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帮的场地上?脚步凌乱。

    “去!快去叫二锅头来!”阿里语气急躁。他一直守在尹舒榻边, 比詹离开后,先开始尹舒状态还算稳定,但这会就?见尹舒眉头紧皱, 额头上?沁出大颗的汗珠, 不知出了什么问题, 呼吸也似是十分急促,在昏迷中发出尖利的叫声。

    营帐的帘幕被一把掀了开来,阿里以为是比詹来了, 赶忙抬头望去,未曾想却是他的贴身侍卫。

    “大锅头,那个姓梁的吵着要过来,我们……我们也拦不住啊!”

    “你们这群废物!”阿里怒吼道,“拦不住就?说他要过来也见不着人, 人在我手上?, 还能由?着他来了!”

    侍卫退了出去,比詹终于衣衫凌乱地走了进来,一看就?是从睡梦中被人唤起,一脸的怨愤。

    “比詹你总算来了!快来看看他这是怎么回事!”

    比詹阴沉着脸, 一句话?也不想跟阿里说,大步走过去看了看尹舒的状况, 没一会儿便说:“这是高热之后引发的惊厥。”

    阿里这会吓得已是六神无主:“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医他?我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必须要让他活下去!”

    比詹狠狠瞪了阿里一眼,对着旁边等着伺候的几人道:“打凉水来,现在给他退热。”

    话?音未落,就?见门口一个人已经飞也似的闯了进来, 直奔榻边, 二话?不说推开几人,就?要将?塌上?抽搐不停的尹舒抱起来。

    “姓梁的, 你干什么!谁让你出来的!”阿里上?来就?要来扯开一归。

    “我有他平时所用?的药。”一归毫无表情地看着阿里说,如果细看的话?,他两?个眼里都是通红的,如同?暗夜出行的厉鬼般,满身都是骇人的戾气,“现在只有我可?以救他。让开!”

    阿里不再说话?了,颓然向后退了一步,站在了旁边。

    比詹见状,也起身让了开来。

    侍从已经打了凉水过来,一归一边打湿了帕子敷在尹舒额头,一边紧紧地将?尹舒抱在怀里,手掌用?力?地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脊背。

    像是感?受到了这样的触碰,一归怀里的人从刚开始的抽搐不已慢慢转为了轻微颤抖,最?后在一归的怀里终于平静了下去。

    见尹舒总算恢复了安静,阿里不禁松了口气。就?见一归从怀中掏出了白?慕之前?给他们带的药丸,用?手掰成一块一块的碎渣,然后再一点点地把药送进尹舒的口中。

    那动作极其轻柔,与白?天那个大杀四方的彪悍男人大相径庭。阿里别过视线站到了一边。

    渐渐地,尹舒在一归的安抚下慢慢镇定下来,然后沉沉睡了过去。

    看着尹舒终于重新陷入了安眠,一归起身,将?尹舒慢慢放回了塌上?。

    “等他醒了叫我,我来带他回去。”说完一归便头也不回地出了营帐,留下了相顾无言的阿里和比詹。

    清晨的太阳毫不吝啬地将?金色的光芒洒向每一寸土地。营地上?的每一个帐篷顶端都像是被铺满了细碎的宝石,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阿里在尹舒的榻边坐了一夜,直到光线照进帐篷,看见尹舒还是闭着双眼,倒是睡得深沉,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挺过这一劫。

    推开帐门,旁边的守卫纷纷向他问好?。阿里深吸了口气,初秋清冽的微风灌入肺腑,瞬时让他感?到清醒了不少。

    “给我做两?碗粟子粥来,要熬得稠一些。”阿里吩咐道,“那个姓梁的怎么样?”

    一提起一归几个守卫都有些不寒而栗,惶然答道:“从这里出去就?一直在那帐中,没有出来。”

    “嗯。”阿里点点头,“还有提出什么要求吗?”

    “没有。只是半夜要了碗水喝而已。”

    阿里闻言没再说什么,转身又回了帐中。

    “你醒了?”阿里刚一进帐就?看见尹舒微微地睁开双眼,不禁快步走了过去,刚想要去拉他的手但又觉有些尴尬,讪讪地收了回来。

    尹舒的面色仍是令人揪心的煞白?,连唇瓣都毫无血色,像是没有意识到阿里过来,别过脸去,不发一语。

    “感?觉如何?哪里不舒服?”阿里看他也不说话?,急得汗都快下来了。

    “你好?歹说句话?,要不要把比詹再叫来给你看看?”

    “美人儿你……你,你这是好?了还是没好?啊?”

    尹舒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只静静躺在那里,两?眼弥漫着消散不去的雾霭,让人看一眼就?仿佛要落入看不见底的深潭一般,无限迷离。

    阿里桀骜不驯惯了,平时恨不能都用?鼻孔看人,对商队上?下总是呼来喝去。大家畏惧其帮主的身份,无不敬他三分。

    可?再是如此,也是难过美人关。

    对着尹舒,阿里爱也爱了,打也打了,可?奈何这冰美人还是一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更加令他抓心挠肝。

    这个时候哪怕尹舒开口让阿里去挖座金山银山,阿里也必定拔腿就?走,断然不会打个磕巴。

    他索性把心一横,忽地站起身,后撤一大步,“扑通”一下跪在了尹舒榻边。

    “我错了。”阿里猛然开口,“求你原谅我吧!你说什么我都依你!”

    作为一个坐拥有上?上?下下千余号精锐帮众的马帮帮主,阿里何时向人低过头,此刻他跪在那里,直感?觉颊边火辣辣一片,仿佛被人按在烤架上?反复烧灼。

    这时下人掀开门帘正要端粥进来,见此场景不禁一愣,都忘了要将?手中食盘放在哪里。

    阿里恍若不见人来,直挺挺地跪着,这个近七尺的契波汉子竟慢慢红了眼眶:“你打我骂我让我干什么都可?以,求求你了,说句话?吧……”

    “他人在哪?”榻上?的声音仿佛从冰冷的岩石底端传来。刺骨的森寒让门口的下人都不禁打了个冷战,快步走来将?两?碗粟子粥迅速放下,趁着阿里没有注意又赶紧溜了出去。

    但阿里听到尹舒终于有所反应不由?欣喜异常,他用?膝盖撑着走到近前?:“你感?觉怎么样了?”

    “他还在这里吗?”尹舒的声音平静,似乎完全不似刚从鬼门关逃回人间的人,不带一星半点重获新生的喜悦。

    虽然阿里心中很是抗拒关于一归的问题,但这个时候也不得不顺着尹舒的脾气,耐着性子说:“就?在旁边的帐中。”

    他话?音未落,就?见尹舒要挣扎起身。

    阿里着实吓了一跳,猛地从地上?站起,上?前?一把按住尹舒:“我的祖宗求你躺躺好?吧!我这就?去派人请他过来!”说着无奈地摇摇头走到门口,“去去去,给我把那个梁归带过来!”

    几个守卫一听这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回想着昨日一归大杀四方的情形,谁也不敢去。

    阿里气急败坏地狠踢了其中一人一脚:“还不快去!半盏茶内我见不到人,你提头来见!”

    守卫一听立马脚底抹油地跑了。

    阿里回到尹舒榻边,立马恢复了略带讨好?的笑容:“想不想喝点粥?”

    依旧是良久的沉默。

    阿里彻底没有办法了,只好?坐在一旁,撑着膝盖默然发愣。

    说实话?他都不知道是不是昨天自?己下手太重把尹舒一下给打傻了,要不怎么醒来之后除了问人在哪就?什么话?都没有了呢?

    不一会儿,随着门帘再次被掀起,一归被刚才那个守卫带了进来。阿里挥了挥手,示意让守卫退出帐去。

    这一整夜一归都没有合眼,这会一双眼睛熬得通红,细看之下,还有些浮肿,似是哭过一般。

    一归无声地走进帐篷,周围死寂一片。刚才那个守卫说尹舒已经醒来了,可?这会看过去为何榻上?之人一动不动,知道自?己进来也毫无反应呢?

    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但每靠近一点就?能感?觉心在下沉一寸。

    昨天一直都未曾看得真切,这时才赫然看清,榻上?躺着的那个人,真的还是尹舒吗?

    曾经哪怕经历大漠,火场还是惊马时的险象环生,都没能抹去他眼间闪烁着的光芒和希望,然而此时他本就?瘦弱的身体已是形容枯槁,憔悴不堪,再也不是那个无论经历了多少磨难还能笑意盈盈求他去做好?吃的尹舒了。

    走近了,一归发现虽然榻上?的人此刻睁着眼睛,看起来异常平静,但那目光里只有断壁残垣的废墟和一吹即散的灰烬,是心死之后才会有的无限绝望。

    剧烈的痛苦疯狂地啃噬着一归的四肢百骸,他想伸出手去,将?那具残破的身体揽入怀中,但又觉得此时的尹舒像是飘在遥远的天际,触不可?及。

    “那个……”阿里见一归进来,似是下了决心,站起身来,“我昨日和梁掌柜已经商定,你是去是留,等你醒来,自?做决断。”他一直盯着尹舒,生怕下一刻他就?会起来转身和一归离去一样。

    周围又恢复了一片死寂,硕大一间帐篷里这会只剩下了阿里,一归还有尹舒。

    阿里和一归都站在榻边,看着塌上?的尹舒。

    “好?,那我就?做个决断。”

    尹舒身体远未恢复,说话?声音还很微弱。这句话?仿佛突然落在冰面上?的一颗石子,随即就?听见整个冰面发出接连不断的开裂声,在每个人心里都炸了开来。

    阿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异地转过头来,回望着尹舒,似乎想要确认刚刚那确是他说的话?一样。

    但谁也没想到尹舒的第二句话?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声音低沉,语气坚定,冷得仿佛能落下冰渣子来。

    他说:“把匕首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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