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夫人念念不忘,夫人却骗了我啊。”◎

    屋内静得落针可闻。

    青蓉夫人面容精致沉静, 表情冷若冰霜,维持着一如既往的优雅端庄,几乎无懈可击。

    凤懿夫人却并不打算就此罢休:“从小相伴多年的侍女不认了, 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能不要了, 夫人可真是冷血无情啊。”

    青蓉夫人语气冷淡:“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凤懿夫人讥讽冷笑:“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呢?”

    她扫了一眼那名被押上来的侍女。

    侍女立即跪在青蓉夫人面前哭道:“夫人, 请原谅奴婢, 他们抓了奴婢的小儿子……奴婢没有办法,求夫人原谅——”

    青蓉夫人扶着桌沿的手指微颤了一下, 依旧保持了镇定。她淡淡地掠了那侍女一眼, 然后就表情平淡自然地收回目光, 仿佛真不认识她一样。

    那侍女哭道:“夫人,没有用了, 奴婢全都招了。凤懿夫人还记录在了留影贝里, 送给了龙王大人。大人应该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对不起夫人,对不起, 奴婢实在是没有办法……”

    青蓉夫人那仿佛优雅面具一样的脸终于有些松动,她总算正眼瞧着那名侍女, 叹了口气,冷冷地说道:“我当初不该心软留下你的, 绿珠。”

    她的眼神极冷, 说的话也无情。

    绿珠却又哭又笑,“是,绿珠谢夫人当年不杀之恩。”

    她知道她跟的主子是个多么冷情冷性、心比石硬的人, 当年没杀了她灭口,已算是顾念旧情, 是真的难得了。

    青蓉夫人没再理她, 将目光移到凤懿夫人身上, 淡淡地道:“行了,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带着你的人都从我的屋子里退出去。”

    她这样依旧高高在上,冷冷淡淡的态度,着实刺激到了凤懿夫人,“你还得意什么?等大人回来……”

    “等大人回来,我自会与他有个了断,这里已经没你们什么事了。”青蓉夫人语调无波无澜。

    “你!”凤懿夫人气得咬牙,转而又不屑地睇了她一眼,“还装什么高贵?你身为龙王大夫人,居然跟魔君佘衍苟合——”

    青蓉夫人冰雕似的面容逐渐裂开,眼底闪过一丝羞恼与怒意,转而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只冷冷地道:“住口!佘衍已经死了。”

    凤懿夫人冷笑:“死了就了结了吗?还有你跟他生下的那个魔族孽种呢?你居然将那孽种的蛋放在养龙池里养了百年,等她破壳后还用神器伪装了她的身份,将她放在我们西海龙宫十几年……当初因为得了龙女,大人摆下宴席庆贺了几日,多少天族前来道贺……如今想来,真是笑话!”

    青蓉夫人面色不再镇定,冰冷怒斥:“出去!”

    凤懿夫人目的已经达到,看着她不再平静的脸,冷笑一声,带着自己那群人又浩浩荡荡地走了。

    青蓉夫人苍白的手指几乎将桌子抓出印痕,头又开始痛了起来,她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额侧,闭起了眼睛。

    猝不及防地,那些早已被她埋在心底,尘封已久的记忆又闪了出来——

    ……

    作为稀有的龙女,青蓉夫人风风光光地嫁给了西海龙王,两人也曾有过甜蜜时光,然而神生漫长,且她一直无所出。

    龙族生性放纵,眼见着他一个个地又娶了其他各族女子进来,生下各族或者各种奇形异类的子女。

    青蓉夫人也有过一阵心酸的心路历程,但她善于伪装,一直维持着自己身为大夫人的尊贵与优雅,与西海龙王也算相处融洽,甚至他还赞她端庄大度,矜持高洁。

    她的日子过得勉强算是顺风顺水,至少有着表面上的体面与尊贵,直到那一回出了变数——

    那时她心情烦乱,一个人外出散心时意外撞入一个古怪阵法里,被困在某个空间中。又恰好发热期到来,她焦虑躁动,在那片山林中四处乱闯,总算是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山洞。

    原本一个人虽然极为难受,但是忍忍也就过去了,哪想到那山洞中竟然躺着一名男子。

    她向来自持端庄,即使看到这个男子,有片刻意动,但一开始也没去动他。直到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受本能驱使,忍不住朝那个男子走去……

    后来清醒一刻时,发现他竟然是个魔族,她瞬间吓回了神,咬牙松开了他。

    哪知那男子却在这时醒了过来,一把又将她拽了回去。

    青蓉夫人立即怒斥:“放开!”

    那人看了她一眼,眸光闪动:“你在发热期?”

    青蓉夫人面红耳赤:“不要你管!”

    那男子却慵懒地睨着她,笑得邪肆:“你刚刚将我衣裳都脱了一半了,现在让我不要管?”

    青蓉夫人羞愤欲死,却也极力挣开了他。

    可那人却迅速封了她的修为,又将她拖了回去……

    其后无论她如何挣扎怒骂甚至是求饶,他都没有松开她。

    ……

    后来辗转回到西海,青蓉夫人只觉得那像是一个不堪回首的噩梦,她堂堂西海龙王大夫人,清清白白,尊荣高贵一辈子,竟然被一个卑劣的魔族给玷.污了。

    她以为这一切会被当成一个意外被掩埋。

    哪知那人竟然缠上了她。

    在那几日里,她知道了他是魔君佘衍,而佘衍行事猖狂,竟然敢自己封印魔力混入了西海来找她。

    “夫人真是叫我好找啊。”那时她坐在树下喝茶,那人用传音入耳跟她说话时,她差点被吓疯。

    虽然她极力忘却那场混乱,但几日几夜的耳鬓厮磨,这人的嗓音听在她耳里已是噩梦。

    青蓉夫人快速打发了身边的侍女,这才敢顺着声音朝树上望去。那人斜斜地倚在树干上,面色冷淡却目光灼灼,直直地盯着她看。“原来你竟然是西海龙王大夫人,而不是什么深龙潭龙女……我对夫人念念不忘,夫人却骗了我啊。”

    青蓉夫人满心惶恐,哪敢理他,只怒斥着让他迅速离开西海。

    佘衍却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忽地盯着她的腹部,面露狂喜,“你有身孕了?!”

    青蓉夫人被他突然的话语吓到了。她嫁给西海龙王百余年,一直无所出,这次自己有孕了,也毫无所觉。直到被佘衍点破,才想起自己这几个月来身体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竟然是有孕了?

    龙族不易有子嗣,这孩子很明显是那一次与佘衍混乱几日所得。

    而佘衍本体是蛇,这孩子大半概率也是蛇。

    她是龙,西海龙王是龙,她若是生个蛇……

    青蓉夫人面色惨白,几乎是瞬间就有了决断,眼里闪过一抹冷光。

    佘衍立即就察觉到她的杀意。他沉默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你要除掉她?”

    “我还想除掉你。”青蓉夫人冷笑:“不然难道我还要留下这个孽种?”

    “她不是孽种,她是我们的孩子。”佘衍眼眸深邃,甚至带了些哀伤请求:“除掉我也没问题,但你要留下她。”

    “求你留下她。”他说。

    青蓉夫人表情决绝,不为所动。

    她发热期意外遇到他,本来自己极力忍耐也能熬过,可这人竟然不管不顾强迫了她,还将她困了几日。后来她知道怒斥与挣扎无用,最终放下身段虚与委蛇,甚至委婉哀求,他才同意放她回去。

    本来她将这些当一场噩梦压在心底依旧时时惊恐且愤恨难平,如今居然还珠胎暗结,这让她如何能忍。

    “你别担心。”佘衍望着她那张绝美却又冰冷无情的脸,苦笑了一声,说道:“你留下她,我帮你想办法。”

    他知道她忌惮什么。

    神魔两族本就不和,且她还是西海龙王夫人,也对他毫无感情,怎么都不可能跟他在一起。

    “神族孕育子嗣不易,所以天生就有防护,你除掉她也会伤了你自己。”佘衍说,“留下她,我来想办法。我什么都不会泄露出去的……你不要怕。”

    他反复恳求与承诺,最终总算说动了青蓉夫人。

    后来佘衍压制魔力混入天界偷走神器“幻形”给了青蓉夫人,自己却身受重伤,不久后陨灭。

    而青蓉夫人生下了蛇蛋,但因为蛇蛋和龙蛋区别并不大,所以放在养龙池中养着,还时刻被青蓉夫人安排的贴身侍女看着,一直不被察觉。

    青宸破壳出生后,青蓉夫人立即给她戴上了嵌有神器“幻形”且加入了自己龙鳞的璎珞,以让她维持龙身。这才让她得以安安稳稳地作为西海的十九公主、唯一的龙公主,在西海生活了十几年……

    ……

    *

    近几日九重天上又有一个震撼人心的大消息传来。

    据说西海龙王与西海龙王大夫人决裂了,不是和离,而是决裂。

    具体原因虽然没有透露,但是到处都在传青蓉夫人曾经与魔君佘衍有染,甚至还生有孽种……

    更甚至传闻猜测曾经的西海十九公主,那个“假龙公主”,便是神魔结合的产物。

    如今魔头佘衍已陨灭,但身为龙王夫人的青蓉夫人,与魔头苟且,还勾结盗窃神器,瞒天过海,被贬去神籍,放逐到了大荒。

    至于那个神魔的产物,原先的西海十九公主青宸……碍于她如今被应渊龙君护佑着,且她本身也没犯什么事,所以暂时没有处罚,只是天帝暗暗地对应渊龙君施压,让他将青宸逐出天界……

    外面风云震荡时,青宸还在不妄海自己的房间里懒洋洋地冬眠。

    应渊坐在她的榻边,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他并没有急着唤醒她,但大概是因为冬季将尽,她的困意没那么浓了,所以没多会儿也便醒了。

    “哥哥?”青宸睁开眼睛,爬起身,还有些无力的身子软软地靠在应渊的胸前。见他神色明显不对,她问:“怎么了?”

    应渊目光复杂地望着她。

    纵然他可以顶住天帝的暗暗施压,有心护着她继续呆在不妄海不受外界风雨侵扰,但也不想让她一切都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晓。

    他将一切简短地跟她说了一遍。

    青宸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从西海出来以后,她也曾想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只是,她不知道该去问谁,且她知晓自己是魔族后,更不敢去查探,怕会牵连出更多的麻烦。

    也想过青蓉夫人可能知晓,但她不敢问。

    从小到大在青蓉夫人的冰冷与严厉威压下,她对青蓉夫人又敬又怕。

    后来知晓自己不是西海龙公主后,她还松了口气:终究她不是自己的母亲。

    可如今,她又得知,她竟然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为什么?为什么她可以对自己的孩子如此冷淡?甚至在她真身败露那一刻,对她起了杀意?!

    青宸有些难以接受。

    她想不通青蓉夫人与魔君佘衍之间到底有什么感情纠葛,她只是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一个母亲为何想杀掉自己的孩子。

    应渊察觉她在发抖,将她紧紧搂住,柔声问道:“你要怎么做?哥哥都陪着你。”

    “我要去找她。”青宸哑着声音道:“我要问问她,为什么之前想杀我?”

    *

    所谓大荒,便是真正的一片荒芜之地。

    这里灵气稀薄,万物枯寂。寒森森白茫茫一望无际的冰原,冷风刺骨。即使是神族来这里都会不适应。

    抵达大荒后,便再也无法御风而行,只能徒步。

    寒风夹着大片雪花扑面而来,应渊将青宸披风上的帽兜给她戴好,绑好系带。

    他牵着她的手,温暖的掌心给她烘着微凉的小手,两人在荒寂的冰原上慢慢行走。

    这里没有树木,也搭不了屋舍。

    两人凭着判断,在一座山岩下找到了一座座荒洞,只能这里能稍微避一下风雪。

    青蓉夫人果然在这其中的一个荒洞中。

    看到她的时候,原本满腔愤懑的青宸顿时震住了。

    曾经风光无限,永远整洁优雅,永远都尊贵得体的青蓉夫人,此刻满脸憔悴暗淡,消瘦的身形上裹着的衣裙也脏乱不堪,且并不保暖。

    她蜷缩在角落里,看到青宸他们进来时,努力站直身,维持着端庄的姿势,冷淡地道:“来找我,有什么要问的?”

    青宸怔怔地看着她半晌,终究还是涩然地问道:“……你为何、为什么当初想要杀我?”

    “你问我为什么?”青蓉夫人看着她那张脸,又想起那个一直想被她忘掉但又无法忘却的脸。

    其实青宸长得更像佘衍一点。

    那人虽然卑劣、恣肆,却无疑是长了一张不错的脸。

    可那又如何?

    是他毁了她的一切。

    是他让她落入如今这样的困境。

    “为什么要杀你?”青蓉夫人看着青宸,面上带着恨意,冷冷地笑道:“因为你的出生,并不被人期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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