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卫璟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 掀开被子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伸着脑袋朝门外声音传来的方向尽可能地凑近了些。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自从吃了戏命给他的药之后, 他们夫妻两个就没有再见过面。

    卫楚究竟是怎样得知他的那个……起不来的这件事的?

    难不成戏命给他的药里, 还含着安神的成分,以至于卫楚在他睡着的时候进屋掀开他的……???

    卫璟猛地摇了摇头。

    不会的,他娘子那般清贵典雅、神圣不可侵犯,怎可能干出这种令人脸红的事情。

    门外, 司空大夫依然在尽职尽责地为世子妃答疑解惑。

    “若是想要以食补的方式来恢复,时日可能要稍微久一些,用药的话, 还是比较快的。”

    卫楚认真地记下, 接着问道:“针灸呢?可会让这病症有所好转?”

    司空大夫点了点头,“也是会的,不过世子平日里治疗眼睛与身子的虚症就是用了针灸之术,倘若治疗不举,也同样用此种方式,恐怕会让世子备受痛苦。”

    卫璟听得心潮澎湃。

    先不提娘子是如何得知他不举之事,单凭她主动向司空大夫咨询此事来看……难不成是想通了,愿意与自己行周公之礼了?

    事不宜迟。

    卫璟忙回转过身, 灵活地跃上床榻, 从暗格里翻出了戏命给他带回来的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画本子, 红着耳朵瞟了两眼。

    突然, 门外的说话声小了下来,紧接着, 司空大夫毫无征兆地推开了卧房门——

    卫璟吓了一跳, 虽手上动作极快地将画本子掩在了被子下面, 但被那图画惊出来的躁动情绪却难以在瞬间平息下来。

    “世子。”司空大夫背着药箱行至床榻边站定。

    他盯着卫璟那张苍白中带着酡红的脸,心痛地叹道:“世子妃果然没说错,世子的虚症当真是越发严重了。”

    对戏命的下手程度之狠,卫璟无处说理去,只得认栽地随着司空大夫叹了口气.

    “世子妃。”

    戏命唤住正要回房的卫楚,大步朝他走了过去。

    卫楚听见他的声音,站定脚步,转过身从容地问道:“戏命大人有事?”

    戏命很少遇见让他这般好奇的事情,因此也就没顾得上尊卑,直接开口叫住了卫楚。

    除此之外,他已从卫楚平日里的习惯中察觉到了一丝端倪,此时主动将人拦下,也是出于颇为大胆的试探。

    “属下有一疑问,想要请教世子妃。”

    卫楚点点头:“戏命大人请讲。”

    说话时,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压低了声音,似是担心被屋中的人听见。

    有了这份心照不宣,戏命再次加深了自己的推断。

    “敢问世子妃是如何得知小主人的不……”说了一半,戏命还是选择保全自家小主人的颜面,将“不举”二字换了种说法,“……隐症的?”

    身为卫璟的贴身影卫,戏命此言并非逾距,便是世子妃被问得恼了,闹到长公主殿下那处去,他也不会受到多么严重的惩罚,顶天儿是被训斥两句,定然就再无后话了。

    卫楚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不过他也没觉得自己这三脚猫的功夫能瞒得过戏命,于是坦诚地回答道:“我无意中听见的,作为阿璟的妻子,我担心他的身子,也在情理之中吧。”

    戏命下意识眯了眯眼睛。

    昨日他与小主人交谈的时候……世子妃就在外面?

    戏命的身量极高,即便是在身长八尺二寸的卫小世子面前,也仍是高出不少。

    因此在这样的身体条件下,他隐藏身形与脚步声便显得尤为困难,所以出手杀人的时候,戏命往往要比一路同行的其他死士更快更利落,方能顺利地完成任务。

    而这也恰恰造就了他狠绝的心性,面对一切露出蹊跷苗头的事物时,眼中容不得半粒沙子。

    “世子妃会武,属下知晓,”戏命笑了笑,换了个话头,“但不知轻功……是师从何人?”

    “戏命大人,”卫楚微笑着看他,“我姓达奚。”

    戏命自是明白冠着“达奚”这二字的人,若是不懂武学才是奇怪,可世子妃的轻功……实在是让人心生疑惑。

    多年来,北瑜的高手他也陆陆续续地见过不少,轻功在他之上的确有人在,但眼前的这位世子妃分明是个只有十八九岁的姑娘,如非常年夜以继日地训练,是绝无可能练成如此地步。

    戏命复又认真地看了卫楚一眼。

    这隐匿踪迹的能力,竟比死士营中的绝顶高手都要略胜一筹。

    ******

    普阳阁。

    自从被达奚夫人将卫楚带走后,与挚友分开的亡极便被莫副统领从世子爷的身边派到了侯府长子杨安其的院中。

    刚开始,亡极还觉得自己一身无处安放的武力搁在杨安其的身边未免会显得有些浪费。

    可时间长了,他却发现,这位身世可怜的大少爷即便身有残疾,也不曾像杨安达那般肆意打骂下人,以此来发泄自己的怒火,甚至还在闲来无事的时候,主动教院中的侍女小厮们读书写字,性格甚是温柔和蔼。

    日头正好,亡极忙前忙后地将杨安其卧房中的被子扛出来晾晒,以求大少爷睡觉的时候,每一床被子都是松松软软的太阳味道。

    “别忙了,”杨安其笑着用指节敲了敲桌面,“你都忙活了快两个时辰了,我瞧着都累得慌。”

    亡极蹭了蹭额际被日光晒出来的薄汗,咧嘴笑道:“属下想着将被子……”

    杨安其打断他,“过来看看我的这幅画,可还入得了眼?”

    亡极立马凑了过来,早已准备好的夸赞之言立时就咽了回去。

    他实在有些看不懂杨安其想要表达的意思,但按照他往日的生活来看,只觉得这好好的一幅山水画中……

    “危机四伏,杀意重重。”

    杨安其并未接他的话,只低头磨墨,半天,才淡声对站在桌前的亡极说道:“我已经这般模样了,想来也不会再对某些人构成威胁,所以在这侯府中,我的普阳阁才是最为安全的地方吧。”

    亡极不愿让自家主人如此妄自菲薄、自暴自弃,张张嘴想要反驳,可话到了嘴边,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劝说才能够不伤害大少爷的心,于是只能作罢。

    杨安其似是察觉到了亡极的欲言又止,他抬头看了自己的影卫一眼,笑道:“阿璟的身子也不好,偏生又是世子,自然会碍到别人的眼。”

    他一直都未曾提及这个“某些人”与“别人”究竟是谁,但亡极心中已然有数,闻言点了点头。

    亡极对侯府世子的了解皆来自于卫楚,因此平日里在听见有人谈及卫璟时,自然会替卫楚多留意一些。

    此番杨安其主动说起了卫璟的身体,亡极难免对这个话题越发地专注了不少。

    “一直以来,母亲都对阿璟报以厚望,其中一部分是因为阿璟确实天资聪颖,是袭承侯府的不二人选,而另一个原因……”

    杨安其没再说后面的话,端起微凉的茶水轻啜一口,神色凝重。

    亡极上前拿过杨安其手中的杯子,用内力将杯中茶水烘热,这才递还给他,继而重新退回到之前侍立的地方重新站好。

    杨安其唇角带笑地撂下茶杯,垂眸看着自己刚刚完成的画,须臾,伸手将那墨迹干透的纸团成一团,叹了口气,失望地抛掷在地上。

    亡极紧忙上前一步,想要弯身拾起,却被杨安其低声制止,只得作罢。

    杨安其抬头看向亡极,温声吩咐道:

    “近来京中情势越发紧张,我这儿不会出现什么问题,你在轮值的时候,还是要多注意一下清沐阁那边的动静。”

    ******

    兵戈相碰,声声森凉。

    卫楚匆匆从屋中推门而出,下意识朝卫璟的卧房看了一眼,见添奕已经守在了门口,方放下心来。

    “你守好世子,我去格芜那边看看情况。”

    影卫的服从性不亚于死士,在听命的基础上,还有着死士比不得的灵活应变。

    添奕朝卫楚略一拱手,曲起的骨节在剑柄上紧紧攥着,发出耸人的弹响。

    卫楚点点头,腾身跃上屋顶的同时,顺手将飘动的碍事裙摆迅速系成了一团,几个纵跃间,便到了清沐阁院外、明显被刺客们有意识地越拉越远的战场。

    “这些人倒是拿得准戏命大人何时不在侯府,”格芜自然识得他们的阴谋,低声对站在他身侧不远处的卫楚说道,“惊扰您休息了。”

    他没有称呼卫楚为世子妃,担心刺客们听见了卫楚的名头,便疯狂地朝他而去,心道就算这一行杀不掉卫璟,能带死一个身世显赫的世子妃也算是值得。

    月黑风高,鬼火狐鸣,刺客们衔枚而来,踪迹难寻。

    偏偏卫楚又是刚从通亮的卧房里出来,视力很难在瞬间适应漆黑的夜色。

    他俯身抠起屋顶的瓦片,手臂微微向后蓄力,以石破天惊之势朝一名刺客的后颈重重抛去。

    与地支字号的影卫酣战的刺客应声而倒,喷涌而出的鲜血溅了对面影卫一身一脸。

    卫楚疾走两步,弯腰躲过袭至身前的蒙面刺客挥剑劈来的同时,反手抽出已经气绝刺客的腰间长剑,顺势挽了个剑花,刺出的瞬间变招往斜处去,霎时间,剑刃刮得蒙面刺客一个措手不及,险些当场被抹了脖子。

    蒙面刺客硬生生后退了几步,他稳下心神,眼神越发阴毒地盯着卫楚,大有一副死也要将他拖进地狱的架势。

    卫楚只稍稍收势,剑尖随意地垂着,神色淡漠地看着他。

    月影偏移,让终于适应了黑暗的卫楚得以看清楚那遮面黑布上方露出来的眼睛。

    他眼神一滞,手上的动作也跟着顿住,直直地望着那朝向他的蒙面刺客。

    ……那双眼睛上方的粗黑眉尾处,有一道血红的疤痕。

    习武之人留下一些坑坑洼洼的疤痕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这刺客眼上的疤痕,卫楚却是识得的。

    他是这次甄选时,最后一个输给他的手下败将。

    只要他再坚持半柱香的时间,筋疲力尽的卫楚也不敢有取胜的自信。

    按照规则,卫楚本该将他一剑毙命,但确认自己定然成为胜者之后,卫楚手上的力道便松了几分,只因没收住剑势而划穿了他的眉尾,并未伤他的性命。

    输了的死士可以参加下一年的比拼,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该出现在这里,可是为何……

    蒙面刺客似乎冷笑了一声,眼中恨意不减,俯下身子握紧剑柄,做出极为有力的冲势,低吼着朝卫楚疾速奔来。

    那柄剑刺向自己的瞬间,卫楚下意识反手一挥手中长剑,轻松拨开了他的剑尖。

    瞧见那人的眼中射出来的阴戾寒光时,卫楚腰侧的旧伤也跟着隐隐作痛。

    这小子那时也是这般狠绝,刺进他腹中的尖刃连半分犹豫都没有。

    地支字号的影卫已将其余刺客解决了大半,纷纷朝卫楚所在的位置靠拢,意图帮助卫楚杀了眼前的人。

    可未待他们靠近,一道寒光便飞快地从众人眼前闪过,皮肉撕裂声响起之时,亡极松开刀柄,安静地看着被他用薄刃洞穿了咽喉的蒙面刺客摔下楼阁。

    格芜赶至卫楚身边,从他手中接过滴血的长剑,眼睛低垂着不敢打量面前之人:“世子妃,您可曾受伤?”

    “不曾。”卫楚说道。

    镇南侯府的死士,但凡出手,便是处处杀招,可作为同样出身于死士营中的卫楚在接那蒙面刺客招数之时,却有说不上来的顺手,所有的躲避都是肌肉记忆,并谈不上危险。

    亡极担心被其他影卫发现自己与世子妃相识,便冠冕堂皇地对卫楚说了句:“大少爷让属下为他传个话给世子爷,还请世子妃允准属下前去汇报。”

    刺客们将战局拉得几乎靠近人迹罕至的后山,因此武力低微的府兵也就没有察觉到他们双方都不想闹大的搏斗声。

    卫楚落到地面,回头看向亡极:“嗯,你且随我来吧。”

    格芜留在了尸横遍地的现场,将尸体尽数处理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卫楚的衣襟上沾满了血,他皱眉用手帕蹭着,边走边对亡极说道:“我本想着放他离开,然后循着踪迹,看看他如今到底听命于何人。”

    亡极自然明白卫楚说的这个道理,但他此举却也是为了卫楚:“他识得你,若是留了活口,长公主殿下认真细究起来,你的性命便也难保了。”

    卫楚叹口气,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刚刚我来的路上,见到了长公主殿下正朝清沐阁这边来,”亡极没有要传给世子爷的话,因此并不能跟着卫楚一路回到清沐阁,只能尽可能快一些地给他说点有用的消息,“似乎在隔壁等着你呢。”

    亡极顺手帮卫楚蹭了把衣襟上不住滑落的血珠:“许是听闻你与世子爷分开睡的事情了,一会儿你回去后,直接进世子的卧房吧,正好趁长公主殿下差人来唤你时,换套衣裳。”

    “嗯,确实不可让长公主殿下知晓此事。”卫楚厌恶地蹭着手上已然凝固干涸的血迹。

    若说在之前几次遇袭中,卫楚受了不轻的伤,是因为他不熟悉,即使能够获胜,终归也是显得有点吃力。

    可今日他对阵的刺客,虽多了不少人,但胜在武功同出一派,打起来也格外轻松,只是将身子弄得脏了些。

    “那我这就回普阳阁了……呃……”亡极拍拍卫楚的肩膀,竟像是生出了不好意思的情绪,说道,“……我可否向你讨一只小元宵?”

    卫楚警惕地回头看他,“你要干嘛?”

    亡极的面色越发不自然,“大少爷心思郁结,我想用小元宵帮他开心些。”

    卫楚了然地笑笑,“明日我寻了空,给你送去,不过晚间可是要送回来与它娘亲同睡的。”

    亡极夸张地行了个大礼,笑道:“谨遵世子妃之命。”.

    卫楚担心被隔壁卧房里的长公主殿下发现他回到了清沐阁,于是努力放轻脚步,站定在了卫璟的卧房门口。

    在心中再三地劝说自己,卫璟的眼睛看不见、甚至完全无法知晓他在屋中做什么后,卫楚终于鼓起勇气,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门。

    添奕从清沐阁院中离去前,曾向卫璟汇报过有刺客来袭之事,而卫楚这工夫回来,卫璟自当是明白他娘子再次参与了此次战局。

    没等卫楚将门关好,卫璟挂念的眼神就已经上上下下地在他身上扫了一遍。

    衣襟上虽有血迹,但瞧着走路的姿势并未出现异常,脸色也好看得紧,想来是不曾受伤。

    心中大石轰然落下,卫璟有了闲心多欣赏自己的世子妃两眼的同时,难免忍不住疑惑。

    这个时辰……娘子来这里做什么?

    莫非想要来亲自验验他的虚症?

    讨厌。

    卫璟压住疯狂上翘的嘴角,期待地看着渐渐朝他走来的卫楚。

    手臂上黏腻的血迹粘紧了袖口,让卫楚难受得恨不能当场将衣裳甩掉。

    他停住脚步,担忧地转头看了一眼床榻,又瞥向了前日戏命搬回到卫璟房中的硕大浴桶。

    桶中的水依旧清澈着,不用实在是浪费。

    卫楚再顾不得许多,他飞快地瞟了一眼仍在安睡的卫璟,然后背对着床榻的方向,一把扯开了腰间的丝绦,继而动作利落地扯去外衫、里衣,然后是那件水蓝色的兰花肚兜,最后背对着卫璟,抬腿迈进了浴桶。

    眯着眼睛装睡的卫璟顿时双眼放光。

    哇哦。

    他娘子竟然……这么大方……

    卫璟悄悄捂住发热的鼻子,屏息凝神,在心中默念着“非礼勿视”,目光却依然遵循着“这是我的世子妃,有什么看不得”的想法,时不时地朝浴桶的方向偷瞄。

    然而还没等卫璟来得及细细打量自家娘子那形状姣好的颈侧线条,就再次被突然从浴桶中站起身的卫楚吓到。

    见状,他紧忙重新躺成方才的姿势,心虚地让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只露出一条缝儿来。

    或许是遗漏了什么东西,只见卫楚伸长手臂也没能够到衣裳,只得无奈地站起来。

    卫璟恨不能按紧自己的口鼻,生怕发出动静来吓到他那胆小柔弱的娇软娘子。

    卫楚缓缓转过身来,下颌处莹润的水珠倏然顺着光洁的颈侧一路滑落——

    “………………”

    榻上目睹了一切的卫璟已然是一副痴呆之相。

    作者有话要说:

    柿子:我裂开了

    楚楚:没发现吧

    长公主殿下全场最佳,FMVP

    【晚安呀宝子们,元宵节快乐呀!muamuamua~傻楚楚掉马了,笨蛋自己还没意识到,柿子的马什么时候能掉呢~~嘻嘻嘻】

    第32章

    为, 为,为,为什么他娘子的身上出现了那么一串不应该出现在她身上的东西?!!!

    卫璟淡定了十八年的生命里, 终于第一次让他萌生出了想要惊声尖叫的冲动。

    男子……

    怎么办, 他的娘子是男子。

    这忠勇侯府未免也忒大胆了些,光是找了个替嫁就算了,可这替嫁竟还是个……!!!

    卫璟茫然地盯着头顶花纹繁复的床栏。

    他该怎么办?大声喊姑母?

    卫璟立刻否定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他已经过了遇事叫姑母的年纪了, 更何况……

    更何况见到这个场景的瞬间,他并不是反感,也不是愤怒, 而是……只是单纯的震惊, 而已。

    趁着卫楚迈出浴桶、俯身从地上堆着的衣裳里掏东西的时候,卫璟再度朝他看了过去,重新确认了一下自己方才看到的物件儿并非他凭空想象出来的。

    得到证实后,卫璟顿时有些生无可恋,蔫巴地躺在枕上,一副世俗的欲望与他无关的看破红尘之状。

    是了。

    他有的她都有,“她”真的变成“他”了。

    卫璟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儿很难将这件事情给消化掉,可那人站在浴桶边上, 只要动一下, 卫璟的心就跟着他一起抖一下。

    着实压不下这阵悸动。

    这阵……已是明知他实为男子, 心头却越发生出喜悦与亢奋的悸动。

    卫楚转身回到浴桶里时, 松了一口气的人反倒是卫璟。

    虽已立春,但天气仍旧是颇为寒冷的。

    卫楚即便不怕冻, 可搁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 沾了水后, 再待在微凉的空气中,估计都会冻得直打颤儿。

    他吸吸鼻子,伸手攥住藏在衣裳里的小药瓶儿,转而飞快地抬腿迈回到了浴桶里。

    这水与卫楚想象中的并不一样,非但不是前日剩下来的,而且竟然是温的。

    重新被暖意包围,卫楚舒服地眯起眼睛,将自己整个人都沉到水里,只露出脖颈以上的地方,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他径自享受着泡浴的快乐,自是不知那床榻上的人,内心正受着多么前所未有的煎熬。

    卫璟半阖着眼睛冥思苦想起来。

    虽然他……长得很好看,性子又温柔,还会做糕点,可是……

    可是他是个男的哎。

    想到这里,卫璟立马又将自己的这个想法给否定了。

    男子又如何,男子也是人,他怎么就不能喜欢男子了。

    这偌大的北瑜,娶男妻之人并不在少数,他堂堂镇南侯府的世子,娶一个这么带劲的夫人,有什么不合理的吗。

    明日他就要牵着那只肖想了许久的手,堂而皇之地……

    似是察觉到了身后那纠结的目光,卫楚倏地回过头来,惊得卫璟猛地一缩脖子,顿时没了方才那意气风发的模样,果断开始装鹌鹑。

    哪知卫楚实则并未发现什么,只是在洗好了之后,想到了一件其他的事情。

    “糟了。”他低语一声。

    自从长公主殿下让他搬回到卫璟的卧房中后,卫楚便将许多的衣裙都一并放入了卫璟的柜子。

    左右卫璟的眼睛看不见,而他每日又起得很早,拿着衣裳到后间,洗漱过后顺便换了,也方便得很。

    可今日卫楚偷了个懒,见卧房里有浴桶,就贪图方便,直接在这儿洗了起来,全然忘记了该先拿衣裳再沐浴的顺序。

    方才他敢从浴桶里头出来,去脏衣裳里拿东西,全然是因为这不过是眨眼间的工夫,所以即使有些大胆,也不觉得会露馅儿。

    可装着衣裳的柜子是在卫璟的床榻边上,甚至不到五步远的距离,而床榻上的幔帐又没有放下来,即便知道卫璟看不见,卫楚也过不去自己心里的这一关。

    他担心卫璟会醒来,会不可避免地听到他换衣裳的声音。

    想到这里,卫楚耳尖处的绯红一路蔓延到了两颊,烧得他不知所措,心慌意乱。

    他按下心神,低声叫了卫璟一句:“世子?”

    卫璟自然不是个傻的,知道这是试探,故而没有吭声。

    卫楚又叫了几声,见卫璟确实没有动静,呼吸也均匀,这才小心翼翼从浴桶中站起身来,放心大胆地迈了出来。

    事实果然不出卫楚所料,自从他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浴桶,卫璟的视线就死死胶着在他的身上,连眨眼睛的那么一会儿工夫都舍不得不去看他。

    卫楚从柜子里掏出了一件鹅黄肚兜,低头系在腰间。

    卫璟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来。

    还不知道他娘子是男子的时候,卫璟就知道,肚兜对于“她”并没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此时卫楚这欲盖弥彰的做法只让卫璟觉得他实在是笨拙得过于可爱。

    卫璟的心思飘忽间,卫楚已经在那边儿将肚兜穿上,头饰也整理得整整齐齐了,只差里裤还没系好。

    看着那两条白皙纤瘦的长腿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卫璟终于是鼻子发热,逃避般地将眼睛死死闭了起来。

    卫楚穿好衣裳,仔细地整理了一番自己的仪容,用内力将微潮的头发尽数烘干,然后将换下来的衣裳暂时藏好在柜子里,推开门,缓步走了出去。

    片刻,隔壁卧房门传来了轻轻的叩击声。

    浮阳长公主的声音响起:“是阿慈回来了吗?”

    卫楚温声回答道:“我是阿慈,母亲。”

    卫璟睁开眼睛,没再去听姑母和卫楚的寒暄,半天,惆怅地叹了口气。

    他还不知道娘子的本名叫什么呢。

    “阿慈,母亲今日来清沐阁,是听闻府中下人说,近来你和阿璟的感情不是很和睦,所以母亲才想着要来看看。”

    卫楚自然理解做母亲对孩子的惦念,闻言,他解释道:“母亲莫要担心孩儿与阿璟的……”

    浮阳长公主一把握住卫楚的手,刚要说点什么,就被卫楚身上的衣裳所吸引。

    “哎唷,阿慈,你身上穿的这是……”浮阳长公主的声音中带着惊讶,“这……怎的是黑色的腰带?”

    但很快她就明白了过来,看着卫楚笑道:“这回好了,看到你和阿璟这般‘融洽’,母亲自然是不担心了。”

    卫楚的脸倏地一红。

    他方才分明拿的是碧色的,怎的出了房间一看,竟成了卫璟的黑色腰带。

    此情此情,卫楚只能羞赧地认下,磕磕巴巴道:“……许,许是和阿璟穿串了。”

    稚秋姑姑听完,立马左一句“殿下您要当祖母了”,右一句“提前恭祝世子妃好孕”,臊得卫楚恨不能当场冲出卧房,把自己藏到树下的花盆里头去。

    卫璟无良地翘起嘴角,满意地闭上眼睛。

    稚秋姑姑说得好,下次还要这样说。

    ******

    旭日初升,天光大亮。

    院中的下人们早已布好了早膳,只等世子醒来。

    和煦的日光投射下来,将清沐阁院中的每一个角落都照得亮亮堂堂的。

    早就醒了的卫璟趴在被窝里,听见卫楚的声音,立刻合上了剑谱,竖起耳朵探查着外头传来的动静。

    卫楚给小元宵穿上了红色棉布剪裁成的小小衣裳,将它打扮得格外热闹喜庆,对阿黛说道,“我去一趟普阳阁。”

    阿黛不解道:“普阳阁?那不是大少爷的院子吗?”

    清沐阁与普阳阁向来并无交集,怎的世子妃突然就要去普阳阁呢?

    卫楚此举自然是念及着杨安其的好意。

    他知道如非主人命令,亡极无论是多想出来帮他,也是决计无法将手伸到清沐阁中的。

    因此昨晚亡极出现在清沐阁外围,帮他们处理层层递进的刺客一事,定是大少爷提前亲自交待过的。

    于情于理,他这个做世子妃的,都该主动上门道谢。

    不过卫楚并未跟阿黛进行过多的解释,“嗯,我将小元宵送大少爷身边,陪他待上一日。”

    既然是世子妃的决策,定然不会有错的。

    阿黛没再纠结于这个问题,只是有些不舍,她轻揉着小元宵肉乎乎的耳朵,向卫楚确认道:“世子妃,当真是只有一日吗?”

    会不会到了大少爷的院子里,小元宵就被那日那个从普阳阁中来的凶神恶煞的瘦削影卫给夺去烤了吃了?

    卫楚学着她的样子,捏了捏小元宵的另一只耳朵,笑道:“自然只有一日,大少爷不会夺阿黛所爱的。”

    眼看着人就要离开清沐阁了,卫璟顾不上继续装病弱,紧忙喊了一声:“阿黛!我醒了!”

    他娘子那般喜欢他,听见他醒来,定是要再在院中留一会儿的。

    卫璟充满期待地等着自家娘子匆匆忙忙地推开门,继而面色紧张地奔到床榻边来,俯身抱住他,然后深情地对他说一句“阿璟,你醒了~可是渴了饿了?”之类的温柔言语。

    哪知门外的卫楚只是淡淡地对阿黛道:“先给世子喝几杯温水,然后再让他用膳,我先走了。”

    阿黛爽利地应声道:“哎!世子妃早去早回~”

    脚步声渐行渐远,卫璟满脸的难以置信,半晌,他重重地将自己一头栽倒在了厚实的棉被里,任凭阿黛如何呼喊也不肯起身。

    世子成了亲,即便是做侍女的,也不好一大早就推门进屋,见卫璟好久没吭声,阿黛不好进去,只能回头去喊走了没多远的卫楚:“世子妃!世子刚醒就没动静了!”

    阿黛心性活泼,有时候说起话来便会显得十分夸张,关心则乱的卫楚时常会中计。

    果不其然,阿黛的话音刚落,卫楚就抱着小元宵快步走了回来,将狗崽儿往阿黛手上一塞,推门就迈了进去。

    “相公?”

    神色紧张的卫楚自是不知道将自己蒙在被子里的人心中在思考着什么,只担忧地坐在床榻边,伸手将卫璟从被子里挖了出来,好生搀扶着靠在了自己的肩头,又关切地问了一句,“相公?”

    卫璟贴到了自家娘子泛着冷意的肩颈,心满意足地蹭了蹭,旋即委屈地低声道:“娘子,我本想着要起来去隔壁卧房里寻你……”

    刚让他知道了这么一个惊天大秘密,怎能不借机好好撒娇一番呢。

    卫楚将人抱得更紧了些,顺手将榻上的被子也扯到卫璟的肩头上盖好,“是我不好,我没有早早地过来。”

    卫璟仍旧倚在卫楚的肩膀上,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话,“可是我的腿好无力,一睁开眼睛,就觉得浑身无力,很不舒服……”

    “除了腿,相公还有哪里不舒服?”

    卫楚活动了一下手指,眼瞅着就要点卫璟的穴,只不过卫璟沉浸在自己的撒娇场景中无法自拔,因此也就没有发现。

    “我站不起来,娘子可否帮我揉揉腿……”

    卫璟口中的“腿”字还没有完全说出来,整个人就被卫楚一指头戳得僵住,眼神中充满错愕。

    为何又要点他?!

    卫楚收回手的时候,才完全明白了卫璟方才那番话的意思,心中顿时一阵后悔,忙给卫璟解了穴,抱歉道:“还当是相公哪里不舒服,我点了穴便可以暂时止住相公身上的痛苦。”

    卫璟低咳一声,摸索着握住卫楚的手,摇摇头:“无妨,娘子是为了我好。”

    “那……相公可想现在用膳?”

    卫楚见人没有半分不悦,便想要站起身来,走到外面去叫阿黛。

    卫璟不依不饶地纠着他不放,扯住了手就不松开,“我方才问娘子,可否帮我揉揉腿,娘子还不曾回答我呢。”

    卫楚被他这孩子气的模样给逗得想笑,于是只能重新坐回到他的身边,无奈道:“好好好,揉揉揉。”

    “真是劳烦娘子了~”卫璟借着躺回到枕上的姿势,在卫楚的手背上偷了个吻。

    卫楚耳根一红。

    ……得了便宜又卖乖。

    卫璟是个知情识趣的,他知道卫楚去普阳阁的行径都是为了自己,所以也就没有耽搁卫楚太长时间,得到了足够让他满意的近距离接触后,卫璟终于开始装睡了。

    至此,卫楚才能轻声地离开卧房,带着小元宵赶往普阳阁。

    *******

    “好生可爱的狗儿,叫什么名字?”坐在轮椅上的杨安其爱不释手地抱着小元宵,这里摸摸,那里捏捏。

    有了之前自己说出元宵们名字时、卫璟脸上的惊愕表情经历后,卫楚每次向别人介绍这几个狗崽儿名字之前,都会觉得甚是难以启齿。

    但是总不能不回答人家的问话。

    卫楚只能硬着头皮道:“它叫……小元宵。”

    许是没有结合小元宵的其他几个兄弟一起介绍,因此杨安其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杨安其双手捧着小元宵胖胖的肚皮,让它与自己平视,然后抬起头,笑着对卫楚道,“是亡极……托五弟妹送来的吧?”

    卫楚内力非凡,自然听得见屋外面亡极那压制不住的快速心跳声,也笑道:“正是,亡极特意去清沐阁求的。”

    “五弟妹性情洒脱,倒与男儿十分相似。”

    杨安其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言罢,卫楚不由有些心惊,忍不住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竟如此大意地暴露了些许与亡极私交甚好的蛛丝马迹。

    看来镇南侯府的少爷们,倒真的不是个个都像杨安达那般的废物。

    ******

    “这是何物?”

    杨安达好奇地从榻上坐直身子。

    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逐渐习惯了双腿寸步难行的生活,此番探头看向镇南侯手中的物件儿时,他似是忘记了腿上的痛楚一样。

    镇南侯俯身将自己的爱子扶坐起来,沉声道:“过些日子,便是清明了。”

    “清明又当如何?”

    “你母亲会带卫璟去皇陵祭拜先祖,回侯府后,将例行准备家宴。”

    听见浮阳长公主偏心,杨安达立刻又嘟囔了起来:“为何母亲带他,却不带我?”

    对于杨安达的这些问题,镇南侯已懒得再去开解他,把手中的物件儿放在他的手中,接着说道:

    “这是为父着人在宫中弄到的,可有催|情之效,中了这毒的人……”

    镇南侯看了眼与自己心照不宣的杨安达,便未多解释,说道:“而到了那个时候,清沐阁外的守卫则是不堪一击,配合着死士营中的毒药,即便是大罗神仙,面对着卫璟的尸体,也是无力回天。”

    “那……与卫璟……与他在房中……”杨安达像是尤其焦急,“……的人,是,是世子妃?”

    镇南侯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杨安达,方在他的眼中明白了他的心中所想。

    “你喜欢那个达奚慈?”

    “孩儿实在是喜欢她的那张脸……”性子也喜欢,尖锐锋利,伶牙俐齿,讨人喜欢得紧。

    只不过杨安达不敢将自己中意的地方全部说出口。

    “忠勇侯府的人,迟早都是要被为父除去的,你还是不要喜欢她的好。”

    杨安达失望地叹了口气,转而说道:“可是父亲,此事若是被人知晓了该如何是好?”

    杨安达对卫璟身边的那个杀神有着难以形容的恐惧,说起戏命来,他的脸色都抑制不住地开始变得苍白。

    戏命会杀了他们的。

    镇南侯似是已有对策,听完杨安达的话,他平静地看了胆小的儿子一眼:“此毒无色无味,便是那擅长制毒的戏命,都别想能够分辨出来。”

    “更何况,届时下药的人,为父早已安排好了人选,自是卫璟身边最为信任的人。”

    杨安达对父亲说的话向来是深信不疑,跃跃欲试的神色看上去甚至想要亲自给卫璟下毒。

    镇南侯揣起那瓶东西,冷笑一声:

    “让他在楚天云雨中离开这人世间,倒也算是一桩美事。”

    作者有话要说:

    楚楚:幸亏我机灵,把马甲藏得严严实实,噢耶~

    柿子:知道真相后,我竟意外地特别兴奋,贴贴~

    【宝子们,我挣扎着回来了,我真是服了我自己了,我总是特别倒霉呜呜呜,宝子们一定要注意身体呀!呜呜呜,再也不想中毒了,晚安晚安晚安~~~】

    第33章

    镇南侯府的马车踏着雨后的湿泞小路, 沉重而缓慢地离开了皇陵。

    “阿璟,”浮阳长公主秀眉微皱,惆怅地看着眼睛微红的卫璟, “你母后希望你时刻都是开心快乐的。”

    卫璟抬手迅速抹掉落到下颌处的温热水渍, 勉强对姑母笑道:“……我只是……太想她了。”

    说着,他便想要背过脸去,不让姑母瞧见自己掉眼泪的样子,却被浮阳长公主拉住手臂, 硬是让他朝向自己。

    她摸摸卫璟的脸,拿出手帕,轻轻拭去侄儿脸上并未擦干的眼泪, 繁复的衣袖间飘来阵阵幽香:“姑母知道, 姑母知道你想她。”

    “我已经忘记了她的长相,甚至连声音都记得不真切。”卫璟哑声道。

    “我们阿璟下次来皇陵祭拜的时候,就可以瞧见画像上她的模样了。”浮阳长公主也红了眼睛。

    沐姐姐那样的人,合该是天上的仙子下了凡,尝过世间疾苦,所托并非良人,许是失望了,才被上天收了回去。

    卫璟淡淡地垂下睫毛。

    他确实有看到那画像上的温柔女子在朝他微笑, 可她也只是静静地待在画上看着他笑。

    她若是能动一动, 唤他一声“阿璟”, 那该有多好。

    “姐姐那时候最开心的事情, 就是瞧着你与阿慈玩耍,惦记着你长大后与阿慈完婚, 就是她最想看到的画面。”

    那时候的浮阳长公主沉浸在与镇南侯的热恋中无法自拔, 许多关于平日里卫璟与沐皇后在长公主府游玩的事, 都是回府后听嬷嬷给她形容的。

    她并不是不知道阿慈还有一个孪生的弟弟,可此时的情境已然让人觉得格外悲伤,实在不适合说这些。

    更何况,卫璟已经失去了小时候的记忆,她也就没有必要再同他讲,他小时候的玩伴也不幸夭折了的伤心事了。

    不过……在她素来见过的龙凤胎中,鲜少有长得相像的,可唯独忠勇侯夫人生的这对龙凤胎,明明是一男一女,却像得让人分不清谁是谁。

    外头驱使马车的戏命轻拉缰绳,将车速放慢。

    卫璟从沉溺着的痛苦中抽身出来,恍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抬起头,摸索着拉住了浮阳长公主的手指,看似无意,实则在默默探着她的脉门。

    因为他接下来要问的话,需要从姑母的口中得到最真实的答案。

    而心思单纯又说了谎话的人,无法自控的心跳往往会通过脉门而最直接地反映出来。

    卫璟腼腆地笑了一下:“姑母。”

    浮阳长公主见他的心情似乎看上去好了不少,便也忍不住笑道:“怎么了阿璟?是有什么问题想要问姑母吗?”

    卫璟点点头,像是不太好意思的样子:“姑母,我可以问问您……和姑父,是如何在一起的吗?”

    想起日渐让自己失望的镇南侯,浮阳长公主的脸上却并未有太多过于明显的低落,反而眼中还生出了些许笑意。

    “在姑母还没有出阁的时候,性子也像安茹一样跳脱,”浮阳长公主陷入令她倍感幸福的回忆,“那时候,我时常扮成男子的模样,偷偷从宫中溜出来,到集市上挑些有趣的小玩意儿回去,自诩会点三脚猫的功夫,便连护卫也不带一个。”

    卫璟淡笑着听着。

    浮阳长公主接着说道:“这种事情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我见宫城外的世界也并非皇长兄说的那般危险,于是便带着稚秋,趁着侍卫们不注意,屡次在宫外玩耍。”

    “姑母莫不是在这个时候,遇到了姑父?”卫璟打趣道。

    “不,还不是现在,”浮阳长公主摇摇头,笑着说道,“我终归是将这宫城外头想得太过简单了些,我装扮成男子的模样,也只骗得了我自己。”

    卫璟点点头。

    “遇见他那天,我是独自出宫的,却不曾想被人抓到了青楼里头,虽未被人得逞,可也着实吓得不轻……”浮阳长公主并不愿意对那段经历多做赘述,直接越过,说道,“也正是那个时候,他隔着堵墙,都分辨得出是只有一面之缘的我的声音。”

    “他就那么冲进来了,只身一人,”浮阳长公主用手帕掩着嘴笑,“如今想想,都觉得怀念。”

    想来任何一个女子面对这种如天神下凡般的拯救,都无法做到不心动。

    心境单纯的公主殿下则更是如此。

    当真是够浪漫的。卫璟心道。

    可该让姑母知道的事情,总不能瞒她一辈子。

    卫璟沉声说道:“姑母,若是有一天,姑父让您极其失望,您该怎么办?”

    “比如?”浮阳长公主对卫璟的这个问题不以为意,甚至是笑着回问着他。

    卫璟在心中再次将自己的计划过了一遍,终是:“……比如……负了您的真心……”

    浮阳长公主微微一怔。

    这几年卫璟一直待在侯府里,并无外出的机会,因此她并没有怀疑他是不是由于知道了些什么有关于杨赫的秘密,所以才像这样屡屡试探于她。

    “自然是不原谅他。”浮阳长公主说道。

    指尖搭着的脉搏如擂鼓般狂跳。

    卫璟怔了一下,轻轻松开姑母的手,也笑了笑。

    “不愧是我家姑母。”.

    卫楚捱不住亡极的央求,只得将小元宵一次又一次地送到普阳阁中陪伴杨安其。

    若非卫楚对这位心思缜密却心地善良的大少爷印象还不错,他定会在亡极开口的瞬间就点了他的哑穴,省得他再围着自己不住地嘟嘟囔囔。

    “日落之前,定要将我的小元宵送回来。”

    卫楚给小元宵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彩色衣裳,珍而重之地交到了亡极的手中。

    “这哪是小元宵了,”亡极拍拍小元宵肉墩墩的狗屁股,对卫楚笑道,“被你喂成了小圆猪了。”

    “你怕是没瞧见它的两个哥哥,”卫楚看着胖得眼睛似乎都被挤小了的小元宵,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回身指指院中肆意奔跑的母子三狗给亡极看,“中元宵已经胖得走不动路了。”

    亡极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发现那只跟在元宵和大元宵后面、跑得呼哧带喘的狗子,不是中元宵又是哪个。

    低头看着怀中仍旧带着些狗崽儿专属的稚气的小元宵,亡极瞬间满意了不少,忙对卫楚笑道:“多谢世子妃赏狗,属下告退。”

    “等等,”卫楚叫住亡极,“今晚我会与世子一同去赴家宴,恐怕会很晚才回来,你便将小元宵留在普阳阁中吧。”

    亡极笑着跃上屋檐:“属下谨遵世子妃之命~不过大少爷应当也会去晚宴上,我还是尽量将小元宵送还回来吧。”

    卫楚点点头,挥手示意他快走.

    聚荷厅。

    清明的晚宴气氛凝重肃穆。

    祭奠先祖的经历让侯府中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了身边相处数十年的同僚犹如家人般的可贵,席间觥筹交错间,却并无半点嬉笑之语。

    腿断了的杨安达被院中小厮给提前抬到了厅里,刚吃完饭,就又被镇南侯命令下人将他抬回到合阳阁中休息去了。

    只剩低头吃菜的杨安其,和两个连话都说不利落的弟弟仍旧坐在席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母亲说着话。

    杨安茹也同稚秋低声说着什么,全然不搭理一旁的司岚岚偷偷让她给自己制造与卫璟攀谈机会的小动作。

    见时候差不多了,镇南侯默不作声地拿起酒杯,余光瞥向了侧手边的人。

    侯府的赵管家是镇南侯亲自任命的,因此有关于府中的一切消息,他都会完完全全地转达给侯爷听,因此也是杨赫最为信任的人。

    时刻注意着镇南侯举动的赵管家见此情景,便也就知晓了他的意思,捧着面前的酒杯就朝卫璟走了过去。

    “世子爷,我敬您一杯,祝世子爷的身子早日恢复康健,与世子妃恩爱和睦,早日为侯府绵延子嗣。”

    在被赵管家敬酒之前,卫璟已经借着身子恢复了不少的由头浅酌了几杯,此时听见这赵管家竟主动来给自己敬酒,不免有些惊讶。

    他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上座的镇南侯,对着赵管家站立的方向笑笑:“多谢赵伯,先干为敬了。”

    卫楚紧盯着卫璟手中的酒杯,生怕被人往里头放些不干净的东西。

    看酒杯一直被卫璟自己握在手中,并无下毒的可能,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赵管家完成了自己这一部分的任务,连连向卫璟二人念叨着祝福的漂亮话,而后回到了座位上,等待镇南侯的指示。

    浮阳长公主对白日里卫璟问自己的问题感到诧异,总觉得他似乎是有事情在瞒着自己,亦或是……在给自己做一个提醒?

    她的视线屡次在卫璟的脸上徘徊,终是在卫楚抬手试探卫璟额头的时候,发现了不对劲。

    “阿璟?身子不舒服?”

    卫璟确实有些头晕,闻言点点头,低声应道:“母亲,孩儿的头很晕,不太舒服。”

    “许是太过劳累了,”浮阳长公主担忧地看着卫璟,示意司空大夫上前查看世子的病况,又吩咐戏命,“司空大夫诊视过后,便带着世子先回到院中休息吧。”

    戏命抱拳领命。

    司空大夫向来随身带着自己的药箱,听到长公主殿下的命令后,他离开座位,走到卫璟二人的桌前,半蹲下身子,从药箱里掏出卫璟专用的药包,对卫楚说道:“烦劳世子妃将世子手腕上覆着的衣袖掀起些。”

    还没等卫楚照做,卫璟已经抖开了袖子,将手臂搁在矮桌上。

    看着那几根银针刺入卫璟的手臂,镇南侯的嘴角终于露出了几分难以察觉的笑意。

    ***

    被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躺在了床榻上,卫璟缓缓呼出一口气,视线落在一脸担忧地跪坐在他榻边的卫楚脸上。

    对上那双澄澈的眸子,卫璟这才得以在昏沉中勉强找回了些许神智。

    他知道自己的这位姑父不可能任凭他坐稳侯府世子的这个位置,但令卫璟没想到的是,杨赫父子竟这么早就按捺不住心中的贪婪,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对他下手。

    今日他都接触了什么人?

    皇陵中的宫人,姑母,戏命,阿黛,擦肩而过的杨安达,敬酒的赵管家,诊脉的司空大夫,以及那位时时恨不得他死掉的姑父。

    方才喝的那杯酒,他自然可以判断出来并无问题,可这头晕却着实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杨安达的胆子比老鼠大不了多少,让他公然对自己下手,恐怕戏命动动脚尖,就会将他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搞这些下三滥的伎俩。

    那便只剩一个人了。

    可杨赫在这整场晚宴中,分明没有任何机会接近自己。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的问题。

    逐渐加重的眩晕感让卫璟难以再顺利地去思考着别的事情。

    他的心从来没有过这般焦躁的时候。

    “阿璟……阿璟,”卫楚抬手蹭去卫璟颈后的汗水,又往前趴了趴,小声地一遍遍叫他,“阿璟……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鬼使神差的,卫璟竟被他的这几句轻唤给弄得越发意乱神迷。

    卫楚凑得更近,身上的冷香扑入卫璟的鼻息。

    紧接着,卫璟浑身一僵。

    卫楚见他的反应,立即紧张地皱紧眉头,眼底满是慌乱:“阿璟,怎么了?哪里难受?我这就去寻司空大夫!”

    说着,他就要站起身来,拎着裙角往外跑。

    卫璟一把握住了他纤瘦的手腕:“别!”

    掌心的手腕冰凉刺骨。

    可接触到那细腻的皮肤后,卫璟却觉得自己仿佛被烫到了一样,骤然惊觉了自己的变化。

    “阿璟,病症耽误不得,”卫楚担心他是因为怕痛怕苦,才不肯寻大夫过来治病,于是又转过身来,温柔地蹲下身子安抚他道:“扎针一点都不痛,一下就好了,然后阿璟就会恢复健康了,听话。”

    “陪我……待一会儿就好,”卫璟艰难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努力凝神调整呼吸,“我……并无大碍。”

    话虽如此,可他额际的青筋几乎快要爆开,握着卫楚的手也死死攥着,痛苦万分。

    “阿璟,要不你就放我去寻司空大夫吧。”

    卫楚从未有过照顾病人的经历,以至于此时心中的茫然无措甚至让他忽略了卫璟手上的强大劲道。

    “我……”卫璟的声音变得沙哑不已,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攥得青白。

    他抬起头,锋利剑眉下的那双布满血丝的狭长眸子准确无误地对上了卫楚的眼睛,“难受得紧……”

    卫楚被那双眼睛里所透出的危险情绪给吓得怔了一下,几乎要以为卫璟可以看得见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紧张道:“我……我能帮你做什么吗?”

    “……”卫璟动了动嘴唇。

    他想叫卫楚的名字,可又不知道他的名字。

    卫璟懊恼的用力捶了一下床榻,砸得手骨咔嚓作响。

    卫楚忙单手按住他的手腕,心疼地安抚他道:“阿璟,马上就好了……”

    可是他只会用这样单薄的语言对卫璟进行安慰,除此之外,却想不出任何可以帮助到卫璟的办法。

    “娘子……你当真……”卫璟实在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可燥意再次袭来,他被直觉驱使着脱口而出,“愿意帮我吗?”

    卫楚重重地点了点头,想起卫璟看不见,又大声地坚定道:“那是自然!”

    被这小傻子毫不犹豫的爽快样子搞得有些无奈,卫璟叹了口气,又确认了一遍:“当真?”

    “这都什么时候了,”卫楚反倒嫌他啰嗦,一方打湿的手帕便拍在了卫璟的脸上,紧接着就通脸擦拭了起来,“快说解决办法。”

    卫璟被糊了一脸的湿凉水迹,勉强从卫楚的手帕下面挣脱出来后,他伸出手,指了指床榻内侧的暗格,哑声道:“那里有……你可以……学一下……”

    他的声音很低,卫楚听得不甚真切,还当是卫璟指的那个地方,里头藏着什么名贵罕见的特效药。

    于是他紧忙脱鞋上榻,从卫璟的身上翻了过去,伸长手臂,将东西取了出来。

    “阿璟……只有书。”并无药瓶儿。

    闻言,卫璟脸上的热度不禁又变烫了几分,低低道:“……就是……书。”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饶是再傻,看见书上的画面后,卫楚也明白了卫璟的意思。

    他的脸颊、耳根、连带着血液快速流动的颈侧,都轰然间开始发烫起来。

    卫楚咽了下口水,难为情地咬着嘴唇:“我……我试试……”

    他屈起膝盖,分别跪在了卫璟的被子两侧。

    彷徨间,卫楚无意识地抿了抿嘴唇,却发现这个举动并不能对他心中的焦躁达到哪怕是半分的缓解效果。

    即便知道卫璟看不见,可他还是做不到与那双眼睛对视。

    他无法面对身前人的那双含着情意的温柔眼眸。

    紧张之余,卫楚将泛白的嘴唇咬了又咬,终是下定决心似的,将丝绦徐徐扯下。

    再次看向卫璟的同时,握在手中攥得死紧。

    被自己鼻息间的灼热呼吸烫得几乎失去了神智,卫璟只能勉强看清与自己距离不足三尺的清瘦人影。

    他生无可恋地闭上了眼睛。

    早知两人会是在这种情境下……

    倒不如他早点下手了。

    总好过他们两个都……毫无准备。

    卫楚抬指点了卫璟的穴道,继而动作缓慢地扯去穿在大氅下面的淡蓝外衫。

    他轻轻拭去卫璟额际的薄汗,然后将雪白的柔软丝绦覆在了卫璟的眼睛上,遮挡得严严实实,低声道:

    “……很快就不会难受了,阿璟。”

    作者有话要说:

    柿子:Oh,my God,我无了

    楚楚:Oh,my God,我无了

    【不写副CP哦宝子们!一切为了推动柿子和楚楚的感情~muamuamua~】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接下来,各凭本事吧宝子们,哈哈哈哈哈哈哈】

    【恶魔低语,专栏,专栏,生发液,生发液】

    第34章

    帷幔落下, 珠帘轻碰。

    卫璟老老实实地躺在枕头上,眉眼间覆着丝绦,全然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你可以的……”卫楚攥起拳头, 小声地自言自语道。

    “嗯……你可以的。”

    意识昏沉的卫璟只当是卫楚在给他打气, 就也跟着鼓励了一句卫楚。

    只不过,他哪知道身前人一脸凝重地嘟囔着的话,为的是自己,而不是他卫璟。

    卫楚茫然地蜷了蜷手指:“啊?”

    看他的反应, 卫璟也就反应了过来,嘴角忍不住扬起了一抹笑意。

    他的傻娘子。

    能将刺客打得爹都不认,怎的胆子竟会这般小。

    话虽如此, 可卫璟的脸也没来由地红了起来, 喉结局促地滚了滚,静静等待卫楚的处置。

    听见卫璟接他话茬儿的声音,卫楚不由有些讶异。

    他方才分明已经点了卫璟的穴道,本该听不见自己这句几乎算不得发出动静的话,怎的卫璟还会回答于他?

    难不成卫璟真的像他所听闻的传言一般,有武功傍身?

    卫楚伸手探向卫璟的脉搏——

    确实是一如既往的虚浮无力,体内并无半分内力游走。

    只是……还有一股不知以何为源头的旺火,正肆无忌惮地在卫璟的血脉中毫无章法地四处乱冲着, 似乎是想要寻到一个合情合理的发泄口。

    卫楚确认无碍后, 将卫璟手侧的书拿起来, 放到他的身上, 确保自己可以时刻瞧见画上的动作,这样才不会出错。

    外面响起了兵戈相碰之声, 很好地掩去了卫楚时而压不住的呜咽。

    鉴于戏命今夜恰好在清沐阁中, 卫璟也就安心了许多。

    他不遗余力地配合着卫楚的一举一动, 放空心思,努力让自己体内的毒素快速释散。

    额际滑落的汗珠几乎湿透了卫楚覆在他眼前的轻薄丝绦,可即便如此,卫璟也不敢随意动手拿下,就连发烫的双手都仍是规规矩矩地放在被子上,不敢动弹半分。

    卫楚骑过马,他知晓在赶路的途中,被颠簸得几欲作呕的滋味。

    可同时,他又十分享受那种恣意奔腾在原野上的感觉。

    手中握着缰绳,无论去往哪里,方向都由自己一人来操控。

    但话说回来,他却从未连续骑过两个多时辰的马,也并未坐过如此不舒服的凸起马鞍。

    磨得人苦痛交加,恨不能当场一掌将自己拍晕。

    透过丝绦,卫璟隐约能瞧见卫楚脸上的表情。

    他的理智已经恢复了许多,但瞧见那张漂亮面孔上的晕红,卫璟还是没能忍住翻来覆去的请求。

    如此这般闹了整整一夜,终是在天色微微放亮的时候,堪堪停了下来。

    “…………”

    卫璟的脸红得像是熟透了的番茄一样,面对这个情景,他着实是有些不敢吭声。

    倒不是说他不想负起这个责任,反倒是因为他太想负这个责任,所以才担心自己开口说话后,会听到他娘子像话本子里讲的那样,无情地甩下一句“这事本就是你情我愿”,然后便穿上衣裳扬长而去,独留他这么一个孤苦无依又失了身子的可怜人在此瘫着。

    担心被卫璟察觉到自己的狼狈模样,还是不能放下担忧的卫楚随手拿过卫璟的一件里衣,叠了几叠后,复又摞在那几层丝绦上面。

    卫璟:“……”

    看吧,他果然觉得这是一场荒唐事,他当真是不想承认。

    不然这一整晚的时间,他为什么都不亲亲自己。

    卫小世子的少男之心片片碎裂,衣料之下的眼睛也不再有光。

    自然也就看不到卫楚那两瓣被他自己咬得血色斑驳的嘴唇。

    卫楚轻声抽着气,抬手抹掉颊边不由自主地渗出的眼泪,顺手给榻上的人掖好被角后,艰难地从榻上挪了下来。

    这种程度上的折磨,简直比让他潜入皇宫取了那祸国妖妃的脑袋还要难。

    披着衣裳整理发饰时,卫楚的手都在微微发着颤。

    见卧房门外已有人影晃动,他不敢再多耽搁时间,只想迅速收拾齐整了,然后尽快离开卫璟的卧房。

    毕竟,总不能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摸清楚了世子足以折腾一晚上的不俗体力,而越发盯紧加害他的进程。

    ******

    院门外。

    负手立于树下的戏命淡淡地看着远处搬运刺客尸体的影卫们,眼底一片沉寂。

    昨夜,整个清沐阁的影卫都或轻或重地中了毒,面对大批刺客袭来之时,不乏有人连手中的刀剑都握不稳。

    但对他的身体来说,这些毒气属实是有些班门弄斧,因此即便格芜等人迎战艰难,孤身一人的戏命也仍是将一众刺客死死地拦在了清沐阁外,连门楣都没让他们碰到半根指头。

    正思虑间,戏命看到不远处出现了一个人影,定睛看去,发现是司空大夫,估计是来给卫璟请平安脉的。

    担心手中沾着污血的剑会吓到人,戏命顺手朝身后的格芜一丢,抬腿朝司空大夫走去。

    来得刚巧,他正好有问题想要请教一番。

    “司空大夫。”

    司空大夫忙抬手稳了稳自己的药箱,一度有些惶恐地回答道:“戏命大人好。”

    戏命点点头,算是回礼,然后接着说道:“在下有几个关于医药方面的疑问想要请教一下司空大夫。”

    司空大夫咽了下口水。

    据他所知,这位戏命大人是做毒的,突然向他询问关于这方面的问题,恐怕是又要对谁下手了。

    似是看穿了司空大夫心中的想法,戏命无奈地宽慰他道:“在下想问的是,女子若是有孕,要多久才能够有迹象呢?”

    戏命时刻挂念着自家小主人的子嗣,见小主人和世子妃在卧房中迟迟没有起床的征兆,也就明白了两人还未纠缠出个名堂来。

    因此他这番话一方面是满足一下自己的求知欲,而另一方面就是帮爱面子的小主人拖延一下时间。

    司空大夫对戏命的印象向来是挂着一副冷面阎王的模样,此时听见他问自己如此有人情味儿的问题,不免被搞得有点措手不及。

    “呃……这个……”司空大夫沉吟了一会儿,捻着胡须缓缓回答道,“若是寻常女子……”

    戏命疑惑地挑挑眉,“女子……为何要分寻常与不寻常?”

    司空大夫哈哈笑了一声,抱歉道:“是老夫说得笼统了,是女子,与哥儿。”

    戏命这才想起,这北瑜境内,能诞下婴孩的,不光只有女子,还有男子样貌的柔弱哥儿。

    他仿佛联想到了什么别的,追问道:“那哥儿呢?有孕的话,要多久才会显露迹象?”

    “若是哥儿……容老夫想想……”

    司空大夫常年在侯府中任职,自然也如同戏命一样鲜少、甚至是从未见过夫郎,故而面对关于夫郎有孕的问题,他只能从看过的医书中给戏命答案。

    戏命也不催他,站在一边等待回答。

    司空大夫杵在门口,冥思苦想着自己曾翻看过的医书,半晌,他一拍巴掌:“哥儿孕后,出现孕症的迹象要比女子早上不少!大概不足……”

    话音未落,卫楚就推开了卧房门。

    司空大夫的声音戛然而止,回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

    见院门口的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回头看他,卫楚顿时连路都不会走了,僵硬地站在原地回望着他们。

    戏命是护主的影卫,自当不应与小主人的内人有过多交谈,便顺势避开了目光。

    司空大夫瞧着戏命的反应,下意识也想跟着他一起看向别处,可还没等他转头,就恍然想起自己是个大夫,而不是需要避嫌的影卫,于是朝卫楚点点头,恭顺道:“世子妃。”

    卫楚忍着浑身的酸痛,抬腿迈过门槛往外头走。

    他难为情地指指身后的卧房门,声音微哑:“……司空大夫,阿璟在……还在睡着,可能需要多等一会儿……”

    出来的时候,卫楚刚好听见外面的两个人在说有关于女子孕后迹象的事情,想着左右与自己无关,也就没太在意地推门出去了。

    可刚推动房门,却又听见了司空大夫说到了“哥儿”。

    这种新奇的名称让他忍不住犯了嘀咕。

    卫楚自小生活在死士营中,除去训练和吃饭之外,并无其他获取外界信息的机会,连知道男女之别,都是因为亡极大他一岁,比他先一步见识到了许多场面,回来兴致勃勃地对他说的。

    因此直到第一次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卫楚才恍然发现外面的光景竟如此精彩。

    至于哥儿是什么……他就真的不知道了。

    “世子妃的脸色又红又白……”

    医者仁心,司空大夫瞧见卫楚苍白的面色,刚想要替他请脉,就被戏命抓住手腕按在了自己的脉门上,中气十足地说道:“司空大夫,在下的身子不舒服得很,烦劳司空大夫替在下诊治一番。”

    卫璟被下情毒的事情除了他和世子妃与下毒者之外,并无多一人知晓。

    若是被司空大夫得知了,长公主殿下那边儿自然瞒不住。

    到时候被她坚持着调查出真相后,她与镇南侯之间的感情便也要到头了。

    卫楚见戏命帮自己转移话题,忙咬紧牙关朝另一间卧房走去,还没等站稳身子,就匆匆关好了房门。

    “戏命大人,您的身子健壮如牛,并……并无大碍……”司空大夫只觉得自己的手筋几乎都快要被戏命攥断了,慌忙从戏命的手中抢过自己的胳膊,心有余悸地抖了抖。

    要死,他一个铜头铁臂的人,是如何好意思说自己身子不舒服的。

    戏命转过头,朝着被卫楚关上的那扇门的方向,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

    ******

    司空大夫请完了平安脉,被清理完刺客尸体的格芜给好生送了回去。

    戏命在房门口慢悠悠地踱了两步,方推开门走进了卫璟的卧房。

    早膳没吃,午膳送得便早了些,丰盛得让人垂涎欲滴。

    “小主人,你怎么了?”

    戏命顺手拿起了鸡腿,坐在卫璟的床榻边上吃了起来,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

    躺在被子里的卫璟没有吭声。

    好不容易瞧见自家飞扬跋扈的小主人受挫的模样,戏命又怎么可能轻易地放过嘲笑他的机会。

    他几口将鸡腿吃得干干净净,将骨头顺手扔到脏物盘中,用桌上的湿帕子擦了擦手,回身去推搡卫璟的肩膀。

    “小主人?”

    卫璟像是晕厥过去了一般,整个身体连呼吸的起伏都看不真切。

    厥过去了?

    戏命撇撇嘴,伸手绕到卫璟的脸前,试了一下他的鼻息,见还有气儿,就又用力将人攮了一把,口中说着与粗鲁动作完全不相符的关切话语:“到底是发生何事了?要不小主人同我说说?”

    言罢,榻上的人总算是有了点反应。

    想起卫楚那个连头也不回的绝情背影,卫璟心碎地抱紧弱小的自己,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不会懂的。”

    那种稀里糊涂地失去了自己珍贵初次后,却没有被对方安慰的委屈感受。

    戏命是何许人也。

    既知卫璟中了情毒,自然也知晓他与世子妃这一晚上都做了些什么。

    他的这个小主人,一向将那方面看得比皇位都重,虽清楚他确实是喜欢世子妃无疑,但看这样子,似乎是对昨夜的经历不是很满意。

    卫璟从床榻上坐起身,披着被子颓然地瞅了眼准备看好戏的戏命,继而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主人要不要吃些东西?”

    戏命正惦记着另一只鸡腿,只等卫璟摇头,他便可以堂而皇之地拿起来吃了。

    果然,卫璟刚一摇头,鸡腿就被戏命抄起来咬在了嘴里,揶揄道:“小主人说说烦心事?”

    “一言难尽。”卫璟蓬头垢面的样子倒也还算符合他此时的落魄心境。

    卫楚虽然身形纤瘦,但总归是个身量颇高的男子。

    承受这种程度的重量虽然不算过分,但架不住是将近五个时辰的整整一晚。

    因此,饶是身强体壮的卫小世子,也在余毒尚未彻底清除的状态下,伸手揉了揉酸痛疲乏的后腰。

    看着他这疑似被动方的动作,心思敏锐的戏命不禁有些难以置信,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家小主人,惊愕地问道:

    “……小主人你……莫不是在下面的……那个?”

    问完这句话,戏命的内心便开始拼命地向上天祈求着,拜托不要让他听到肯定的答复,拜托不要让他知晓小主人……

    在心里头连一句完整的祈愿都没说完,戏命就听见了卫璟极其坦然的回答:

    “不然呢?”

    作者有话要说:

    柿子:一发入魂~~(暗喜)

    楚楚:谁有孕了?(迷茫)

    戏命:家门不幸!(顿首)

    【宝子们晚安呜呜呜,我吃了没熟的鸡,我又完犊子了,呜呜呜】

    第35章

    时值正午, 日影透过窗牗落在卧房内洁净无尘的地面上。

    靠近屏风处的香炉散出袅袅白烟。

    “小主人,”戏命认真地打量着卫璟,沉重道, “你与世子妃……‘相处’的时候, 可发现世子妃有何异常?”

    戏命作为影卫,本是万万不该也不敢对主人说这种话的,可正因为长公主殿下一直以来的信任,才让他同样掏心掏肺地将小主人视作自己的家人, 但凡有不利于卫璟的事情,都会成为他注意的重点。

    听见戏命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卫璟不由有些猝不及防。

    异常?那可多了。

    其中最大的一个异常就是, 这位堂堂镇南侯府的世子妃, 压根儿就不是女子,而且会做糕点,敢抽世子耳光,甚至还让人摸不清他的路数。

    可卫璟明白,这些异常,他连半个都不能让戏命知道。

    毕竟无论如何,戏命都是个被训练出来的刚猛耿直性子,若是被他知晓世子妃并非忠勇侯府的三千金, 即便威胁不到自己这个世子的安危, 恐怕卫楚也会被拖到刑堂去严加拷打, 不脱了一层皮都无法轻易出来。

    然而, 看到卫璟眼中一闪而过的愣怔,戏命已然知晓了事情定是和他想的那样, 没有那么简单。

    卫璟心思缜密, 清楚自己了解过真相之后, 隔壁的“世子妃”可能面临的是什么样的经历。

    不过这次小主人却属实冤枉他了。

    “小主人喜欢的人,自当是不会有错。”

    戏命自十三年前就陪伴在了卫璟的身边,看着他从一个咿呀学语的稚童,一日日长成了现在这样的清俊少年。

    因此相较于长公主殿下,戏命才是那个最了解卫璟脾气秉性的人。

    卫璟正由于担忧戏命可能洞察到自己心中所想,而不着痕迹地避开与他交汇的视线,忽然听见戏命这句似是发自肺腑的话,他不禁惊讶地微挑了眉梢。

    戏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些刻意隐瞒的事实也就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了。

    “你是如何看出来的?”卫璟有些不可思议。

    连他这个做相公的都是等人家自己褪了衣裳才看清楚事实,从未与卫楚说过几句话的戏命是如何得知的?

    难不成他也看过世子妃褪……

    “我可没有!”戏命急忙否认。

    方才在院外的时候,格芜同他汇报往次清沐阁遭逢刺杀的事件,突然提及到了世子妃的武功。

    格芜其人,并非出身于死士营中的影卫,而是京中显贵家里不得宠的庶子。

    因不愿听从那个从不关心他的父亲的话去参加考试,一心尚武,加之又对镇南侯府中高手云集的影卫营心驰神往,他那任性的心思一上来,直接就跟家里断了联系。

    故而格芜并不熟识死士营中的功夫,而卫璟身边的众多影卫又只有他等级最高,可以与戏命大人说上话,所以在见到世子妃对着刺客施展的流畅剑法后,话多的格芜在述职之时,也就忍不住对戏命夸赞了世子妃的剑法几句。

    可谁知就是这几句多嘴,才让本就心生疑虑的戏命彻底敲定了心中的推论。

    他曾经在死士营中的名册上发现许多莫名消失的优秀死士,其中除去镇南侯偷偷带到黑市上获利的部分死士之外,便只剩下平日里侯府以礼物的形式赠送给各大府邸的了。

    戏命对这些事情的分析自是信手拈来,结合着格芜形容并复现的剑法,得出卫楚曾是死士营中一员的结论则更是易如反掌。

    只是没有亲自验证,一切都只是他心中未满足全部特征的猜测,自然也不可随意对小主人挑明。

    “所以世子妃,当真是男子?”

    给卫璟讲完了自己得知卫楚身份的原因后,戏命却还是带着些不死心的情绪追问道。

    “那还有假?”卫璟捧着茶杯喝了一口,示意戏命将饭菜给他端过来。

    得到了肯定,话题又绕回到了两人方才讨论过的问题上面。

    “那……小主人,”戏命无法面对这个惨烈的事实,他咬牙后槽牙问道,“你真是在下面?”

    “那还有假?”卫璟说这话的时候,眼中一度还存着些戏命看不懂的得意情绪。

    戏命:“……”

    卫璟迅速地吃完了饭,喝光最后一口汤,他盯着那缕飘飘乎乎地上升后便迅速消散的烟雾,俶尔有些怀疑地看着戏命,“……你教我那么多,自己可曾沾过荤腥?别是诓我的吧?”

    对卫璟所说的一切确实是全凭自己想象的戏命被戳到了痛处,闻言,想硬着头皮将谎言坐实的他用力地拍了一把夯实的床榻,声色俱厉道:“那是自……”

    然而“然”字还没说出口,戏命就被卫璟似笑非笑的眼神给盯得败下阵来。

    他尴尬地朝那飘来的白烟吹了口气,指着香炉笑道:“嘿,小主人你看,这烟雾吹散了也香,你闻闻。”

    卫璟露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难不成你还是个童……”

    “……我少时被师父带着,”戏命变相地承认了自己骗人的事实,“只知护佑沐皇后,并不分心在男女情爱上。”

    卫璟胳膊搭在被戏命搬到床榻的矮桌上,拄着下巴:“哦……”

    “但是话本子我是没少读的,”见小主人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平日对自己肃然起敬的光,戏命忙为自己挽尊,“所以关于这方面的学识,我还是比小主人要多一些的。”

    卫璟仔细想了想,觉得也确实是这个道理,他当真很难动摇自己对戏命的笃信。

    因此卫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迟疑着说出了自己的迷惑:“按照你讲给我听的,昨夜……我中了那毒之后,我们两个便共赴……”

    卫璟知道自己擅自将他与娘子的隐私事说出来,未免会让人觉得有些难为情。

    但戏命毕竟要见多识广一些,把有用的线索说出来,也好让戏命帮他判断一下娘子对他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愫。

    “小主人,”戏命紧忙打断过于实在的小主人,“这一段可以不讲。”

    “哦哦,”卫璟松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那我直接说今日晨间的事情吧。”

    戏命点点头,顺手又拿了个苹果吃起来。

    卫璟喝口茶润了润喉,另一只手比划了一下自己两条腿的位置,忧愁道:“他直接就从这里起了身,给我盖上被子后,更是连一个字都未曾与我讲便离开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哪里做错了。”

    戏命怀疑地看了一眼小卫璟的方向,口中的苹果咬得咔嚓咔嚓,眼中浮现出戏谑意味。

    卫璟懒得搭理他,径自说道,“你之前教过我,要经常夸赞相伴在自己身边的爱人。”

    戏命点头:“对对对。”

    “你又说过,男子最喜欢听的,便是听见有人夸奖自己力大无穷,被夸奖龙精虎猛。”

    戏命惊羡:“世子妃昨夜夸你了?”

    “……不,我是说……”卫璟摇摇头,接着道,“……我夸赞了他。”

    戏命疑惑:“你若是夸赞世子妃,他应当也会很开心才是,怎会不搭理你呢?”

    回想着卫璟方才说“他夸赞完世子妃之后,世子妃便一句话都没有同他讲”的话,戏命很难不疑惑:“你怎么夸的?”

    这完全没有道理啊,在那种情况下被夸奖过的人,往往都会越发的心情愉悦,精力十足的。

    卫璟坦诚地说道:“我昨晚夸他猛。”

    戏命:“……”

    这……反了吧.

    “天色暗些后,我得去瞧瞧他。”

    卫璟对着镜子整理着自己的仪容,发冠更是一遍又一遍地拆了又束起。

    “你这……是去瞧世子妃,还是让世子妃瞧你啊?”戏命鄙夷道。

    “你懂什么?”卫璟趴在窗牗前,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心急地叹了口气,“阿黛他们怎的还不进屋?”

    “现在如何不能去了?”戏命翻看着让他内心毫无波澜的画本子。

    他实在想象不到这两个小娃娃的纯情程度是有多令人惊讶,光是这普普通通的浅显姿势,都能让他们面红耳赤好几个时辰?

    “我实在担心他厌恶了我,”卫璟没注意到戏命的表情,只顾着垂头丧气地拨弄着颈间的光洁砗磲,“故而只能趁着他睡着的时候,偷偷瞧上他一眼。”

    戏命无语地瞪他一眼。

    说他胖他还喘上了,这边刚一觉得他纯情,他那边还越发来劲儿了。

    “你现下便可以去,带些熏香,”戏命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儿,凌空抛给卫璟,“若是世子妃没睡,你想让他睡,就将这瓷瓶儿打开,敞口儿在他鼻间晃一晃,保证瞬间人事不省。”

    “对身体可有伤害?”卫璟对戏命的毒药很有把握,自当也会担心他拿出来的催眠之物会对卫楚的身体产生什么不可挽回的危害。

    戏命似乎被卫璟的疑心重重给伤害到了,闻言又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却还是给卫璟解释道:“没有任何伤害,并且醒来后,不会想起任何昏迷前发生的事情,虽然时效很短,但对于手脚麻利的人来说,也算足够了,小主人若是不信,我便来为你演示一番……”

    卫璟直接拔开瓶塞,蓝男不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怼到了戏命的鼻间,“那敢情好。”

    戏命刚要抬手指着卫璟,怒斥他没大没小,没想到一个呼吸间,就翻着白眼轰然倒在了地上。

    ******

    仗着药性无毒,卫璟直接用它放倒了大半个院子的人,终于如愿以偿地进了卫楚的卧房。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中却并未点灯。

    卫璟一进屋,就闻到了铺天盖地的血腥气。

    他下意识皱紧了眉头。

    发生了何事?

    “娘子?”卫璟快步走到床榻边上,没等眼睛适应屋中的黑暗,双手便已经朝被子摸索了过去,“娘子?你在吗?”

    “……嗯?”低哑迷蒙的声音从被子底下传来。

    卫璟慌忙上前将被角扒开,让里面的人露出整张脸来:“娘子?你不舒服吗?”

    他抬手按在卫楚的额上,被那滚烫的触感吓了一跳。

    竟然发热了。

    需得尽快寻司空大夫过来。

    卫璟就势转过身,抬腿便要命人去叫司空大夫,没成想却被卫楚一把抓住了衣角,不容拒绝地将他拉回到了床榻边栽倒。

    “娘子,我去寻司空大夫来给你瞧病,你再忍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听话。”

    卫楚闭着眼睛,两颊泛着不正常的薄红,听见卫璟的声音,他勉强睁开眼睛,可怜巴巴地摇摇头:“……不要了,我太累了。”

    “……当然,”卫璟哭笑不得地回答他道,“当然不要,你好好休息,都怪相公不好。”

    卫楚小声地附和着:“对,都怪你不好。”

    卫璟心疼地抬手抹去他额间和蔓延到颈间的虚汗,小声问道:“能起来喝些水吗?”

    卫楚晕得厉害,听见卫璟的话,即便只知道答非所问,也用了很大的力气:“……我上了伤药的,你莫要再唠叨了。”

    说着,他慢吞吞地从被子里伸出只手来,朝着卫璟晃了晃手中握着的小银瓶儿,半天,才缓缓睁开眼睛朝卫璟看了过去。

    卫璟捏着那个瓶子,琢磨了好一会儿,还是揣回到了怀中。

    他不想让自己错失眼前人憨态可掬的模样,就算冒着风险,也想多看几眼。

    卫楚面色酡红,眼底氤氲着迷蒙的湿润水汽,与卫璟的视线相对,却立刻惊喜地瞪大眼睛,笑吟吟道:“阿璟……你好了?”

    卫璟点点头,动作轻柔地擎住瑟缩在被窝里的人的脸,像是怕吵到他一样,低声回答道:“嗯,好了,都好了。”

    他不着痕迹地将手覆在卫楚的背上,只等卫楚开口怀疑他的时候,他便也学着卫楚平日里点他穴的样子,让人骤然昏睡过去。

    总要比掏瓶子来得方便。

    卫楚病着,自当还沉浸在自己看到的幻象中,咧嘴吃吃笑着,须臾,抬手捏住了卫璟的脸。

    他的指腹带着潮湿的水迹,轻轻按在在卫璟的眉宇间抚摸,一下又一下,卫璟被他的指尖刮得痒痒的,却仍是轻笑着忍耐。

    卫楚哑着嗓子低声问道:“那……眼睛呢?眼睛也好了?”

    卫璟任他摩挲着,这次连点头也不敢了,生怕将脸上的那只用不上力的手给晃掉:“眼睛也好了。”

    “腿呢?”卫楚胡乱地扯了扯卫璟的衣领,“你蹦给我看看。”

    卫璟不想松开抱着人的手,只能嘴上答应着:“能蹦能跳,还能耍大刀呢。”

    所幸病了的人很好骗,卫楚并未觉得自己被敷衍,反而还一本正经地教训道:“那你要当心些,莫要伤到自己。”

    卫璟捧着他的脸,用力亲了一口,然后失笑着应道:“哎,都听娘子的。”

    “诶?”

    卫楚眼中的情绪突然变得清明起来。

    他吃惊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迟钝地抬起冰凉的手指,对着自己的眼睛比划了一下,又指向了卫璟的:“你……你……阿璟……你的眼睛看得见……唔。”

    卫璟眼疾手快地点了他的穴道,将半坐起来的人扶稳在怀中,继而放回到枕上躺好。

    究竟是晕着还是醒着,怎的一边说车轱辘话,一边又能分辩出是非。

    卫璟叹了口气,心疼地凑到卫楚的脸前,垂眸端详着那双因为缺水而有些干燥的唇瓣。

    他的喉结滚了滚。

    犹豫了好久,卫璟才终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地舔了舔嘴唇,徐徐低下头——

    轻轻覆住了那双淡粉色的嘴唇。

    作者有话要说:

    柿子:错过每个亲亲老婆的机会我都会很伤心的OK?

    楚楚:对,大夫,我好好睡着觉,醒来发现嘴肿了

    戏命:真tm无语,你清高,你去泡老婆拿我试刀?

    【呜呜呜,我真是超级倒霉,我的手按在了玻璃碎渣上,然后一开始并没有感觉,流了很多血之后,我男朋友惊恐地把我手抓起来,然后我才反应过来有点麻麻的,呜呜呜,宝子们一定要注意安全呀,今天的打字真的很不易呜呜呜……】

    第36章

    许是卫璟的心跳声太大, 亦或许是他咬在那两瓣薄唇上的力道太重,总之还没等他紧张地偷完一个完整的香,就听见卫楚低哼了一声。

    听上去似是十分不舒服的样子。

    卫璟紧忙睁开眼睛, 猝不及防地陷入了眼前人的墨色瞳孔中。

    那眸子清澈通透, 漾着水盈盈的微光,直直撞进卫璟飘忽的心头。

    “你怎么亲我?”卫楚的声音仍旧哑着。

    不过许是因为身体素质向来不错,状态看上去倒比卫璟一进屋子的时候好了不少。

    听见当事人的质问,偷香贼卫璟一时难言, 愣了好一会儿,才舔了舔因为紧张而迅速变得干燥起来的嘴唇:“……”

    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向卫楚解释自己此时的做法。

    若是实话实说,他担心会吓坏了他这一向胆小的漂亮娘子, 可若是想要继续瞒着, 照目前卫楚已然清醒了的状况来看,似乎又不大可能。

    卫璟深吸了口气,心中想着豁出去了,握紧卫楚的手,说道:“娘子,我……”

    “我可是个男子……”卫楚疲惫地闭上眼睛,片刻又缓缓睁开,懒洋洋地看着卫璟, “你是个傻子吗?”

    这是……还晕着。

    若是醒了, 估计是万万不敢让自己字正腔圆地说出这种话来。

    卫璟凑上前去又亲了亲他的嘴角, 失笑道, “我知道。”

    “知道你还亲……”卫楚转过去不让他亲到自己,脑袋藏在被子里, 闷声道, “被你发现了会杀我灭口的。”

    卫璟将那缩成一团的胆小鬼从被子里挖出来, 好生压进怀中,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卫楚颈后的黑发,笃定地承诺,“我不会,我会好好地对你。”

    卫楚没有吭声,搭在卫璟肩头的纤细脖颈再度无力地垂软下去。

    又睡着了。

    卫璟掏出怀中用来滋补身体的芝莲玉露丹,从瓶中倒出几粒,动作轻柔地塞进了卫楚的口中。

    这丹丸是他平日里服用的,只消一颗,便可对身子有极大的补益,区区头昏脑热之类的小伤小病,想来更是不在话下。

    突然,靠近卧房门口的方向传来了一阵低吼。

    卫璟下意识转过头,朝发出动静的位置看了过去。

    自从卫楚将元宵母子几个带回来,狗窝便被他安在了自己的屋子里头。

    在被卫楚捡回来之前,元宵是个四处流浪的小野狗,身上脏兮兮的,可到了卫楚身边,曾经打成死结、系在一块儿的毛发都被他小心翼翼地给顺了开来,甚至每隔一段时日还会搓着澡珠给它沐浴,时间久了,元宵的身上更是连个虱子都没有。

    用阿黛的话来说,元宵和它的娃娃们被照顾得简直不像是只狗,倒像是谁家悉心呵护着的小婴孩。

    卫璟的内力深厚,进屋的时候,连趴在窝里睡觉的元宵都没有觉察到他的到来。

    此时听见卫楚的声音,它才倏地竖起了耳朵,眼睛还没全部睁开,就已经跌跌撞撞地哈哧着舌头前来护主。

    “汪!”元宵怒不可遏地盯着卫璟,蓬松的尾巴高高竖起,不住地左右摆动。

    “嘘!”卫璟下意识地将元宵当成了人,直接伸出一根指头立在唇边,“他还在睡着呢。”

    估计是在人的身边待得久了,外加又被真诚对待,元宵倒是十分通人性,见转过头来的人是卫璟,又是这般紧张的模样,它也就合上了嘴巴,喉咙里“嘤嘤”着趴伏到了卫璟的膝边,同他一起守着榻上昏睡不醒的人。

    握着那逐渐被他捂得微微发热的手,卫璟扭头看着膝边的小白狗,低笑着问道:“你每天都睡得这么踏实,怎么保护他啊?”

    元宵像是听懂了似地,一下子从地上站了起来,闭着嘴巴在卫璟身边蹦跳着转了好几圈,似是在学着府兵巡逻的样子,然后站定在卫璟的面前,轻快地晃了晃尾巴。

    “你为他放哨站岗呀?”

    卫璟的心情不错,逗弄起元宵来也是极有耐心。

    元宵抬起两只前爪搭在卫璟的膝头,借着他的高度,让自己的小脑袋搭在卫楚被握在卫璟掌心的手背上,示意性地蹭了蹭。

    “你还给他暖手呀?”卫璟有些吃惊,若是方才元宵所做的一切都可以称得上是巧合,那么此时这小狗儿做出的行径,则定是回应他的这句问话无疑。

    只见元宵眨巴着溜圆黑亮的眼睛,吐出了粉红的舌头。

    卫璟对自家娘子教养出来的乖顺狗儿表示十分惊奇。

    它竟懂得这么多。

    “我们家的元宵当真是乖极了。”也侧面证明了他娘子是有多么的聪慧伶俐。

    卫璟毫不吝啬自己的抚摸,心情愉悦地轻刮了一下元宵的下颌.

    戏命毕竟是个百毒不侵的体质,即便是被自己掏出来的那瓶药熏得晕了过去,可不过半柱香,也就醒过来了。

    正当他坐在桌案前吃苹果的时候,隔壁卧房里传来了卫璟的声音。

    “娘子乖,将衣裳穿好,莫要着了凉。”

    “……别脱了,听话,你……你还发着热呢。”

    “好好好,你随意,我不拦着你,我就是给你盖上被子。”

    令人直呼大胆的话是一句接着一句,硬生生让戏命在这边儿打了好几个冷战。

    看不出来小主人还有这一手呢。

    还没等戏命为自家孩子长了能耐而沾沾自喜完呢,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就打得他瞬间回过了神。

    这动静……震得他的脸都疼,可见世子妃是真舍得下手。

    戏命最喜看热闹,嗅到好戏的气息,他连绝佳的耳力都等不及,紧忙凑到墙边,只想听见最为迅速直接的第一手消息。

    “别打了!我没偷看!”

    卫璟大着胆子顶了一句嘴,紧接着就迎来了当头一脚。

    “你这淫|魔!将我的肚兜放下!”

    卫楚声色俱厉地怒斥着这登徒子的不轨行径,顺便在屋中环视了一周,发现没有自己的佩剑的踪迹,于是抬起双手,横于身前,摆出防御的姿态。

    “我不是!”卫璟百口莫辩,举着那块小布料,委屈道,“这是你方才从身上扯下来递与我的……”

    “你竟如此不知悔改!简直是……令人发指!”

    卫楚站在床榻上,抬腿便朝卫璟踹去,瞧着架势,竟又是奔着脸的方向过去的。

    奈何他昨夜荒唐了一晚,身子亏空太过,身后又有伤,一脚没踹中卫璟的脸,反倒被心中认定的登徒子给抱了个满怀。

    卫楚的状态昭示着那几颗芝莲玉露丹发挥了全部的效用,若非他被方才那番大动作给激得再次晕了过去,便是连卫小世子霎时间都无法招架得过来。

    捂着挨了一掌一脚的右脸,卫璟隔着墙听见了戏命的好心提醒:“小主人,你莫不是给世子妃喂多了芝莲玉露丹?”

    虽然被人戳破了尴尬的境地,但此时此刻,卫璟也只能如实回答:“对……我只喂了五颗,他怎的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五颗?”戏命吃惊不已。

    还是“只”?

    那可是令人在眨眼间便能精神焕发、精力倍增的药物,而并非补品。

    这种剂量,猪吃了怕是都能站起来跑上十里。

    “小主人,你先将世子妃熏晕,”戏命将苹果核丢进脏物盘,起身往外走,“我这就过来。”

    卫璟闻声连忙往自家娘子身上套衣裳,厉声道:“住脚!你先去将司空大夫给我请过来!”

    戏命耸耸肩,“得令。”

    不知戏命是哪来的小脾气,总之卫璟口中对司空大夫的“请过来”,到头却变成了“提过来”,可怜司空大夫一名大衍之年的长者,硬是抱着戏命惊恐地高喊了半天,才肯哆嗦着松开手。

    一来一去间,卫璟已经将卫楚的衣裳尽数穿回到了身上,戏命扶着司空大夫进屋时,他正将人搂在怀中小口小口地喂着水。

    “世子。”司空大夫恭顺行礼。

    卫璟垂着浓密的睫毛,倒让人瞧不见他的眼神是否失焦:“司空大夫,若是发热起来长久不退怎么办?”

    甚至已经开始有些糊涂了。

    末了,又补了一句:“前提是不用药。”

    司空大夫点点头,不疾不徐地捻着胡须:“回世子,老夫近日发现,用酒液为人降温是一个好办法。”

    卫璟疑惑道:“酒液?”

    “正是,用酒液涂抹在世子……呃,”司空大夫余光已经发现了榻上之人是世子妃,因此也就不敢乱看,低着头说道,“……发热之人的臂弯、掌心、足心、两腿、以及腹前,这样一来……哎哎哎戏命大人……”

    卫璟没空听他长篇大论,朝戏命一挥手,没等司空大夫摇头晃脑地将自己分析出来的道理对卫璟说完,戏命就直接将他端了起来,动作利落地送出了清沐阁。

    ******

    卫楚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是他向往了无数次的年少时光。

    父亲母亲的背影模糊,但总归是能勉强听见那温柔唤他的声音。

    卫楚拼命想朝他们奔去,却被人桎梏着手脚,难以动弹半分,只能抽噎着求他们不要走,让他们回头看看自己,哪怕让他记住他们的脸也好。

    场景突变,是卫楚跪在地上的模样。

    他的腹中莫名地有些发涨,隐隐还传来零星的痛意。

    “大胆死士!是谁允准你私自孕育侯府子嗣的?”

    正襟危坐在堂上的镇南侯看上去越发威严,连同一边端坐着的长公主殿下都在恨恨地瞪着他,似是因为他,才让侯府蒙上了奇耻大辱。

    卫楚茫然无措地抬起头,正对上了卫璟那双已恢复神采的眼眸。

    “阿璟……”卫楚的嘴唇轻颤。

    镇南侯骤然抡起一鞭子,狠狠抽在了卫楚的脸上:“闭嘴!你没资格叫他!”

    火辣辣的痛意让卫楚顿时咽回了对卫璟的低唤,湿意顺着颊边滚滚而落,他垂眸看着地上逐渐汇聚起来的一汪血洼,心头满是迷茫。

    他如何能生得出孩子?怎么可能?

    “给本候剥开他的肚子,看看那腹中装着的,到底是什么妖物!”

    虽是命令下人,可镇南侯却亲自从桌上拿起一柄薄刃,狞笑着站起身,踱步过来,蹲下身子按住了卫楚的肚腹。

    不知怎的,被人点破了腹中孕育了生命,他便真的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有一个孩子,真真切切地存活着。

    “……不要!”卫楚惊慌失措地护住自己的肚子,乞求地看向卫璟,“求求你救救他……”

    卫璟的眼神中只有鄙夷,与横生的怒意。

    卫楚看得出来,卫璟眼中弥漫着的不悦情绪,是与他行周公之礼的懊悔。

    “千算万算,独独算漏了你是男子,属实是令我感到……恶心!”卫璟的嘴角勾起残忍的笑意。

    薄刃闪着刺目的寒芒,卫楚顾不得为卫璟的绝情感到难过,不顾一切地握住冷冽的刀刃,制止它刺向自己的孩子,然而腹间却倏地传来一阵冰冷的凉意——

    远处踉踉跄跄地跑来了一个稚童,那张脸白嫩可爱,可衣襟上竟蔓延着血迹,他扬起肉嘟嘟的脸颊,软软的小手握住卫楚的手指,委屈地哭了起来:

    “爹爹~”

    卫楚猛地睁开眼睛,单薄的胸膛被大口大口的喘息填得极满,忽而又压得空瘪。

    他大力挣动着,喉间的呜咽变成了呛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娘子?娘子你醒醒!做噩梦了?”

    卫璟的声音闯入耳中。

    卫楚定睛一看,瞳孔紧缩:“世子?!”

    他对卫璟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床榻边上这件事情太过震撼,一度完全忘记了两人之前商量好了,应当叫卫璟“相公”的事情。

    梦,是梦。

    他没有怀孕,卫璟也没有发现他是男子……

    卫璟似乎也被吓了一跳,也根本没顾得上像往日一样去纠正卫楚叫错的称呼,他呆呆地看着卫楚的眼睛:“娘,娘子,你醒了。”

    “……我……做了个噩梦。”

    卫楚忙抬手确认着卫璟的眼睛,见他面对自己突然袭击到面前所带来的疾风并无反应,方略微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卫璟手中的东西。

    他的左手还握着桂花清酿,右手是浸透了酒液的丝帕。

    ……他在做什么?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显然卫璟也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这个问题,他摸索着将酒瓶放在矮桌上,甚至还“不小心”地将瓶子碰倒,撒了一地都是。

    酒香弥漫,卫璟红着脸对卫楚说了声抱歉,然后又说道:“到了用膳的时辰你没有出来,阿黛又不好直接进你的卧房……”

    卫璟撒起这种谎来脸都不红,左右厢房里的那些人醒来也不记得当日发生的事,他便一股脑儿地将理由安到了阿黛的身上,“所以来叫了我,扶着我过来,她才好开门,我摸你的额头很烫,便听了司空大夫的法子,用酒液为你降热,还没来得及开始,你就醒了。”

    说这话的时候,卫璟心中得意洋洋。

    还没来得及开始?笑话,已经结束了。

    卫楚警惕地用余光瞄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裳。

    见衣领处翻折的褶皱仍旧和他离开卫楚卧房时,仓促间掖好的痕迹似乎没什么两样,这才放下了心来。

    昨夜仗着卫璟神志不清,加上卫璟让他掏出那画本子时的生涩模样,不难看出卫璟从未涉足过男女之事,因此当时同样热意上头的卫楚也就没有多想,只顾着将人身上的毒给解了,日后的事情,便放到日后再说。

    可卫楚完全没有想到,这“日后”来得如此快,竟容不得给他足够的清醒时间进行组织解释的理由。

    而今日的这个梦,却也恰恰反映了他心中最为恐惧的真相。

    “我……”卫楚惊魂未定地闭了闭眼睛,刚要避开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的话题,“世子可曾用膳?可需要……”

    卫璟目光沉沉地望着卫楚紧攥着被角的苍白手指:“昨日委屈娘子了,日后,卫璟自当对娘子真心相待,荣辱与共。”

    言罢不等卫楚回答,卫璟就从床榻边站起身来,扭头唤阿黛将自己扶出了卧房,把空间留给卫楚一人。

    他不敢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怕是心中还存着什么顾虑。

    这个时候……便不逼他承认了。卫璟心想。

    卫楚轻眨了一下睫毛,洇去眼尾不甚明显的水渍,半晌,低低叹了口气。

    ******

    风和日暄,碧空如洗。

    身子已然大好的卫楚正坐在廊下的矮凳上给元宵顺毛,他低垂着眼睛,皱眉琢磨着这侯府中最有可能给卫璟下药的是何许人也,却突然被身前的高大身影挡住了视线。

    还没等卫楚抬起头来,就先一步听见了戏命的声音。

    “世子妃。”

    他们两个的身份,本不应该随意交谈,可这人是戏命,一切便都算得上正常。

    “戏命大人。”

    见卫楚停下手中的动作,站起身来回应自己的话,戏命倒也开门见山:“听格芜说,往日拦截刺客时,曾见识过世子妃的剑法,可谓是精彩至极……”

    戏命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隐隐透着几乎可以杀人于无形的锋芒。

    被那双眼睛盯着,卫楚很容易便把自己代入到了曾经的生活中,那种暗无天日的窒息感瞬间又将他整个人都死死笼罩在了黑暗中。

    他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微仰着头,对上戏命的眼神时,心头已经被不详的预感压得喘不过气来。

    戏命缓缓说道:

    “不知……属下可否有这个荣幸见识一下,世子妃的白、虹、贯、日。”

    卫楚周身的血液顿时变得冰凉刺骨。

    作者有话要说:

    柿子:乖宝做噩梦了?朝我脸上踹,别留情

    楚楚:被总|统领抓到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戏命:我得命令自家死士少打小主人几顿

    【呜呜呜,手疼手疼,结果没收住写了五千多,我好棒呜呜呜,我要睡觉了呜呜呜,晚安宝子们~】

    第37章

    白虹贯日是死士营中的高阶死士才有资格与能力学到的招式。

    而方才即便戏命向卫楚提出要见识一下他的剑法的这件事情时, 实则心中也仍是没有全然的笃信。

    可直到此刻看见卫楚这骤然间变得毫无血色的脸,他才彻底确认了下来。

    果真是他营中的死士无疑。

    卫楚站在原地,手中用来给元宵顺毛的梳子被他死死握在了掌心, 尖锐之处几乎要将他单薄的皮肤刺出血来。

    “我……”他愣怔地看着戏命, 却并无辩解的能力。

    戏命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问道:“你的编号是什么?天干还是地支?年岁几何?与忠勇侯府是什么关系?”

    面对戏命,卫楚除了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之外,别无选择。

    “属下……编号十七, 归属天干,今年将满十九……与忠勇侯府并无关系……”

    若是有关系,他是否就能够继续以这个身份待在卫璟的身边了?

    这种德不配位的惶恐让卫楚忍不住低下了头, 有些难堪地攥住了身侧的衣角, 一声不吭。

    他没有勇气再抬起头去看戏命,可身前人却迟迟没有动静,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许是在给他机会自己请罪,还能死得好看一些?卫楚心想。

    “戏命大人,”暗自调整好了呼吸,卫楚终于艰难地开了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紧接着, 他又迅速补了一句:“主人的身体不好, 请大人寻一细心之人将他照顾好。”

    说完, 卫楚便沉默地低下头, 似是在等戏命执行死士营中的刑罚,一掌拍在他的头顶, 废了他武功的同时, 也夺去他行动的能力, 最后拖拽到死士营中,用尽这世间的人们连想都想不到的可怖刑罚,让他在痛苦中被折磨着死去。

    “世子妃这是在做什么?”戏命不解地问道。

    “戏命大人不是要处死属下?”卫楚也十分错愕,他抬起头来,迷茫地看向戏命的眼睛。

    “小主人将你当成了心头肉,”戏命无奈地笑笑,对卫楚说道,“我还哪儿敢对你做什么。”

    卫楚愈发不解,小声问道:“那……戏命大人找属下……”

    “我今日来是想说,你身着女装,日后若是再遇见刺客,”戏命收起笑意,朝着清沐阁院外扬了扬下巴,“除非格芜等人力不能敌,其余时候,你只守在小主人的身边即可,莫要离开院内。”

    自从得以在侯府中光明正大地行走后,卫楚在下人们的口中知晓了许多关于从前的事情,其中最频繁被提及到的,就是世子屡次被府外之人派刺客前来暗杀的经历。

    故而在保护卫璟的这一点上,卫楚便越发的卖力且谨慎,但凡听到一点风吹草动,他都会比格芜还要迅速地出现在屋顶之上。

    这时候被戏命提起,才让卫楚反应过来自己的这一身装扮,究竟有多么惹眼,立于众影卫之中,又是有多么的引人注目。

    “恐怕未曾参战、在暗中观察的刺客们早已回去禀报了卫骁,世子新娶的这位世子妃,武艺是连他们这些经过专业训练的都敌不过的脱俗。”

    卫楚听完戏命的话,这才如梦方醒地反应了过来,顺从地点点头。

    清沐阁中的大部分人都随着卫璟一道去了司空大夫的院中,今日要换药方,阿黛担心院中的人后续会出现差池,因此一并将人都给带去识方认药了。

    两人面对面站在并无下人经过的廊下,心中各有所想。

    “戏命大人,您若是决定为了世子而留我性命,”卫楚抿了抿嘴唇,请求道,“可否向世子隐瞒属下的身份。”

    戏命挑挑眉:“此话怎讲?”

    卫楚语气艰涩地说道:“他的身子不好,我想让他的心情愉悦些,总归……总归会让心事少一些,不那么操劳。”

    更何况,那一晚……卫璟的身子亏损太过,肝啊肾啊什么的,许是都会虚得无法再承受住日常的衣食起居,必不能再遭逢这种犹如晴天霹雳般的刺激了。

    戏命生性谨慎,就算卫璟主动对卫楚坦白自己的身体无妨,他也不会将这些事情告知于任何一个人。

    哪怕这人是真心实意地为卫璟的身体与处境感到担忧,却依旧绝无半分提早得知此事的可能。

    同样,如今的卫璟正值紧要关头,万万不可因为感情之事而分了心,两人如今还未曾点破那层窗户纸的朦胧关系让戏命颇为满意。

    卫楚武艺高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够做到游刃有余的自保,甚至还可以为卫璟搭把手。

    可卫璟就不一样了,他是个至纯的性子,若是在对卫楚的来历知根知底后,真的毫无顾忌地喜欢上了卫楚,而这个弱点又恰恰被卫骁抓住,东宫从中作梗并大获全胜的几率也就跟着变大了一倍,更会导致他们多年来部署的计划功亏一篑,付诸东流。

    “你对小主人是什么样的感情?”

    戏命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哪般的心情问出了这句话,到底是因为记挂着卫璟心头的惦念,还是担心自家守规矩的死士。

    “属下如今做的一切,都是按照死士营中当初所教授的一切,对主人,除去忠诚之外,并不掺杂其余的情感。”

    卫楚自然不敢向戏命表露出自己对卫璟的喜欢,毕竟在死士营中,他们所收到的指令,第一条便是不可对主人心生爱慕,否则定杀无赦。

    戏命如今留他性命,还不知是因为什么理由,若是哪天心血来潮,想要重新取他性命,对戏命而言,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因此这些得以偷偷藏在心里的事情,也就不必多加描述了。

    戏命刚想说“待到小主人坐上帝位后,他便可不用再顾忌那许多,即便身为死士,也可以与主人互生情愫”之类的话,以此算是作为给卫楚的鼓励与承诺。

    至少,他不会因为卫楚破坏了死士营中的规矩,而按照旧律将他严格处死。

    可还没等他说出口,两人就听见了与院门几近百丈左右的距离,传来了一阵虚浮的脚步声。

    对卫璟知根知底的戏命自然知道这是小主人故意放出的动静,以便让卫楚提前有个准备,不至于被自己吓到。

    事实证明,卫璟的想法果然是正确的。

    虽然已经确认了无数次,但卫楚还是对卫璟内心真正的想法有所怀疑。

    卫璟到底对他身为男子的事情知晓多少,究竟是模模糊糊,还是早已一清二楚?

    若是按照他自己的定力来衡量,即便是中了那样的毒,应当也不会丧失全部的理智。

    但话说回来,卫璟的身体毕竟不好,又是个娇生惯养的,在那种情况下只知难受和索取,顾不上其他的倒也算得上是正常。

    理清思绪,卫楚抬眸对迈进门槛的卫璟温声道:“相公。”

    面对与自己灵肉合一的人,卫楚的语气里掺杂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羞怯亲昵。

    卫璟被他这一句“相公”给叫得险些骨头都酥了,强忍着没朝卫楚的眼睛看去,硬是在戏命的搀扶下摸索到了卫楚的手,然后含笑应声:“娘子怎的在外头?没进屋里去?”

    莫不是特意在外头等他的?

    扶人进来的格芜在戏命朝他们两个走去的时候松开了手,交接完毕后,转身消失在了几人的视线之中。

    卫楚刚要回答卫璟的问题,没想到喉结处覆着的东西却突然出现了松动的迹象,再待在这里恐怕会露馅儿。

    而这工夫正好有卫璟的话来当做他回房的台阶儿,于是卫楚点了点头,顺从地回应卫璟道:“那我便回房歇着了,相公累了这好几个时辰,也早些歇下吧。”

    话音刚落,卫楚松开了回握着卫璟修长指节的手,转身朝自己的卧房走去。

    有了方才的那番交谈,他越发不敢在戏命面前露出自己心悦于卫璟的任何举动,心惊之下,这种疏离甚至明显得有些刻意。

    见卫楚毫不犹豫地抬腿走进了另一间卧房,卫小世子的心顿时难以抑制地变得冰冰凉。

    戏命憋着笑将人扶回了卧房,至于那句给卫楚的许诺,只得下次遇到机会的时候再同他讲了。

    “唉……”卫璟披着被子叹了口气,眼神空洞地盯着头顶的床栏,许久才眨巴一下眼睛。

    ……是了,定是了。

    果然,那晚自己的表现不好,直接导致了娘子对他的厌弃。

    难道他如今也要和戏命一样成为一只孤犬了吗。

    瞧着小主人那一脸看破红尘的颓废模样,不知他在心中编排着自己的戏命抱臂斜睨了卫璟一眼:“怎么了小主人,你很冷吗?”

    戏命问完,半天也没等到卫璟的回答,就在他以为卫璟可能是呆坐着睡着了的时候,突然听见卫璟幽幽地叹道:

    “……冷极了,像坏男人的心一样冷。”

    戏命:“……”

    小主人当真是比他还油点东西。

    ******

    春光大好,时常抱着小元宵在侯府中蹿来蹿去的亡极偷偷往小元宵的衣裳里塞了张字条。

    发现字条的时候,卫楚正笑着看阿黛将小元宵身上的红衣裳扒下来,忽而眼神一顿,迅速从阿黛手中接过小元宵:“我给它换衣裳,再给它和大中元宵洗一洗。”

    字条里是亡极对他的邀约,午后带着吃食在后山见面,有要事,需当面详谈。

    卫楚失笑着用指尖碾碎了字条,揉了一把元宵毛茸茸的脑袋,披了件外衫走了出去。

    还带着吃食,许是觉得寂寞得要命了,才硬是憋出了个“有要事”的理由来约他见面.

    “这是合阳阁中的餐食,我舍不得都吃光呢。”

    亡极仍旧像当初两人相依为命时的样子,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油纸包,献宝似地递给了卫楚:“想着拿来给你尝尝。”

    卫楚接过来,见亡极还在忙活,便没打开。

    两人席地而坐,卫楚不甚在意地从亡极拎着的小篮子里拿出一张糖烧饼吃了起来,顺口说道:“戏命大人发现我是出自死士营的人了。”

    “什么?”

    听见卫楚的话,亡极手中的杯盏险些打翻。

    他急忙奔过来拎着卫楚的手臂上下查看了起来,“他打断了你的哪根骨头?快些让我看看还有回旋的余地没有!”

    卫楚还没说话,就被亡极捏着脸,急切道,“下毒了?我看看舌头黑到哪里了?”

    “戏命大人让我保护主人,并未打算处置我。”卫楚扯开他的手。

    亡极堪堪松了一口气,担心卫楚心有余悸,也没多问,径自说起了自己的事:“听大少爷说,侯府里负责去西北选马的队伍,与忠勇侯夫人的车驾相撞了,赔罪后问了才得知,忠勇侯夫人是要去北境战场的。”

    “北境战场?”卫楚意外地皱了皱眉。

    “是啊,你说忠勇侯夫人去北境战场做什么呢?”

    亡极不知卫楚与达奚夫人之间的约定,只是觉得她这个身份,又是在这个时节去北境,着实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许是看望忠勇侯吧,”卫楚低垂着睫毛,安静地吃着烧饼,“毕竟北境战事尚未结束,忠勇侯夫人自是惦念侯爷的。”

    “对对对,理应如此。”

    亡极点点头,从卫楚的手中拿过自己刚刚递与他的油纸包,嘟囔着埋怨他道:“无论给你什么,都不被你当成好东西,上好的小酥肉,被你这掌心的热度捏得快化了。”

    “什么小酥肉?”

    即使成为影卫之后可以吃荤,卫楚也没有变得肆无忌惮,此时听亡极提起这光听名字就令人食指大动的吃食,不免也有点馋了,好奇地朝亡极的手中看了过去。

    “就是用荤油炸的小酥肉,里面是肥瘦相当的猪肉,外头裹着面粉……啧啧啧,当真是美味极了,”亡极神采奕奕地捏起一块放到卫楚嘴边,“喏,尝尝~”

    卫楚被他故作夸张的表情逗得想笑,刚要张嘴,脸色却陡然变得苍白起来,手中握着的烧饼都险些掉在地上,被亡极眼疾手快地一把接住。

    “你怎么了?怎的脸色突然变成这样?这几日里,你被暗器伤了?”亡极说着,就要在怀中寻找杨安其送给他的上好伤药给卫楚服下,然而摸遍了衣襟,也没找到药瓶儿的踪迹,“你等我回去取药!”

    “不……只是瞧见那小酥肉之后……”

    卫楚抬手用力压在胸腹间,眉心微蹙着摇了摇头,脸色苍白:

    “觉得腹中……似乎有种难以形容得上来的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

    柿子:我的心已经变冷了

    楚楚:…谢谢,更想吐了

    戏命:教出徒弟饿死师父

    【宝子们我来了呜呜,带着我的新款倒霉来了,喝可乐的时候拿瓶子的姿势用力过猛,全喷脸上了,刚洗完衣服(千万别贪图便宜买最大瓶的那个,控制不好力道会很狼狈)晚安宝子们~~~muamuamua~】

    第38章

    卫楚低着头, 目光落在了自己被手覆着的肚子上,半天也没再吭声,似是在默默适应着腹中的不适感。

    “当真是奇了怪了, 面对小酥肉你能有什么形容不上来的感觉啊?”亡极十分不解。

    “我也不知道, ”卫楚摇摇头,“只是听你的形容,就觉得实在有些油腻。”

    “戏命大人……当真没有对你下毒?你莫要骗我。”

    联想到卫楚方才对他说的事情,亡极很难不怀疑卫楚是因为怕他担心而故意隐瞒着这个事实。

    卫楚无奈道:“当真没有下毒, 我要如何说你才能够相信?”

    给卫楚把脉的时候,倒也没发现他体内发生了什么变化,许是他学艺不精, 又或许是卫楚的身体真的没有问题。

    经过了卫楚的再三保证, 亡极总算是勉强地相信了他的话,但仍是想要取自己的药来喂给他吃,都是大少爷给他的、一些能够强身健体的补药,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算了,现下已经好了。”

    卫楚的脸色恢复了许多,他抬手拉住想要回到前院去拿药的亡极的同时,甚至还将小酥肉从亡极的手中夺了过来,顺着之前的折痕, 将油纸包叠好, 放在自己的手边, 方便拿取。

    “你把我的小酥肉带走做什么?你不是看到它就觉得难受吗?”

    亡极有些生气地想要上前夺回自己的小油纸包, 被卫楚一巴掌拍在手背上,疼得缩了回去。

    “我一会儿拿回去吃, ”卫楚朝他眨眨眼, 笑道, “正好给世子也尝尝。”

    亡极笑骂道:“行啊你这小没良心的。”

    卫楚也不反驳他,转而说道:“我想让你帮我分析一下那日……给世子下毒的人,究竟是用了什么掩人耳目的手法,为何连戏命大人都不曾察觉。”

    亡极虽然武力敌不过他,但在制|毒与认毒的这一方面却是要胜他一筹的。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亡极的见解便显得颇为重要。

    亡极问道:“那日接触了世子的每一个人,你都记得他们做了什么吗?”

    “那日是清明,长公主殿下带世子去皇陵祭拜,我并未跟随他们一起,所以在皇陵时遇到了哪些人,我自是不知晓的。”卫楚如实说道。

    “应该不会是皇陵,毒性不会那么久才发作,何况世子中的这种毒,明显是对应着晚间的刺杀来的,所以定是在席间下的药,或者……”亡极深谙下毒的各种顺序,“下毒之人先前已经在世子的身上下了可以诱发毒性并使其加重的玩意儿。”

    那日戏命全程都陪在卫璟的身边,若是有人想要强迫他服毒或近身加害,几乎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熏香。”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除去接触皮肉,或者直接入口之外,只有熏香能够达到这种大范围下毒的目的。

    “如此说来,那日长公主殿下的身上……”卫楚眉头微皱地回忆着,“似乎确实换了种熏香。”

    可在这个世上,无论谁会生出加害卫璟的念头,长公主殿下也是不可能的。

    “司空大夫是那日唯一一个近距离接触了世子的人,所以是他的药包里面用来点刺穴位的针,同样也出了问题。”卫楚补充道。

    “那么只有长公主殿下身边的人嫌疑最重了……”亡极显然也明白不会是长公主殿下的手段,“会是谁呢?”

    稚秋姑姑,镇南侯,杨安茹,始终缠在杨安茹身边的司岚岚,还有如今胆子比老鼠还要小的杨安达。

    “你闻闻看,可是这种怪异的香气?”

    亡极突然坐直了身子,迟疑着将穿在内里的白色中衣袖子扯了出来,放在卫楚的面前,让他凑过来闻一下。

    卫楚虽觉得他俩闻来闻去的样子有些奇怪,但为了将事情搞清楚,他也只能噤着鼻子,轻轻嗅了嗅亡极隐隐掺杂着芳香气味的袖口。

    从旁人身上沾来的,又散了这许久,本该什么也闻不到。

    可偏生他们做死士的,用鼻子闻东西的能力被训得比狗还要灵敏不少。

    卫楚瞳孔微缩,不可置信地看着亡极,急道:“……正是这个味道!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可巧,今日晨间,恪静阁中派了人来合阳阁看望大少爷,还拿了不少东西。”亡极厌恶地抖了抖袖口,想要将气味尽快散得干净些。

    终归是自己的孩子,不惦念是不可能的。

    卫楚对亡极说的这件事并不感到惊奇,可接下来的话,却着实让卫楚皱起了眉。

    “你猜最终来合阳阁中的人是谁?”亡极似是在憋着怒气,说话的时候咬牙切齿。

    “谁?”

    “是杨安达。”亡极愤愤地说道,“他身上香得厉害,在合阳阁里待了小半个时辰,大少爷连理都没理他,可他倒好,硬是在那贱兮兮地说了好多话,心情看上去还不错。”

    “他的腿不是断了吗?怎的还有心情到处溜达。”卫楚疑惑道。

    “就是,腿断了之后,他像把脑子也摔坏了一样,整日没心没肺的,”亡极咬了口苹果,咔嚓咔嚓地嚼着,抱怨道,“也不知道侯爷为什么就那么看重他。”

    “许是因为他最会讨侯爷的欢心吧,”卫楚捋顺了翻折的裙角,眸中晦暗,“毕竟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但他也没能耐将自己母亲的熏香给换了吧……”亡极自言自语地分析着。

    卫楚也如此觉得,顺着亡极的思绪慢慢推想。

    “在这侯府中,经常与杨安达待在一起、又能够随意控制长公主殿下换熏香、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司空大夫药包里下药的人……”

    亡极惊怔地抬起头,盯着卫楚的眼睛:

    “侯爷!”

    似乎是觉得自己得出的这个结论听上去荒谬又可笑,亡极立刻否定道:“怎么可能是侯爷,我真是傻了,侯爷可是世子的亲生……”

    然而卫楚却打断了他,沉声道:“未必。”

    从亡极的口中听到镇南侯名字时的心情,和自己推测出来时的心境是完全不一样的。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更何况亡极向来缜密,能让他直接说出来的话,往往都不会出现差池。

    正思虑间,卫楚猛然想起那次卫璟在睡梦中极为悲伤的呓语。

    平日里,他一向称呼长公主殿下为母亲,但那晚,卫璟说的却是……娘。

    难道……

    卫楚的心中俶尔萌生了一个颇为大胆的想法。

    **

    卫璟面无表情地拔掉肩头刺得极深的箭镞,低头分辨了一下。

    确认上面并未浸润毒物后,将那箭镞揣了起来,留作存据,方便日后再见到这种箭镞的时候,也好知晓来历。

    创口处涌出血来,卫璟从怀中掏出金疮药,掀开衣领,随意地在伤口上撒了几下,旋即系好衣裳,运起轻功,腾跃着离开了脚下的是非之地.

    自从回到清沐阁中后,卫楚便竖着耳朵等隔壁卧房传出动静来,自己也好就势拿着亡极的小酥肉去给卫璟尝尝。

    可一连等了好几个时辰,除去风吹得卫璟卧房窗牗隐隐作响了一阵儿后,并未再出现其他的声音。

    “阿黛,”卫楚一边往耳垂上戴着坠子,一边推开门装作午睡醒迟了的样子,对院子里的阿黛说道,“快到晚膳的时辰了吧,世子可曾睡醒了?”

    听见卫楚的问话,阿黛紧忙快步走了过来,神色紧张地抬头对卫楚说道:“世子妃,您出来得正好,世子睡了两个多时辰,奴婢正奇怪呢,刚想着要去您房中问问。”

    “两个多时辰?”卫楚惊讶地看着阿黛,“平日里,世子最多也只睡一个时辰吧?”

    “是啊,”阿黛焦急地叹了口气,“世子妃,您要不进去瞧瞧吧?总好过在这里干着急。”

    自打戏命大人特意叮嘱过他们,不要随意进世子的卧房中打扰他休息后,清沐阁院中的下人们便十分听话地不再轻易叨扰卫璟,但今日他独处的时间着实过长了些,让人心生担忧。

    “行,我进去看看,”卫楚点点头,“应当是无事的,晚膳照常准备着吧。”

    “是。”阿黛福了福身,转身离开。

    酉时过半,卫璟的卧房内已然是漆黑一片。

    卫楚小心翼翼地进了门,拎着碍事的裙角走到卫璟的床榻边上,俯身凑到榻上人的枕边,小声轻唤:“相公……已是晚膳的时候了,该起了。”

    “嗯……”卫璟的声音里带着哑意。

    闻声,卫楚皱了皱眉,敏锐地嗅到了空气中隐隐弥漫着的血气。

    “相公,你怎么了?”

    卫楚下意识便想要回身去点燃灯烛,仔细检查一番,却没成想被卫璟打断。

    “你过来,躺下。”卫璟的手拍打在枕上,听着动静似是有些无力。

    他的要求正好合了卫楚想要凑近查看情况的心意,于是卫楚顺从地脱下鞋子,躺在了床榻的外侧。

    卫璟慢吞吞地凑了过来,将脑袋搭在卫楚颈侧,十分亲昵地蹭了蹭:“来,往里头点儿……别掉下去了。”

    卫楚听话地往里缩了缩身子,继而担忧地说道:“相公,你的声音听上去很不舒服……”

    说着,他便想要坐起来碰碰卫璟的额头。

    “娘子,我想抱抱你。”

    卫璟的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像是通知一样,仿佛根本就没有打算征求卫楚的意见。

    话音刚落,他就长臂一伸,将还未来得及起身的人揽回到了被窝里,力气刚好处在可以控制卫楚老老实实地躺在这里,又不让他成功脱逃的劲道。

    平坦腹部被那双温热的手掌环抱住的瞬间,卫楚的心头顿时浮现出了一种奇异的感受,类似于……归属的心情。

    可想到前日对戏命做过的保证,卫楚实在不敢再将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

    他抬手按在卫璟的手背上,有些不舍地轻轻摩挲了一把,然后疏离地清了清嗓子:“天色晚了,我去叫人传膳。”

    “我很冷,很难受。”腰间的力道一紧,勒得卫楚呼吸微滞,只得继续躺在枕上。

    卫璟没有撒谎,他确实是不太舒服。

    虽然不严重,但总归算是病了。

    肩头的伤疼得厉害,他处理了好久,才让屋中的血气变得几不可闻。

    但卫璟知道,怀中的人一定还是觉察到了,否则不会五次三番地想要来探查他的情况。

    于是他顺势解释了一句:“午后的时候,胸中忽然烧灼得厉害,呕了血……”

    “呕血?!”卫楚手指倏地蜷紧,忙回头去瞧卫璟的脸。

    奈何屋中漆黑一片,他又刚从外头进来,根本看不见卫璟脸上的神态。

    卫楚还欲待要问些什么,却被卫璟宽阔的手掌按在脸上,手指一动,准确无误地捏住了他的嘴唇,随即听见卫璟低声道:“还望娘子切莫声张,千万不要让母亲知晓了去。”

    也是,长公主殿下若是知晓,定然比他还要心疼挂念。

    卫楚从不怀疑他的话,闻言,正准备挪开卫璟的手的动作一顿,轻声地应允道:“好。”

    卫璟额间发烫,很快就再次沉沉地睡了过去。

    意识到身后人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沉重后,卫楚心中的紧张情绪便放下了许多。

    不管怎样,还是要找戏命大人过来看看才行。

    他试探着想要把自己的腰腹从卫璟的手中解救出来,没想到才刚一有动作,腰间的力道竟瞬间被收紧,横贯他腹前的手掌也跟着压实了些。

    紧接着,卫璟仍带着慵懒睡意的沙哑嗓音贴着卫楚的颈后传来:

    “……别动,你肚子好凉,我给你暖暖。”

    作者有话要说:

    柿子:嘤,心疼,老婆肚子好凉,可能是胃寒

    楚楚:呼,紧张,我大儿被他爹摸到脑瓜儿了

    【晚安呀兄弟们,我今天吃了好多草莓,嘻嘻嘻,今天是顺利的一天,晚安呀~~~muamuamua~】

    第39章

    卫楚的浑身僵硬, 被身后人紧贴脊背地环抱着,他根本不敢动弹半分。

    “你很冷吗?”卫璟察觉到怀里的人似乎在微微发抖,不由又收了收手臂。

    “不是很冷……”卫楚想要摇头否认, 可又担心这样会伤害到卫璟的心, 毕竟他能够做到的事情太有限,听到否定的话定然会觉得十分挫败,于是他及时改了口,“只有一点点的冷, 不严重。”

    卫璟当然能够从卫楚那微怔的瞬间洞察到他的脑袋里在想什么,心头溢满了温柔的同时,他也就不再强行让卫楚躺在他身边战战兢兢了。

    感受到环在腰身上的力道减轻, 继而又松开, 卫楚一咕噜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下意识整理了一下发髻,确认略长的珠钗与耳坠子并未缠绕到一块儿去之后,他试探地问卫璟道:“相公可饿了?要现在传膳吗?”

    卫璟身上有伤,但他也明白若是一直拖着,不吃东西也不喝水,伤口会愈合得更慢,因此, 饶是他疲惫得厉害, 也还是点点头:“嗯, 你也没吃吧?我们一起。”

    对卫璟今日屡次显露出来的颇为强硬的态度, 卫楚虽有疑惑,但却莫名地感到分外亲近, 最起码, 卫璟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 是平日里不会展现在别人面前的模样。

    阿黛差使着其余的人依次将饭菜端进来,然后为世子与世子妃倒好了可以入口的温茶,也转身离开了卧房。

    在侯府中,兼任营养膳食指挥者的司空大夫一向主张过午不食或少食的理念,可对于体弱多病的世子,凡事都要略微宽容些,故而晚膳准备得格外丰盛,只希望着世子食欲好了,能够多吃些东西,对身子的恢复也大有好处。

    卫璟按顺序吃着阿黛提前为他介绍过的菜式,眼神时不时地朝端着小碗安静吃饭的人飘过去。

    卫楚并未挨着他坐,偏生桌案又是圆的,让卫璟很难借故去用胳膊偶尔碰碰他,达到偷香娘子的目的。

    如此一来,卫璟连用膳的心情都没了,一会儿作势愁眉苦脸地叹口气,一会儿又假意心情惆怅地摇摇头。

    不过他也没白忙活,总算艰难地吸引到了卫楚的注意力。

    “相公?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卫楚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情,见卫璟的脸色确实不太好,加之他在席间的状态,很难不让人觉得他的身子又出了问题。

    听到卫楚对自己的关怀,卫璟按下心中几乎就要抑制不住的欣喜,可怜巴巴地点点头,抬起苍白的手指揉了揉额角,应声道:“唉,是啊……头疼得厉害,很晕。”

    卫楚紧忙把碗放下了桌案上,起身就要过来查看他的情况,却被卫璟担心他就此不再进食,而急声阻止道,“娘子,你坐在我边上,让我靠一会儿可好?这样又不耽搁你吃东西,也能够缓解我的不适。”

    “靠?”卫楚疑惑地抿抿嘴唇,但也没反驳他,端着自己的小碗儿就乖顺地坐到了卫璟的身侧,“怎么靠?”

    卫璟摸索到了那只惦念了许久的纤瘦手腕,小心翼翼地牵起来,将单薄手掌按在了自己的膝盖上,旋即一歪脑袋,准确无误地倚在了卫楚的肩头,美滋滋地说道:“就这样,你继续吃,我休息一会儿。”

    卫楚本想迅速吃完的,可不知怎的,他这几天的饭量见长,吃了满满一碗的饭后,都仍是觉得腹中空空,全然没有吃过东西的迹象。

    此番面对着这些极为合他心意的吃食,卫楚实在舍不得放下筷子,尽可能地抓紧时间将自己想吃的东西通通尝一遍。

    卫璟看得见桌上的每一道菜,自然也注意得到坐在自己身边的卫楚更倾心于哪一道菜。

    桌上有不少肉菜,可卫楚的筷子却在绕着所有的菜夹了一圈儿之后,就一直徘徊在那盘醋溜白菜上,以至于马上就要见底了。

    他喜欢吃酸的?

    卫璟的嘴角扬起笑意。

    总算知晓一点他的喜好了。

    ***

    卫璟的伤连戏命都不曾知晓,更别提最近忙得看不见人影的浮阳长公主。

    想来是忙得差不多了,终于闲下来的浮阳长公主自然放不下对卫璟的惦念,刚一回侯府,她就提早命令戏命,让他将卫璟送到恪静阁中,好好同许久不见的宝贝疙瘩聊聊天,悉心关怀一番。

    卫璟暗自在后间给自己肩膀上的伤换了药,一切处理得毫无破绽后,方在戏命的陪同下,一路溜溜达达地到了恪静阁。

    “伤处恢复得差不多了?”戏命从已然枯死的树上折去碍事挡路的枝,心不在焉地问了卫璟一句。

    戏命对周围环境的把控能力游刃有余,能让他无所顾忌地开口问话的地方,必然是十分安全的。

    卫璟自知瞒不过戏命,只是要让他自己说出被人出手致伤之事,实在有些面上无光。

    此时被戏命点破,他只能就势认下,尴尬地笑笑:“……差不多了。”

    “这段日子不同于以往,”戏命沉声道,“若是再有需要动手的事情,你切莫亲自出去,我有值得信任的人手。”

    卫璟自是不知戏命口中的“值得信任的人手”是何方神圣,只当是他从影卫或死士营中新选出来的卓越人才,因此也就没多做了解,点点头算是回应了戏命的话.

    恪静阁前厅。

    “阿璟,你看这翠月珏,你可喜欢?”浮阳长公主拉着卫璟的手,将袖中的翠月珏放在了卫璟的掌心,让他能够摸到上面的细致纹路,“姑母帮你配在腰间?”

    卫璟瞧得见手中玉珏的样式,通体碧绿,其间竟连半分杂质也不掺杂,显然价值连城。

    来处定不会普通。

    “姑母,这是从哪里得来的?为何偏生给我?”卫璟的心中隐约已有了答案。

    浮阳长公主见卫璟询问,心里也清楚瞒不过他,便叹了口气,承认道:“皇兄终归是惦念你这个孩子的。”

    时间能冲淡一切的爱恨,多年过去,浮阳长公主也早已对兄长永朔帝少了许多憎恶,见他日渐年迈,甚至会对他偶生同情。

    卫璟明白姑母的意思,但是他这十几年的执念,也绝非她这几句话便能够轻易平息得了的。

    没有人能够替母后说原谅。

    那妖妃不死,帝王不悔,母后便永远都不会瞑目。

    ***

    想是永朔帝将随身佩带的翠月珏托浮阳长公主赠予卫璟的事情被卫骁知晓了,他在东宫暴跳如雷之余,越发将压力施加给了本就对卫璟的存在咬牙切齿却颇显无能为力的镇南侯。

    月色淡薄。

    冷风呼啸间,卫楚蓄力于掌,以手为刃,生生劈断了袭至自己身前的凛冽长剑。

    那青衣刺客似是愣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不过还是很快地回过了神来,丢开那柄断剑,扎好步子,准备跟眼前的绝丽女子好好比试一番横练功夫。

    卫楚侧头瞟了眼远处与其余刺客兵戈相撞的格芜等人,见他们也同样占据着上风,便有了心情施展一下拳脚,算是给自己这段时间无处安放的精力一个交待。

    他如今已非死士,外加又是侯府世子妃,整日穿着裙装,身上连藏着柄匕首都艰难,更不要说随身佩剑这种嚣张的行为。

    好在每次都能够从刺客的身上夺取称心的武器,也算是没有辜负死士营莫副统领“看见的就是属于你的”这种教诲。

    卫楚将青衣刺客压制得连连后退,刚好可以俯身抽出脚边尸体手中的长剑。

    然而正当卫楚调动内力,反持着剑柄,准备将身前人一击致命之时,却忽觉丹田处气息空荡,竟是连手中长剑握着都觉得费力了起来。

    对面那人已现杀招,眼看着就要将匆匆从黑靴中取出的匕首刺入卫楚的肩头,却被卫楚侧身一躲,顺势捏住他的手腕,朝手筋处一折,只听“咯嘣”一声,青衣刺客的手腕已呈现出向内曲折的状态,显然是被卫楚生生折断。

    “啊——!!!”青衣刺客惨叫出声,引得同伴纷纷朝这边赶来。

    卫楚擅长近战,臂上的力道大得惊人,即便恍然间失了内力,这身法平平的刺客也仍是极难与他为敌,更何况是处在早被他废了只手的情况下,便越发地难以取胜。

    眼见着那人瘫软地从檐间坠落后,卫楚刚沉默地收了攻势,拎着裙角回转过身打算相助于其他人时,就发现了身后同样正在收剑的戏命。

    “见你打斗的时候有些无力,”戏命眉头微皱,“可需要司空大夫为你诊治一下?”

    在死士营中呆惯了,卫楚只觉得戏命的这句话相比关心,倒像是首领对手下死士的嗤笑与轻蔑。

    于是,他匆匆摇摇头,回身朝格芜等人的方向跃去的同时,低声回答戏命道,“属下无事。”.

    卫楚活动了手脚,只觉得近日有点疲惫的状态好转了许多,周身轻盈。

    推门走进卫璟卧房的时候,正好见到卫璟沿着桌案边慢吞吞地往外面走。

    “我听见外头有动静,莫不是又来了刺客?”卫璟问道。

    单纯如卫楚自是不知自己这诡计多端的相公是掐着他的脚步声才起身走出来的,只当卫璟是在对刺客的到来而感到害怕,紧忙安慰道:“无事的,戏命大人在呢,相公无须担心。”

    卫璟最近发现了一个规律,就是他若是在自家娘子面前装柔弱,往往会得到自己平日里想象不到的关怀。

    听到卫楚的安慰,卫璟无疑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说起话来也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可我还是觉得很怕,”卫璟摸到了娘子前来搀扶他的手,可怜巴巴地将人的腰身环住,低声道,“听见外头的兵器声,我吓得腿都软了。”

    卫楚果然心疼地紧了紧手上抱着他的力道,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卫璟的脖颈:“不怕不怕,我扶相公回榻上躺着休息可好?”

    “那,那我可不可以亲亲娘子……以此来作为安慰?”

    卫璟说完,像是担心卫楚觉得他变|态,紧忙又解释了一句,“听司空大夫说,若是能够时常有些近距离的接触,对我的病况恢复是有极大的好处的。”

    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卫楚也难免有些意乱情迷。

    “我们既然已经……共赴巫|山过了,”即便卫璟已经尽可能地克制了自己的羞赧,但红着的耳朵仍旧昭示着他的努力并没有什么用处,该结巴也还是结巴,“那,那……我觉得娘子……我们可以……亲一下之类的……娘子意下如何?”

    无论是作为相公,还是作为自己要一生追随的主人,提出的这个要求都不算过分。

    毕竟更过分的已经做过了,亲一下能让他的心情变好,身体也变好,何乐而不为呢。

    卫楚权衡了一下,终是妥协地抬手覆在了卫璟的手背上,示意他自己同意了,轻声道:“那我……先扶相公回榻上坐着。”

    担心会被自家娘子瞧不起的卫小世子稳坐在榻上,强装镇定,默默深吸了口气,暗自调整着胸腔里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握住卫楚的双手,缓缓贴了过去……

    卫楚喉结微动,浓密的长睫轻颤了两下,旋即微微抿起嘴,紧张地看着卫璟逐渐朝他凑近的唇瓣。

    少年夹杂着茶香的温热气息扑入鼻间,清新沁人,以至于让卫楚忍不住多吸了两口。

    两人越来越近,就在嘴唇即将相碰的瞬间,卫楚脸色突变——

    “呕——”

    作者有话要说:

    柿子:我打小就聪明

    楚楚:孕吐不好意思

    戏命:诡计多端的一

    司空:我可没说那话

    【宝子们,呜呜呜,昨天我话说早了,原来昨天的倒霉在今天等着我呢,昨天吃了很多草莓的同时,还喝了果汁,然后半夜就%&*¥#%&*,呜呜呜,我无了,我好难受,我要休息了呜呜呜,大家切记,吃草莓不要喝辣么多的果汁!】

    第40章

    卧房内原本还算温馨融洽的气氛顿时因为这声干呕而变得尴尬起来。

    卫楚对自己的反应惊诧之余, 忍不住地红了脸,慌忙解释道:“我……相公,我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突然就……”

    发现自己这样解释听上去却反倒有了几分欲盖弥彰的意思, 忙又摇摇头,还顺手摆正了卫璟颈间的砗磲项链,“可能是晚间吃得过于油腻,总之……与相公无关。”

    卫璟:“……”他不信。

    此举着实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趁卫楚按着肚腹走向桌案喝茶的工夫, 卫璟紧忙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上是否有异味。

    反复确认了几遍后,发现自己确实是和方才沐浴完的时候一样香喷喷的,这才将怀疑的目光落到了卫楚的身上。

    “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卫璟皱起眉头, 从床榻上站起身, 朝卫楚走过去。

    他不想再继续在卫楚的面前装眼盲了。

    这个傻乎乎得像兔子一样的少年,将是他永远的爱人。

    卫楚怕吃药,更怕被司空大夫看出自己身为男子的秘密,可他这几日以来,他的身体又确实很是奇怪,明明吃着和往日相同的饭菜,然而偏偏就是会觉得难受得厉害。

    看着卫楚有些犹豫的样子,卫璟无疑更加肯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他抬起头, 朝房门的方向高声道:“阿黛, 去请司空大人过来一趟。”

    “是。”阿黛飞快地应了声, 连反驳的机会都没给卫楚留下。

    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卫楚猛然回过神来,慌忙看向了床榻上的卫璟。

    “我没有不舒服, ”卫楚已经压下了腹中的异样感觉, 转头恳切地望着卫璟, 意识到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便走到卫璟的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相公,我真的是因为晚间吃得有些油腻,加之又吃得多了些,所以才……”

    “不论如何,总归要让司空大夫来看一眼我才能够安心。”卫璟毫不动摇地反握住卫楚的手指,语气里带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命令。

    卫楚只得作罢,纠结地坐在他身边,等待司空大夫的到来,在心里头暗戳戳地做着自己的打算。

    “身子不舒服就一定要讲出来,你不要骗我,”卫璟攥住卫楚发凉的指尖,声线温柔,“要知道……”

    卫楚自知身上藏了许多谎言,此时听见卫璟提到这个,他立刻点点头,低声自嘲道:“骗人的人很讨厌的。”

    卫璟呼吸微滞,原本到了嘴边的实话就这么咽了回去。

    “确实,欺骗……很难被原谅。”卫璟越发不敢对卫楚和盘托出自己的真实状态。

    卫璟说完,卫楚只当他是在试探自己,不禁怀疑卫璟是不是真的察觉到了什么。

    若是真相暴露,他必然不能再继续做卫璟的世子妃,但卫璟毕竟是他要一生追随的人,到那时候,也只好请求戏命大人,让他继续留在清沐阁做卫璟的影卫。

    然而当想起卫楚自己配合达奚夫人撒下的这场弥天大谎时,他又开始气馁。

    这种足以令卫璟崩溃的程度的欺瞒,恐怕不会再得到当事人的原谅,自己想要留在清沐阁的念头,恐怕也只是在痴人说梦。

    还没等卫楚回答,外头就传来了一阵颇为凌乱的脚步声,很明显,外面的人是一路跑过来的。

    “呼……世子,世子妃,”司空大夫站在卧房门外朗声道,“老夫……呼……老夫来了……”

    有戏命立下的不可擅自打扰世子休息的规矩,自然没有人敢于挑战他的权威,即便是有长公主殿下特意吩咐随意出入清沐阁的司空大夫,也得老老实实地在卫璟的卧房门口等着。

    “相公,方才你不是想要亲亲吗,现在如何?”

    许是被当前的情势逼得着实是不知所措了,卫楚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胆子也会变得如此大。

    这幸福来得太突然,让卫璟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

    以至于他被卫楚抬手圈住脖颈的时候,都还没回过神来。

    卫楚小心翼翼地凑近那张自己每每看到都会觉得分外心动的面孔,只差二寸便要挨到卫璟的嘴唇上时,却被卫璟急声制止道:“可是司空大夫在外面,来都来了,还是让他为你诊视一下吧。”

    本以为卫楚还是会乖巧地点头,应了他的这话,没想到他直接不高兴地一扭身,声线都变冷了:“原来相公并不愿意亲我,所以才想让司空大夫进来,好让相公你得了空去做些别的事。”

    卫楚是咬着后槽牙说出这句话的,其中内容,还是他从亡极平日里看的戏本子里瞧见的,方才觉得极其适合此刻他与卫璟的氛围,便想也没有想地脱口而出。

    没见识过什么风月场面的卫小世子哪受得了这个,光是被那双清透的墨色眸子含羞带怒地瞪上一眼,他的骨头就都要酥了,更何况,美人是在主动向他索吻哎,岂有不亲之理。

    卫楚说完那句令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回想的羞耻言论后,偷眼观察了一下卫璟的反应,发现似乎竟然真的有用处。

    只见卫璟红着脸情不自禁地憨笑了一声,旋即笑吟吟地过来搂他的肩膀,好生哄道:“怎会呢娘子,我求之不得。”

    卫楚向来没有恃宠而骄的心思,甚至连这个把戏的意思都不明白,看卫璟像摇着尾巴来撒娇的元宵一样蹭过来,卫楚实在没忍住,笑着摸了一把卫璟的脑袋后,重新环上了他的肩颈。

    唇瓣相碰间,卫楚的手指准确无误地戳在了卫璟的睡穴上。

    若是在平日里,卫璟定然能够感知到卫楚逐渐摸索到他脊背上的细长手指,以至于在卫楚刚攀附上来的瞬间,就能够提早地做出防范,以防被卫楚点了穴。

    可是在这种情绪松弛的状态之下,卫璟连脑子都是麻的,又如何谈得上时时做到警惕。

    失去意识的瞬间,卫璟只来得及不甘心地瞟了一眼那双仍旧没有尝到滋味的嘴唇,旋即软绵绵地闭上了眼睛。

    卫楚将人塞进了被窝里,匆匆整理好仪容,转身走向门口。

    “司空大夫,劳您折腾一趟了,”卫楚轻声打开房门,对站在廊下的司空大夫抱歉道,“世子刚刚确实有些不舒服,但我帮他拿了您之前留下的药丸,服下后已经睡了。”

    司空大夫对卫璟的健康状况十分上心,即便明白面前的人同他一样,不会萌生出加害世子的想法,可他还是想要亲自进屋去瞧瞧才能安心。

    卫楚显然也看出了司空大夫内心的想法,于是侧身让出一条路,主动给司空大夫一个台阶,温声道,“但还是要请司空大夫再行确认一下,我才能放心,实在是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闻言,司空大夫紧忙笑呵呵地背着小药箱抬腿跨过门槛,走进卧房,同时对卫楚念叨着,“世子的身子近来好了许多,体内的余毒已经消散大半,世子妃莫要太过于担忧,要小心着自己的身子啊。”

    卫楚低低道了声谢,站在榻边垂眸看着他给卫璟诊脉。

    司空大夫捻着胡子凝神沉思了一阵儿,方把手从卫璟的腕上收回,“世子妃大可放心,世子体内血气翻涌,虽已安睡,但隐隐却有腾跃之势,这种精神头儿,便是连寻常的身体康健的男子都无法轻易达到啊。”

    卫楚身为男子,哪能听不出司空大夫的话外音,想着之前他和卫璟发生的事情,卫楚的耳尖顿时红得都发烫了起来。

    然而面对当下的情景,他只能装傻地点点头,先司空大夫一步走向门口:“夜深了,司空大夫回去的路上要当心脚下,阿黛,让阿福仔细着送司空大夫回去。”

    卧房内总算恢复了卫楚极为熟悉的静谧。

    他闭上眼睛,脊背贴着微凉的门板,暗自调匀了呼吸,耳根连带着脸颊被脑袋里不断重复回忆着的司空大夫的话、以及那双落在自己皮肤上的温热嘴唇给烧得面红耳赤。

    想起司空大夫说卫璟的身子好转了不少,卫楚突然也有些好奇他究竟好了多少。

    见卫璟睡得踏实,他蠢蠢欲动地将指尖按在了卫璟的脉门上。

    卫楚并不擅长诊脉,学着大夫的样子将手搭在人的腕间时,也只是会探查这人是否有内功傍身而已,并不能查验出具体疾病。

    左左右右地摸索了好半天,卫楚慢慢蜷起微凉的指尖,失望地叹了口气。

    当真是有好转么?怎的……竟一如往常的虚弱无力。

    卫璟被他点了穴,应当可以睡一晚上的吧。卫楚心道。

    故而,他从容不迫地脱去了外衫,颓然躺倒在卫璟的身侧,只拽了一角的被子盖在肚腹上,眨巴着眼睛盯着头顶的雕栏。

    不知过了多久,卫楚被疲惫驱使着,不由自主地睡了过去。

    听见身侧传来的轻浅呼吸声,卫璟缓缓睁开了双眼。

    乖巧的兔子睡实了。

    卫璟侧头看了他半天,继而小心翼翼地挪到了另一个枕头上,凑到卫楚的颊边轻轻亲了一口,淡笑道:

    “安。”

    ***

    晨曦微露。

    昨夜睡得早,卫楚醒得便早,意外的是,他睡得竟极为香甜,像是有人在睡梦中为他捏肩捶腿了一样舒服。

    这个想法一出现,顿生警惕的卫楚立刻转头看向了躺在身侧的人,发现卫璟仍旧阖眸安睡着,这才稍稍放下了心,意识到自己属实是多虑了。

    毕竟……就算是醒了,卫璟应当也不会给他按摩手脚吧?

    卫楚失笑着否定了自己的这个念头。

    天气日渐炎热,偏生又被稚秋姑姑要求着每日非穿着各式各样的肚兜不可,时不时还会隔着衣裳在他的腰间确认里面是否系了带子。

    在这样的威压之下,卫楚只能每天更换,方得以保证身上时刻都是干干爽爽的舒适感。

    卫楚在卧房里换衣裳的次数实在太多,如今已然没了最开始的拘谨羞涩。

    左右卫璟也是看不到的,想到这里,卫楚便再也没有顾忌,直接将身上前一天的衣裳尽数褪掉,放松地站在柜子前挑选着今日要穿的衣裳。

    早就醒来却没有发出动静的卫璟懒洋洋地躺在枕上,偷偷看着卫楚从肚兜穿到了外衫,扬起的嘴角笑意就没停下过。

    那两条笔直的长腿仿佛踩在了卫璟的心头,将其中的血液都尽数压迫出来,涌向原本便已开始发烫的四肢百骸。

    这种场面,搁谁谁顶得住。

    卫璟抬手在自己的鼻间轻蹭了一下,确认自己只是鼻子发热,并没有血流出来。

    听见了身后传来的窸窣声,卫楚下意识回过了头,见卫璟竟然睁开了眼睛,俨然一副醒了半天的样子,不由心慌起来。

    他是什么时候醒来的,怎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相公,你什么时候醒的?”卫楚舔舔嘴唇,紧张地问道。

    卫璟适时地打了个哈欠,拖着长音道:“……刚醒……还是困得厉害……”

    卫楚并不怀疑卫璟睡眼朦胧的样子,顺手倒了杯水,用内力捂热后,揽着卫璟喂他喝下,然后说道:“那相公便再歇一会儿吧,我洗漱过后,去将早膳端进来。”

    卫璟贪婪地在卫楚的肩头上蹭了蹭,想起自己今日还有大事要办,得提前同戏命商量着该如何将卫楚支开,便果断地从被窝里坐了起来:“不睡了,我也起了,娘子可否帮我将衣裳拿过来?”

    “也好,早上出去走走,对身子的恢复有好处。”卫楚起身走向柜子。

    许是与自家娘子同床共枕了一晚,小狗得志的卫璟多少有些放松了警惕,甚至连脑子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去,全然忘记了自己平日里该有的状态。

    卫楚背对着他,在柜子里面翻找着自己瞧着顺眼的衣裳,最终挑了件湖蓝的长衫,转身朝卫璟的床榻走了过来。

    见卫楚贤惠地解开了手中衣裳的扣子,方便他穿戴,越发膨胀的卫璟美滋滋地开始蹬鼻子上脸。

    “娘子,我想穿那件绿色的衣裳。”

    卫楚对他的话向来顺应惯了,听到这句,也只是再度朝柜子又走了过去,口中耐心地回答道:“好……”

    突然,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墨色的眸子盯住了还浑然不觉自己早已露馅儿了的卫璟那双洋洋得意的桃花眼——

    卫楚缓缓开口,面对卫璟时一向是极其温柔的语气中,似乎头一回带上了杀意:

    “……你不是看不见吗?”

    卫璟:!!!

    作者有话要说:

    柿子:这不完犊子了吗

    楚楚:剑来

    戏命:吃瓜,勿cue

    【柿子的马甲掉了嘻嘻嘻,晚安呀宝子们,早睡早起,不要熬夜!晚安晚安!muamuamua~月底啦,有生发液要过期了,千万不要浪费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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