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渡魔成圣 > 6、天意如刀
    沈游之眯起眼,重复:“师弟?”


    白相卿虽说温和淡泊,性格很好相处,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入他的眼。更何况,他这么一认,竟是把对方拉到了与他们平辈的地位上,这是很新奇,很独特的一件事。


    沈游之冷笑道:“我倒不知,竟有人配与我等相提并论了,白宗主做决定,未免也太过随意了。”


    风飘凌没有沈游之那般排外,却也是沉声道:“解释一下?”


    沈游之将手背在身后,眉眼挑起,道:“我虽也只匆匆见了个影子,但那弟子修为低微,似乎才刚过筑基,放在我心宗,也不过是堪堪入外门,哪值得你如此抬举?”


    白相卿不答,只是含着笑向树荫深处看去,显然是笃定了什么。


    那里垂花摇动,有天光透过斑斓树影,青衣书生从光影中走出,流动的碎金染上衣袂,煌煌不可直视。


    他身形颀长清瘦,支撑血肉的却是一副不折傲骨,他容貌风流雅致,减一分太冷清,增一分又显浮躁。


    见三人各怀心思地端详他,书生也不拘谨,只是坦荡地望来,漆黑的眼眸光华流转。


    惊鸿横渡,千山飞雪,恍如故人归。


    谢景行走来,行了一个儒门古礼,微微笑道:“在下谢景行,见过风宗主、沈宗主。”


    其余二人皆怔住,神色复杂。


    “谢景行。”白相卿先是看了一眼二人的表情,不动声色地介绍:“海外十三岛,晋安谢家,得师尊海外洞府传承后,前来儒宗求道,后拜入山门,我已经带他去圣人庙参拜过圣人像。”


    风飘凌收回目光,询问:“圣人像什么反应?”


    “红尘卷震,山海剑鸣,他身上的确是师尊的传承。”


    “他当真不是师尊转世?”沈游之声音略带着些低哑,却是半点也不轻狂了。他把手指背在背后,指尖纠在一起,无端心慌意乱。


    白相卿摇了摇头:“他的神魂虚弱,并非圣人境,不过筑基修为罢了。”


    风飘凌也确认过,遗憾地道:“这孩子灵骨不错,未来可期。”


    沈游之眸色暗淡下来。


    五百年已过,他们寻遍大千世界不得,早就已经承认谢衍已死。


    如今谢景行出现,本就如死灰的心方才复燃一点,却又发觉只是个与故人有缘的孩子,心中难免复杂。


    谢景行心中也颇为不平静,五百年一别,沧海桑田,他修为尽散,顺着命运的推手来到这里,却是与故人见面不识,当真荒唐。


    风飘凌心魔深种,白相卿自我放逐,沈游之一身反骨。


    果然,徒弟都是业障,躲也躲不得,逃也逃不掉。


    谢景行垂下眼眸,忽的想起了一个人的背影,黑袍翻滚如浪,魔气冲天,头也不回地向着万丈深渊走去。


    天意如刀,不外如是。


    “相卿如今是儒门宗主,既然决定为已经仙逝的师尊收一名记名弟子,我也不欲阻拦。”风飘凌肃然道:“不过圣人门下弟子这一头衔,不止光荣,还有责任与危险。”


    “在下知晓轻重,多谢风宗主提点。”谢景行的举手投足,皆是君子如风,教人无端生出好感,也与孤傲不群的谢衍差别甚大,教人无法错认。


    “叫你喊师兄,你便喊,他们俩还能不给我这个面子吗?”白相卿在他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记,像是在责备。“以后便是同门,不必多礼。”


    谢景行知道这是白相卿在提点他,也不再纠结,笑道:“风师兄。”


    天知道他现在被迫叫自己徒弟师兄是什么心情。


    风飘凌在袖里乾坤摸了摸,然后取出一把短匕,淡淡地道:“出来的急,没带什么东西,这把‘易水’便送你防身。”


    匕首寒铁铸就,初时看去光华不显,实则锋锐无双。


    谢景行双手接过,只见霜刃寒意透人肌骨,道:“风萧萧兮易水寒,是把不可多得的法器,多谢风师兄。”


    “我本不想答应。”沈游之轻哼一声,别开眼。


    谢景行知他已经动摇了七八分,笑吟吟地望去,却见他道:“不过以如此修为通过师尊放在海外仙山的考验,就根骨而言,倒是不错。”


    “你们同意便可,左右也不用我教,只是出外走动时,吩咐弟子看顾一二罢了。”


    沈游之斜睨一眼,用绸扇抬了抬谢景行的下颌,威胁道:“小师弟,你既然得了他的遗产,出门在外,便是儒宗的脸面了,若是你德不配位——第一个清理门户的,便是我!”他的话里话外,透着刺骨的凉意。


    冰凉扇骨抵在他的大动脉处。谢景行被渡劫老祖如此威胁,却也神色不变,笑道:“沈师兄的教诲,景行谨记于心。”


    沈游之的神色微妙地变了,厉声斥责道:“你别学他!”


    谢景行知道他性子不好相与,不卑不亢道:“谢景行便是谢景行,非是儒门圣人,非是天问先生谢衍,纵然有几分神似,也是学生年轻,在洞府接受传承时,受师尊影响甚深罢了。”


    沈游之不说话了,神色颇有几分抑郁不乐。


    若说他多讨厌谢景行,倒也不可能,如今又是找茬又是威胁,也不过是孩子心性作祟,不肯承认自己还念念不忘罢了。


    “既然风师兄给了,我自然也是不能落得下风,显得我亏待小辈。”沈游之将自己束发的发带抽下,转瞬间墨发披散,更添三分绝色。


    他啧了一声,道:“拿去,算是见面礼,聊作防身。还有,你穿的也太素净了些,我不喜欢,趁早换了。你啊,没事就去刮白师兄的小金库,他看着不修边幅,实则有钱得很呢。”


    沈游之带在身上的东西,自然也不是凡品。这根发带跟他多年,浸染了渡劫老祖的灵力,是极好的防身法宝。


    谢景行知他嘴上凌厉惯了,即使关心他人,也不肯直白说明,便温雅一笑,道:“多谢沈师兄关怀。”


    白相卿含笑不语,看了看时辰,道:“随我来罢,明日圣人祭前,我们要先焚香守夜,告祭师尊。”又对谢景行道:“小师弟,凉夜那里事杂,你代我去看一看,明日的祭品可有准备完毕?”


    “是,师兄。”一回生二回熟,谢景行叫起师兄来,倒也没那么排斥了。


    沈游之道:“今年,那家伙会来吗?”言语之间,却是颇多不屑。


    白相卿愣了一下,然后低声道:“那一位,哪年缺过席呢?”


    谢景行心中已有答案,却还是问道:“不知二位师兄说的是……”


    风飘凌侧了侧头,看着天边隐约的魔气,道:“不过是个背弃师门的叛徒罢了。”


    白相卿看着谢景行微微一顿,神情有些恍惚,以为他不知他们打什么哑谜,于是好心解释道:“景行师弟,你听说过魔门第一人,北渊洲之主,如今的魔道帝尊——殷无极吗?”


    “……听过传闻。”谢景行淡淡道。


    “他的事情,你还是少知道些为妙。”风飘凌顿了一下,道:“这几日,尽量不要在宗门乱走。”


    白相卿提点过他,今日,风飘凌又嘱咐了一遍,可见,每一年的圣人祭,魔君殷无极都有参与,已成惯例。


    谢景行心中百味杂陈,便告罪一声,转身离去,将空间留给五十年聚首一次的三相。


    *


    圣人祭即将到来,儒宗仍是空旷。


    圣人谢衍逝去许久后,那些曾被他庇护的人早已散去,或是各奔东西,或是另攀高枝,唯一记得他,思念他的,似乎也只剩下了门下弟子。


    就算谢景行心态再好,遇到宗门衰败,道统沦落,师门内乱这样一连串的打击,他也是会难过与不甘的。


    但目前他得到的信息太少,谢景行只是看三个徒弟的相处模式,知晓他们看上去要打起来,却还是互相关照的,那么,儒宗的破败就很耐人寻味了。


    谢景行边走边想,拐过许多小径,又来到后山禁地。


    微茫山禁地其实并没有什么危险封印,当年他选址建造宗门,选定微茫山,也是因为此地洞天福地多,灵气充沛,景致优美,住起来舒服罢了。


    当初与他共建宗门的,其实还有一个人。


    待他叛离后,圣人在仙门的典籍之中,将他的名号与功绩全数抹去,将他的后山洞府用结界彻底封存。


    从此,世人只知魔君殷无极,却少有人知圣人弟子“无涯君”,就连儒宗,也渐渐被传为圣人独自建造,消去了他的一切痕迹。


    几日前,谢景行也来过一次禁地,他曾经的结界禁制压根拦不住他,随他来去自如。而可这一次,他环顾四周,却发觉了明显的不同。


    “有人来过。”谢景行在洞府之外驻足,“这几日,都有人住在这里。”


    这里暂时无人,但他如果随意踏入洞府,定会被主人察觉。而现在,谢景行暂时还不打算与那个人再见。


    那些残碑之上,又多了几处新的剑痕,恣狂而肆意。


    洞府前的清池之中,凤凰花树压低枝头,绯红花瓣落入池中,漾起涟漪。在荒芜残败之中,却有一抹鲜亮之色。


    谢景行撩起衣摆,用玉笛分开及腰的野草,走到池边,只见满池的花瓣浮动,好似被剑风席卷过,有种盛开到极致后凋零的美。


    池水照出他隔世的容颜。


    青衣的儒门君子一身病骨支离,面容苍白,唯有眼眸似寒星。天劫磋磨,也未改他的本性的桀骜,要他似青竹修筠傲立。


    “故人见面应不识。”谢景行轻声自语:“改换名姓、易变容貌,修为尽散,抛却曾经的一切,便能轻易成为另一个人么?”


    想来是的,世人所知的圣人,也不过是神坛上的一个象征,他是仙门三圣之一,是儒道领袖,是仙门魁首,是天下人敬仰的存在。


    可拿掉圣人这个名头,谁又明白真正的谢衍,究竟是什么样子?


    谢景行轻轻拂袖,哪怕尘世已倥偬,他却像是多年前走遍天下,人间悠游的天问先生。


    他云里寻仙,醉中论道,折花酒筹。


    他也曾山海走马,禅山醉卧,行文讥诮诸天神佛。


    他踏遍红尘,历劫难,修道心,世间气运一肩挑,亦谋定后动,挽狂澜于河山将崩。


    直到最终,他为天下人开路,甘愿轻抛性命,不论生前身后名。


    圣人对旁人来说,也许只是一个符号。而对他来说,却是他波澜壮阔的一生。


    清风拂过池水,波光让谢景行的倒影破碎,让他的前世今生骤然割裂为两半。凤凰花依旧灼灼如火,映在他的眼眸中,好似一抹最温柔的颜色。


    而那性情桀骜不驯的儒门君子,却是敛起表象的温柔雅致,在池边负手而立,好似当初立于九天云海的白衣圣贤。


    他笑道:“这天下,又有谁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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