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别离 他想伸手去拉一归,可这一次他抓了个空。
这?句话?同时出乎了一归和尹舒的意料。
一归原本以?为这?只是一次探访而已, 没想?到竟变成了一条看?不见归程的末路。
这?次他们前来关外?是为了调查王允留下关于月麟香的线索,一路追到了契波人的领地,无论是乔装打扮还是假装夫妻都是为了找出王允想?要告诉尹舒的消息和线索。
只是本来想?要通过生意之事促使的合作, 居然误打误撞, 阿里主动提出了邀请尹舒入伙, 这?对尹舒来说,无异于无心插柳柳成荫,几乎可以?说是他追查真相的绝好机会。
只要能借机留下, 继而进一步和契波人合作,获取他们信任,尹舒就?有机会知道王允没有来得及开口告诉他的话?究竟是什么,也唯有如此,方才可以?顺着这?条线继续追查出十?三年?前真相。
但这?伙契波马帮到底是何底细, 这?所?谓的合作到底意味着怎样的代价和风险, 尹舒对此也没有把握。可事到如今,阿里正举着酒杯目光如炬地看?着他,并没有留给尹舒多少思考的时间,无法再容他继续斟酌了。
尹舒手慢慢靠近了酒杯, 就?要站起来。
“不要。”一归已经先?他一步按住了杯子,不去看?尹舒, 语气里却戴上了罕有的强硬,“我不许你留下,跟我回去!”
尹舒看?着一归,美目流盼, 抿唇轻笑了下。
那分明是个?很好看?的笑, 但不知为什么,一归抬头的刹那, 竟从他嘴边看?到了一抹一晃而过的苦涩,那个?表情深深刺痛了一归,令他突然想?起十?三年?前他最后一次看?见梁书时他的表情。
也是那样带着不舍和绝望的笑。
明知道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却因?无法又无力改变而不得不与眼下的一切做出诀别。
不,不会的,一归竭力克制自己继续想?下去,他们那么不容易才又一次遇见,一定不会再次分开。
他们会在一起,一直在一起。一归只觉自己好像从未如此刻这?般执拗,只想?不顾一切阻止眼前这?件事的发生。
“掌柜的。”尹舒的声音变得很轻很柔,带着千娇百媚的缱绻,就?像是生辰那日两人在折扇后面的悄声耳语那样,“如此大好的机会我们怎能错过,这?可是契波大锅头的邀约,我们要是应了,这?往后的日子还用愁吗?”
一归觉得自己好像不受控制地有些发起抖来:“我不准。”
“哎你这?话?就?不对了。”尹舒的另一只手轻轻搭了上来,无声地将他按着酒杯的手推开了,“咱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讨问香料的事情吗,如今这?机会送上门来了,我们岂能错过?”
尹舒用这?说话?的功夫又认认真真看?了看?他身边这?个?人,他明明和梁呈俞长得一点也不一样,一归的五官更加英挺和锋利,性格也比梁呈俞更有城府和有心机,但他们都掏心挖肺地对他好。无论梁呈俞对梁书,还是一归对尹舒,从来都是百般的照顾与保护。
哪怕十?三年?前的最后一刻,尹舒是一个?人离开这?个?人世的,但其实他从来不觉得梁呈俞亏欠自己任何。而这?一世,一归像是弥补一般,每一次都选择了在最危险的时候留在尹舒身边。
他已经用行?动告诉尹舒,他不会丢下他不管,不会让他一个?人。
这?些对于尹舒来说,已经足够了。
如果没有尹舒,一归现在一定只是普光山上一个?出家人而已,重复着他平静而安宁的生活。
一归原本无需卷入这?些,却在得知尹舒追查真相之后义无反顾地陪着他,哪怕明知这?是个?无尽深渊,仍在想?办法拉着他往上爬。
其实尹舒很清楚,对于一归来说,十?三年?前的真相根本没有那么重要,两个?人既然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就?该安安稳稳的在一起,何必费尽心思去寻求真相和报仇雪恨呢?
是时候停下了,这?些都该结束了。尹舒不愿也不想?看?到一归为自己再去冒险,不论这?个?人从一开始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哪怕是补偿或者恕罪,尹舒都没有办法再让这?样的事情继续下去了,他必须要让一归从这?里解脱出去,回归到他原本的生活里去。
尹舒想?,以?后的路,就?让自己一个?人去走吧!
他提起酒杯,笑得那么好看?,好像真的是在商讨一件很令人开心的事情一样:“好啊!大锅头这?个?提议好!不知大锅头是想?如何合作呢?”
阿里也没有想?到尹舒答应得这?么利索,不由放声大笑:“夫人爽快!我们马帮长期往返与西域各地,缺个?能和外?面打交道的人,夫人能说会道,不如就?帮我们来做这?个?吧!都是嘴上的功夫,不费什么力气,每月给夫人分五成利,你看?如何?”
“不,我不同意。”一归站起,说得斩钉截铁,眼里只有尹舒,“夫人难道是不想?跟我回漠北了吗!”
那是尹舒从未见过的眼神,炙热到能灼伤他每一寸皮肤,能看?穿他心中每一个?角落,让他几乎没有任何办法对着那样的目光说出一句拒绝的话?来。
那可是他最喜欢,这?一世唯一能够依靠的人啊!
尹舒知道,如果他现在同意和他走,下一刻一归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拉起他的手,拼尽全力也要杀出马帮去。
心中所?有复杂的感情又一次翻滚起来,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凶猛。但就?在这?一瞬间,尹舒突然明白正因?为那是一归,所?以?他不忍心也舍不得拖他一起在泥泞里挣扎,如果可以?的话?,他选择将他推开,让他远离自己已经千疮百孔的生活。
就?像十?三年?前,即使他最后一个?人孤独地闭上了眼睛,他也从来没有真正怪过为何那一刻,他只看?得到他的背影。
霎那间,好像他不再是尹舒,他也不再是一归,他们回到了十?三年?前那个?兵荒马乱的一天?,梁书看?见梁呈俞越跑越远,最后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从此天?涯两隔。
曾经尹舒以?为自己会怨恨梁呈俞为什么会在最后一刻离他而去,但直到知道一归就?是梁呈俞的时候才发现,他从来都没有怪过梁呈俞,更别说会恨他。
不光不会恨,还会将他送的东西视作珍宝。
那都是念念不忘的旧情罢了。
原来比起仇恨和怨愤,真心和爱意才是真的会藏在于漫长时间里的东西。人活一世,正是有了情爱做牵绊,想?要和倾心之人永远相守,才会更加害怕失去和伤害。
一归不是梁呈俞,他不需要一个?沉重到随时会让他有性命之危的负担,而是应该回到正常的生活里去,回到师父和师兄弟他们身边去,不再如此东奔西跑,风餐露宿。
尹舒想?,唯一的遗憾只是没有亲口和一归说声别过吧。没想?到,才刚刚相见,就?又要离别了。
“夫君莫慌。”尹舒笑盈盈地拉起一归的手,他的指尖冰凉,像是永远都不会有温度一样,触得一归心头突突直跳,“我只是和大锅头他们去见见世面,等赚了银子过段时间就?回去了,不会有事的。”
一归用力反手一把捏住他的手腕,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十?分艰难:“夫人真的执意如此吗?”
“这?么好的买卖等着我,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夫君你就?回家好好打理生意,等我赚大钱吧!”尹舒看?着一归,竟发现那如雄鹰般锐利_娇caramel堂_的双眼里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水雾,像冬日漫天?呼啸而过的风雪,看?不到尽头。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一归吗?那个?淡定坚硬得像块石头一样的佛修。尹舒下意识地想?要伸手过去碰碰他的脸颊,但一抬手,一归就?挪开了视线。
“好,如果这?真的是夫人的选择,我尊重你。”
“这?就?对了嘛!‘识时务者为俊杰’!”阿里拿着酒杯摇摇摆摆地从案几前走到尹舒和一归面前:“梁掌柜,虽说你不善饮酒,但今日不管怎样你都要赏光喝了这?一杯。你也看?到了,夫人是心有大志之人,你万万不可因?为儿女私情而毁了她的前程啊!你说是不是?”说着把酒杯递到了一归面前。
“大锅头谬赞了。”尹舒颔首浅笑,“可我家掌柜的平日确实鲜少饮酒,这?杯还是我来代他吧!”说罢就?要去拿酒杯。
“哎,这?怎么可以?!”阿里脸一沉,手往回一收:“前面夫人代酒阿里并无二话?,可这?最后一杯,已算是临行?酒了,岂还有代喝之理?”说着他把酒杯又往一归面前一送,目光森寒,“梁掌柜,请吧?”
一归慢慢抬起头,看?着的依然还是尹舒,但那眼里现在只剩下了散不尽的绝望和痛苦。尹舒平时能在其中看?到的星光统统熄灭了,无边无际的黑色肆意蔓延,没有尽头。
“这?杯临行?酒,你也让我喝,是吗?”一归一字一顿地问,整个?人的最后一点生气都像是要消失殆尽,仿佛只是一具尚能开口的行?尸走肉。
一归口中的每一个?字都仿佛一柄锋利的长刀插|入尹舒胸膛,和十?三年?的那场刺杀无异,甚至比那样的痛苦还剧烈些,让他喘不过气来。
“夫君,你怎么搞的,这?又不是生离死别。”尹舒说着勉强挤出个?笑来,故作轻松道,“一杯酒而已,别搞得那么沉重嘛!”他想?伸手去拉一归,可这?一次他抓了个?空。
一归一把夺下阿里手里的酒杯,面色死灰。只有离他最近的尹舒才能看?到,他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那双极为锐利的鹰眼死死盯住尹舒。一归薄唇微启,看?上去好像是想?对尹舒笑一笑。尹舒本以?为他还会对自己说什么,但很久之后他只低低地,用几乎是气音唤了一声:
“阿书。”
然后便猛一仰头,将整杯酒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要说:沉默是今晚的马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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