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夜风飒飒而过,梧桐叶沙沙作响,好像要下雨了。
“念崽,你躲了我好几天了,我实在没办法,只能来楼下等你。”
陆北炀往前走了几步,眸光注意到姜念下意识后退的动作,他这才停住了。
“请你以后别来烦我了。”
清瘦挺拔的身形好像趔趄了一下,陆北炀握住她的手,低头乞求:“姜念,你别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因为我妈跟你说了什么,我们不用管她的,我的事都由我自己做主,他们说的顶个屁用——”
“不是!”姜念甩开他的手,看着他说,“陆北炀,我们的路还长,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陆北炀喉结滚了下,半晌才勉强说出一句话:“姜念,你不相信我吗?”
如果可以,陆北炀真想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她看,连命都可以给她。
“不是,”姜念摇摇头:“我不是不相信你……”
“那是为什么?”
姜念觉得脑子里像麻线一样,乱成一团。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儿:身边的人因为她受到伤害,沈禾的话,梁烟自杀后被背叛,姑姑家无休止的争吵……
她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这种无力感不是对陆北炀的不自信,而是对未来的茫然失措。
路还长,有太多未知的变动,而她力量太微弱,什么都做不了,她给不了任何承诺,也没有足够的坚强承受更多的伤害。
面对陆北炀的追问,姜念有些烦躁道:“我不知道!”
一丝惊雷划过天际,男生的脸苍白冷冽。
他垂着眼,缓缓道:“所以你是觉得我吵到你了,影响你考大学了吗?”
雨水顺着姜念的脸滑下来,长长的睫毛湿哒哒凝成一片,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她说:“陆北炀,如果以前我做了什么让你误会了,我给你道歉,你能不能别再缠着我了?”
“误会?你的意思是你从来没有喜欢我?”
姜念默了半晌说,“没有,从来没有!”她抹掉下颌的水,径直越过他。
“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陆北炀扯住她手腕,舌尖舔了下后槽牙,紧绷着声线吼道:“一直以来,我特么像条舔狗一样,想着你,念着你,你知道吗?姜念!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姜念纤细的手腕被他攥地生疼,好疼,疼得眼泪直往外面冒,混着雨水留进嘴巴里,冰凉又苦涩:“陆北炀,你弄疼我了……你放我走好不好。”
陆北炀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像只受伤时癫狂暴走的兽类,他低吼了声,倏然收起利爪。
他扶着她的双肩:“对不起,对不起,姜念,我错了,你不要嫌我烦,我以后不会来打扰你了,但是我们不要分开好不好,我们偶尔一起吃顿饭,偶尔说说话也可以,你不要不理我。”
姜念不去看他的眼睛,垂头哽咽着:“对……不起。”
陆北炀似是想到什么,从裤袋里摸出一颗糖,深邃的眉眼弯起,像个小孩子一样:“你说过的,你生气的时候我就用奶糖哄你。”
陆北炀慌了,“是不是嫌少了,我公寓里还有好多,你跟我回去拿好不好,我、我还可以把整个糖果店买下来送给你。”
陆北炀拽着她,姜念使劲挣脱,掌心的奶糖飞出老远,雪白的糖纸滚进污泥水沟。
“陆北炀,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啊!”
他红着眼,咬牙切齿:“姜念,你要是敢走,我特么再来找你我就是狗。”
姜念抿了抿唇,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每一步缓慢且坚定。
……
偏僻的街道口,几个男生打着伞在雨里说笑,不知谁说了句:“宇哥,你看前面那个傻子,也太蠢了,居然淋着雨慢悠悠地走路。”
“我怎么觉得那个人有点熟悉啊。”
程宇说了声:“走,过去看看。”
那男生凑近看了眼,又吓得后退几步:“卧槽,这不是那个二中那个校霸吗?”
程宇几个人顾忌地看了眼,上次被这个人按在地上摩擦的场景历历在目,心里一阵后怕。
小弟小声说:“大哥,我怎么觉得他不对劲啊。”
陆北炀确实不对劲,跟没看见他们似的,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眼神漆黑似墨,空洞无神,好像下一秒就会跌倒。
程宇勾了下唇,夺过一个人的伞,用伞尖戳了下陆北炀的膝盖弯,男生果然往前趔趄了一下。
“操尼妈的,走兄弟们,咱们一雪前耻!”
有人踢了下陆北炀的小腿,他单膝跪在地上,又有人踹了下他的腰,高大挺拔的男生像个瞬间倾颓的金字塔,跌倒在地上。
雨滴淅淅沥沥,昏黄的灯光在雨雾中朦胧一片,黑夜像旋涡一样要将人吞噬。
“卧槽大哥,地上好多血。”
几个人听说有血,连忙收手。
只见红色的液体和着雨水,汇成一股股流进排水沟。
都是动手动脚,又没动刀子。
“□□.妈的,老子只用了八成力,你是个废物吧。”
“大哥,该不会死了吧。”
程宇踹了他一下,“快点给他兄弟打电话,别说我们是谁。”
……
赵浪在医院走廊打完电话后,走进病房。
男生不知何时已经醒了,眼皮阖着,剑眉蹙起,冷白清隽的脸上青一块红一块。
听到声音,他抬眼看过来:“赵浪,你特么要是去找她,以后这兄弟就没得做了。”
那声音像砂纸磨过一样沙哑疲惫,却异常坚硬。
“你都这个样子了,她来看一下怎么了?!”赵浪看着陆北炀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一股火气蹿上来。
“你特么——咳咳咳——”
陆北炀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行行行,我不叫了。”赵浪赶紧又打了个电话,跟那边的人说了一声,连忙走到床边帮他拍背递水。
昨晚接到电话的时候,他正在台球馆和人打球,带着人赶到地方的时候那群人已经跑了。
他一辈子都会记得当时的场面,陆北炀躺在血泊中,他差点以为他死了,叹了叹鼻息,又把挡在他额前的湿发撩开。
他居然是睁着眼的,眼神里写满了绝望,灰暗,自甘堕落。
那一刻,他觉得陆爷是彻底栽了。
陆爷好面子,肯定不愿这么多人看着他这个样子,便把兄弟们都遣散了,赵浪把他送到了自家投资的私立医院,就是陆夫人也不能把他轻易带走。
经这么一折腾,他腹部的伤口复又裂开,又经雨水感染,只能消毒后又缝了几针。
“陆爷,你有必要吗,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陆北炀没说话,握着手机点开相册。
他不喜欢拍照,相册里没几张照片,最近的一张还是去年冬天拍的。那是他第一次和女孩子一起去看电影,别人看鬼片都是胆战心惊,可他的小姑娘显得与众不同,居然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流口水的样子也好可爱,他一点也不敢动,忽然起了记录下这一幕的小心思。
还有一段元旦晚会的音频,是他上台前嘱托赵浪录的。她好害怕上台,把她推出去的那一刻,他的心也是痛的,不过为了小姑娘能够克服恐惧心理,他必须这么做。后来他陪着她同台演出,他的小姑娘果然耀眼夺目,而他的余光全是她的身影。
冷白的指尖颤了颤,陆北炀按下删除键,又去另一个地方按下永久删除。
赵浪叹了口气,见病床上的男生抬起手臂挡住脸,还以为是窗外的光太亮,没有过多言语,把窗帘拉上大半。
偌大的病房被阴影覆盖。
没几天,赵浪赶到医院,发现病床已经空了,问了护士才知道,特么的,又把管儿给拔了跑了。
赵浪晚饭也没吃,打他电话也不接,就提着夜宵去他公寓碰碰运气,哪知这人连门都没关。
房间里漆黑一片,只有阳台那里隐约有个人影。
不知道的还以为进贼了,要么撞鬼了。
赵浪把客厅的灯打开。
阳台地上乱七八糟,数不清的烟蒂和歪七扭八的空酒瓶,赵浪被这浓烈的味道呛地咳了下。
赵浪咬了咬牙,拽起他衣领吼道:“不知道自己什么情况啊,又抽烟又喝酒,是不是要把自己作死才满意?!”
陆北炀扯了下唇,干裂的嘴唇轻动:“好主意。”
几次住院,他已经把自己的身体糟蹋得不成样子,下颌线更显凌厉,上唇布满点点青色的胡茬。
“你特么能不能像个男人一样,失个恋就要死要活?!”
“可我就是忘不掉我有什么办法!”薄薄的眼皮盖住猩红的双眼,眼角有什么映着细碎的光。
他以前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啊。
想要什么是的得不到的。
赵浪这个一米八的爷们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松开陆北炀,点燃一根烟,兀自说道:“查到了,她在出院当天和你妈见过一面。”
堕落成灰的少年眼底总算有了另一种情绪,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起身便要往外走,赵浪拦住他:“你去了有什么用,你拿什么跟你妈斗,你妈背后还有你爸,你觉得你有多少胜算?!”
“陆爷,现在的你根本没办法保护她!”
……
自从梁烟发生了那事儿后,那家黑暗的辅导机构被警方介入调查,相关负责人受到了惩罚。
梁烟整个人变了一个样,住院那段时间,整日盯着窗外看,像把自己封闭起来,从不与人言语。姜敏请了长假在医院陪她,有次因为一点事离开了会儿,再回去撞见梁烟正准备跳窗。
梁烟被确诊患有重度抑郁症。
学校是不能去了,姜敏和梁国文决定把房子卖了,辞职后带着梁烟去国外治疗。
姜念申请了住校,再没遇到陆北炀。
她也开始忙碌起来,除了平时的学习还要准备英语竞赛,全身心投入三点一线的生活。
她最终在nepcs中获得了一等奖的好成绩,高考可以加不少分。
今年宁城没有下雪,整个冬天都在雨中度过,冷意却渗透到骨头里。
寒来暑往,眨眼又送走了一届高考生,姜念她们在闷热中准备高二的最后一场考试。
期末考试第一天的中午,姜念收到一条快递到达的短信,她好像并没有网购过东西,以为是垃圾短信,本不想过问,但心底总有种感觉在驱使着她去看看。
于是她来到了校外的快递驿站,发现果然是信息搞错了,和快递员交涉中她意有所感地往后面看了眼,有辆车子的尾巴一闪而过,隐没在拐角,紧接着几个高中生骑着自行车滑过。
和往日的稀松平常没什么两样。
当天晚上的时候,姜念又收到一条陌生的短信:
[小学妹,我是赵浪,我可是冒死给你发的这条消息,陆爷是明天下午两点半的飞机……他要出国了,你要是不想留遗憾,两点的时候就来这里见他最后一面吧。]
后面还附了一个陌生的地址。
“怎么又是垃圾短信。”姜念把手机扔开,开始看文综错题。
第二天,她和往日一般起了个大早,文综题不难,她做起来得心应手,跟阮小萱约好了去校外吃饭。
“同桌桌,最后一门可是我们的‘拿手绝活’,四舍五入我们已经解放了,一会儿我们是去吃黄焖鸡还是鸡公煲呀?”
姜念喃喃地啊了声,“不是说好了去吃五谷鱼粉吗?”
阮小萱噗嗤一笑,“我们什么说过去吃五谷鱼粉,你脑子里除了考试和五谷鱼粉还有什么啊?”
“你……你怎么哭了?”
姜念疑惑地摸了下眼角,指尖湿润。
“行行,我们去吃你最爱的五谷渔粉。”
思念冲破理智的屏障,肆无忌惮地往外涌,姜念哭着说:“萱萱,不是我爱吃五谷渔粉,是他爱吃五谷渔粉。”
“谁?陆大佬吗?”这段时间阮小萱一直不敢提这三个字。
泪水啪嗒掉在地上,姜念喃喃道:“萱萱,他不考c大了,他为什么……不考c大了。”
姜念说完,忽然松开她的手,抹着泪跑到马路边招了辆空出租车。
盛夏的天说变就变,刚刚还烈阳高照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出租车行到中途抛锚了,姜念付完钱下车,天空已然落下豆大的雨滴,大有倾盆之势,行人都在躲雨,路过的出租都显示满载。
姜念快要急死了,随便扫了一辆共享单车,一边打开地图找路。
她好笨好笨,跟着地图走错了三次。
眼看还有三分钟就要两点了,她还没有找到位置。
大雨模糊了她的视线,轮胎撞上一个石头,她摔在地上,掌心都磨出血了,手机屏幕也摔坏了,根本开不了机。
姜念就坐在地上哭啊哭,雨滴发疯般砸在身上,浑身上下早湿透了,这时一把伞支了过来。
她眼底的惊喜一闪而过,被彻底的失落代替。
她怎么忘了,自从那个雨夜一刀两断,就再也不会有陆超人给她撑伞了。
“小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哭啊?”老婆婆问。
姜念不停擦着泪,哽咽着说不出话。
老婆婆便叹了口气,说道:“你也有舍不得的人吧,我女儿今天下午的飞机,因为暴雨天气飞机延迟了一个小时,她放心不下我,又回来待了一会儿才走。”
姜念猛然回过神,飞机延迟……
她把那个烂熟于心的地址说出来,婆婆给她指了个位置,姜念道了声谢匆匆赶过去。
别墅映入眼帘,眼看就差最后一步了,大道上一辆卡宴划破雨幕,从视线中擦过。
机缘巧合也罢,造化弄人也罢,她终究还是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别了,我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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