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那些侍女还是被放走了。
不仅如此,赫连嘉甚至还给每个人赐下一块沉甸甸的大金砖,那些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千恩万谢,一边笑开了花,一边驮着重达好几十斤的负重上路。
王许在背后微微冷笑。
殿下正是看透了这些人的贪婪本性,他料定这些人,就算再累,都不会舍得将这笔意外之财丢弃。
不知道这些人在最后饥肠辘辘之时,发现自己能啃的只有金银时,那又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呢。
“什么?那些人偷了东西逃跑?而且被殿下发现,还给每个人都赏一块大金子?!”
阿花昨晚睡得比猪还死,早上起床,便听说了这么一个劲爆的消息。
她不由得捶胸顿足:“我呸,那些人真可恶,偷东西不要脸……可是我又莫名有点羡慕是怎么回事,阿莱,你说现在我们要是跟殿下说要走,他还会每人送一块大金砖么?”
阿莱弯着眼睛:“……不会哦。”
“为什么?你怎么这么笃定?”
“殿下对好人,才不会送金砖。”
“……啊?”阿花挠挠头,“啥意思,殿下看不上好人?非得做点坏事才能入他的眼?”
这个,一句两句解释不清的啦。
阿莱温和地望着她,突然问:“阿花,你想走吗?”
“想啊,怎么不想。”阿花道,“住在这里有什么意思,除了雪还是雪……我想回洛京去,人多热闹,好吃好喝好玩的应有尽有。到时候咱们俩还一起,用这些年攒下的钱开个饭馆,你掌勺我跑堂,利润五五分,姐妹一起赚钱发家,吃香喝辣,岂不美哉?”
真好啊。
阿莱被阿花所描述的未来愿景吸引住了。
她对阿花说:“等我们到了脱籍的年纪,就这么做吧。现在,我还想在殿下身边好好做事,阿花你……可以陪我吗?”
阿莱有些不好意思。按理说阿花虽然和她关系情同姐妹,但人家也有自己的想法,她不该用这种方式诱使她的。
但,她是真的很希望阿花能在她身边。阿莱没有父母家人,漂泊在这世上犹如空中的一只断鸢,是阿花的出现,才让她牵了线。
阿莱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阿花的回答。总之不管阿花如何,她都会尊重她的决定。
没想到阿花回答的毫无迟疑:“可以啊。”
见阿莱一脸怔愣,仿佛没料想到这个答案似的,阿花不由好笑地敲她的脑壳:“我们是最亲最亲的姐妹吧,我不陪着你陪着谁?这里确实又冷又荒,可是不还有你么!”
阿莱简直感动得说不出话,呜呜呜像只小猫,若是她有尾巴,此时应是翘的高高的。
阿花见她那没出息的样子,翻个白眼:“不过,先说好了,我留下可是有条件的,以后有什么好吃的,你必须都给我留一份,不然我可不在这呆。”
阿莱还有什么不答应的:“那当然。”
……
王许正在发愁。
昨天他去找人修房子,结果碰了一鼻子灰,今日又被赫连嘉严令,必须把主屋尽快修好。
赫连嘉一夜未曾安眠,眼下青黑,话说的很不留余地:“我限你两日之内,若做不到,你便自己去雪地里睡吧。”
这可怎么办,修房子不是他的专业范畴,虽然他咬咬牙也能顶上,但两日之内,是绝对完不成的。
向来无所不能的王公公这就犯了愁,举止间,难免带了些出来。
阿莱发现后,才从王许那里知道殿下因阿花的鼾声,一夜未眠。她不由惴惴,感到非常不好意思。
“王公公,要不我去试试?”她自告奋勇。
王许有些怀疑,阿莱这姑娘,怎么看也没长一颗聪明脑袋啊,交给她能行么?
不过事到如今,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王公公长吁短叹:“也好,那就拜托你了。”
阿莱给自己揽下瓷器活儿,可一时半会儿,却也没想到有什么金刚钻。
村子里的人不知为何,对他们总有敌意。大冬天的,大家都猫居在家,偶尔路上能见到一两行人,看见是他们,也会别开脸匆匆走开。
有什么方法,能够最快地缩短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呢?
有了,阿莱拍手,那不就是她最擅长的嘛!
而且,初次到达此地时,阿莱就发现,这里的流人因为与世隔绝的缘故,饮食都极为单调,不是肉就是腌菜,有一种东西,怕是一整年都未必能吃到一回。
那就是幸福的源泉——糖。
而赫连嘉的车队里,各种调味料都带了少,糖更是管够。
阿莱想到此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
她不信,面对甜品,这村里的人就一个动心的都没有!
阿莱在灶房里猫了一上午。
这道甜品费时费力,对于他们现在的境况来说简直奢侈,做起来十分不容易。
阿莱先将红小豆放在灶上蒸熟,捣成紫红的泥状,再往里加了几大勺白砂糖。
做好后,她先忍不住自己尝了一口。
嗯……
入口绵密,回味悠长,红豆的清香醇厚让人欲罢不能。
而且糖分加的刚刚好,多一分太甜,少一分太淡。
阿莱提醒自己不要贪食,连忙进行下一步。
只见她的手指利落地滚动着,将红豆沙一个个捏成团,丢进雪白蓬松的玉米粉中,溅起一道道白雾。
在这之后,阿莱撸起袖子,最累的工作来了——
打蛋清。
这也是阿莱引以为豪的特技之一,考验的就是速度与耐力。
只见她左手持碗,右手抓筷,手臂用力,将筷子几乎舞成一道残影。在她的坚持不懈中,眼见着碗内清澈的黄色液体渐渐浮上白沫,像云朵似的蓬松轻盈起来。
随即她准备好油锅烧开,将红豆团子放在打发的蛋清中一绕,裹成白棉花似的一团,轻轻送入锅里去。
一声声噼啪响起,裹着云团似的红豆沙遇着热油,猛然迸发出让人闻着便流口水的香甜味道,瞬间充盈了整间灶房。
待锅中一个个白团渐渐染成金黄,阿莱将其盛出,精心摆在乌木雕花的食盒里,最后撒上细白的糖粉。
一份香甜可口,雪顶嫩黄的雪衣豆沙,就做好了。
她总共做了十六个,装了两大盒,用包袱一挎,便出了门。
此时阳光正好,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片耀眼的白茫茫之中。
阿莱用头巾包着头脸,浑身裹得严严实实,挎着小包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村中的道路上,两旁的房屋依然沉默伫立。
她给自己打气,忍着羞涩,一家一家地走过去。
阿莱的声音糯软清甜,加之因穿的多,走起路来摇摇摆摆,没有任何攻击性,一路上倒还真有村民开了条门缝,偷偷观望她。
但始终没有人出门。
阿莱不气馁,一户户拜访,终于在道路尽头的一户不起眼的小房子前,有个稚嫩的声音回答了她:“你谁啊?”
阿莱说:“我叫阿莱,刚搬来这里,我可以和你说说话吗?”
那声音迟疑了一会儿,回道:“可哥哥叮嘱我,不要跟你们说话的。”
阿莱想了想:“那咱们不说话,吃东西好不好?”
那声音一听,瞬间来了劲儿:“吃什么?”
“甜的,好吃的甜点。”阿莱想想自己的言行,简直像拐卖小孩的人贩子。
她的话音刚落,眼前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露出一颗圆圆的小脑袋来。
“甜点,在哪儿呢?”
阿莱用一份雪顶豆沙,轻而易举地敲开了与古宁河村民之间的深厚坚冰。
虽然所谓的村民,只是个刚到她腰的小男孩。
男孩的眼睛,在阿莱打开食盒的那一刻,瞬间闪亮起来。他动了动鼻子,被一股难以言喻的香甜俘获了身心,不自觉的将手指含在嘴里。
“好,好像很好吃……”
阿莱捻起一个放进他嘴里,只见男孩咬下的瞬间,睫毛忽闪,整个人周边似乎泛起了粉红泡泡。
他两三口就把一个甜丝丝的黄团团嚼了下去,接着又拿了一个,继续幸福地吃完,小手又往食盒里伸。
他一边吃,还一边感叹:“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唔,真的好好吃,姐姐,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吗?”
阿莱笑眯眯:“是的,姐姐还会做很多其他好吃的,到时候请你来吃,好不好?”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早把哥哥临走时的叮嘱忘在了九霄云外。
连着吃了四个,阿莱怕小孩子积食,连忙将食盒盖起来。
男孩眼巴巴地瞅着她:“姐姐,我还想要……”
阿莱对小孩子委屈清澈的眼神没辙,只好连声保证之后还会拿更多好吃的给他,小男孩才破涕为笑。
有了雪顶豆沙的小贿赂,小男孩很快就把她视为自己人,从他口中,阿莱知道了他叫旦旦,今年六岁,父母早亡,现在和哥哥相依为命。而如今哥哥正好进山打猎去了,家里只剩他一人。
阿莱很感慨:“旦旦真能干,自己能照顾自己。”
她知道流人村的环境很艰苦,但看到这么小的孩子,竟然就要学会独自在这冰天雪地里生活,不免心疼。
旦旦却很自豪,挺起小胸脯:“那是,我可厉害了,什么都会干!”
想了想,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了她一眼,“我听隔壁的爷爷说过,‘无功不受禄’,姐姐你有什么想要的吗?”他补充道,“除了我的小马小羊小狗小牛,我都可以送给你哦。”
阿莱脸红,在旦旦澄澈的眼神中,她总有些居心不良的嫌疑。
“其实,姐姐确实有问题想问你。”
……
阿莱也没想到,旦旦看着人小,竟然这么机灵。
他听说了阿莱想要找一些愿意帮忙修房子的人手后,马上道,他知道有谁可以帮忙。
旦旦找到的人,是村里的半大少年们。
那些少年不像大人,火气旺不怕冷,又在家里待不住,所以总是呼朋唤友出来玩耍。
阿莱在村子后面的林子里找到了他们。
这些少年正闲的在树上掏松鼠窝,把松鼠用来过冬的松子掏了个干净,用火烤着吃。
他们其实也对刚搬来的这一户人家十分好奇,只是碍于大人的耳提面命,不让他们接近。如今见阿莱主动找了过来,还带着他们极少尝过的甜点,手里的松子顿时不香了,他们人手一个黄团团,吃的狼吞虎咽。
这艰苦环境里长大的孩子们,总是早熟又淳朴。少年们很快答应帮忙,只是要对家长们保密。
待阿莱承诺,在工期中,一直会提供各种好吃的时,他们的热情更加高涨了。
阿莱出门的时候形单影只,回来的时候,像个呼风唤雨的女豪杰,手上牵着个小鬼头,身后跟了十好几个半大少年。
这阵仗把王许吓了一跳,他细长的眼睛眯起,打量着眼前一干人等。
阿莱有些小得意地抿着嘴,朝着他煞有其事一抱拳:“王公公,幸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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