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叶卷了上来。
吸血鬼的口腔只有湿濡,没有温度。
也不知是被冷到还是被吓到,怀树的手指颤抖了一下,但他并没有反抗,任游野舔着他的伤口。
尝到血液的滋味,游野的理智暂时崩塌了,除了味觉外的所有感官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专心致志的表情甚至有些沉溺,眼角潮湿血红,珍惜又贪婪的从伤口汲取血液。
血液过于甜美,甜美会给他带来幻觉。
恍惚之中,游野感觉有人用指尖触碰他的下巴、脖子、喉结。
停留在皮肤上触感很凉,仿佛在试探、安抚,而后渐渐收紧、用力。
游野的喉结滚动不停,一下又一下蹭在对方的掌心上。
对方的手心冰冷干燥,扼住他的喉咙。
“脖子是吸血鬼最脆弱的地方”——
这句话浮在意识边缘,但他此刻彻底沉溺其中,再没有多余的气力反抗自己嗜血的本能。
也不知过了多久,收紧的力道渐渐松开,变成若即若离的触碰。
手指的伤口很浅,血液很薄,这点血量对吸血鬼而言远远不够。
游野的牙齿甚至咬上了伤口,在用力之前,他的理智终于稍稍回归。
他克制的、最后咽了口唾沫,这才睁开眼睛抬起头。
彼此距离很近,怀树的眼睛也蒙了层薄薄的水汽,像是冬日冰封的海面上腾起白雾,冷静到死寂,仿佛居高临下的审视。
一切都静止了,游野甚至有种错觉,这个世界线的导演透过怀树这双眼睛,在审视他的一举一动。
半晌,游野从白雾之后窥见怀树眼中警告的意味,瞬间一激灵,神志全然回归。
游野忙放开怀树受伤的手,嘴唇张了张可到底没说什么。
他面上神情凝滞,心里却飞速计算夏柏冬此刻该有的神色、举动和台词。
“给我个理由。”怀树收回手。
游野愣了一下:“什么?”
怀树盯着他的眼睛:“这么做的理由。”
游野尴尬的低下头,用力咬了咬嘴唇:“对不起,我……我看到你流血了所以……”
用尴尬来敷衍自己险些身份泄露的慌张,这是游野认为最符合角色、也最安全的表演方式。
“对不起,是我冒犯了。”游野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红了。
“没事,我只是有点意外。”
怀树终于从游野脸上移开视线,他简单的清洗了自己的伤口,伤太浅连包扎都省了,他重新回到画框前。
“我们继续吧。”
游野悄悄松了口气,面上将角色应有的羞愧演到极致,他微不可察的舔了舔嘴唇,正在他打算再次回到红沙发上时——
“等一下。”怀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游野的脚步顿住,他回过头,还没来得及弄清状况,怀树的手已经伸了过来。
在游野发出询问之前,怀树沾了红色颜料的手指按在他的唇上。
完全进入角色的游野微微瞪大眼睛,下意识想要后退——
“别动。”怀树的声音低低的,手指顺着游野嘴唇的轮廓往下抹。
游野很听话的,僵在原地没有动作。
刚喝过血的嘴唇柔软湿润,晕开粘稠的颜料,怀树用手指在他唇角划了一抹红。
“这样,很好看。”
怀树取来镜子放在游野面前,“是苏茫副人格所呈现的美。”
镜子里的他皮肤苍白眼睛潮湿,唇角浓稠鲜红的指痕显得越发刺目,像是刚猎食完人类的吸血鬼,还没来得及擦掉唇角的鲜血。
“这样忍耐一会儿,我很快就能画好,”怀树重新回到画架前,“别舔,颜料的味道不会好吃。”
“好。”游野终于回到红沙发上,维持原本的姿势坐好。
画室又恢复安静,壁炉噼啪作响,彼此没再多说什么。
只有空气里经久不散的酒精味、以及口腔里残留的腥甜味提醒着游野,他刚才做出了一件极其冒险的事。
他回忆刚才自己的一举一动,在嗅到怀树血液味道的瞬间,他已经脱离了对演技和角色的把控,完全屈服于自己对血液的渴望。
可之前在公寓的时候,他嗅到过宋子觉的血,还有好几次也在公众场合闻到血味,那会儿他的饥渴是可以控制的,绝不对像刚才那样失控。
为什么会这样呢?
游野唤醒系统:“我为什么会对怀树的血液失控?”
【尊敬的202号演员,系统无法回答您这个问题】
游野:“为什么?”
【这不在系统的常识范围内】
“……”游野想了想又问:“刚才我做出这么‘出格’的举动,幕后导演居然没按下暂停键吗?”
【系统并未收到暂停信号,请您继续演绎】
游野:“幕后导演对我的5点好感度还在吗?”
【……】系统确认后回答【还在】
游野:“谢谢告知。”
刚才的他完全出于失控状态,可他即没被按下暂停键,也没被扣除仅有的5点好感度,说明幕后导演并没有对他的演绎方式表示不满。
游野思考的时候会不自觉皱眉,对面专心画他肖像的怀树提醒:“放轻松些。”
“抱歉。”游野回过神。
“在想什么?”怀树随口问道。
游野迎着怀树的目光,手指微微收紧:“在想刚才……我对你做出的失礼举动。”
怀树:“想出什么了吗?”
游野愣了一下,并没有立刻回答。
怀树笑:“没什么需要细想的,你不用为刚才的举动负责。”
游野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又吞了回去,随后低低说:“好。”
画作完成时,已经凌晨两点了,两人在画室里待了足足五小时。
“肖像画先不给你看了,我想把你和它的初次见面留给明天的拍摄,这样镜头能捕捉到更具震撼力的表情,”怀树已经开始收拾画具。
他的目光落在游野的嘴唇上,随后递来一张湿纸巾,“希望你会喜欢。”
“我很期待。”游野很随意地擦了擦嘴唇。
“晚安。”
“晚安。”
从画室离开后,游野直接回客房休息,怀树还留在画室处理后续事宜。
浴室的水龙头哗哗作响,游野仔细擦掉残留在唇角的颜料。
凉水一冲,这会儿的他彻底清醒了。
从怀树的话里他能得到线索,走廊上那一墙肖像画很可能都是怀树画的。
而且怀树对他刚才冒昧的举动似乎不那么惊讶、也不那么排斥,冷静得就好像在他的掌控中那样……
如果以上推论成立,能活几百年甚至上千年,而且对吸血习以为常的……
难道怀树真的是他的同类?可为什么怀树可以随意进食?
在解决进食的疑问之前,游野不会武断地下结论。
毕竟先入为主会让他忽略更多细节和线索。
庄园很安静,荒野里的风呼呼敲打着窗玻璃,下了一天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摇摇曳曳地照进客房。
游野睁着眼躺着,他的味觉无法忘记怀树血液的滋味。
只稍稍回味片刻,他就不自觉舔了舔嘴唇。
很饿。
于是他埋在被子里,在月亮照不到的地方,用刀片在无名指上划了个口子,用自己的血暂时缓解躁动的饥渴。
怀树血液的味道和他很相似,但是不是人类血液都是这个味道呢?
从未尝过别人血液的游野无从得知。
游野轻轻吐了口气。
还剩下六天的时间,但他有种预感,转折点很快就会出现。
*
开拍的第二天,雨水依旧下个不停,好在白天所有的戏都安排在庄园内。
肖像走廊的戏排在下午接近黄昏的时候,这会儿天光渐暗,整条长廊笼罩在潮湿的暮色里。
这场戏发生在苏茫入住庄园的第一个黄昏,朋友们在宴会厅派对喝酒的时候,在第六感的指引下,苏茫离开人群独自穿过餐厅,来到挂满肖像的长廊,他几近痴迷的欣赏这些画像,恍惚中,他从众肖像里看到了自己的脸,他和画中的“自己”对视,画像扬起唇角露出尖齿。
戏里苏茫以为是自己喝了酒出现了幻觉,其实是剧情铺垫的线索,画像是作为他的第二人格隐喻般的存在。
这场戏特别考验演员的功底,怀导为了让整个画面有种被“监视”的感觉,采用手持摄影跟随主角走向长廊,因为镜头在身后,游野必须把戏给到背后。
穿过餐厅走向长廊的路并不短,在摄像机的跟随下,一路上游野的动作、表演节奏都是教科书级别的精准,透过镜头,他将主角苏茫害怕、动摇、又忍不住试探的心态表现得真实可信。
和怀导一起守在监视器前的工作人员此刻都移不开眼睛,他们虽然身处片场,却被镜头和演员所传达的悬念感弄得毛骨悚然。
身后的场记和制片助理窃窃讨论:“夏柏冬真是太绝了,就这么看着我都有点发毛。”
“是,他的动作和反应很准,很容易勾人联想……”
怀导对他们比了个“嘘”的动作,两人立刻噤声。
镜头跟随游野来到人像长廊的尽头,他停在画作前,镜头捕捉到了苏茫看到画像一瞬间的错愕、恐惧、以及克制得难以察觉的期待。
一切预示着某种奇迹的降临,他微微放大的瞳孔倒影着画像。
苏茫试图触碰画像的手停在半空中,颤抖的、小心翼翼的保持一段距离。
苏茫知道,幻觉是非常脆弱的存在,任何感官的变化都能让它破碎。
时间静止了,安静到只剩下他和画像中的“他”。
“苏茫?你怎么跑这里来了?都在找你呢。”
随着童晚饰演的莉莉安声音响起,苏茫的手猛地一抖,就像躲在衣柜里进行秘密游戏的孩子被撞破,一瞬间羞耻又无措,下意识把伸出的手收到背后。
“我这就来。”苏茫声音有点慌张。
镜头恢复稳定,画面再次给到肖像,此时画像已经被替换成另一幅,之前画里的苏茫不复存在。
监视器里“苏茫”的脸是安静平淡的,只有眼底闪过克制的悲伤。
他转身离开了长廊。
“cut,过了。”怀树摘下耳机。
这场戏的表演难度很高,又是临时加的戏,演员没时间提前酝酿情绪,原本预计要多拍几条,可戏到了游野这就变得流畅且准确,几乎都是一条过。
每场戏拍完,游野的演技都会给剧组带来惊喜。
“有些人搁那儿一站,浑身上下都是戏。”
“嗐,这还不是演员的基本功好,知道面对镜头怎么控制表情和姿态。”
“确实,人真的会变,以前我看夏柏冬的脸,好看归好看,但感觉太平了,是那种无聊乏味的漂亮,可这次拍摄我发现,镜头里的他特别有电影感,看来所谓的长相气质优势也能后天训练。”
……
游野花了十分钟才从角色里走出来,怀树拿着瓶水走过来:“辛苦了。”
“谢谢,”游野接过水,随后视线扫向他的左手无名指:“还疼吗?”
怀树摇头:“不疼,很浅的伤口。”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雨也渐渐收住。
庄园里点起了灯。
“我看到那副画的时候,很震撼,”游野坐的地方刚好被廊灯照亮,就像在镜头前一样,光线将他脸上所有细微表情都暴露在怀树面前。
他继续说,“你的画风和走廊上那些很像,要不是看着你画,我会以为出自同一画师之手。”
怀树莞尔:“是吗?看来我很擅长模仿。”
顿了顿,他迎着游野的目光,“满意吗?那幅肖像画。”
游野还没开口,他的回答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怀导。”
负责道具的男生拿着「夏柏冬」的肖像画朝两人走了过来,还是那副害怕和人视线接触的模样,他说,“这幅画管家让我们把它先弄下来了。”
因为昨天拍摄时男生的态度有些奇怪,游野还特意打听过,道具师名叫汪北峥,是个不太喜欢与人打交道的社恐,所以之前游野一直对他没什么印象。
汪北峥将画像的正面朝向他自己,握着画像的手指节有些泛白,似乎在暗自用力。
这样的姿态,要么是很紧张,要么是不舍。
可游野先前见过汪北峥和怀树交流,看起来并不像现在这般不自在,难道是因为自己在的缘故吗?
似乎是觉察到游野在打量他,汪北峥悄悄抬起眼又飞快的垂下。
不自在的感觉更明显了。
“您看怎么处理合适?如果后续拍摄用不上的话,我可以先把它放道具室。”汪北峥继续说。
怀树没立刻回答,像是在思考怎么妥善处理这幅画作。
游野突然说:“怀导,这幅画能送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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