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元三十二年,腊月初九,昭庆帝驾崩。
三日后,太子越行琛登基,改元景和。
新帝继位后第一件事便是下旨提拔官员,上至一品大臣下至八品小官,几乎把朝堂权利更换了个遍。
而其中最令人瞩目的便是那丞相之位。
只说这新丞相手段狠辣又雷厉风行,上任后不过短短月余便辅佐着新帝稳住了朝堂,但却从未露过脸,别说是上京百姓了,就是一朝为官的同僚也没见过他一面。
一时间众人对这位神秘莫测的丞相大人是既好奇又害怕,很快流言便传遍了盛京的大街小巷。
玉阳街,徐国公府。
一名少女坐在雕花窗前,只见她面庞小巧精致,单是那如凝脂玉般的白皙皮肤就已胜过京中好些个闺秀了,更别提还有一双笑起来就像两道弯月牙儿似的桃花眼。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少女看起来年纪尚小,脸上还透着一股子稚气。
“小姐,这是厨房刚做好的杏酪,你尝尝。”一名婢女端盘而进。
“唔。”少女应了声,旋即偏头接过递来的白瓷碗,一勺进嘴,细腻润滑的口感让她满足地眯了眯眼睛。
半晌,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扭头问道:“对了青黛,近日外头可有什么新鲜好玩的事情?”
刚刚端着杏酪进来的婢女摇了摇头:“没有,这都几个月了,外头的流言都还是关于那位丞相大人的。”
少女闻言哼了哼,不满道:“真是的,本来外头热议的该是哥哥才对,如今倒好,全被他占尽了风头。”
话落,正在整理床铺的另一名婢女无奈开口:“小姐,这话若是被夫人听到又要念叨你了。”
少女见状软着声音:“好嘛好嘛,我不说便是了。”
虽然嘴上这么答应,可心里想的却是她明明就没说错,比起至今都没露过面的丞相大人,她的兄长徐子淮可一直都是极负盛名,不仅品貌不凡才华横溢,如今更是深受新帝器重,年纪轻轻便官拜四品呢。
按理说本应该是京中热议的对象,可偏偏却被那位只闻其名从不见其人的丞相抢了风头,抢就抢吧,可外头对这位丞相的传言还都不是什么好话。
思此,少女鼓了鼓腮帮子,越发为自家兄长抱不平了。
直到老夫人派人来说要赏花她这才歇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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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暮春,瞧着天气不错,徐老夫人便叫上几房夫人小姐一道儿在倚棠园赏花。
凉亭中徐老夫人坐在上首,右手边是大房的夫人李氏,左手边是二房的夫人言氏,对面坐的是三房的夫人余氏,而倚栏处则是大房的侧室二夫人姜氏和其所出的庶四小姐,徐念兰。
看着老夫人同言氏聊的甚欢,李氏笑着端起面前的茶盏,垂眸的瞬间眼底闪过一丝不满。
蓦地,一声娇软又清脆的“祖母!”在园中响起,顷刻间通往凉亭的石青板上便出现了一抹娇小的身影。
老夫人心情本就不错,此刻见到来人脸上笑意更浓了:“我们的枝丫头来了,来,快到祖母身边来。”
少女闻言,忙上前撒娇道:“刚刚枝枝正在吃杏酪,结果祖母派人来说要赏花,为了应景,枝枝特意换了身衣裳这才来晚了,祖母可不许怪罪枝枝。”
原来这少女便是刚刚吃杏酪的那位,也是二房所出的嫡六小姐,徐念枝。
徐老夫人闻言笑呵呵道:“祖母哪儿舍得怪罪你呦。”
见她这般,旁边的言氏温声斥道:“你啊,来晚也就罢了,怎么见了人也不知道行礼,平日里教你的规矩又丢到那儿去了?”
话虽是这么说的,可唇角带笑,眼里尽是宠溺与无奈。
徐念枝闻言吐着舌头从老夫人身边直起身,随后冲着李氏和余氏福身:“枝枝见过大伯母和三婶。”
话落又抬眸看向李氏身后甜甜一笑:“还有梅姨娘和四姐姐,四姐姐好!”
“好好好,快过来坐吧。”李氏应道。
余氏是商贾出身,本就不拘小节,此刻也摆了摆手笑道:“你别听你娘的,在三婶这里可没那么多规矩,喏,这是你三叔那间珍味阁新出的糕点你快来尝尝。”
早在刚进亭的时候徐念兰便冲着徐念枝招手了,故而余氏话刚一落下,徐念枝便高兴地端着一盘糕点坐到了徐念兰的身边。
瞧着不管是老夫人还是余氏,甚至是自己房中的徐念兰对徐念枝的喜欢都是明晃晃毫不遮掩的,李氏偏头看了一眼言氏,眼神复杂。
“如今天气甚好,想必外头景色比这倚棠园的还要好。”
自从老国公爷病逝后徐老夫人便甚少出门了,如今见她肯主动提起,众人自然心里也是很高兴的。
李氏闻言弯唇一笑应道:“母亲这么一说,儿媳倒是想起前些日子听到的传言,听说江州有一处菱湖因背靠菱山而得名,每年这个时候山上的桃林尽数盛开,很多人都慕名前去观赏。”
原本老夫人只是感慨一下,眼下听到这番话却来了兴致:“哦?江州?”
不为别的,只因曾在老国公爷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
“是啊,这江州虽比不上苏州和扬州,但也属江南,近年来更是以景色雅致而出名,若走水路很是方便。”
这话一出余氏也立马接道:“既如此,母亲可要趁此机会去瞧一瞧才行。”
话音刚落,原本和徐念兰在说话的念枝耳朵一动,欣喜道:“祖母要去江州?我也要去!”
本来老夫人还在犹豫,可瞧着儿媳孙女一个个的都这么高兴,再加上这些年府中孩子们对她的关心她都是看在眼里的,于是这次便点头应下了。
老夫人肯出门,言氏心里也是极高兴的,只是看着念枝一脸雀跃的样子,思忖了半晌最终还是柔柔开口:“母亲难得出门一趟,枝枝这丫头从小娇生惯养的没出过远门,若是带上她,被她一折腾母亲头疼都来不及哪儿有心思赏景。”
“就让大嫂她们陪您,二爷和子淮如今公务繁忙,我看枝枝就留在府里陪我,您看如何?”
她说完,老夫人还没出声念枝便先不依了。
只见她先是跺了跺脚,而后面颊微红急忙辩解道:“娘!我哪儿有你说的那样!”随后两步上前站在老夫人身边,扯着她的衣袖撒娇道:“祖母~我保证出去一定乖乖听话,不折腾您,您就带我去吧,好不好嘛,我还没出过盛京呢!”
老夫人对这个小孙女一向是宠爱有加有求必应的,眼下见她都这般姿态了,哪里会拒绝?于是一边抬手轻拍着她的手背一边笑应:“好好好,带你去。”
念枝闻言两眼一弯:“祖母真好!”随后偏头冲着言氏眨了眨眼睛,一副有人撑腰得意的小模样。
不过到底还是不放心,言氏见状面上浮现一丝无奈,想着试图再劝说一二,只是还没开口就听到李氏出声:“二弟妹,这些年你既要掌管中馈,还要照顾二爷和子淮他们兄妹俩,我作为长嫂轻松之余也很是心疼。”
“如今既然有这个机会,你就放心将念枝交给我们,念兰和我们一起去,姐妹俩刚好做个伴,路上说说话也能打发时间,正好趁此机会你和二爷也能过一过二人日子。”
见她说着说着还当众打趣起自己来了,言氏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大嫂,你就莫要拿我寻开心了。”
徐念枝闻言那双桃花眼滴溜地转了转,旋即出声附和道:“就是就是,大伯母说的没错,爹爹经常说我总粘着你,如今哥哥入朝为官可以帮爹爹分担了,那我和祖母一道出去游玩这样娘你不就正好有时间陪爹爹了。”
“哎哟,你们听听,这个小机灵鬼都会心疼爹娘了,好了,这事祖母做主了,带你一起去。”
老夫人都这般说了,言氏也不好再说什么了,索性念枝还未及笄,趁此机会让她离京见见世面也好。
于是她看向念枝嘱咐道:“那你出门在外可要听话,不许依着性子来,知道了吗?”
“知道知道了,我会听话的,等回来正好就是樱桃成熟的时候,到时候刚好吃娘亲手做的樱桃酥肉!”
“好,等你回来娘做给你吃。”
于是江州一行之事就这么愉快的定下来了。
只是言氏的樱桃酥肉到底也是没能做成。
因为念枝失踪了。
……
消息传回盛京的时候,因着徐国公府世代忠良又是簪缨世族,不出半日整个京中百姓都知道了此事。
因为念枝失踪,老夫人在回程的路上就病倒了,一回府便卧床不起,而言氏晕倒醒来后便一直以泪洗面。
二房屋内,看着因伤心过度精神不济的言氏,李氏抹泪自责道:“二弟妹,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照看好念枝。”
余氏在旁虽也伤心但还是安抚道:“二嫂你先别急,既然二爷他们派出去的人说没在锦江里找到念枝,那就说明念枝还活着。”
“只要还活着,我们就一定能找到,念枝从小就聪明伶俐,只要她没事就一定也会想办法找我们的。”
这话一出,站在一旁的紫苏和青黛顿时跪在床榻前,哭着抢着认错:“夫人,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那个时候扔下小姐出去打探情况。”
“夫人,不怪紫苏,全是我的错,那时小姐想换上我的衣裳说是方便下船游玩,若是当时我能拦着小姐,小姐就不会落下玉佩和荷包,也就不会遇上山匪了。”
瞧着她们俩也哭得跟个泪人似的,言氏一边伸手抹着眼泪一边缓缓道:“她那个性子在外面若想做什么事你们哪儿拦得住,好了,你们俩起来吧,这事也不怪你们,毕竟谁也没想到会遇上山匪。”
紫苏和青黛当初是她亲自挑选去服侍念枝的,也是她看着长大的,为人脾性她是了解的,更何况念枝从小被家里人娇宠长大,有时候连她这个当娘的话都不听又怎会听她们的话。
随后她看向李氏,哽咽着宽慰道:“大嫂你也莫要自责了,三弟妹说得对,枝枝肯定还活着,只要我们派人全力去找,我相信一定能找到的。”
说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又续满了眼泪,啜泣道:“怎么就遇上山匪了呢,我的枝枝从来没吃过什么苦,如今身无分文,也不知她现在在哪里,怎么样了……”
一直陪在身边的徐子淮见到母亲这般样子,藏于袖中的大掌不禁紧紧握住。
他按下心中的着急与难过,声音沉哑却也坚定:“母亲您别哭了,当心身子,这些日子爹和大伯三叔都在派人找,枝枝是我从小宠着长大的妹妹,您放心,儿子一定会把她找回来,至于那些山匪,皇上已经同意儿子亲去锦江调查。”
听到长子这般说道,言氏抹着眼泪点了点头,平复了一会儿心情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看向李氏:“大嫂,如今母亲还在病中,我也无心其他事情,可这府中总归还要有个人来管,你是长嫂又是国公夫人,所以我想把这管家权交还给你,这样我也可以安心忙着枝枝的事情了。”
李氏闻言眼神微顿,而后一手捏着绣帕掩在眼角,安慰着:“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些事,府里有我你就放心吧,我相信有国公爷他们还有子淮在,枝枝很快就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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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州郊外,一行人缓缓在官道上行驶。
打头的马车里坐着两人,中间那人棱角分明,朗目疏眉,但因面无表情,又一袭墨色锦衣,使得整个人看上去多了几分压迫感,让人不敢靠近。
至于那墨色锦衣,远看瞧不出什么,可凑近细看就会发现上面还有用银线绣的祥云暗纹,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暗云锦,一匹千金。
此刻那人提壶倒了杯茶,只是并未急着喝,而是看向车门处:“白敛,这些日子京中有什么消息?”
“少爷,叶伯来信问要不要处理一下京中那些有关你的流言.....”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嗤笑打断了。
白敛一顿,只见锦衣男子抬指撩起车帘眼神落在窗外,唇角似勾不勾,完全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也是,若真在意了,那些流言又岂会出现?思此,白敛将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还有吗。”
闻言,白敛想起了今早收到的密信:“确实有件事。”
“何事?”锦衣男子收回视线。
“徐国公府小小姐失踪了,听说是前段时间随着老夫人南下游玩,结果途中遇上了山匪,等官兵赶到后清点人数的时候才发现小小姐不见了。”
“小小姐?”
“是,失踪的那位是二房所出的六小姐,因为年纪最小所以被称为小小姐。”
二房所出?听到这儿锦衣男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眯了眯眼,而后端起手边的温茶一饮而尽,随后语气颇有几分漫不经心:“在哪儿失踪的?徐国公府没派人找?”
“听说是在锦江一带失踪的,老夫人南下走的是水路,出事后徐国公府和当地的官兵都去找过,但是都没找到。”
闻此,锦衣男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锦江一带历来山匪横行,且水流湍急支流又多,光是下游就有四条支流,那位小小姐若是落入山匪手中兴许还能找到,但要是掉入锦江那便是凶多吉少了。
白敛自幼便跟在锦衣男子身边,眼下见此不由开口问道:“少爷,我们可要派人帮忙找找?”
可他话音刚落就见锦衣男子轻笑反问:“左副都御史徐子淮徐大人和那位失踪的小小姐是什么关系?”
白敛顿了顿,而后反应过来:“是亲兄妹。”
“既如此,本相看起来很闲?”
本相,在大祁能如此自称的只有一人。
原来这锦衣男子便是上京那位流传甚广,只闻其名从不见其人的丞相大人,燕裴。
新帝登基,朝堂权力更迭,除了凭空出现的丞相,便是那徐国公府备受瞩目,而其中又属二房父子深受重视。
按理说他们本该是同一条船的人,可偏偏那位深受器重的小徐大人三天两头的私下在皇上面前告丞相的状,归根究底不过是因为既为丞相就该是百官之表率。
说白了就是让燕裴上朝议事,府门敞开。
毕竟自大祁建朝以来还从未有过如此不顾王法,行事随心的丞相。
新帝本就希望燕裴留在盛京,只因当初两人之间有过一诺才有了如今这局面,现在徐子淮天天在他面前说道,皇上不仅不厌烦,反而乐在其中,每每和燕裴通信的时候都会在信尾提上两句,一来二去的,燕裴便把账全记在了这位小徐大人的头上。
想明白了这点,白敛也不在接话了,一时间车厢里静的只能听到外头车轱辘的声音了。
片刻后,冬青骑着马从后面上来:“少爷,檀姑说想下来休息一下。”
“可以,原地休息片刻。”
朗州紧挨着江州,如今春意正浓,郊外草长莺飞,景色正好。
燕裴一下车先是随意在四周走了走,然后才叫住白敛,平静吩咐道:“回府之后你带些人去锦江一带清理山匪,愿意归降的送他们去参军,不愿意的就地正法。”
白敛楞了一下,随后应道:“是。”
话音刚落,两人便听到远处一声惊呼。
“快来人,你们看那儿是不是有个人!?”
听到这句话,燕裴顺着檀姑的手指方向看了过去,只见前方岸边上躺着一人,准确来说是半个人,因为他大半个身体都泡在水里,只有肩以上是在岸边,且身体随着水流一晃一晃的,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再次顺着水流飘走。
“冬青。”
听到燕裴的声音,离得近的冬青几步便跑了过去,待把那人从水里拖上来瞧清了脸后,忙扬声喊道——
“少爷,是个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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