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像是早已料到他的问题, 唇角一挑露出个邪魅的笑来?,指着尹舒说:“他现在?不省人事是因为失血过多,加上本身?身?体虚弱, 当下需要尽快止血。”说着他冲比詹使了个眼色。
比詹在?距离他们快有几?步远的地方?打量着一归和尹舒, 脸上带着厌恶和不情愿, 慢慢从怀里掏出一个药包来?,但像是还在?犹豫什么,手?悬在?半空没有继续动作。
“比詹?”阿里一边的眉毛高高挑起, “别忘了你刚才答应我什么!”
比詹脖子一梗,瞪眼看着阿里:“如果我将他医好,这个人又带着他跑了怎么办?”
闻言一归虽是面色不动,却听?出了些端倪来?,原来?这马帮两位帮主其实并不如表面看上去的那么上下一心?。从两人刚才的态度来?看, 这二锅头倒像是被大?锅头逼着来?为尹舒医治的, 而且两人之间?像是以此做了什么交换。
阿里口气里带着明显的怒意:“怎么可能!他人是我的!谁也不可能从我这里抢走!”
眼下摆在?一归面前的无疑是一盘赌局。他想起和尹舒去千乐坊玩双陆那次,当时他们是用银子去赌秦木楠那的线索,而眼下他面对着是一盘比双陆大?无数倍的赌局,而且毫无退路。
其实阿里有句说得是对的, 现在?成败都在?他手?里,赌注是尹舒的性命。
这一局只能赢不能输, 一归捏紧了拳头,心?里激烈争斗着,不知该如何抉择。
阿里和比詹还在?僵持着,就听?一归一声冷笑:“二锅头这是不肯医治还是不愿医治?”继而又道, “大?锅头, 我本以为这马帮是你的一言堂呢,没想到就连你的二锅头都并不愿领你的命, 那叫我一个外人如何取信与你?若是这样,便告辞了!”说罢就一脚踢开了面前的帐帘。
“等等!”阿里大?喝一声,立马快步挡在?一归面前,低头看了眼他怀里遍体鳞伤的尹舒,“梁掌柜这是什么话!这马帮是我一手?带起来?的队伍,没有人敢违抗我的命令!”
“哦?是吗?”一归根本不去正眼看他,口气颇为嘲讽,“空口无凭,何足为信!”
“你!”阿里气极,伸手?就去拔腰间?佩刀,目光与一归对上,心?里不由一凛,就看他方?才以一敌众的架势,阿里知道即使对方?手?中没有兵器,自己也没有肯定能赢他的胜算。
阿里去看了眼尹舒此时状况,知道恐怕再拖下去他必会有性命之忧。
他也只想让尹舒乖乖听?话而已,并不想真要他死。
于是阿里收了刀,面色缓和了些,对一归用商量的语气道:“梁掌柜,你今日独闯我们马帮,我阿里也敬你是条汉子,不如这样,你先在?这里住上几?日,由比詹为其诊病,待他病愈之后,再让他自己来?做定夺,你看如何?”
“如果住在?这里,需要我们的人严加看管,防止外逃!”比詹又添了句。
之所以阿里会这么说,是因为尹舒最开始就做出了留下的选择,所以他有信心?让尹舒再选一次。
“怎么样?梁掌柜,这个提议对于我们都很公?平。”阿里嘴角显出一个邪魅的笑来?,“成交吧?”
帐中没有任何声响,所有人都在?等待一归的答复。但一归知道,尹舒不能再等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尹舒的体温正在?一点一点下降,生命正从他身?体里急速飞逝。
一归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双腿都像是没了知觉,有好几?次都想直接抱着尹舒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冲出去,说不定老天垂怜,或许真能在?这荒野之地碰上个走方?医呢?
可……一归赌不起。
他甚至恨自己为何之前不和白慕学些医术,否则此刻也不会被逼到如此绝境。
一归从来?没有感?觉时间?过得这么慢过。他这几?日风餐露宿,盼的只是和怀中之人重逢的那一刻,可甚至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上一句完整的话,就又要面临这样的诀别。
因为从前经?历过一次生死别离,没有人比一归更了解阴阳两隔的那种痛苦,那是生不如死的折磨,每一分活在?世上的时间?都是摧心?剖肝的煎熬,只有死亡的那一刻才是真正的解脱。
“好。”一归的声音沉到似乎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我答应你。”
也许他是疯了,刚刚拼了命才把尹舒救下来?,现在?居然又要拱手?将他交还给把他折磨成这样的人。
一归的脚步极为沉重,他转过身?,从门?边到榻前的那几?步路,走了像有几?年那么漫长。
如果可以,一归想,他宁愿承受这一切痛苦的人是自己。
他一步一步,走回?塌边,然后轻轻地将尹舒放在?上面,最后又看了眼那张美得令人心?碎的面庞,最后用力握了握他寒冰般的手?指,缓慢地站起身?来?。
“梁掌柜,请吧!”阿里掀起门?帘摆手?示意。
一归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门?边,几?个契波守卫战战兢兢地上来?架住他,带离了营帐。
随即陆续有人进来?,将躺了一地的残兵败将都抬了出去。
比詹转身?走到榻边,命人又点了几?盏灯,这才从怀里掏出药包,转身?对着身?旁下人说:“去我帐中拿药箱来?,他需要处理伤口。”
月子弯弯,长夜漫漫。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等比詹处理好尹舒身?上所有伤口,敷了草药,最后看着阿里给他喂完汤药,已是几?近寅时了。
“怎么样?他什么时候能醒?”阿里一直守在?旁边寸步不离,这会他把药碗一放,急切地去问刚从榻边直起身?子的比詹。
比詹沉着脸看了一眼阿里:“他这个身?体状况你不了解吗?我真是不懂你了阿里,你是喜欢他还是要弄死他?”
阿里被问急了眼:“我当然是喜欢他!想要让他留下!”
“他受了重伤又加上一时情绪激动,而且我发现他似乎有严重的癫疾,还不是一天两天了。”比詹表情微微一滞,不带什么语气,“能不能熬过去,就看今晚了。”
阿里急得一把攥住比詹胳膊:“咱们不是还有药吗?你把它们都拿来?,他不能死!我要让他活下去!”
比詹甩脱阿里,扭过脸去不看他:“他现在?这个情况根本不是用药的问题。‘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只能说我已尽了全?力。”他那张略显僵硬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说完就利落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有什么事情再去叫我,否则就让他静养,不要打搅他。”
说罢比詹就要往外走,走到一半又停下:“阿里,我还是要再多说一句,这两人我们不清楚底细,劝你还是小心?为妙,尤其是那个姓梁的,他那个身?手?,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根本就不可能是个普通商贩,咱们杀不了他,就最好想办法赶紧让他离开这里,否则对我们整个马帮都是凶多吉少!”
“哎知道了!”阿里不耐烦地应道,“你今天辛苦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比詹见?是劝不动阿里,重重叹了口气,走出了营帐。
阿里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最后只留下唯一一盏烛火默立在?榻边。迎着微弱的光线,阿里看到尹舒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不见?了白天面对自己时的倔强和冷硬,优美的线条从脸颊一直向下伸展至脖颈和肩膀,淹没入一片隐秘的亵衣中去。
阿里掀开了一角衣衫,就见?他冷白色的皮肤上鞭痕随处可见?,大?多变成了有些发黑的暗红,上面被比詹覆上了一层厚厚的草药。
想了想,阿里终是抑制住了内心?当中的那一星念头,将被褥给尹舒盖好了。
“美人儿,我求求你,快点醒过来?吧!”阿里的脸在?烛火的映照下半明半暗,拿起尹舒瘦如葱根似的手?指,放到自己唇边默默吻了下,“我要你做我的帮主夫人,日日夜夜都陪在?我身?边,你是我的人,哪也不许去。”
不远处,一间?小小的营帐内,周围像是被泼上了墨汁般,伸手?不见?五指。
一归背靠着身?后冷硬的床榻,没有一丝倦意。
现在?的他如同十三年前一样,行尸走肉一般。
那时的他们刚刚分别不久,怎么也没有想到那就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而等他再赶回?那里的时候,就只看到了沾了血的绦子和匕首。
其实两人这一世相认之后,一归一直想要去问尹舒十三年前他走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那是尹舒心?中最深的伤痛,他不忍将他揭开来?,赤|裸|裸地再让他感?受一遍当时的绝望和无助。
他尝试过,想让尹舒淡忘从前的事情,但好像无论?怎样都无济于事,那些仇恨像是粗长的根茎,深深地扎根在?尹舒心?里,连根拔起只会牵动全?身?血脉,让他痛不欲生。
可是这一次呢,一归还是选择了将尹舒留下,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又是一次不可挽回?。
此刻,帐外寒夜已至,几?丈之外的尹舒有没有得到救治,会不会感?到寒冷呢?
一归又想到今日那个吻,那不是一时冲动,更不是无法自持,待到他们的唇齿相接的那一刻,他才清楚地意识到,两人的生命早已在?重生之时就重叠在?了一起。
自此只愿一衣带水,再无分离。
黑暗之中,一归的喉间?腥甜酸涩齐齐涌上来?,让他难以自持。
然而就在?这时,帐外不远的地方?突然传来?了阿里的咆哮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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