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淮笙转身离去,他走路轻,又踩在雪上,几乎没有声音。冷白的日光照在他瘦削的身上,一身玄色衣衫显得背影更加挺拔,与地上的影子连在一起,渐渐离司元柔远去。
天地间,一片静谧。
司元柔抱着手炉,暖融融的感觉从指间漫上来,透过她的手心,传入四肢百骸。
他就这样走了?
司元柔本以为萧淮笙只是让她拿一下,一会儿就给他,结果……这是什么意思?
彩蝶有些心疼,“小姐,您本就大病初愈,还穿得少,不能在冷风中久站了,快些寻老夫人去吧。”
“嗯。”
彩蝶见司元柔唇色泛白,唇角稍干,定是被这干冷的风吹着了,可众人都围着司映洁离去,谁在乎她的小姐,“还好王爷留了个手炉给你。”
司元柔指尖轻轻抚摸手炉上的瑞兽,“走吧。”
萧彦抱紧了司映洁,跟着李尚宫把她送到一处殿内,让她赶紧用热水擦擦身子,然后换上干净的衣服。
司元柔那件金桂斗篷和司映洁被泡湿了的白梅斗篷都被脱在了地上,萧彦不便久留在此,出去后仍是不能忘记这两件衣服。
老夫人一路向帝后赔罪,主要是跟皇后说说司映洁的好话,别让皇后心存芥蒂。帝后同老夫人去了主殿,不在此处陪同,这只有长乐公主也跟来了。
萧彦认真地问起长乐,“楚儿,你觉得司家两个小姐长得像吗?”
“有一点儿。”长乐认真回想一下,肯定道:“她们的脸型很像,圆圆的鹅蛋脸,稍显细瘦的下巴,都跟司家老夫人似的。”
萧彦又问:“那有什么是不一样的?”
“主要是眼睛吧,司家大小姐的眼角往下垂,不过这可能跟她的表情有关,说不准。还有嘴巴不同,元柔姐姐的嘴巴更小巧丰润,司家大小姐的唇稍往外突,显得……嗯……不够精致。”
长乐公主说了未来嫂子不太好的话,担心皇兄不乐意听。但萧彦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上面,他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有这么明显?”
为什么他看不出来?
他能看出司元柔与司映洁容貌大同小异,但说不出这俩人哪里像,哪里又不像,长乐才头一天见她们,竟然观察的如此细致。
“我只是凭感觉瞎说的。”
其实长乐公主不忍心告诉皇兄,他有轻微脸盲的事实。皇兄分不清姐妹不是头一次了,长乐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跟别的宫里的庶妹站一起,皇兄叫错人了。父皇的妃嫔中有一对姐妹,皇兄一直按不同品级的宫装分,直到这对姐妹到了一个品阶,皇兄又不行了。
幸好这种事儿知道的人不多,只有长乐跟萧彦身边几个亲近的仆从知晓。
萧彦的心咚咚跳起来,声音大得他自己都能听清楚,一种莫名的恐慌蔓延开来,让他全身上下似针扎一般麻痒,尤其是头皮都快炸了!
他思量再三,“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远远地看一眼司家姐妹,有没有认错的可能?”
别人不好说,但皇兄这种情况长乐公主很确定,“非常有可能!”
萧彦实实在在踉跄了一步,他调头跑了出去,空留长乐公主喊司家大小姐还没换好衣服呢!
司元柔!
萧彦慌不择路地找司元柔!
他一直相信自己的主观判断,又听了司映洁的话,才觉得不会有错。毕竟那种事,若果不是本人真么可能知道的那么清楚,除非有人提前告诉了司映洁。
可萧彦清楚自己没跟别人说过自己喜欢上一个桃花树下穿红衣斗篷的小姑娘,司映洁也是他偶遇的。
怎么会这样?
这件事中,他唯一忽略的只有司元柔,他从没问过司元柔知不知道些什么,现在他必须去确认。
司元柔不疾不徐,一步一步规规矩矩地走在石板路上,肩背挺直,走动间衣服几乎不抖,礼仪堪比宫中贵人。
“小姐的仪态真好!”
彩蝶由衷赞叹。
司元柔淡淡笑了一下,却恰好被萧彦撞见。
原来,司元柔也有这么温和贞静的时候。
萧彦一晃神,快步冲到司元柔面前,“本宫有话问你。”
司元柔站定,“殿下请讲。”
萧彦指着路边儿的树林,“你跟本宫过来。”
“殿下,您即将成为臣女的姐夫,还请自重!”
“本宫不自重?”萧彦反问,却倏地觉是有点儿不太妥当,那就在路中央吧。
“本宫问你,三年前,你有没有去过京城二月初八的庙会?”
司元柔些许震惊,萧彦竟然明明白白地来问她了。她让彩蝶去前方等着,站得远一点儿,然后向萧彦微微颔首。
萧彦欣喜,又问,“那你有没有往桃花树下去过?”
“这臣女倒是不记得了,好像是没有。”司元柔淡定地撒谎。
“真的没有吗?你再好好想想!还有你那天穿的什么衣服。”
司元柔耐着性子强调,“臣女真的不记得有这事儿,那就是没有,不然臣女不会一点儿印象都无!”
“这样吗?”萧彦微微失落,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明明就应该是这样的,那女子是司映洁,现在是他的未婚妻,一切都如他所愿,他为何不高兴呢?
司元柔吐出一口浊气,这口气在唇边化成白雾,又顷刻散开,“殿下,您若无事,臣女告退。”
萧彦下意识欲抬手拦司元柔,可他毫无理由,连自己都觉心虚。他突然注意到司元柔手中的手炉,“皇叔的东西怎么在你这里?”
“当然是淮王给的。”
萧彦:“你大胆!皇叔不可受寒,不能离这个炉子,你竟然……”
司元柔拧了拧眉,“那也不干殿下的事!”
司元柔头也不回地离开。
萧彦现在才来问当初的事,有什么用,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此简单的几个问题,错过了最合适的发问时间,就再也没有问出来的必要了。
如果萧彦前世第一次遇见司映洁,将其认定为心属之人,来跟刚订婚的司元柔对峙,那么根本不会有司元柔后来三年凄苦的日子。或者在后面的三年里,萧彦能偶尔提起一次,司映洁的谎言会被戳穿,司元柔至少不会死在冷宫。
一切都晚了啊……
司映洁换好衣服后,来找老夫人和司元柔。几人同帝后告别,临行前帝后好好安慰了老夫人同司映洁,让她们安心准备婚事,别受太大影响。帝后想着婚事已经敲定,改是改不了,凑合着吧!
司元柔几人回府,司映洁在马车中打了好几个喷嚏!可把老夫人心疼坏了,却没有什么办法。在那冰水里泡着,又裹着湿衣服,能保住命已经很好了,生病倒是小事儿。
司元柔一点儿都不同情司映洁,她自作自受!司元柔刚重生时,还发着热呢,也是司映洁捣的鬼,此刻只是原原本本地还了司元柔。
老夫人瞧司元柔手中的炉子不错,“柔儿,拿来给姐姐用用。”
司映洁也想要那个炉子暖暖。
司元柔:“这是淮王交与我保管的。”
一听淮王,司映洁立刻犯怵,紧忙摆手不要了。
司元柔低头微微笑起来,司映洁明显怕淮王,可司元柔却觉淮王不可怕,反倒是对她还不错。
她猛地想起前世,一次宫宴上,萧彦的一个宠妃恃宠生骄,言语间对她这个皇后不太尊敬。而萧彦那时恨司元柔,谁作贱司元柔,他就褒奖谁。那时萧彦找了个由头夸那宠妃,助长了后宫之人欺压司元柔的气焰。眼看着司元柔皇后之尊在后宫失势,中宫名存实亡,心思活络的人就多了。
可那么多人,没有一个是为司元柔说话撑腰的!
只有萧淮笙,以长辈的身份斥责了萧彦,字字珠玑言他沉溺女色、不懂尊卑、御下不严,逼着萧彦当中罚了那宠妃,落了她的风头,才让后宫虎视眈眈的女子收敛几分。
萧淮笙不是直接为司元柔说话,却实实在在地帮了她,因而对萧淮笙,司元柔重来一世也带着感激。
她怀里抱着手炉又紧了紧。可萧彦最后的话还在她耳边,萧淮笙体寒,那把手炉给了她之后要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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