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冬青去救人的时候檀姑便跟了过去,彼时她看到一个浑身湿透,双目紧闭,仿佛没有一点生气的少女躺在岸边,不禁“哎呦”了一声。
“真是造孽啊,姑娘,姑娘?”
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帕子为那少女擦拭着脸上的水渍。
江南盛产丝绸,其中以苏州,扬州和朗州最为出名,而朗州的丝绸又以质地轻软,做工精致出名,每年光是上贡的丝绸织品数量就多达十几种,暗云锦便是其中之一,故而在朗州靠丝绸发家的富商不在少数。
男人嘛,一旦有了钱心思就会活络起来,尤其是在“色”字一事上。
按理说这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毕竟这种事情每个地方都有,可偏偏那些富商并不满足于此,莫说是花楼了,就是旁人府中的丫鬟,甚至是良家妇女,但凡有姿色的都逃不过他们的魔爪。
再加上这里还是先帝的废后戚氏一族的祖宅之地,官府纵使想有所作为也是有心无力,毕竟当初废后之事并未牵连九族。更何况戚氏在这里历经几代,根基极深,朗州和盛京又相隔千里,说戚氏一手遮天也不为过。
故而郊外的这条河里经常有溺水的女子,不是为保名节投河自尽的就是失了名节无颜苟活的人。
也就是在燕裴来到朗州后这种事情才发生的少了,但不代表就没有了。
彼时燕裴站在檀姑身后瞧见那少女身上的衣裳料子虽上乘,但花色单一,像是那些高门大户里的一等丫鬟所穿,顿时心下了然。
他示意白敛上去看看,虽说眼下正值春季,但河对岸树木葱郁挡住了不少阳光,水温仍很冰凉,那少女看样子落水有一段时间了,醒来的希望应该很渺茫。
思此,燕裴准备回马车上去,可他刚转身便听到白敛的声音响起——
“少爷,人还活着。”
许是在水里泡太久的缘故,少女面色惨白又唇无血色,本就白腻的小脸此刻看起来甚是吓人。不过睫毛倒是长又翘,上面依稀可见还挂着水珠,而鬓边的青丝凌乱的粘在额间与脸颊两侧,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朵刚刚经历过狂风暴雨的娇花,毫无生命力可言。
若换了旁人那就是副落魄狼狈样,可燕裴愣是瞧出了一丝楚楚动人的味道。
也难怪要跳河了。
思此,视线在她身上扫视着,企图看看有什么能证明她身份的物件,然而当视线一路下移瞧见那抹还不是很完美的曲线时,顿时眉心一跳,旋即皱眉沉声吩咐:“冬青,去取我的披风来,白敛,看看她能不能醒过来。”
徐念枝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在一艘船上,身边似乎还有两个同她年纪相仿的人,一人手捧着衣裳,一人手中拿着些小玩意,她们三人说说笑笑的看起来很是开心。
可忽的画面一转,船上一片嘈杂,来了很多面相凶狠拿着刀的人,她独自躲在屋里透过门缝看到他们挥着刀大肆抢夺。
她心里很害怕,一边掉着眼泪一边嘴里喊着“爹爹救我,哥哥救我”,恍惚中,她突然感觉胸口处像是有人在用力按压似的很疼,随之而来的便是脑中的画面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少爷,她好像醒了。”
见她秀眉微蹙,嘴角渐渐有水流出,燕裴示意白敛继续,没多久就见少女咳嗽着悠悠转醒。
“姑娘你醒了啊,可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檀姑见状忙扶着她起来。
徐念枝被扶着坐了起来,只觉得脑中有很多画面一闪而过,她一晃那些画面又顿时不见了,只觉得头格外的疼,脑中也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按着额角慢慢睁开了眼,一睁眼就看见面前有双黑色银边的云头靴,徐念枝视线一顿然后顺着那双靴子缓缓抬头,也不知是因为耳边那声询问太清楚还是刚刚的梦太过真实。
当看到一张平静又毫无感情的脸时,念枝也不知怎么了顿时眼眶一红,小嘴一撇的喊着“爹爹”,眼瞧着那人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她一哽,又弱弱地叫了声:“哥哥?”
燕裴:“……”
檀姑等人:“……
一时间空气静的众人耳边只有潺潺流水声。
还是檀姑最先回过神,她从冬青手里接过披风后,一边给怀中的小人儿披上系好,一边柔声解释道:“姑娘,这位是我们家少爷,尚未娶亲,也并无兄妹。”
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念枝这会儿因裹了披风身上暖和了一点,意识也渐渐清醒了过来,听到耳边响起的还是那道温和的声音,她眨了眨眼睛,但仍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人。
虽然檀姑已经第一时间解释过了,可眼下燕裴瞧着那人小脸上仍还有几滴水珠,一双明眸似水又似雾,表情茫然又无辜,显然没有听进去檀姑的话。
见她不言不语一直盯着自己看,他眉间划过一丝不耐,冷声又提醒了一遍:“你认错人了。”
话落肉眼可见的瞧见裹着他披风的人在檀姑怀里抖了一下。
说句话就吓成这样,胆子这么小,燕裴心中冷嗤,旋即带着白敛他们往旁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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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走远,念枝垂下眼眸,一双小手紧紧拽着胸前的披风,心里想的却是,好凶。
直到耳边响起“不知姑娘芳名是什么?家又住在什么地方?”她才回过神。
她叫什么,家住在哪里……念枝皱起秀眉努力回想,可脑中空空如也,什么都想不起来……
于是她抬眸委屈巴巴的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
檀姑面色微顿,遂又问道:“那你可还记得自己多大年纪?”话音刚落就见怀中的小人儿又摇了摇头,连带着还打了一个喷嚏。
不行,得赶紧找大夫来瞧瞧,不然耽误久了定会落下病根的,檀姑见状垂眸看着怀中的小姑娘一副无措模样,不由生出几分怜惜,心里当即做了一个决定。
这么想着便扶着她慢慢起身,只是两人起身后还没抬头就察觉到面前笼罩了一团黑影。
看清来人后,檀姑忙开口:“她啊,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也不知道家住哪里,我瞧着年纪应该也不大,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应当赶紧找个大夫来看看,不如就先带她回府吧?”
燕裴:“……”
这些年燕裴一直孤身一人,身边除了檀姑皆是男子,倒也不是有什么隐疾,只是燕家出事以后他便歇了这心思了,问就是不想,至于真的是不想还是旁的原因,那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且不论是真不记得还是假不记得,刚刚他特意走远就是为了让檀姑询问清楚那少女的来历,好派人送她回去,结果现在檀姑却说要带她回府?
闻言,燕裴扯了扯嘴角,毫不犹豫的拒绝道:“不行。”
听到这干脆利落的拒绝,念枝娇躯微僵,而后慢慢垂下了眼睛。
可不过片刻,她就感觉到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好似在安慰她,旋即就听到檀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如今年纪大了,你又整日忙得不可开交,府中连个陪我说话的人都没有,带她回去正好能陪在我身边,也能帮我做一些事情。”
“再说了,她年纪这么小,又不记得从前的事情,我们既救了她,不带她回去你还准备送到哪儿去?她这副模样,送出去你放心我这老婆子可不放心。”
燕裴知道檀姑说这么多就是为了让他改变主意,只是那左一句“年纪大了”右一句“老婆子”还是进了耳,于是他语气颇有些无奈的叫了声“檀姑”。
满打满算,她如今还不到五十,身体正硬朗,哪儿就老了。
正说着便察觉衣袖似乎被人拽了拽,燕裴低眼看去,只见他那黑色的衣袖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小手,露出的那一截皓腕又白又细,倘若握上去他都怕会捏断。
只是,好像怕他会生气亦或者本就是惧怕他,那手的主人只用着如尖笋般的两指轻轻捏着他的衣袖。
见此,燕裴微眯了眯眼。
其实被扶着站起来后,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檀姑的胳膊无意碰了一下她的后脑,念枝的脑袋突然就很疼,尤其是听到拒绝带她回府后,更疼了。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只知道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燕裴,虽然他看起来很凶,可听他们的对话,是他救了自己,而且他身边的妇人和随从看起来都是好人。
如果他们不带她一起走,她不知道遇见的下一个人会不会和他们一样,虽然只有这片刻的相处时间,但她喜欢身边的妇人,觉得她温柔亲切很是让人安心。
所以,趁着燕裴不注意的时候念枝悄悄伸出手拽了拽他的衣袖。
四目相对,她抿了抿唇,强撑着头疼小声道:“我会听话。”
所以不要丢下我。
尽管她后半句话没说出口,但燕裴还是一眼读懂了她的乞求。
这些年他见过很多眼神,有害怕,震惊,也有绝望,求饶,可像这般纯粹的乞求,燕裴还是第一次遇见。
只是一睁眼就是求他收留,如此不设防,规矩都学到哪儿去了?
一时间燕裴沉默不语。
见他一直未出声,檀姑便知有希望,于是忙出声附和:“是啊,有我在,她肯定会听话,再说了,正好借此机会派人去帮她寻找家人。”
带回府也就算了,还要帮她找家人?燕裴闻言蹙了蹙眉。
可看着那双眼.....
罢了,既然檀姑再三坚持,左右带回去也不在他身边。
思此,燕裴点了点头。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见面前的少女双眸慢慢合上,原本捏着他衣袖的小手也渐渐滑落了下去,整个人倒在了檀姑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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