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舒知道?, 一归最喜欢唤他的名字就是“阿书”,无论上一世还是重逢后,那是两人之间最亲昵也最隐秘的称呼, 这个?称呼就像是两人的专属信号一般。
只要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 两人之间必都是数不尽的缱绻温柔, 像拉不断的细丝,将两人缠在一起,圈圈绕绕, 好像永远也不会分开。
可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当一归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一样, 只剩一具失了魂魄的躯壳, 冷风穿堂而过,仿佛一盆带着冰碴儿的凉水从他头顶浇下,刺骨的寒冷中带着划破皮肉的痛楚,刻骨铭心的疼。
尹舒就那么站在原地呆呆看着一归喝完那杯酒, 仿佛将两人之间错过的十?三年又重新?走了一遍,将所有的痛苦在一瞬间迅速叠加, 然后兜头砸下,让他回不过神儿来。
他只有将一归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都深深地烙在脑海里,让自己今后每次睁眼?闭眼?的瞬间都能再?见此刻的挣扎。
明明人还在眼?前,怎么会那么痛啊……
如果杯中酒真的可以永远让人沉醉, 永远都不要醒来该多好。
那样就不会有伤害, 也不会有离别。
尹舒的喉间腥咸酸涩,像是塞着什么东西, 痛得他连吞咽都变成了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同时他的眼?前也越来越模糊,整个?帐篷里仿佛天色昏沉,大雨滂沱,所有的一切包括一归都变得不真实,看不清也抓不着,好像随时都会离他而去,如十?三年前那样,最后他一个?人,孤独而恐惧地面对死亡。
尹舒很想?别过脸去,不再?去看那英武的犹如刀刻一般的五官,以及高大挺拔的身姿,可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还是舍不得低下头去,就那么空洞又绝望地看着眼?前的人,不想?也不敢想?这有可能就是最后一次如此近距离看着他,站在自己的面前。
本该形影不离的两个?人,从今日起,就是又一次的天各一方?。
这么想?来,两人的再?次遇见就像是在手里攥着一把流沙,手心的温度和重量带来了无限的踏实感,但在不知不觉间,细沙如流水般,一去不复返,留不下一丝存在过的痕迹。
“夫……夫君。”尹舒喉头滚动,终是认认真真地唤出了这两个?字。
随即他只觉眼?前的人有些恍惚,他下意识去拭了拭眼?角,却猛地发觉一归正?在不由自主地晃动。
“夫君你怎么了!”
尹舒突然意识到不对,伸手去扶,但骤然间,随着酒杯“叮当”一声?落地,一归两眼?最后无神地看了看尹舒,然后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转瞬之间就仿佛瘫软得没有一点?可以支撑的力量。
“小心!”尹舒反应极快,跨步上去趁一归倒地之前稳稳扶住了他,惊吓之余声?音都变回了本身的音调。
可无论尹舒怎么摇晃怀里的人,怎样呼喊,一归仍像是完全听不见一样,双眼?紧闭,像是沉沉睡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也看不出痛苦,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具傀儡。
这一世一归作为佛修,多数时候滴酒不沾,所以尹舒也不知道?他究竟酒量如何,但无论怎样,方?才那只是一杯酒,刚刚下肚,怎么也不至于这么快就醉得人事不省。
“阿里,那杯酒里有什么?”尹舒转向阿里,声?音凌厉得仿佛一块削薄的冰块,带着透骨奇寒。
此时的他再?无任何伪装,明艳动人的外表下是那个?曾双手染血的魔头。人们曾经畏戒他,就像畏戒邪魔一样,只要一听那个?名字就避之不及。
阿里闻言却神色自若,将手里的杯子放在案几上,一脸玩味地看着面前的两人:“怎么不继续演了?我?还没看够呢!要是我?不来这一出,你们还要装到几时啊?”
“你到底给他喝了什么。”尹舒神色阴鸷,语调里没有一丝起伏。
“来人!”阿里指着一归,“先把这个?碍事的拖出去,我?和美人有话要说。”
“慢着!”尹舒大喝一声?,“阿里,我?们二人诚心与你合作,你要我?留下我?也答应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阿里一副兴味盎然的样子,“你们二人乔装夫妻跑来说要买香料,现在跟我?说诚心,是不是太可笑了一点??”
尹舒表情森然:“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是假扮夫妇。”
阿里脸上现出嘲讽的神色:“你太小看我?阿里了,虽然你扮女?人真是风姿绰约,美艳绝伦。”他伸手想?要捏住尹舒下巴,却被尹舒一巴掌打到了一边,“哎哟小美人,性子可够烈的啊!不过下次记得挡住你的脖子。”
尹舒呼吸一滞,继而冷笑道?:“既然早就识破,为何不直接动手?”
“动手多没劲啊?”阿里把脸凑到尹舒面前,眯起眼?睛看着他,“再?说了,要是一不小心伤了美人儿可就不好了,我?会很难受的。”
尹舒怒极挥拳就想?直击阿里面门。
阿里像是料到他会出手,同时向后退了一步,嬉皮笑脸缓缓道?:“美人儿别急嘛!”说着眼?睛瞟了下一归,“你难道?不想?救他了吗?”
昏暗的烛火里,有几只蛾子不停地飞着,发出恼人的扑棱声?音,一刻不停。
一归缓缓睁开眼?睛,头疼得像是快要炸开。原来尹舒每次犯病时都这么痛苦吗?
尹舒?尹舒!
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一归一个?激灵从塌上坐了起来,四下看去,但周围空空荡荡,并?没有第?二个?人的影子。
所以……这是哪?
六边形的帐篷……
“阿书!”一归跌跌撞撞地就要站起走出帐去。
“喊什么喊!”听见叫声?立马就有守卫掀开帐篷帘幕走了进来。
“跟我?一起来的那个?人呢?他现在人在哪?”一归像一头发了疯的猛兽一般,冲着那个?守卫狂吼。
“我?们大锅头说了,让你醒了就赶紧自己滚,否则就别怪他不客气!”
一归二话不说,使着蛮力将面前守卫推搡到了一边,快步就要冲出帐去。
“是谁大早上的吵吵嚷嚷,没个?消停吗?”这时身着虎皮长袍的阿里信步走了进来。他与一归几乎等?高,眼?角轻蔑地看了一眼?只穿着亵衣的一归,“居然还有力气推人,看来我?还是小看了你。”
这时一归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脚都十?分绵软,力量大约只及平日的十?分之一不到。
“你把尹舒带去哪了?”一归冲上来想?要揪住阿里衣领。
阿里轻巧地一闪身就避了开来,与此同时嘴角挑起一个?不屑的笑容:“什么叫我?带他去哪了,昨晚美人儿可是自己心甘情愿地留在了我?帐中……”
没等?阿里说完,一归的铁拳已经挥了过去,这一拳虽然不及平时功力,却因为用上了十?二成的力量,打得又准又狠。
阿里先前对一归的印象只是个?寻常商人,又加上已经对他下了药,刚才这一拳过来的时候完全未加防备,被打得猝不及防,猛地向后踉跄了好几步,差点?没有站稳跌坐在地。就当一归又要上去补上一拳时,旁边的守卫却已经冲了上来,把一归两手紧紧地背在了身后。
一归还在拼劲全力地挣扎。
见势不妙,困住一归的守卫又叫了两人过来,整整四个?人才将将控制住了他。
阿里抹了把嘴角,朝地上吐了一口?,冲过去对着一归腹部就是狠狠一拳:“我?呸!没用的男人,难怪美人他不愿跟你,你就该老老实实将他供出来,给值得他的人享用。”
“无耻!”一归额边青筋暴起,狂吼道?,“他到底在哪?!”
“我?刚才说的话你是没听见吗?”阿里一指自己帐篷的方?向,口?气里尽是挑衅,“美人儿从昨天夜里到现在就没离开过我?榻上,有本事你自己去看啊!昨天你清醒的时候,亲耳听到他自己说的要留下来,好聚好散,现在又何必这么念念不忘!”
阿里说着走到一归面前,凶狠的目光直直盯着一归:“要我?说,你老老实实做你的小生意,令夫人这么美艳动人,是得用银子好好惯着,宠着的。看你也没这个?实力,还是把他交给我?,我?会替你好好照顾的,保证让他比跟着你要活得好。”说着阴恻恻地笑出声?,抬起膝盖冲着一归腹部又是用力一脚。
一归吃痛弯下腰去,却被两边守卫猛地又拉起,被迫直起了身,虽是如此,他面色却依旧保持着死一般的平静,看不出来丝毫他内心的痛苦,谁也不知道?在平静的湖面下隐藏着多少即将喷涌的惊涛骇浪。
“别挣扎了。”阿里说着,从袖筒里掏出封信,抖开亮给一归,恶狠狠地说:“仔细看看吧!这是他写的。我?劝你,早点?死了这条心。你应该谢谢我?,昨日留了你一条小命在,没有直接让你去见了阎王,看完这个?,就赶紧给我?滚出去!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要不然,下次我?可没这么好说话了!”
阿里的话一归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那张纸页,全身僵硬,彻骨的寒冷在周身走动了好几个?来回,令他几乎看不懂那几个?简简单单的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鄙人自今日入契波马帮,此后提缰扶蹬,甘为前驱,死亦心甘。”
末尾是一只鲜红的手印。
那比字一笔一划都是那么的熟悉,曾经梁呈俞无数次借着窗外的阳光,看着梁书伏在书案上临摹字帖,墨香混着少年时的心动,在书页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记。
都说见字如面,可此时此地,一归看着纸页上的字迹,竟觉得那每一个?字都是一把锋利的小刀,刺得他喉间都蓦然尝到了一股浓烈的腥气。
“是你逼他的!”一归暴怒的声?音穿过帐顶,“你让他出来,我?跟他说!”
阿里爆发出狂妄的大笑,然后将那张纸折好收进怀里,哂笑道?:“凭什么?他都不愿见你了,我?为何还要去逼他做他不喜欢的事情?梁掌柜,疼美人不是这么个?疼法啊!难怪他会那么不加犹豫地离开你呢!”
一归不再?跟他废话,而是比刚才更疯狂的要甩脱旁边人的钳制,胸膛里发出震天动地的嘶吼。
“看来你对美人儿的了解还没有我?这个?认识他不到一天的人多。他那样的人,你认为我?逼他有用吗?而且昨天席上你也听见了,他说了愿意和我?们一起去做大买卖。这下契约也签了,更没什么好说的了。”说完示意左右守卫放开一归,口?气阴冷,“劝你好自为之,梁掌柜,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你!”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我先说,阿里你真不是个东西!!!
怎么搞的真是的,我居然在情人节写出了这种东西【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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