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渡魔成圣 > 5、儒门三相
    清晨,山间浓雾还未散去,飞鸟惊起,问天阶之上已有来客。


    青年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湖蓝色广袖儒袍,容貌清冷如寒雪,威压低徊凝重,满是生人勿近的凛冽。


    他迈上阶梯,踏过丛生绿草,直至看见暮霭中的宗门。


    “理宗风飘凌,拜见主宗山门——”


    守山门的小童子辰连忙上前行礼,道:“风宗主,还请您移步浣花台,宗主正在等您。”


    “白相卿还是老样子,整日闭关修炼,深山高卧,不问世事?他还没有死了那条心?”他似乎也没指望小童回答,很快又道:“是了,那家伙看似温和,实则执拗。”


    五百年倥偬,白相卿是三相中唯一不肯承认“儒道不通天”,一心要修出个圣人境,重塑儒门当年辉煌的。


    风飘凌进入空旷的主宗,走过小径,穿过卷帘门。雕栏之上缀满紫藤绿萝,如今悠然垂落,颇有几分自然之趣。


    “幽花小径啊。”清绝道子抬眸,仿佛见到繁花中的旧事,于是抬起手接住一朵紫藤花。花汁沾染他的指尖,他却恍惚,“是了,时间已过去太久了。”


    在他未与同门闹翻之前,也曾于此读书修行,如今儒门三分,故人扬镳,其中心情,着实难以言表。


    故地重游,回忆便浮上心头,风飘凌一时痴了。


    多年以前,白衣圣人于小径尽头伫立,问他:“飘凌,大道三千,为何孤身上路?”


    “无人解我千岁忧。”他答道。


    “是无人解,还是你不肯?”圣人长叹一声。


    风飘凌孤傲了一辈子,哪里肯放下自尊,去承认自己的孤独。


    白衣的圣人却越过重重繁花,握住他的手腕,把他从孤寂之中扯了出来。


    他笑道:“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飘凌,人生在世,何必自苦,何必自束,行乐当及时啊。”


    从此,他才从高高的神坛之上,走进了人间。


    追忆并未持续太久,倏然间,回忆照进现实。


    在碎金色的朦胧阳光下,风飘凌见到有人一袭青衣,站在幽花小径的尽头,手中执着一支竹笛,侧脸逆着光,看不清晰。


    青衣书生回眸,胜似人间无数。


    风飘凌像是被回忆撕裂,又被痛楚弥合,肩膀也朔朔颤抖着。他大踏步而来,如溺水者攀住最后的浮木,陡然抓住他的手腕,命令道:“抬起头来!”


    谢景行本是来接风凉夜的班,替他做接引人,顺便见一见弟子。可刚一见到风飘凌,便被他的惶然刺了一下,迟疑道:“风宗主?”


    曾经的圣人孤傲如雪,性格也强势冰冷。如今的谢景行不过弱冠华年,身形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轮廓更显柔和。


    一个是山巅雪,一个是温柔风,却是截然不同。


    风飘凌沉声道:“你叫我什么?”


    谢景行拢袖行礼,含着笑道:“风宗主,在下儒门弟子谢景行,受宗主之命,前来迎接,请您随我来。”


    “难道只是错认?”风飘凌一时迟疑,伸手在他的灵骨上一拂而过,却并未发现异常,心里却缓缓沉了下来。


    他自嘲地想:“是了,都五百年了,我们几乎把大千世界翻了个遍,若是师尊当真能回来,又何必掩盖身份,欺瞒我们呢?”


    他的师尊,是他迎风执炬的领路人,但凡有一丝相像,他非得问个明白。


    “你当真,不是师尊?”


    “风宗主说笑了,在下儒门弟子谢景行,怎会是圣人谢衍?”谢景行见他似乎是钻了牛角尖,于是微笑道:“我非故人,莫要作茧自缚。”


    他的三个弟子都是渡劫期,还有一次进阶会被天道干涉。在圣人境之前,他不敢让他们知道一星半点的天道异常。


    风飘凌握着他的手腕,仍然执拗不放,冷冽黑眸似要穿透他,揭露他掩藏在重重面具下的真实。


    “你是相卿新收的弟子?五十年前,上一次圣人祭,我未曾见过你。”


    “在下来自海外十三岛,乃是无门无派一介散修,承蒙白宗主收留……”


    “收留?那个不肯入世,一心修行的白相卿?”风飘凌打断了他的话,寒声道:“莫要诳我,拿出个合理的说法来,或者吾去亲自过问白师弟……”


    既然能骗过白相卿,有一就有二,他得想想怎么把风飘凌忽悠过去。谢景行沉吟,组织措辞,想着打消他的疑虑。


    可下一刻,另一位渡劫修士的灵流如掠过荒野的风,肆无忌惮地往整个微茫山倾轧,于是他微微侧头,看向山门方向。


    “在下心宗宗主沈游之,前来拜主宗——”


    沈游之的声音响彻山间,却是带着彻骨的轻狂傲气,仿佛下一刻,他就能捉风捞月,直登九天。


    当年的沈游之骄傲恣意,容貌又明艳张扬,又是圣人的关门弟子,他难免偏宠些,又哪有如今这般恣意暴烈?


    “风师兄何在?”不过瞬息间,幽花小径的另一头,已出现绯衣青年的身影,那人声音悦耳动听,却隐隐透着挑衅之意:“听闻你先我一步,怎的还滞留于此?”


    他一身红衣如火,狐裘雪白,唯有一圈围脖上的毛尖儿染着红色,足蹬黑金云锦靴,腰缠金带,分明是个鲜衣怒马,放纵不羁的公子。


    沈宗主并不笃信君子之道,反倒恣意妄为,浑身邪性。但他长得好看,一副艳绝明媚的桃花春风面,又是美人骨相,追捧者极多。


    他能让冰山崩裂,把君子气疯。当年,又最爱找清冷如月的大师兄麻烦,以惹他发怒为乐。


    “呀,你这假道士,怎么还在主宗地界欺负上小辈了?”沈游之来者不善,有心找事。他一瞥,见风飘凌强行握住一名背对着他的青衣书生的手腕,便合上折扇,桃花眼眯起,笑了,“小家伙,看我给你出出气啊。”


    “看招!”他倾身一掠,玉骨绸扇携着凛冽的气流,向风飘凌腕骨打去。


    如雾!如电!仿佛流光。


    这一扇若要落实,即使是渡劫老祖,也要痛个半晌。


    风飘凌拂袖,便将谢景行推入竹林之中,然后一掌击散了沈游之施加的力道。气场爆裂一般,地上飞花皆散。


    “别胡闹,这是微茫山!”风飘凌头也不回,开口便是含怒的呵斥。


    “许久不见了,大师兄。”沈游之也没管对方推走的人,哪怕动了杀招,嘴上却喊的亲昵。


    “游之师弟,你上来便是挑衅,所为何意啊?”风飘凌缓缓地眯起眼,动怒道:“你我道不同,理、心二宗的龃龉,可以在论道大会上解决。如今身在微茫山,我给相卿几分面子,不欲与你动手。”


    “你还好意思提论道大会?”沈游之轻哼一声,“你理宗当真欺人太甚。”


    “过奖,心宗也不遑多让。”


    “你——”


    “我怎样?”


    不过短短几句话,便是针尖对上麦芒。


    两人都是骄傲的性子,不撞南墙不肯回,从前在圣人门下就是冤家,更是各有各的道,谁也不肯率先低头。


    谢景行被风飘凌推出战场,脸色阴晴不定,眼眸染了几分薄薄的怒意。


    明日便是他的忌日,面前就是他的灵位,风飘凌和沈游之这俩不省心的,现场就给他演一出师门阋墙,当真是他的好、弟、子!


    沈游之已经抽出了他的笔,白玉笔杆通透无暇,灵力在玉器的脉络里流动。


    “让你一招,让为兄见识见识,你长进了多少!”风飘凌不欲多话,长袖一展,背后便有如霜剑意化形,直指沈游之。


    “尽说大话。”沈游之嗤笑,以灵气泼墨,眨眼之间便提笔成句,草书化为风霜刀剑,刺向风飘凌。


    转瞬之间,剑拔弩张!


    “他们还真的敢打?”谢景行心中冷笑不已,想:敢情他们从前在他门下时还算克制,师父一死,更是没了顾忌,恨不得来一出师门大乱,以告慰他在天之灵。


    转世圣人不想再看,转身便走,心想:逆徒!逆徒。


    可走出几步,谢景行又长叹,取下腰间竹笛,又想道:冤孽,徒弟都是冤孽,哪怕有暴露风险,也总得阻止师门内乱才是。


    他横笛,吹奏一曲屈子的《天问》,刚刚奏了几个音,就听到背后有人吹着同样的曲子,天衣无缝地接上了。


    儒门三相之中,白相卿擅乐,精通世间所有乐器,更有琴萧双绝之美称。这首《天问》,唯有他学到了精髓。


    谢景行不动声色地放下了竹笛,转过身,看向儒门宗主白相卿,微微欠身致意,只是神色颇不明朗。


    白相卿侧坐在悠然而来的白鹿背上,脸上带着些倦怠,连吹曲子都是懒洋洋的,可他的手指却如纷飞的蝶,在玉箫上起舞。


    这曲调一出,正欲大打出手的两人一僵,无奈收手。


    “白师兄。”沈游之不甘不愿地把玉笔收回手中,负气撇头。


    “相卿,你来了。”风飘凌拢起五指,收回剑阵,神情漠然冰冷。


    “你们二人,可还记得这是师尊灵前?”白相卿语气中带着些愠怒,“要打就滚出山打,随你们怎么斗,我不管你们。但今日,在这微茫山,谁要是敢动手,就别怪我不客气!”


    “是我之过。”沈游之听见他搬出师尊,也知自己所为不妥,承认错误倒是意外的快,但他气不过,仍然向着沉稳的二师兄告小状,道:“前些日子,与大师兄有些不快,今日一见,倒是有些气急攻心了。”


    “宗门利益之争,你们同宗同源,如今却道不同,平日有争端也是正常的,但这也只是学术修炼上的不合,哪里要走到刀刃相向这一步?”白相卿皱眉道:“上回见你们,倒也没有这般剑拔弩张,怎么了?”


    “论道大会上,他出手,当众废了我门下弟子!”沈游之不提便罢,一提便气不打一处来,冷声道:“还好意思说不欲与小辈计较,他这分明是当众打我的脸!”


    “你门下那弟子,修的乃是魔道功法!”风飘凌冷笑道:“心宗竟然有堕落入魔的弟子,若是你护了下来,儒道便是颜面扫地。何况我等本就艰难,若是不与魔宗划清界限,又要被仙道找茬打压,我是为你好。”


    “那也不至于让风师兄越俎代庖。”沈游之道。“我有手有脚的,何须师兄替我管教弟子?”


    风飘凌一拂袖道:“我知晓你不愿出手,索性由我来做这个恶人!”


    “你当我是什么人?弟子有过,我自然会带他回去处置,敌对宗主越过我出手,那就是给我脸面了?怎么,还是你以为我会包庇于他?”沈游之恨恨道:“你这一出手,旁人只会以为我连个门下弟子都护不住!”


    “可他当时若不废掉功力,只会死的更难看。”风飘凌紧紧皱眉,道:“你那弟子心魔深种,早已无药可救,若是放任他伤到对手,不仅自身万劫不复,百家也会对我们不满。”


    “心魔深种,无药可救?”沈游之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桃花眼斜斜一挑,“谁有你风宗主心魔深?”


    风飘凌漆黑的眼眸中,猩红一闪而过。


    沈游之磨着齿列,透出带着寒意的笑,刚想说什么,却被白相卿用萧敲了一记。


    他侧头,凌厉的凤眼一挑,却是盈满流转的波光。“怎么,我说错了?”


    美人笑与怒,都好看至极。


    白相卿习惯了他的颜色,此时如视红颜枯骨,波澜不惊道:“刺激大师兄做什么?不长记性,若是真把他惹恼了,你打得过他的心魔?”


    沈游之从前一直在风飘凌的底线外反复横跳,没少被大师兄吊起来打,却依旧乐此不疲地挑衅,挨了打才知道疼。


    沈游之嗤笑:“一试便知。”


    白相卿揉了下眉心,道:“游之,你没事就别撩拨他。”


    沈游之冷哼:“谁撩拨他?我本就看不惯他,要我与他和睦相处,只有师尊在世,抽我板子才行。”


    “事急从权,大师兄也有他的道理。”白相卿叹气道:“再说,以他那嫉恶如仇,誓要把魔门千刀万剐的性格,只废修为,下手已经算是有轻重了。他自己滋生心魔的时候,都恨不得一剑把自己劈死,我俩好险才拦下他,他能容的下堕魔的弟子在他眼前耀武扬威,伤及人命?”


    沈游之不答,却也不像是愿意服软的模样。


    白相卿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性子倔。”他又看向风飘凌,劝道:“大师兄,你年岁最长,一般这种事情,你解释后就不再搭理了,怎么今日也和游之较上劲了?”


    风飘凌眼里的猩红血色慢慢地褪下来,鬓边浮现些许冷汗,良久才道:“是我不够冷静,教你为难了,相卿。”


    白相卿知他平日性子沉稳,即使有心魔未除,也不可能被沈游之激怒,在微茫山上大打出手,于是问道:“出了什么事?”


    风飘凌闭了闭眼,道:“我方才遇到一名儒门弟子,他……”


    白相卿笑了,道:“与师尊十分神似?”


    沈游之如贵公子般矜傲的神色一消,笑容淡了些许,道:“话不可以乱说。”


    风飘凌皱眉:“怎么回事?在师尊故去后,我们也曾试图寻找师尊转世,可都如大海捞针,一无所获。连佛宗都说,他已经自断轮回,身死道消。可这孩子,竟是让我第一眼就错认,甚至以为,那就是师尊——”


    沈游之眸中异光一闪,冷笑道:“五百年了,不是没有人试图伪装圣人转世,那些阿谀蠢物穿了件白衣,自诩肚里有几行墨水,便装模作样地登山门,说自己是丧失记忆的圣人,结果全折在问天阶了。照我说,不过是想诓骗我等,借着儒宗一步登天罢了。”


    沈游之当年天下张榜,却只见到了一群冒牌货,盛怒的渡劫老祖出手,一寸寸地断了他们的全身筋骨,扔到山下喂狗,引起天下大哗。


    世人都抨击他魔道手段,暴戾心狠,不仁至极。


    沈游之回了八个字:吾心为道,从心所欲。


    从此再不回应,我行我素。


    到后来,沈游之没有谢衍弹压,更是恣意妄为,人人皆知沈宗主是个不好惹的玉面修罗,所过之处,鬼神皆避。


    从此,就算儒道从顶峰沦落,也无人敢质疑儒门三相的威名,儒门也没有沦落到人人都能踩一脚的地步。


    世人才意识到,除却圣人门下,正道大宗之外,儒门三相还是圣人境之下无敌手,横绝天下的渡劫老祖。


    白相卿见他言语激烈,好似下一刻就会去打断冒牌货的筋骨,连忙抓住他绯色的袖摆,把他安抚下来:“并非如此,游之。”


    风飘凌却是知道对方有多像故人,他哑声:“相卿,你到底为何把这样的弟子放在身边,难道……”


    白相卿知道他未尽之意,却是笑道:“你是想问我,是否还未死心?”


    风飘凌默认。


    “是,我未死心。”白相卿透着温润神采的眼眸陡然一厉,道:“可你只不过见到一名神貌相似的弟子,便差点引出心魔,若说未曾死心,你也不是如此?”


    风飘凌道:“我是执念,你却是从未清醒过。”


    他看着白相卿一身旧服,与荒芜的儒宗,叹息:“你如今,还是心心念念着突破圣人境,追随师尊大道?”


    “此事暂且不谈,我来想你们介绍一下。”白相卿柔和的眼中漾起一抹湖光。他转过身,对着那藏在竹林之中,静待许久的青衣书生笑道:“景行师弟,过来见人。”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