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渡魔成圣 > 7、魔道帝尊
    谢景行在故地停留良久,才平复下紊乱的心绪,打算返回住处。


    他知晓一条捷径,只要穿过梅花林,便能到住处“学子监”。


    夜已初明,玉蝉高悬,月光皎皎。


    寒梅千树,幽香透骨而来。


    梅林外有半截残碑,圣人笔走游龙,刻文“苦寒来”。


    早间,这里的梅枝还是光秃秃一片,浑然没有开花的迹象。白相卿此时在圣人庙与同门清谈,那拨动此处天时的,又会是谁呢?


    谢景行凝神看去,有隐隐魔气,如雾般流动林间。正是这魔气启动林中阵法,才有这云蒸霞蔚般的夜间繁花。


    魔气如沸腾的血,寒梅也被浸透,月色之下,几乎能看到花瓣上透明的红丝。


    “果然是他。”谢景行心想,“明日便是我的忌日,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恨得发疯,连灵位都不肯放过,想来大闹一场?”


    他又想起了黑暗中那双赤色的眼睛,燃烧一般,透着滔天刺骨的恨意。


    如饮冰,如吞雪,如坠焰海。


    兴许是回忆如刀,要他心神微乱,抽身便迟了几息。林中阵法霎时变了阵型,将他扯入其中,转眼间,他便处于树林中心,四周都是幽影。


    他还是入了这十里梅花的阵中。


    这阵法虽出自他手,实际建造者却是当年的帝尊。待他叛门后,为仙门所忌,有关圣人弟子“无涯君”的一切痕迹,皆被抹去。儒宗的许多景,后来弟子再也不知其来历,唯有圣人目睹景致时,才会发出一声叹息。


    他现在不过筑基,而在圣人坠天之前,他那逆徒的修为,可是尊位巅峰!


    帝尊仍是当年帝尊,他早已不再是当年圣人。如今与他比拼修为,解这阵法,谢景行觉得自己不如洗洗睡。


    谢景行手执梅枝,留下灵力印记,想要根据树木的排列算出破阵之法。但是对方境界碾压他太多,溢散的魔气完全遮蔽了他的视野,他的灵力印记,更是连一息都未撑过。


    谢景行这下是真的没辙了,于是随便选了个方向,打算碰碰运气。


    “这小子,修为又精进了,哪怕惊动儒门三相,也未必能从他手上讨得了好。”他无奈地想:“我现在神魂修为过于虚弱,三相皆试过,都未曾认出。只要不暴露自己,以他之性情,见有弟子误入,料想也不会多加为难。”


    圣人境与渡劫境的差距,并不是人数能抵平的。当年,唯有圣人谢衍能够按住发疯的殷无极,如今,那人疯起来,恐怕只有道祖佛宗双双出手,才能制住。


    他倒是坦然,既然出不去,索性就听天由命,于是穿过纷飞的红梅,向幽深的黑暗走去。


    不知多久,前方豁然开朗。


    他原来是沿着曲折的小路,走到阵中的凉亭了。


    谢景行抬眼望去,忍不住脚步一顿。


    玄袍男人独自一人坐在长亭之中,正背对着他独饮赏梅。


    他倚着栏杆,黑袍逶地,上面隐约绣着金色的纹路,在月光下仿佛流动一般。漆黑如鸦羽般的发披在脑后,背影孤绝,却又透着尊贵雍容,仿佛君临天下的帝王。


    北渊洲之主,魔道帝尊殷无极。


    也是圣人谢衍逐出门墙的叛师弟子。


    殷无极把玩着酒杯,饮一杯,倾一杯,浑然不顾那是千金不换的异域灵酒。


    而亭下被酒液浇灌的地方,是一枝白梅。即使被魔气环绕,却白的像雪。其余被魔气染成殷红色的梅瓣从枝头坠落,又被罡风撕裂,委顿一地。


    唯有白梅孤芳自赏,迎风独立,在一地靡靡艳红之中显得格外刺眼。


    “怎么就只有你纤尘不染,叫人讨厌。”黑袍的大魔懒洋洋地撑起下颌,抬起腕,将金樽之中的美酒从花瓣淋下。


    裹挟着魔气的葡萄美酒,从洁白的花瓣上流过,尽数没入土壤。即使被如此浓厚的魔气浇灌,花瓣依旧灵气浓郁,昂首独立,不曾屈服半点。


    谢景行抬眼看去,那是自己数千年前种在那里的梅花。那时殷无极还未叛出门墙,还玩笑似的给梅花取了名字,叫“不染”,以示其高洁脱俗,不染尘埃。


    此时,他却一心要它染上血色,要它毁了。


    “不愧是他手植的梅树,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大魔自言自语着,却是讽刺地轻笑:“宁可摧折,也不弯腰,好,当真是好。”


    他像是和谁置气一般,五指一拢,似乎想要将这倔强的花彻底碾平,让它零落成泥。


    可他犹豫了一下,像是失了兴趣似的移开眼,他随手掷下金樽。器皿发出当啷的响声,滚落在地。


    谢景行全身都在叫嚣着危险,脚下像是生了根似的,直直看过来,却心想:万魔之上,一令天下从。这些年,他大抵过的还不错罢。


    圣人谢衍亡故后,道祖逍遥,佛宗隐世,也无人会再主动阻他,拦他,教他回头,他也应当事事顺心了。


    魔道帝尊也不回头,只是支着下颌,道:“按往年的惯例,今日的儒门三相,理应在圣人庙里陪着他的灵位,一夜闭门不出。”


    他醇厚低沉的声音响起,谢景行指尖仿佛过电,继而浑身一麻,脊背窜上冰寒。


    大魔似是酒醉,又似是疯魔,哪怕独自凭栏,也有种玉山将颓的优美而性感。


    他慢条斯理地道:“是新来的弟子?倒是不懂规矩,白相卿难道没有叮嘱过你,今日在外夜游会碰见本座么?”


    “明日便是他的忌辰,本座也不想在今日开杀戒,扰了清净。”他嗤笑,“也罢,给白相卿一个面子。”


    “……”


    “不想送命就退下。”


    他于腥风血雨中闯出一条登顶之路,杀人如麻。捏死一个小弟子,对他而言无关紧要,只是“扰了清静”而已。


    魔道帝王依然没有回过头,只是随意并指,向东南方向一点,那里的魔气陡然一清,而那些阻挡去路的梅树,也纷纷让开,露出一条通向外界的道路。


    谢景行收敛修为,低下头后,故作敬畏模样,与普通儒门弟子一般无二。可他却深知,自己只是见他一面,便心境已乱,汗湿重衣。


    还好,他还是原来的性子,对于不在意的人,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就是这种目空一切的倨傲,才是他瞒天过海的唯一希望。


    谢景行正松了口气,欲退下,却陡然生变。


    “……等等!”他的声音带着几分醉意,低沉而沙哑,撩的人耳畔发痒。


    谢景行被他叫住,却如被点穴了一样定在原地。


    “寻常儒门弟子见了我,不是告饶,就是斥责,你却不声不响,倒是有点意思。”他侧过脸,兴味道:“不敢说话,不敢对视,是在怕我?”


    他竟然心血来潮,要和这误闯的小弟子说上两句话了。


    谢景行背对着他,默默无语,脊背却挺直着,广袖在风中微微浮动。


    殷无极本就是随意一问,倒不是有杀心。可他不过是侧了侧脸,随意扫了一眼,眸光却陡然凝住,冰冷枯竭的血液却霎时沸腾。


    只是一眼,天地颠倒,唯有剧烈的心跳如鼓点,重重敲击着他的胸膛。


    他喉头一紧,声音黯哑如鬼魅,不容置疑地命令道:“转过身来。”


    他一念之间,千树须垂首,万物皆低眉。


    梅花林四方风动,弥散在林中的魔气深沉暴烈,冲天而起。


    谢景行的心跳猛地一乱,他有自信骗过儒门三相,是因为他非常了解三人,可以时时端着,演到他们信以为真。


    但他完全没有把握骗过殷无极!


    若是天底下有一个最了解圣人谢衍的人,非他莫属。


    “嗯?不听话?”殷无极见他迟迟不动,微微眯起了眼眸。他白而有力的手指只往前虚虚一张,然后转瞬间收拢,如钳住什么一般。


    空间扭曲,时间静止。


    谢景行心中暗道不妙,糟了,是缩地成寸!


    只是一瞬间,他便被大魔从百丈之外扯到凉亭之内,魔气缠上四肢,化为无形的锁链,让他以一个狼狈而屈辱的姿态,跌到双臂展开的殷无极炽热的怀里。


    男人身上熟悉的味道,那么血腥,那么狂妄,如同冷铁,又如烈酒。霸道与征服都刻进了骨子里。


    光是被他的手掐住腰,如此失控地按在怀里,谢景行就想起了些不妙的事情,更别说,如此近距离面对这逆徒带着魔魅的容貌。于是他咬住舌尖,迫使自己保持清醒,以免被那位帝尊绝世的姿容影响,露出马脚。


    可帝尊却短促地笑了一声,低头在他颈侧轻轻一嗅,果然闻到浅浅的白梅香。


    他的视线再移向他的容貌,却见他头颅低垂,束着儒冠的墨发散乱,白皙的颈子就在他的唇下,只要他咬上去,就能撕开,渴饮那甘甜的鲜血。


    漂亮,却又脆弱至极。


    这样露骨的打量,近乎煎熬。谢景行心跳的极快,生怕他认出自己,于是垂首低眉,沉默以对,却不知,他这副清正柔弱的君子假面,在那逆徒的视线之中,如同露骨的引诱,根本不带半分掩饰。


    “自己抬头。”殷无极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不要让本座说第二次。”


    若是谢景行现在抬头,他就能看到对方几近失控的疯狂眼神,仿佛要将他囫囵吞下,直至融入骨血。


    见他不答话,殷无极却倾身,屈指抬起了他的下颌,看见了他的脸。


    容色如山水雅致,肤色有些苍白,气质却温润如一块上好的玉,让人爱不释手。


    明明与故人不同,少去几分孤高,却多了几分苍白的病气。可就是这种隐约的脆弱,教人更想弄脏他,染黑他,教他从云端坠落血海。


    谢景行终于在经年之后,与他正面相对。


    魔道的帝尊有一张俊美到绝世的容貌,宛如天地雕琢的骨相,深邃的五官与轮廓,让他蹙眉或是含笑,皆透着惊人的靡丽与魔魅。而他眉飞入鬓,眸色深绯,凡是视线扫过之处,那股燎原烈火能够转瞬间焚尽一切。


    他有两副面孔,平日看似温驯尔雅,君子翩翩,不过表象,是曾经圣人谢衍的教化之功。而他的另一面,却是彻头彻尾的暴君,狠辣疯狂,喜怒无常,让魔洲众人闻之悚然色变。


    谢景行心中叹息,他早就是一道至尊,却不再是他的徒弟。


    殷无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眸色逐渐变成干涸的血一样的红,晦暗汹涌。


    他早就冰冷的鲜血在皮肉之下沸腾,死去的心脏重新跃动,他的神魂都在朔朔地战栗,浑身的欲望都在叫嚣。


    得到他,弄脏他,锁住他,教他再也不能离开!


    他若是胆敢再飞升,废了他的修为,用铁链缠住他的四肢,困于他的魔宫密室,成为他一个人的囚徒。


    他会用最肮脏的欲望玷污他,用最疯狂的爱欲沾染他,用最暴烈的憎恨折磨他,以慰藉这几近疯狂的年岁。


    魔道帝王钳着他下颌的手指顿住,在对上那漆黑的眼眸的一瞬间,笑了。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谢景行。”


    谢景行答话,竟是有几分黯哑,清冽眼眸之中却透着涟漪。


    “谢景行?”殷无极的声音低沉,但是在念他名字的时候,却显得百转千回,有种难以言喻的血腥与缠绵。


    他淡淡地笑了:“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好名字。”


    “不知帝尊大人指路后又突然反悔,有何见教?”谢景行的声音听起来平淡,但仿佛有不知名的情绪蕴藉其中。


    魔道帝尊固然恣意,随性,喜怒无常,却从不是个轻浮之人。


    多少年来,这么一位醒掌天下权的帝王,却半点也没有醉卧美人膝的兴趣。哪怕城楼下歌尽桃花扇底风,他也不会有半分回顾,魔宫更是常年空置,无人可近身,他也从不给人留下半点旖旎幻想。


    可现在,这位毫无绯闻的魔君,唇边却含着笑,左手掐着谢景行的窄腰,几乎把他抱在膝上,右手却近乎放肆地从他背后的脊骨一直摸到脖颈处,激起阵阵酥麻。


    谢景行抬头看他,漆黑眸底透出错愕之色,而他却伸手梳理他的鬓发,唇悬于他耳侧,温热的气息尽数喷在他的耳畔,温柔到悚然。


    帝尊凝望着他的眼眸,含着笑,在他耳畔落下一个吻。


    “你干什么?”谢景行恼怒,眸中灼灼的暗火,却点燃了他早已枯寂的生命。


    殷无极捂住曾经被锁链穿过的琵琶骨,明明伤口早已愈合,却在他利剑一样的眸光望来时,一阵一阵地抽痛着。


    他终于笑了,酣畅淋漓:“你说我要干什么?谢、云、霁!”


    谢景行无法回答。


    世人都知晓圣人大名谢衍,可知道他字云霁的寥寥无几,唤他谢云霁的,更是只有殷无极一个。


    殷无极神情森寒如鬼魅,绯眸凝血,一字一顿地道:


    “谢云霁,你以为装出这副不认识我的模样,便能瞒过我?”


    “别说是兵解重修,音容改换,我告诉你,你就是化成了灰,成了土,我都能一眼认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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