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 营帐外的?天?光都渐渐暗了下?去,帐内的?打斗之声也终于平息,帐内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十个契波守卫, 各种兵器凌乱地散落了一?地。浓稠的?血水像是打翻了红烛在地, 殷红的?颜色甚是扎眼, 泛着刺鼻的?腥气。
仿佛一?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里刚刚经历过怎样的?异常鏖战。
帐中唯独只站着一?个人,身上镶金云纹的?绸缎衣袍被划开?了无数条血口,连脸颊上也挂了彩, 凸显出鼻梁上的?疤痕,更显得他轮廓分?明的?五官极为冷戾。他嘴唇紧抿成一?条细缝,手中举着一?柄长刀慢慢划过四周,低声喝道:
“还有?没有?人要来!”
可帐外的?契波侍卫没有?一?个人敢移动脚步。
从未有?人见视过这样的?打法,眼前这个人不仅能够以一?挡百, 随手夺下?的?任何兵器到了他手里都能发挥无穷威力, 而且这个人就像永远不会倒下?一?样,任凭契波人怎样想要将他击垮,他都像是钉在地上一?般,岿然不动。
但明明他也浑身是伤, 全身看不到一?处完好的?皮肤。
到底是怎样的?力量在驱使着这个人?令他完全不知疲惫,更无知疼痛, 以至彻底忘记生?死,不顾一?切地拼尽最q一?丝力气。
在所有?那?些?契波人眼里,这个如猛兽的?男人仿佛战神降世,所向无敌。
一?归的?鹰眼紧盯着帐外那?些?人, 在确定没有?人再扑上来之后。拿着长刀, 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他的?脚步很?轻很?慢,口中不断唤着那?个名字——
“阿书?, 阿书?……”
没有?应答。
他从没有?如此渴望想要见到尹舒,却又无比强烈地希望不要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他的?阿书?就该是永远快乐明媚的?少年,无忧无虑,是被宠溺着长大的?小公子,会在学?堂上偷懒,会在沙地上打闹,会捧着一?碗花胶鸡吃得咯咯直笑,还会滚到他的?怀里嘤嘤撒娇。
短短几步路,一?归在脑海里像是重看了he一?遍关于他前世今生?的?所有?画面,却赫然发现关于他的?记忆那?么少,少到似乎只用了一?瞬就将它们统统看完了。
他们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去做,那?么多话没有?说?完。
可现在,是不是就要没有?机会了……
太晚了,还是太晚了。
帐内没点烛火,一?片昏暗,一?归走过一?群毫无生?气的?尸身,却没有?找到尹舒在哪。
然后一?归慢慢蹲下?身去,一?点点地向前摸索。
“阿书?,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忽然他的?手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他反应了一?下?,迅速拿起,那?是尹舒的?那?柄匕首。
这意味着他就在附近!
一?归向前看去,果然不远处,终于看到了那?里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瘦弱身影,眼睛紧闭着,看上去仿佛一?个毫无生?气的?布娃娃。
“阿书?!”一?归急唤了一?声。
尹舒的?脸上灰败而寡淡,没有?半分?人气。
一?归喘息未定,霎那?间心几乎要跳出胸口,他不敢确定尹舒状况,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只难以自持地举起颤动的?手,放在尹舒鼻下?试了试。
那?缓慢的?呼吸虽然几乎微不可察,但依旧是这宛如极寒之地的?帐中最后尚存的?一?丝温热。刹那?间,一?归感到紧绷到极点的?心里骤然一?松,随即温热的?液体夺眶而出,令他无法再看清面前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对不起,我来得太迟了……”那?几个字一?归说?得极为吃力,伸出手去想要抱起尹舒,但那?身体上的?累累伤痕竟让他一?时无从下?手。
一?归甚至已经记不得自己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在远离亲人和故土时他没有?因?为孤单而哭过,在经历各种生?死险境时他没有?因?为恐惧而哭过,重生?归来被师父怀清痛斥责罚时他也没有?因?为委屈而哭过……
但就在这只有?悠悠微光的?契波营帐中,在外面契波守卫的?眈眈注释下?,一?归的?泪水如失去控制般夺眶涌出,一?颗接着一?颗,越来越密集地砸在尹舒遍布伤痕的?身上。
一?归伸出手去,想用他那?双长着薄茧的?手去帮尹舒理一?理凌乱的?头发,却发现自己手上因?为沾了太多血污,竟将那?发丝越理越乱,他慌忙将手在衣摆上蹭了蹭,想去抚上尹舒脸颊,但又怕会弄疼了他。曾经那?双持刀弄剑都丝毫不在话下?的?手,此时却好像再也没法听凭他的?使唤,久久悬在空中,不能落下?。
慌乱中,一?归看见了尹舒攥在手里的?东西。
直到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尹舒仍死死攥着绦子,小铜锁上留着他最后一?点体温。
他修长的?手指像是用上了所有?的?力气,攥得那?么紧,以至于一?归想去掰开?它们的?时候,都无能为力。
在尹舒心中,绦子是比他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因?为那?代表了他们的?感情,也是穷尽一?生?铭刻在心里的?信仰和希望。
一?归无声地流泪,将怀里的?人紧紧抱着,一?刻也不愿松开?,整颗心都仿佛在这一?刻被堪堪揉成了碎渣。
他看着那?张无比好看的?脸,想着尹舒对自己笑的?时候,叫他“小师父”的?时候,让他带他走的?时候……
然后他慢慢,慢慢地俯下?身去,一?寸寸地低下?头,渐渐地,一?归听到了尹舒微弱但是清晰地鼻息。呼吸交错间,就像是两人在无声地对话。
一?归将双唇贴了上去,落在尹舒毫无知觉的?唇上。
那?是一?个混着无数腥咸泪水的?吻,一?个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吻,但那?个吻像是走过了千山万水,度过了日夜更迭,终于回到了它该去的?地方。
灼热的?呼吸喷在尹舒脸上,一?归近乎疯狂地想要攫取尹舒残存的?气息,就好像要以此确认他还活着,还会好端端地站在他的?面前,叫他“小师父”一?样。
这个吻比生?辰那?次更为浓烈,将所有?未尽的?话语和爱意,都淹没在那?个缠绵而悠长的?吻里。
就好像在无声地宣布两个人的?永不分?离。
一?归将那?单薄瘦弱的?身体牢牢地搂在怀里,那?是他前世今生?最重要的?人,没有?人可以将他从自己身边夺走。
除非有?人从他的?尸身上踏过去!
“放开?他!”阿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旁边站着比詹。两人一?起冷眼看着面前抱着尹舒的?一?归。
一?归似是完全没有?听见阿里说?话,反而将尹舒贴得离自己更近了些?,如同怀抱着的?是一?件稀世珍宝。
“我再说?一?遍!把他给我放开?!”阿里的?臂膀已经被缠上了厚厚的?麻布,冷冷喝道。
一?归的?眼中迸射出前所未有?的?狠厉,他打横抱着尹舒,缓慢地站了起来。因?为愤怒和使力,衣衫紧绷在他的?肩背,显出精悍强壮地弧线。他的?下?巴扬起,以一?个居高临下?的?角度蔑视着阿里。微微翘起的?唇边居然露出了一?个和尹舒之前一?模一?样的?嘲弄笑容。
阿里怒吼着,疾步上前直接就要夺过尹舒,没想到刚刚出手就被一?归高高飞起一?腿远踹飞了出去,最后被几个守卫接住才勉强站稳。
“你究竟是什么人!竟有?如此武力!”
方才领教了一?归的?功夫,这会纵使是阿里也不敢贸然再上前,忍痛咬着牙道,“你我之间本无过节!把人留下?,你但走无妨,我不会拦你!”
一?归鼻中发出一?声冷哼,没有?再看阿里等人,一?句话也不说?,抱着尹舒大步朝帐外走去。
“慢着!”阿里断喝一?声,慢慢直起身,转身漠然看着一?归,露出一?个阴森的?冷笑,“你想好了非要带他走吗?”
一?归不发一?语,脚步不停。
阿里看看一?归怀中气若游丝的?尹舒,突然阴恻恻地笑出了声来:“那?你但走无妨,他这个样子,你觉得能撑得过今晚吗?”
闻言一?归脚下?猝然一?顿。
“这周围可都是荒郊野岭,不要说?是医馆,就是药铺也没有?一?个。”阿里站在一?归身侧,“啧啧啧,只可惜了这么个美人儿?……”
“你想怎么样?”一?归不带任何表情,侧过头来,帐外依稀的?光线勾勒出他冷硬的?五官。
阿里声音慵懒,走了几步,坐回了粘着血污的?榻上:“你是听不懂我的?话吗?我刚才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把人留下?,你走。”说?着他指指比詹,“我敢向你打包票,这方圆百里只有?他一?个人救得了美人儿?,也就是你现在唯一?的?希望。他的?死活,都在你手上。”
一?归不语,牙齿咬得嘎吱作响,恨不能下?一?刻就将这个口出狂言的?亡命之徒撕成碎片。
“难道不是你把他害成了这个样子!”
其实一?归这几日一?直都没离开?这片营地,他在四处蹲守,就是想找准机会救出尹舒。
但尹舒身体总不见好,一?归不敢轻举妄动,而且之前尹舒一?直有?意留下?寻找线索,如果自己贸然出击,势必会打草惊蛇,影响尹舒计划。
就在徘徊和犹豫之间,他居然看见阿里捆住尹舒回了营帐,不由?心头火起,勃然大怒,终于按捺不住,一?路打退了不断上前围堵的?守卫,这才冲入帐内。
未曾想_娇caramel堂_已经晚了。
一?归看见尹舒满身伤痕倒在地上,没等再好好看他一?眼,帐中就冲进了更多全副武装的?守卫。
阿里就是这个时候趁乱跑出去的?,本想手下?几十人无论怎样也会在几回合内就将一?归降伏,不料在帐外细听半晌,等冲进来时却已是满地狼藉。
“是我!可那?又怎么样?”
阿里毫不在乎地看着一?归,“我并不想让他死。我既然能把他变成这样,也同样可以医好他。我还要等着他做我的?帮主夫人呢!梁掌柜,我可奉劝你一?句,如果一?旦走出了这个门,就等于是你,亲手杀死了他!”
原本一?归在闯进来之前已经想好,今日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要带着尹舒离开?这里,可眼下?面对阿里的?无理挑衅和拿着尹舒性命的?肆意相逼,他竟也不知该如何选择了。
如果执意要走,正如阿里所说?,尹舒现在最需要的?是及时救治。而一?归这几日对周围已经打探清楚,这里的?确方圆几里杳无人烟。假使不能尽快找到医馆,那?么就算逃出去,尹舒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但如果将尹舒留下?,万一?阿里是在撒谎,或是比詹压根无法医治尹舒,那?岂不是连最后的?生?机都一?并放弃了?
一?归没有?转身,面朝着帐篷的?门口,跨步站着,留下?一?道极为清高而孤傲的?身影。
像是过了一?世那?么漫长,一?归用不带任何语气的?声音说?:“我如何能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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