“我。”
此声?虽不大, 可话音刚落,全场目光都望了过?来,先看到的是一脸冷漠没什么表情的一归, 然而紧接着他?便和众人一起慢慢转头, 最终焦点齐齐落在了他?身边那位白白净净, 带着满面桃色春风的公子脸上。
尹舒利落地开?了手中折扇,信步走到棋台边,将手里方才一归买的那一整袋筹子都扔了过?去, 欣然一笑:“一百筹。”
按照一筹一两银子来算,尹舒这一开?口直接就压上了一百两银子,别说在坐的赌客们闻所未闻,就连那位“双陆棋王”秦木楠听的也?是一愣。
“你确定?”秦木楠不相信地看着尹舒,露出个轻蔑的笑来, 就是放眼全漠北也?没人敢跟他?这么叫板。
四下一片哗然, 尹舒眼睛盯着秦木楠,一手用扇子将那布袋轻轻一推,“噼里啪啦”所有筹子便全都散在了桌上,眼皮往上一掀:“你现在要是后悔还来得及。”
“这小子谁啊?对战秦木楠, 还敢一口气?开?这么多!”
“不知道啊,这么狂, 咱们怎么从来没见?过?!”
“这小白脸不会是来捣乱的吧?”
秦木楠盯着尹舒看了半刻,咬了咬后槽牙,然后将面前?的所有筹子都推了出去:“我压二百。”
周围响起一片惊呼,平日里赌的都是五筹十筹的, 哪里见?过?开?口直接上来就是一二百的。
尹舒浑然不顾周围已然沸腾的人声?, 一把收了扇子,跟庄家说:“开?局吧!”
庄家收了两方筹码, 拉长了音调:“双方已定……”
“慢着。”人群里突然一个声?音响起,不大不小,却让全场蘧然安静下来,“我再加注一千筹,赌他?赢。”
一归说着,表情淡漠地把刚又买来的一大包筹子都扔到了台上,然后站在了尹舒身后。
即使是庄家也?没见?过?这种?场面,整个一张棋桌上一会儿?的功夫竟堆满了筹子,心想恐怕这人是把整个赌坊的筹子都买下了吧,看他?那个样子若是赌坊还有筹子,可能还会买更多。
“双方已定,那……各家下注吧!”庄家来回?看着尹舒和秦木楠,似乎生?怕这俩人下一秒还会整出什么骇人的招数来。
一时间,围观的人里有八成还是选了秦木楠的黑子胜,但居然有几个压了尹舒。
“你疯了吧,这小子新来的你就敢压他??”
“他?都敢压,我有什么不敢的,看棋看棋!”
庄家的声?音盖过?了其他?:“黑棋先行,一赔一。白棋后手,一赔一千二百。开?——始——!”
“你等会不要哭着来跟我要你的筹子。”秦木楠掌中晃着骰子,吐出个烟圈,冷冷地说。
尹舒依旧是那副语笑嫣然的样子,摇晃着扇子道:“你还是想想如何自保吧!””三和五,秦木楠还是很快就移好了自己的两枚棋子:“该你了。”他?抬起下巴不屑地看过?来。
尹舒掷出了六和一。
一归迅速看向尹舒,只?见?他?神色不变,轻摇折扇,很快将两枚棋子同时移入了第七道。
这是个绝佳的开?局,不但可以阻碍对方进攻,而且可以将此道变为自己的根据地,为之?后的更多棋子做好准备。
秦木楠掷出一和五,将同一枚棋子移动?了六步。
尹舒又扔出了四和三,凝思片刻,将二十四道和十三道的棋子分别移动?到了第二十和第十道。
一归眼前?一亮,此时移动?到第十道非常关键,表面看是一枚弱棋,但对方此时只?有掷出相加为九的骰点时,才有机会进攻,概率只?有一成稍多。
果然秦木楠只?掷出了两个二,分别将四枚棋子两两移动?了两步。
轮到尹舒,二和六,尹舒迅速占据了第四道。
这是一步很妙的招数,大大增加了占据对方盘内某一道的可能。
秦木楠已将脚从木凳上拿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也?不如刚才那般狂妄,扔出了三和五,立马攻击了尹舒位于二十道的弱棋,轻出了一口气?。
一归嘴角轻轻勾了一下,这一步表面看起来是尹舒处于下风,有一枚棋子不得不回?到原点,但与此同时,刚在二十道吃掉白棋的黑棋也?成为了一枚弱棋,孤立无援。
尹舒再掷,五和六。
一归在心下暗暗叫好。
果然,尹舒将棋子移到了二十和十六道,将对方的弱棋一举赶回?了原点。
秦木楠此时已经有些慌了,移好自己的棋子,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尹舒。
随着棋盘上的情况变得焦灼,四下里已然寂静无声?,赌坊里其他?牌局上的玩家也?都纷纷凑了过?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接下来,尹舒又扔出了二和六,他?将处于第十三道的棋子移了两步。
棋面越来越明朗,刚刚赌尹舒赢的那几个人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加油啊小兄弟,你快赢了!”
“就看你的了!”
尹舒丝毫不受旁人影响,步步紧逼,留下弱棋与对方棋子的距离始终不少于六个点,很难受到攻击。
但黑棋的局势就很不乐观了,一连被攻击了几次,棋盘上一片落花流水。秦木楠在原地踱步,眼睛死死盯住棋盘。
又是几招过?后,尹舒将所有棋子都越过?了黑棋。
周围人难掩兴奋,有些已经开?始鼓掌。
一归看着尹舒那个成竹在胸的样子,不禁牵起嘴角,知道他?已经胜券在握了。
四和三,随着尹舒掷出最后两个骰子,所有白子都被移到了门边。
顿时,赌坊里欢呼雀跃之?声?直穿门板,掀翻屋顶。这里围观的很多人已是千乐坊老玩家了,却都从未见?过?有人赢过?那位“双陆棋王”。
“白子胜,压白子者,赔一千二百。”庄家扯着嗓子高喊道,因?为激动?,声?音跟破锣一样有些沙哑。
喝彩声?愈发沸反盈天,尹舒淡笑着收回?赢来的所有筹子,将整整一大包还给了一归:“小师父,这比买卖我可没让你亏本哦!”
然后他?走到对面正盯着棋盘发呆的秦木楠面前?,轻声?说了句:“承让。”
秦木楠头也?不抬,乌黑的长发散在一边,面色十分阴沉:“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尹舒眉眼带笑:“秦公子,不如这样,请移步八宝斋,我们继续切磋棋艺啊!”
日暮时分,月朗星稀,霁色天空与黄色大漠相连。这是一天当中最好的时段,忙碌嘈杂渐退,心境和暑热一起被平复。三两好友相聚,合樽促席,引满相罚。
坐在八宝斋的餐桌边,尹舒呷了一口酒,竟有种?被打通了奇经八脉,浑身舒畅的感?觉。
酒过?三巡,秦木楠已微有些醉意,拿起酒杯还要敬尹舒:“我是真心服你!在千乐坊混了这么长时间,你是第一个能完赢我的人。敢问公子名讳,改日我们再来杀他?一局!”
一归拿起茶杯一饮而尽,看似不动?声?色,手里却把杯子重重拍在了桌上:“小二,上茶!”
尹舒看着端上今晚第三壶茶水的小二,不由发笑,白皙的面上带着红晕,碧眼弯弯看向一归。
一归避开?目光,低头吃菜,自从进了八宝斋之?后他?就一直是这个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一句话也?没有。
尹舒转回?秦木楠,举起酒杯:“在下姓尹。今日不过?是些雕虫小技,让秦兄见?笑了,这杯敬你,我干了!”
“看尹公子你对双陆如此精通,可我之?前?好像并未见?过?你们。二位可是本地人啊?”秦木楠看着尹舒,又看看一归。
这时一归忽地抬头,身体?倾斜,一条腿踩在椅子上,靠着椅背,下巴微抬,面无表情地看着秦木楠,口气?不善道:“我们家居何处,与——你——无——关。”
尹舒眉心微微一跳,听他?口气?里带着明显的威胁,再看他?举手投足间竟有几分张狂,鼻梁上的伤疤更是给他?平添了煞气?,看上去很不好惹。
原来小师父还有这样一面,着实让人大开?眼界。
秦木楠被对方这突如其来的领地意识吓得酒醒了一半,来回?看看两人,面带困惑:“你,你们……?”
“我们同住一处。”尹舒顺着一归的话,故意漫不经心道,说着还瞄了一归一眼。
恰巧一归也?转而朝尹舒看来,两人视线在空中交织,一个媚眼如丝,一个目光如炬,对视片刻,旁若无人,仿佛火光四溅,但谁也?没有挪开?目光的意思。
秦木楠见?状,也?不知道是不敢还是忘了问了,半张着嘴巴呆在那里。
尹舒提起酒壶,作势要给秦木楠斟酒:“秦公子是常去千乐坊的吧?”
不想酒壶却当空被一归截了下来,冷然道:“我来。”
秦木楠纵使再愚钝也?看出此时气?氛有些不对,尴尬地笑了笑,伸手去接酒壶:“两位客气?,来来,还是我自己倒吧!”为了打破方才僵局,他?又对着尹舒说:“在下不才,但爱博弈,尤其双陆。这么些年?,千乐坊里形形色色的人我可见?过?不少,却从来没人如尹公子一般,懂棋又懂酒,实在难得!真乃知音难觅啊!”
刚说到这儿?,一归冷不丁地哼了一声?:“秦公子怕是醉了,莫要乱用称呼。”
尹舒笑着举杯打圆场:“秦兄谬赞了!”说罢喝了口酒,感?叹道,“咱漠北的酒喝得多了,竟以为天下杜康都如这般浓烈,可也?是巧了,前?不久我偶然尝到了一种?南滇酒,倒觉得十分新鲜。”
秦木楠一放酒杯,直盯着尹舒:“这不就赶巧了,前?阵子有人带过?一坛子南滇酒来赌坊,那味道的确十分特别,叫……叫什么谷……”
“难道秦兄喝的也?是云谷酒?”尹舒见?终于问到了重点,身子都跟着倾斜过?去。
秦木楠一拍桌子:“对对,是这个名字!当时那人在赌坊里,把酒坛子刚一打开?,棋桌旁边好几个人都喊着香。当时我和对家相战正酣,对家直接甩了筹子就去喝酒,我还是从他?那里得知这酒名为云谷的!”
“哦?看来你那对家也?是个好酒之?人。”尹舒有意套他?的话。
秦木楠喝得双眼有些迷离,说到这里突然情绪低落下来,长叹一声?:“我与那对家在赌坊是旧相识,只?是有阵子未见?,前?几天我跟人打听,他?……竟已经不在人世了!”
说到这里秦木楠情绪激动?,居然红了眼眶:“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尹舒迅速和一归交换了一个眼神。
“哦?”尹舒压低声?音,“可是前?些日子相传自缢在家中的那位王允?”
“怎么,你们也?听说了?”秦木楠有些吃惊地抬头望向尹舒,“正是他?,可他?平素里为人热情,只?是想不到为何一时会想不开?,做……做那种?事情!”
尹舒紧追着问道:“我们恰好与王允生?前?也?有所交集。他?死得不明不白,于是我便想跟人打听一下他?生?前?之?事。秦兄可还记得当日在赌坊王允喝酒之?时,旁边可还有其他?什么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秦木楠:我只想下棋,不用管我,你们快乐就好!【跪着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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