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还有剑术课。


    他们从主殿离开,没敢耽搁,直接去了学堂。


    负责剑术课的长老姓邹,此刻正在讲解动作。前排弟子听得认真,后排却有好些人已经开始打盹儿。


    姜宁他们到得晚,前面没了座位,只能将就在最末一排。


    他们身边坐有几个年轻的弟子,看见卫钦舟,双眼都放了光。


    昨日他们完成任务回宗门。


    卫钦舟独自战胜六阶妖兽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六阶妖兽相当于金丹期的修士。


    即便妖兽沉睡多年,但卫钦舟只有筑基五阶,尚未结丹,一举击杀六阶妖兽,实属罕见。


    卫钦舟本就是难得的水天灵根,修炼速度快于常人,在这个强者为尊的地方一直倍受追捧。


    如今又胜了修为更高一筹的妖兽,自然更是被年轻弟子视作目标崇拜。


    他刚坐下,周围就有几个年轻弟子凑了过来。


    “师兄,听说您昨日杀了一只六阶的妖兽?”


    “师兄真厉害!我说啊,妖就是妖,再努力化形也不过是模仿个表皮,内里就是不如人。”


    “就是,你们听说了吗?隔壁峰的二师兄,前些日子在山下被狐狸精勾了魂,这会儿闹着要离开宗门当散修呢。”


    “妖就没个好东西,师兄真是做了件好事儿,要不然待那六阶妖兽化了形,岂不得到处为害人间。”


    ……


    他们你一言我一句,贬低着素未谋面的妖兽,只为能讨好卫钦舟。


    不想卫钦舟脸色却是愈发低沉,最后更是握手成拳,低低说了声。


    “闭嘴。”


    听到卫钦舟不悦的呵斥。


    几人面面相觑,没敢再多说,各自坐回了原位。


    若是以往,卫钦舟左耳进右耳出,全当没听到就好。但他昨晚亲眼目睹了姜宁的尾巴,不想更是不舍,自家师姐因为几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心里不是滋味。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偷看了一眼姜宁。


    只见她默默垂着脑袋,嘴用力抿成一条线,愤愤中又有几分委屈。


    姜宁自然是想到了前世的梦。


    原来在其他弟子眼中,妖便是原罪。


    怪不得她暴露妖兽血统之后,就没人替她说过一句好话。


    “人和妖有何不同?”赤瑕似是想到了什么,眸色一重,“人要坏起来,怕是连畜牲都不如。”


    姜宁闻言侧过头,顾不上前世的恩怨,这会儿看着小师弟,只觉得担忧。


    平日里没心没肺,一份糕点就能哄好的人,到底是经历了什么,话才说得如此沉重。


    “师姐看我做什么?”赤瑕察觉到她的注视,立刻笑弯了眼,佯装无所谓道,“我只是想到不久前看的话本,剑修爱上了狐狸精,没想到狐狸精一片深情,剑修却为了飞升杀妻证道。”


    “真的?”姜宁怀疑地望向他,“我总感觉你有事情瞒着我。”


    “哪有?”赤瑕无辜地眨了眨眼,“难道你是说我昨晚去后厨偷吃鸡腿那事儿?”


    “你到后厨偷吃鸡腿?”姜宁瞪大了眼,成功被他带跑了话题,“你还和外门弟子抢吃的呢!”


    卫钦舟看他俩吵嘴,悬着的心也不禁放了下来。刚刚师姐的反应明显,多半是知道了自己身上的秘密。


    觉醒了妖兽血脉的她应该也会惶恐吧。


    毕竟正道宗门容不下任何异族,若是被人发现她的身份,恐怕性命难保。


    他不禁蹙起眉,手下轻轻捏住姜宁的衣摆。在他还不够强大之前,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没人可以伤害她的师姐。


    *


    剑术课后便是各自修炼的时间。


    姜宁昨日答应了要好好招待他们,便盘算着带两人到山下吃顿好的。


    灵剑峰山脚有座小城。


    因近仙山,索性取名灵剑城。


    城内不大,市集却是热闹非凡。


    除了一些售卖灵丹和灵器的小铺,附近还有远近闻名的黑市和拍卖场。不少修士平时都在此处添置修炼所需的物品。


    姜宁不想引人注目,下山前特地翻出了自己的常服。


    她的常服不多,最常穿的那套还是入门那会儿,师父送她的礼物。素白的裙摆漾着浅蓝,朴质而不显张扬。


    然而拿在手里,最爱的裙装却成了烫手的山药。


    姜宁试图抹去前世的梦,但心中隔应,仍是放下了澜青赠她的裙装,随手拿起了另一套。


    上回她和赤瑕在外做任务,偶然救了一位被恶霸欺负的大娘。大娘经营着一间成衣铺,说什么都要送她和赤瑕两套衣裳当做感谢。


    盛情难却,她收下了衣衫却从没穿过。


    换好衣裳再细看,大娘的手艺确实很好。


    淡粉的布料上绣着两只玲珑的小虎,给整套裙装都增添了些许生气。


    卫钦舟和赤瑕也回屋换了衣服。


    三人约在后山见面,姜宁到的时候,他俩已经等候了许久。


    “师姐!”赤瑕远远看见她,先是一愣,随即乐开了花,“师姐,好巧,我也穿了那个大娘送的衣裳。”


    大娘许是认错了他俩的关系,尽管姜宁再三否认,她仍念叨着郎才女貌。


    就连送的衣服都是成双成对,她的浅粉带白,赤瑕的便是靛青带黑,衣面上绣着相像的两只小虎,一只威风凛凛一只娇俏可爱。


    卫钦舟一瞬黑了脸,几步走到姜宁跟前,开口满是酸意。


    “师姐说的一视同仁,同的只有小师弟吗?”


    “怎样?”赤瑕也不打算解释,故意让他误会道,“师姐就是想和我穿一样的衣裳。”


    姜宁头疼,早知道一件衣裳都能引得两人争吵,她还不如不穿。


    “衣服是上次我和赤瑕做任务时,百姓赠的礼物。”她拉住卫钦舟的手,耐心解释,“我之前的常服坏了,暂时没有其他衣裳可穿。”


    她的声音温温缓缓。


    卫钦舟抿了抿唇,收起戾气,但心里仍旧不爽。


    “师姐没了衣裳,咱们就多买几套。”卫钦舟很是在意地瞅了赤瑕一眼,“你和小师弟穿同样的衣裳,若是碰到了同门弟子,岂不是要惹来闲话。”


    他说得在理。


    梦过前世之后,姜宁深知流言的可怕。


    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寻思着下山就多添置几套衣裳轮换。


    赤瑕却是气鼓鼓地环抱起手。


    他说不过二师兄,甚至觉得他言辞有理。


    转念想到日后师姐再也不和他穿相同的衣裳,又禁不住气恼。


    二师兄实在坏得厉害。


    也就仅次于他三师兄。


    *


    他们进城的时候已是傍晚。


    红灯笼挂满了街道,行人皆是盛装打扮,河岸边站着燃放天灯的少男少女,像是在迎接什么盛大的节日。


    “今天过节吗?”赤瑕一连避开好几个行人,有些纳闷,“街上人也太多了吧。”


    “小伙子,今日十五庙会。”一旁卖天灯的大叔开了口,“要不要买盏天灯向老天祈愿。”


    “祈愿?”赤瑕皱起眉,连忙摆摆手,“我没什么可求。”


    “怎会没有?”大叔冲他会意地挑了挑眉,“你看那些放天灯的少男少女,哪个不是希望老天爷给他们带来一个心仪的对象。”


    “心仪的对象?”赤瑕脑海中猛地浮现出姜宁的模样,他满脸通红,逃一般转过身,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大声说道,“我才没有心上人呢!”


    大叔对他的反应已是见怪不怪,看又有人走过,继续吆呼。


    赤瑕回过神,扭头却只见来来往往的百姓,身边的师姐却没了踪影。


    与此同时,姜宁望着夜空中的皓月,恍然大悟。


    “原来是月中十五,怪不得城中如此热闹。”


    卫钦舟侧头看着她,只见月光清澈,洒在师姐的眼眸之中,泛起熠熠的光。


    他瞬时就忆起了过往。


    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个外门弟子。因为身材瘦弱,总被其他外门弟子欺负。


    有一回,他被几个世家子弟绑到了后山,林影绰绰间只有十五的月亮相伴。


    就在他最狼狈的夜晚,姜宁出现了。


    她一剑划开桎梏住他的麻绳,走近时关切的目光,一如今日的明亮。


    从前的卫钦舟活着不知为了什么。


    直到那一刻,他有了渴求,想要努力抓住这道光,想要独占它为己有。


    “师姐有所不知。”卫钦舟低声开了口,“十五正是钦舟的生辰。”


    “生辰?”姜宁惊讶地对上他的视线,修炼之人寿元漫长,她都几乎忘了自己的生辰,“你怎么不早说?”


    “看到月亮才想起。”卫钦舟浅笑,“那晚的月亮特别圆。”


    “这也能记住?”姜宁傻了眼,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你当时不是刚出生吗?”


    “记得住。”卫钦舟顿了顿,满含深意地说道,“倒是有人记不得。”


    姜宁更是不解,眼睛睁得滚圆,黑亮的瞳孔尽是困惑。


    卫钦舟霎时失笑出声,果然是不记得了吧。


    师姐心善,救过的弟子和妖兽不计其数。


    后山夜晚那么黑,她又怎么会记得一个落魄不起眼的外门弟子。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


    外门弟子因此有了生的念想。


    至此,每年初春十五便是他的生辰。


    “你笑什么?”姜宁不满地扯过他的衣袖,一边走一边碎碎念叨,“我听人说啊,凡间庆贺生辰都要吃上一碗长寿面,你今日生辰,自然也不能少了一碗面……”


    卫钦舟被她拖着走,恰逢一阵河风荡起,吹得天灯飘散,灯笼也到处晃动。


    他却感受不到丝毫凉意,只觉心头一暖,仿佛喧闹的市街只剩下他和师姐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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