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梢逐渐冒出新芽，枝头小鸟雀跃，处处盎然生机。
姜宁坐在山洞口，无暇感受春意，只托着脸，目光灼灼地盯着不远处的男人，
几步之外，白衣男人垂眸擦着佩剑，他的长发尽数束起，几缕碎发落在额前，顺着高挺的鼻梁向下，勾勒出凌厉的下颚线。
此刻他面无表情，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气，仍架不住年轻弟子热情，围着他里三层外三层，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不停，声音甚至盖过了树上的小鸟。
“二师兄，你刚刚的剑法好厉害，居然一剑就刺中了妖兽的内丹！”
“二师兄，你的衣衫上沾染了湿泥，我这里有新的道服……”
“我也有我也有，二师兄，我和你身形相近，穿我的更合适！”
……
年轻弟子有男有女，话里皆带着几分阿谀奉承的讨好。
姜宁撇撇嘴，只觉得恶心。
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就是这群对她好话说尽的年轻弟子，上辈子却狠心把她逼到了山崖，想要索取她的命。
事情还要从半年前说起。
她在山下集市，花两颗灵石买了面轮回镜，本以为是个糊弄人的玩意儿，不想当晚就梦到了前世。梦境断断续续，仿佛有预知能力，梦见的场景总能在不久后应验。
而就在几日前，她梦到了上辈子的死因。
梦中的她浑身是血，跪在血泊之中，周围却站满了同门，几乎都是熟悉的面孔。她的师父站在最前，手持长剑，剑刃无情地划过她侧颈。
彼时她已是意识模糊，只隐约听见师父骂她是祸害人的妖物，必须斩草除根，捣碎内丹，以绝后患。他刚说完，身后的年轻弟子纷纷附和，看她的眼神仿佛洪水猛兽，恨不能亲手杀了她。
她几近绝望，想要开口解释，刚刚起身，就感觉几道凌厉的剑气将她死死锁住。紧接着，四面八方飞来长剑，深深扎进她身体的每一处。
剧烈的疼痛从腹腔传来，她后知后觉地低下头，只见自己的丹田处白光乍现，最后爆裂开来，只剩一个血窟窿，百年修为就毁在瞬息。
为何会如此。
她正不解，记忆便鱼贯而入地涌入脑海。
原来是她修炼时不慎走火入魔，意外觉醒了体内的妖兽血统。她不知所措，只能求助师父，没想到师父表面安抚她无事，背后却联合整个宗门，夺取她性命。
就在这时，几位长老收起飞剑，想要一举斩杀她，一道黑影却冲进人群，替她挡下了最后一剑。
她已经痛得睁不开眼，迷迷糊糊感觉那人动作很轻地将她抱起在怀里，师父的怒吼声不断，她却听不太清，只隐约闻到那人身上传来的血腥味儿——
他也受了伤。
她想自己丹田已毁，性命难保，想叫那人放弃，不必多此一举。
耳边却传来那人低哑又慌张的话音。
他说：“师姐，别怕，我来救你了。”
梦境戛然而止。
姜宁醒来，使劲回忆也想不起救她的人究竟是谁。
如今宗门之内，她的直系师弟有仨，偏偏梦境模糊，她没法凭借那人的声音确定身份，只能默默观察起几位师弟，好从往日的举动中找出蛛丝马迹。
她想得入神，反应过来时，面前的人已经站定许久，周围的年轻弟子也没了踪影。
来人正是她二师弟卫钦舟，百年难得一遇的水天灵根天才，他入门不到二十年便筑基，走到哪里都是被人追捧的对象。然而他性子孤傲，极少与人交好，总是冷着一张脸，话也不多，只偶尔和同门师姐师弟说上一两句话，看似和谁也不熟稔。
姜宁早早就将他排除在人选之外。
开玩笑，二师弟自打筑基后，和她说过的话统共不超过三十句，怎会舍命救她。
实在荒缪。
卫钦舟却不知她心中所想，半蹲下身，定定望了她片刻。
姜宁仍在沉思，这会儿半抱着佩剑，脸枕在剑把，微微挤出颊肉。她的眼睛黑亮，眼尾下垂，看人时总是带着几分无辜，翘鼻下薄唇紧抿，不知想到了什么，整张脸都在用力。
他不由勾起嘴角，轻咳两下，开了口。
清朗的男音中带着几分疏离，话中的内容却让姜宁霎时红了脸。
“大师姐为何偷看我？”
偷看被人抓包，姜宁心虚地转开视线，想不出缘由，支支吾吾了好半天。
“我……我哪里有偷看你？”
“有。”卫钦舟却是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认真道，“盯着我看了足足有一刻。”
姜宁愣怔。
谁能想到一心擦剑的人，居然背地里数着别人偷看了他多久！
“没有，是你眼花！”
卫钦舟没应，只一瞬笑弯了眼。
他本就生得好看，上挑的眼总是无情，这会儿却泛着亮光，薄唇也勾起笑意，叫人看得差点移不开眼。
姜宁微微看得失神，顿时感觉脸都烫了几分。
“你……你笑话我。”
“没有。”卫钦舟收起笑意，轻声附和道，“师姐说得对，是我眼花。”
姜宁听出他的敷衍，想要出声，忽地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闷响。
她疑惑地回眸，原本爬满青苔的山洞壁上啪嗒啪嗒地开始滴水，水滴粘稠又散发着恶臭，像是蓄了许久的死水。
卫钦舟似是想到了什么，立刻冷下脸，不等姜宁反应，就揽着她的腰飞快逃离山洞。
电光火石之间，藏在密林间的山洞猛地合紧，只差一寸便压住姜宁的裙边。
这时，整个山头都晃动了起来，土壤连着树根翻起，像是某个卧在地下的猛兽乍然苏醒。
姜宁终于明白过来。
他们刚刚休息的地方哪里是什么山洞。
根本就是这只不知名凶兽的大嘴！
听到动静，不少年轻弟子也聚集了过来。
这只巨兽体型庞大，修为最少也有五阶之上。而他们中间，修为最高的不过筑基，怎么看都不是它的对手。
有些弟子还是头一次出外做任务，妖兽见得不多，直接吓得脚软，瘫坐在地。
“师姐，别怕。”卫钦舟倒不显慌忙，他抽出佩剑，安抚地在姜宁耳边低语，“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说完，他便御剑朝山上飞去。
巨型妖兽尚未清醒，只有尽快找到它的命门。
姜宁却是身形一怔，脑海中回响着卫钦舟的声音。
梦中救了她的男人，最后在她耳边的低语，同样只有一句“师姐，别怕”。
她抬头看向那道背影，心里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二师弟。
难道就是那个舍命救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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