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渡魔成圣 > 8、渡你上岸
    隔世师徒于亭中对峙,连风也仿佛停止流动。


    谢景行微微阖眸,复而掀起眼帘,黑眸静若深潭,声音却冷的彻骨:“帝尊认错了人,在下并非谢云霁。”


    殷无极冰凉的手拂过他侧脸的轮廓,将他一缕墨发撩到耳后,却低笑:“师尊,你可真是天真,难道你以为,我在试探你吗?”


    他若非笃定,又怎会胡乱唤人“云霁”,如此无礼轻薄,好似,非要激怒他一般。


    谢景行脸色骤然一变。


    “哦,我忘记了,你不许我叫你师尊。”殷无极哑着声,把他揉在怀中,附耳笑道:“你早就把我逐出门庭,昭之天道,抹去我在仙门所有痕迹。”


    “你还说,师徒之缘已尽,情义两绝,山海剑下不留情面。”


    “因为我是圣人谢衍一辈子,唯一的污点!”他的赤瞳如血,完整地倒映着他隔世的影子,周身魔气却近乎沸腾,戾气冲天。


    谢景行阖眸,不肯看他疯魔到狰狞的神色。


    他把谢景行箍在怀里,抚摸他流水一样的墨发,语气却咬牙切齿,恨得发疯。


    “我辜负你的教诲,我堕入魔道,我暴戾恣睢,我无可救药……”


    “旁人都在说,光风霁月的圣人谢衍,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弟子?”


    谢景行听的锥心的痛,压抑地道:“住口。”


    然后,他语气愠怒地否认:“我不是谢衍,魔君何故为难我一个修为低微的小辈?”


    “修为低微?小辈?哈,这能骗得了那三个蠢货,可骗不了我。”


    殷无极却毫不在意他冷冰冰的口吻,伏在他肩窝处低笑,声音温柔到渗人:“我辨认你,可不是看你的境界与灵骨。”


    “谢先生。”殷无极挑起绯红的唇,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恶劣至极。他的嗓音黯哑,每一句细语,都仿佛暧昧的情话。


    “你的一笑一怒一嗔,你的语气,声调,动作,习惯……甚至,我抱住你时,身体的条件反射……”


    “够了。”谢景行的腰还被他的手臂揽着,此时略略一僵,蚀骨的酥麻又涌上天灵。


    他神经质地低喃,每一句仿佛都要揭开圣人不肯示人的秘密。


    “普天之下,又有谁会相信,正道领袖,品性如白壁无暇的圣人谢衍,竟然与他堕入魔道的弃徒有染?”


    谢景行饶是脾气再好,被逆徒拿如此私密的事情刺激,也是一口气没按捺住,眸子一凝,厉声呵斥:“殷、别、崖!”


    那云海之中逆天的圣人,终于剥掉了他层层的假面,流露出最深沉的怒意。


    而那位恣睢的帝君,却因为这个熟悉的称呼大笑出声。


    他笑道:“你承认了?”


    谢景行当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可是在殷无极面前,他几乎没有秘密,当他笃定地叫出“谢云霁”三个字时,隐瞒已经成为了徒劳。


    黑袍赤瞳的魔却是好心情地弯起了唇,平日薄而凌厉的弧度,此时也显得有些绮丽。


    “好师尊,不装啦?”他的声音旖旎,语气却难得轻快,道:“那就和徒儿算一算,你这些年欠我的账吧?”


    大魔握着他的腕子,放在唇边,浅浅地吻他苍白细腻的皮肉,留下淡淡的红。


    “……”谢景行咬住唇,竟是不知如何答起。


    “五百年了,徒儿好不容易才逮住您……”他方才还温和含笑,下一刻,语气却陡然激烈,道:“我会把你施加在我身上的诸般痛苦,如数奉还!”


    谢景行亦然感觉到了这股直刺入皮肉、宛如刀锋一般的恨。


    这种灼热而直白的情绪,足以让他浑身都发软、发麻。他手腕内侧被唇浅浅一覆的位置,仿佛种了一簇火种,燎到他的胸腔与咽喉。


    谢景行才惊觉到自己坐在他膝上的动作是何等危险,而殷无极却握住他的肩,把他强行按在大腿上,唇却凑过去,仿佛渴极了,喉结滚动着,想要吻他耳边的墨发。


    “既然你如此恨我,想动手便动手罢。”谢景行索性也不再挣扎,只是扬起白皙的脖颈,仿佛正在引颈待戮。


    他漆黑的眼眸幽幽沉沉,道,“是毁我躯体,还是碎我神魂?帝尊下手快些,何必如此温柔小意,假意温存?”


    殷无极在听到恨字时,唇边笑容突然淡了,仿佛从甘美的梦境之中被打醒。然后,他的神色更是渐渐疯狂。


    他压抑着怒意:“一心求死?嗯?”


    谢景行的神情如雪冷冽,语气却漠然如刀:“殷别崖,是我欠你,你合该恨我。这条命你若是要,便拿去,我不会怨你半分。”


    当年仙魔大战,殷无极战败被擒。


    是他这个师父,亲手用锁链穿过他的琵琶骨,把他囚禁在九幽之下数百年。


    那是无光而无声的人间地狱。寻常人在那里呆上三日便能疯癫,而他却囚了殷无极数百年,要他年年岁岁只能对着他这个仇人。


    他就是生啖了他,饮了他的血,也是理所当然的。


    殷无极气结,却又不肯收回言语,只是凝视他。


    谢景行阖目等了一阵,却没感觉到对方要动手,又是一掀眼帘,刻意讽刺道:“欺师灭祖的事情都做了无数回了,怎么,帝尊此时倒是不敢下手了?”


    可殷无极却冷冷地哼了一声,抬袖一拂,桌面上价值连城的美酒被他扫到地下,发出碎玉之声。


    酒液横流,宛如鲜血。


    殷无极的手捏上了他的颈项,仿佛摩挲一般,温柔却冰冷。


    他怒极反笑:“好,还是激我,你当真觉得我不会杀你?”


    谢景行道:“你会。”


    殷无极冷笑:“我当然会。”


    谢景行只是很淡地勾了一下唇角,平静地道:“因为你恨我。”


    殷无极:“……”


    谢景行的眼神理智而清醒,仿佛洞穿他的内心,将他最不愿示人的一面翻出,让伤痛在阳光之下溃烂。


    “你的心魔是我。”他的语气温柔,却带着重重的诱导之意,道:“可惜五百年前我坠天而死,你久困九幽,不见天日,却为心魔所扰,如今得到机会,为何不动手,让恩怨从此得偿?”


    殷无极的脸色变得极度难看,隐忍与杀意,温柔与疯狂在他脸上肆虐,失控的魔气恣意涌流,仿佛要将空间撕裂。


    他像是被耳畔心魔的低语蛊惑,右手颤抖着,握上了他的颈,继而缓缓收紧,仿佛下一刻就能将他脆弱的脖颈拧断。


    如溺水一般的窒息感袭来,仿佛浩浩海水没顶,汹涌至极。


    他在等待神魂被撕裂的痛楚降临。


    可他下一刻,谢景行却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伴随着低沉的闷哼,箍着他脖颈的力道骤然一松。


    他在生死一线时,被人从死亡边缘放了回来。于是,谢景行伏在一念之差的魔君怀中喘息,发出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声,仿佛要把内脏的碎片咳出来。


    他头晕目眩,眼前几乎出现陆离的重影,身体向右侧倒去,却落在了殷无极的左臂臂弯中。


    而他的右手,此时却以不自然的状态垂落,腕部青紫一片,骨节变形,看上去,是被人生生扭断的。


    他为停下自己的杀戮,不惜硬生生拧断自己的腕骨,可他面色淡然无波,仿佛没有痛觉,自废右手,就如折断一根筷子那般轻易。


    谢景行愕然,可他的嗓子几乎沙哑破碎,几乎说不出完整的音节,道:“你做什么……”


    殷无极冷冷地道:“你想死,没那么简单。”


    “谢云霁,被幽囚的数百年,你知道本座是怎么过的吗?”


    “九幽之下无光无声,不知白天黑夜,不知时光流逝,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能想象吗,在那湿冷的黑暗之中,四肢被寒铁锁链封住,琵琶骨被穿透,无论如何挣扎,皆是动弹不得的滋味,好似一具枯骨,冷,太冷了!”


    “所以我只能沉睡,有时候一睡,便是数十年,梦里全都是你穿心的一剑,醒来后却在九幽之下,数滴落的水滴。”


    “每一次我撑不下去,我就想着你的脸,嘴唇一碰,好像能咬碎你的喉咙似的,疯狂地念你的名字,几千遍,几万遍,我几乎时时在想,我什么时候能亲手杀了你,让你也尝一尝我受过的苦。”


    一字一句,凶戾异常,全是带血。


    谢景行听他的控诉,仿佛刀割肺腑,肝胆寸寸尽碎,疼得要死。


    “但是我现在,改主意了。”魔的右腕不自然地垂落,哪怕神色平静,气质端华雍容,笑容背后,却隐藏着岁月煎熬出的沉沉疯癫。


    他慢条斯理地笑道:“我又不想杀你了,我要你活着。”


    谁也不知,他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谢景行侧眼看他,眼睛漆黑,眼角却有些微的薄红。


    他白皙的脖颈上,是一圈青紫色的指印,明明差一点儿就被夺去了性命,嗓音破碎,说不出话,却依旧无声地凝视着他,目光清冽如水。


    殷无极被这眼神看的越发癫狂,殷红的眼眸仿佛滴血,暗火幽幽燃烧,如同罪孽,里面映出地狱之景。


    谢景行握住他右腕变形的骨,用灵气慢慢地替他止疼。


    帝尊眸光低垂,却陡然冷笑:“怎么,转世重生,竟然让冷心冷情的圣人,开始同情我了?”


    圣人境七情淡漠,看上去像是一尊无暇的神像。如今修为尽散,七情六欲归位,谢景行的性格更接近早年的天问先生,自然也不像曾经那般冷漠无情。


    他是至情至性的魔,爱的暴烈,也恨的刻骨。


    谢景行叹了口气,唤他一声:“别崖,你这是何苦?”


    “你问我,何苦?”殷无极冷笑,俯身去一边把他固定在腿上,一边扬起宽袍广袖,便把他整个人藏在怀中。“那我便告诉你,我到底想做什么。”


    大魔俯身,薄而绮丽的嘴唇,离他三尺之遥。


    距离极近,呼吸相闻。


    谢景行有一种被凶兽彻底锁定的预感,不禁本能地挣扎起来。


    殷无极哑着嗓音:“别动,给我抱一下。”


    谢景行顿住,恼怒问道:“你要抱便抱,手在做什么?”


    玄衣的帝尊抽去他的发带,伸手穿过他凌乱的墨发,那只恣意妄为的手,甚至还想去碰他的腰封。


    听到他含怒的质疑,殷无极的唇角却带笑:“谢云霁,你说,我要是在这个地方抱了你,儒门三相听到动静过来,会怎么想?”


    他的语气一变,却是邪妄至极。


    “我就说,他们敬爱的师尊,数千年前就与我有私情,还是仙魔私通,师徒乱.伦——他们会作如何想?”


    “殷别崖,你疯了!”谢景行哪里听得了这些,抓住他的衣领,厉声骂道:“……欺师灭祖的混账东西……”


    “是,我疯了。”殷无极的笑容中带着恣狂疯意,道:“你不是最清楚了吗?我对你做欺师灭祖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怎么还没习惯?”


    谢景行用手抵着他坚硬的胸膛,而大魔却像是撼不动的树,让前圣人深恨自己如今的修为低微,不能把这混账徒弟按着打,把他进水的脑袋揍到清醒。


    他似乎是碰到了什么地方,让魔道帝尊的呼吸一乱,声线陡然沉下,道:“我的好师尊,都和你说了千万遍,不能在男人身上这么动,你在本座这里吃的亏,难道还不够?”


    他含着笑,吐字却带着几分性感。


    谢景行浑身的血冲上天灵,被他调戏的恼怒至极,却当真有些僵住,显然是忌惮极了他的疯话。


    而大魔完好的左手抚上脊骨,如弹拨琴弦般,恣意调弄着他。


    谢景行浑身发软,眼眸染着怒意,沙哑道:“孽徒!”


    他竟是失了冷静,唇舌下意识地一动,就要召如今供奉在圣人庙的山海剑。


    殷无极哪能不知道他捏了什么诀,修长指骨一握,便把他捏诀的手扣住,强行停止了召唤。


    他冷声道:“不许。”


    筑基修为召山海剑,他有几条命可以透支?


    谢景行当然想活,但是殷无极现在的状态,不对,简直太不对了。


    殷无极本就有疯魔之症,现在如此反复无常,侵略欲膨胀,显然心魔发作的征兆。而他的心魔,比起五百年前在九幽之下,更是严重许多。可见,这些年来,他并未因为他的死而恢复正常,反倒越发疯癫,几乎无法遏制。


    魔道帝尊抱着他,神色如痴如狂,似醒似疯,仿佛陷在一场大梦之中,手臂却是收紧,要把他按进骨子里,融入血肉里,从此再不离分。


    他只手遮天,连天道都不可在此时越雷池一步。近乎实质的魔气更是在林间支起结界,阻隔一切窥伺。


    火焰漫上凉亭的石阶,所掠之地,皆为粉尘。谢景行亲眼看着千年前他手植的白梅,在殷无极的魔气之中枯萎,凋零,化为灰烬。


    他的一怒,山河皆寂,尘与同灰。


    在烈火之中,殷无极却搂着他,额头抵着他的肩膀,暴戾恣睢的外表下,却透出孤独与软弱来,好似许多年前,伏在他怀中寻求安慰的孤戾少年。


    他轻声道:“和我回魔宫,儒门三相护不住你。”


    谢景行凝视着瑰丽到几乎焚尽一切的眼眸,决绝地道:“不。”


    殷无极的表情晦暗万分,他咬着牙,道:“我留你一命,也可以不动你的三个宝贝徒弟,只要你与我回魔宫,我会护着你,用尽天材地宝替你恢复修为,只要你要,我都会给,好不好?”


    谢景行看向他的瞳孔深处,却从对方的眼底读出了彻底的失控。


    他见对方如今的狰狞癫狂,心里却记着他曾经的模样,忍不住轻轻拍着他的脊背,安抚道:“冷静下来,别崖。我在这里。”


    他伸手摩挲他侧脸若隐若现的魔纹,不觉他有多可怕,只觉他蹙眉的模样,实在是太痛,于是叹息一声,道:“苦海无涯,师父渡你上岸。”


    他的徒弟,终生为命途所苦,为天道操纵,困于天地樊笼,求出不得。


    所以,他想渡他成圣,拨他命盘,教他一生苦悲得以逆转。


    这是他从未诉之于口的飞升初衷。


    殷无极向身侧扬手一掌,几乎将右侧的十里梅林皆数碾平。


    他最恨的,便是他的九死无悔,以身相殉!


    “你渡不了我了,因为我早就万劫不复。”


    “全都是因为你!谢、云、霁!”


    他仿佛被全然刺激到,几乎理智尽失,魔气如同失控一般恣意倾泻。


    谢景行呼吸一顿,正欲说什么。


    梅林结界却应声而破,竟是儒门三相察觉到魔气异动,第一次破了彻夜守圣人庙的戒律,出来看情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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