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恨我吗?”◎
“因为你的出生, 并不被人期待。”
青宸因为这句话而身形一震,面色刷地惨白。
没有哪个孩子在听到自己的母亲说自己的出生不被期待时,会不伤心。
她不敢也不好去妄自揣测青蓉夫人和魔君佘衍之间的事情, 只是青蓉夫人眼里的恨意那样明显, 那样浓烈的恨几乎令青宸有些透不过气来。
“夫人这话就言过了。”应渊将青宸揽住, 淡淡道, “起码她的父亲是期待的。而我,也庆幸她的存在。”
他对青蓉夫人和魔君佘衍之间的事, 不好置喙。但他几乎看着青宸长大, 看着她在没人关怀、长期被打压的环境下成长, 变得敏.感而小心翼翼。
不被期待,也从不被鼓励, 她又如何能开怀?
青蓉夫人目带讽意地来回看了他们几眼, 然后冷笑道:“她是魔族吧?怎么应渊龙君也有兴趣跟这魔族孽种结合,再……”
“夫人!”听到“孽种”二字, 应渊面色微愠,打断了她的话, “青宸是您的孩子,至少您不该这样说她。”
青蓉夫人冷哼一声, 没再说话。
青宸怔怔地望着她, 喃喃道:“你这样恨我吗?”
恨到恨不能杀了她?
听到她的这句问话,青蓉夫人蓦地一愣,盯着青宸那双清澈又忧伤的眼睛, 有片刻失神。
“你这样恨我吗?”
在屡屡来找她,又屡屡被冰冷怒斥和愤恨拒绝后, 那个人也问过她同样的话。
那时, 深海里荡漾的波光照在他的眼底, 映得他的眼睛黑亮又忧郁,而他就用那种看起来十分忧伤的眼神定定地看着她。
他凭什么这样忧伤?
明明都是他的错!
那时她歇斯底里地喊着:“是!我恨你!恨不得你消失在这个世间!”
他幽深的眼神一直看着她,过了许久才低声道:“我如果消失了,你会……一直记得我吗?”
“你消失了最好,但我不会记得你。”那时候她语气冰冷,斩钉截铁,“我会把你彻底忘记,忘得一干二净!”
她怎么会记着他?有关他的一切,只能深埋心底,最好是灰飞烟灭!
佘衍听了她的话却笑了起来。
“不会忘吧?”他说。“不管是恨,还是……”
他顿了一下,又看着她,“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虽然短,但是你不快乐吗?青蓉。”
“住口!”青蓉夫人面目发红,也不知是羞是怒,冷冷地道:“我那只是装出来麻痹你而已。”
“嗯。”佘衍也不生气,依旧是笑,笑得青蓉夫人更加羞怒。
仿佛无论她怎样说,怎样骂,他都不在意,都有他自己的理解。
佘衍看着她脸上羞恼的红晕,笑容更深了些。
“他给过你那些快乐吗?他有那么多的女人,那样多的妻妾与子女,而你,什么都没有。”
青蓉夫人恼羞成怒:“这些都不关你的事,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无耻……”
她像是被人踩到痛脚,揭掉花团锦簇的表皮,露出底下的疮疤,更加难以忍受。更何况,她一直自持高洁,带着微微的自傲,可这人却让她蒙上了污点,从此再也没有了高傲的底气。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走吧!”
佘衍看着她,忽然道:“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你做梦!”青蓉夫人被他的想法吓了一跳,转而怒斥:“佘衍,你以为你是谁?我凭什么跟你走?!该不会以为我怀了你的孩子,你就可以任意拿捏我了吧?我告诉你,休想!只要我不愿,这个孩子就留不住!”
她恨他毁了她平顺的生活,他竟然还有脸让她跟他走?
佘衍笑容渐渐发苦,他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地道:“你别激动,我只是说笑而已。别伤孩子,也别伤你自己,我会想办法的。”
“那你快滚啊!”
佘衍深深看了她几眼,最终还是走了。
后来,他封印魔力进入天界,单凭战力盗取了神器“幻形”送来给她,然后倒在了她的怀里。
……
回忆太多,太过沉重。
大荒的某个荒洞内,站在青宸和应渊面前的青蓉夫人,忽地捂住自己的脑袋,整个人慢慢地委顿下去。
“母亲!”青宸本能地上前去扶,青蓉夫人却用力一把将她推开。
“走开!”
“母亲……”
“我叫你走开!”
青蓉夫人靠在山洞壁上喘着气。神力被削,她的体质跟凡人无异,容易疲累。这大荒荒芜枯寂,寸草不生,她没有进食,在冰天雪地里跌跌撞撞地行走许久,才找到这么个荒芜的山洞栖息。
“你是不是觉得我无情?”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神情低落又无措的青宸,连说话的声音都渐渐地微弱下去,但那语调依旧冷硬:
“你只不过是因为一场错误而留下的……非我意愿。而如果没有你,我就不会被贬去神籍,不会没有神力,不会呆在这里!你说说我为什么恨你?”
“你走吧。不管是出于血脉相连,出于同情,或者出于其他……我都不需要。”她看起来那样虚弱,可态度却那样冰冷而拒人千里。“走吧,不要站在我的面前。”
青宸抿了抿唇,看着她眼底的疲惫与抗拒,最终只能低声道:“好,我走。你先歇歇气,我以后再来看你。”
青蓉夫人蜷缩在角落里,没再说话。不知是不想说还是没有气力说。
被贬到大荒的神族,无法离开大荒。
青宸和应渊将自己乾坤袋里能留下的、有用得着的食物与东西都留给了青蓉夫人,然后离开了这里。
“接下来你要怎么做?”应渊问青宸。
“我想回虚渊。”青宸道:“桑长老肯定知道更多关于父亲的事。”
从沧风将她带回虚渊后,桑长老就一直喊她殿下,或者小主子。那时她还以为只是看她年龄尚小。
如今想来,他大概是跟随过佘衍,所以在他心里,佘衍才是主子,她是小主子。
“嗯。”应渊道:“我陪你一起去。”
两人回了虚渊,青宸立即就找桑长老问佘衍和青蓉夫人之间的事。
九重天的大事,因为太过震撼,且还跟魔族有关,桑长老他们自然也会有所耳闻。
听青宸问起,桑长老望着她,叹了口气。
“关于主子与夫人的事,其实我也并不清楚。”桑长老感叹道:“主子瞒得极紧,连我看着他长大,跟随他多年,他别的事情都极为信任我……唯有这事,他没有透露半分。”
“我也是从一些蛛丝马迹里猜测到,他大概是爱上了某个女人,而且还是个天族的女人。”
“那时他可能是太开心,实在忍不住才跟我提了一回……说他有孩子了。”
“我也很高兴啊。”桑长老道。“这都有小主子了,如何不开心?所以我就试探着问,为何不带夫人和小主子回来?主子却沉默了,脸上的笑容都没了……我就知道,这事儿不能再问了。”
“直到后来……”桑长老忽地抬起枯瘦的手抹了一把眼角,叹道,“后来,他就那样突然地没了……”
“主子可是数千年来,最有天赋的魔君。以他的能力,不可能就这样轻易地陨落。”桑长老叹道:
“那时我还以为他遭人暗算……如今才知他是为了那个女人……为了去取神器才陨落的。其实何必呢?即使是龙王夫人又如何?只要他喜欢,以他的能力,领上我们魔族众位将士,抢个天后天妃回来都不成问题。他为何要一个人封印魔力独闯天界?”
桑长老想不通。
青宸也猜不到他们之间到底是怎样相遇,怎样产生的纠葛,又是怎样有了她。
只好问道:“父亲……他长得什么模样,是怎样的一个人?”
“主子啊……”桑长老感叹:“那相貌在这六界都是数一数二的,是咱们魔界最天赋卓绝最英武不凡的一位君主。可惜所有关于他的留影珠,都被宿鸣毁去了。不过,每一代的魔君,影像以及重要记忆,都会留存在圣魔珠里,主子的也一样。可惜圣魔珠如今也在宿鸣手里。”
“不过,宿鸣非继任魔君,他拿着圣魔珠也用不了,所以他一直都派人在寻你的下落。”
“在寻我的下落?”青宸也是此刻才意识到,“怪不得我总觉得有人跟踪我,只是他们一直按兵不动,以前我以为是跟沧风一起的,后来以为是你派人监视我的,所以并未在意。”
桑长老摇头,“不是。那些是宿鸣的人。他大概是忌惮龙君,所以一直没好下手。”
青宸看了一眼坐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应渊,“哥哥一直都知道?”
“嗯。”应渊道,“只是不想让你为这些烦扰,所以没跟你说。”
青宸叹道:“你们将我保护过度了。”
应渊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和地道:“以后不会再瞒你了。小乖想要怎么做?”
青宸道:“主动出击,夺回圣魔珠吧。”
那可是解开父亲与母亲之间发生的事情的谜底,也是父亲留在这世间最重要的痕迹。
*
大荒。
青蓉夫人缩在角落里,身上是青宸给她搭上的被褥。
她一动不动地坐靠在那里,仿佛没有了生气。
只有微微颤动的睫羽,让她有着一丝活着的气息。
她的神情有些恍惚,脑海里依旧灌满了久远的、埋藏了许久的记忆——
那时候,佘衍将“幻形”交给了她,然后就倒入了她的怀里。
他身材高大,人又重,直接将她压倒了。青蓉夫人坐倒在地,他压靠在她身上,不断地喘着气。身上的衣袍上,全是斑驳血迹。
她想推开他,却被他箍得紧紧的。
“抱歉,让你白白承受这些担惊受怕。”他说:“若是能早些遇到你就好了,我……”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黑眸里带着晦涩的深情,叹了口气,“算了。”
他又笑了起来,青蓉察觉到他的生机越来越微弱,只觉得这人脑子有毛病,都快死了,他还在笑。
结果却见他深深地凝望她,微笑道:“我就要彻底消失在这个世间了,你现在有觉得开心一些没有?”
青蓉微微一愣。
佘衍又道:“若是开心的话,就多笑一笑,你笑起来的样子……很美。”
青蓉又气又恼,涨红了脸。
魔族说话行事无拘无束,张扬恣意,随心所欲,在魔族眼里是习以为常,但在天族眼里却是猖狂。
“我彻底消失了的话,可以原谅我了吗?可以……可以留下我们的孩子吗?”他看着她,“答应我好吗?蓉儿。”
青蓉甚至来不及斥责让他不要用这种亲昵的语气称呼自己。
因为……他已经彻底地闭上了眼睛。
她怔怔地看着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如带着光的沙砾一样,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消散在空中……连个灰烬都没有留下。
那个人,真真正正地灰飞烟灭了。
就那样彻底地消失在她的面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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