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母独自坐在审讯室里,苍白的灯光打在身上,只有一面单向玻璃和闪着红光的监视器对着她。
手机与腕表都被没收了,因此她不知道具体的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等了多久。
当独自处于一个密闭且寂静的空间时,时间就被无限拉长,她甚至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审讯人员。
然而当活络的心思慢慢沉寂,寂静侵染了她的神经,周围微小的一切开始无限放大,审讯人员依旧没有进入审讯室。
翟秋杵着头翻阅着唐久临时加班找出来的资料,差不多过了半个小时,看到沈母已经开始坐立难安,她通过内线说道:“老大,吴晗已经开始坐不住了,是小黑去还是我去?”
刚从监察室走出来不久,因为蜜汁鸡翅的味道饿得肚子阵阵叫唤的宋清一以为已经没有自己什么事了,听到翟秋这话委婉拒绝:“秋姐,毕竟我只是个实习人员,没有你们陪同我还是……”
“宋清一去审吴晗,翟秋你去审沈舒安,你们各自带上一个二队队员。”
宋清一很无语,故意没有关闭内线通讯,以一种自言自语的语调轻声说道:“二队是没有自己的队长吗,天天就要被闻迹使唤……”
通讯里传来“噗嗤”一声,宋清一辨认了一会儿,没认出来是谁的声音。
随后接入一个陌生的声音:“我和小黑一同审讯吴晗。闻队不仅是一队队长,还是执法队副队长,无论是从职权方面还是任务协调方面,我们都要服从闻队的指令。”最后他又小声补了一句,“谁让我们二队没队长,家家都嫌也正常……”
宋清一听了一会儿才认出这好像是二队队员王清的声音,他曾经帮过一队进行审讯过程的录制,是他除了一队之外不多的熟脸。
宋清一轻轻揉过眉头,选择了认命,心叹自己无论在哪始终是没有不加班的命。
翟秋对闻迹的命令倒是没有异议,只是看现在时间已经往十点奔去,问道:“老大,沈舒安的结合热刚刚才缓和下来,我们现在就审讯他,纪律部那些人或许又要盯着一队……”
闻迹哼笑一声,宋清一不用看都知道他现在什么表情,就听他话中带着戏谑:“盯呗,这么多次还没习惯?”
宋清一上楼的脚步一顿,没忍住向角落处闪着红光的摄像头竖起拇指,他知道闻迹一定在这栋建筑的某个地方正看着摄像头。
宋清一猜的不错,此时闻迹和唐久都在总监控室里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宋清一和王清汇合之后,两人站在一号审讯室门口进行分工。
王清手里拿着一沓资料,他也是临时才看过一遍:“这主要是一队的案子,因为审讯对象是omega,所以我协助你进行审讯,没问题吧?”
宋清一觉得问题很大,他指着自己:“我,一队实习队员,啥也不会,一万米都跑不了,毫无审讯技巧……”
王清没让宋清一把话说完,反而是面带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你不用谦虚,你和闻队审讯李涧岷那一场是我录的,我相信你的能力。”
宋清一就这么赶鸭子上架,开始了他的第三次审讯。
吴晗已经等待许久,当她听到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后全身紧绷,死死盯着门扉。当她看到进来的人是宋清一,这种紧张并没有消失,反而浑身一颤,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她现在还记得监察室门口宋清一淡漠而冷冽的眼神。
而现在他身上少了几分冷冽,眼底带着几分疲倦,抬眼扫过的眼神依旧冷漠,装不下任何人。
唐久观测到一号审讯室里的omega信息素开始有所波动,指头轻轻弹过观测器:“队长,吴晗害怕小黑。”他声音一顿,带上些许不解,“为什么?”
闻迹失笑:“你怎么也跟着翟秋叫小黑?”随后他的目光落在宋清一拖沓又疲倦的步伐上,“像吴晗这样能在十一区公司里混上个小领导的,抛开能力不谈,人情世故早就打磨光滑,早就学会了对不同人拿出不同的脸貌。宋清一在工作时有自己的节奏,他给自己铸造了难以攻破的壁垒,所以要让他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来审吴晗,快审快结,尽量避免拉锯战。”
然而闻迹在说了这么一大队冠冕堂皇的理由之后,话锋忽然一转:“况且在只能beta队员审讯的情况,能完成审讯工作的就只有他们俩,不然你上?”
唐久轻咳一声:“我看沈舒安状态也不是太好,让许医生在旁边看着吧。”
宋清一不知道闻迹和唐久的对话,进入审讯室后一言不发,坐下后就在那翻资料。
吴晗数次想要说话,可看见宋清一慢慢翻阅着资料又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口,焦虑在无形之中开始蔓延。
吴晗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气氛愈发沉闷憋屈,终于在她快要坚持不住之际,宋清一终于说出了进入审讯室之后的第一句话。
“第一性别为男性,第二性别为omega,这样的话孩子该喊父亲还是母亲?”
王清倏然侧目看向宋清一,耳机中也传来了不合时宜的闷笑声,然而宋清一脸色毫无波澜,微垂的眼睛甚至没有落在吴晗身上。
吴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宋清一又问了一遍:“第一性别为男性,第二性别为omega,这样的话孩子该喊父亲还是母亲?”
还不等吴晗说话,宋清一问了第二个问题:“第一性别为女性,第二性别为alpha,那孩子又该怎么称呼长辈?”
王清眼中的惊骇完全不比吴晗少,谁能知道审讯中的前两个问题竟然还能这样问,而且王清曾听翟秋说过宋清一很缺乏常识,他有理由怀疑宋清一有借着审讯补充生活常识的嫌疑。
吴晗嘴巴几次张合,怔愣应道:“我必须回答这个问题吗?”
宋清一这时才抬起眼睛,眼角因疲倦略有几分向下,显得冷漠且傲慢。
“那不妨你告诉我,你能回答什么问题?”
吴晗嘴巴微张,她开始有点跟不上宋清一的节奏和思路了:“执者,你问的这些问题和这次的事情有什么关联吗?”
王清见吴晗隐隐有想要掌控节奏的意思,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帮宋清一说两句话,但又怕宋清一心里有想法,自己贸然开口反倒会打乱他的节奏。
宋清一将手中的资料放在桌面上,吴晗轻易就看到了自己的照片和别的讯息。
宋清一的耳机里又一次响起了闻迹的声音:“沈舒安喊吴晗应该喊妈妈,无论男女,一般不称呼omega为母亲。”
宋清一睫毛轻颤,反问吴晗:“你是沈舒安的妈妈,那你做的事情真的是为了他好吗?”
吴晗几乎是下意识就进行反驳:“我并没有做错什么,舒安的精神状态不好,我只是做了任何一个妈妈都会做的事情。”
谁也没想到宋清一会在这种情况下笑出来。他略微向后靠去,无论是神情还是姿态都极其放松,手指抬起轻轻蹭过下唇,堪堪遮住唇边的笑意。
“今年的官方数据显示,十一区ao家庭占比18%,ab家庭占比15%,bo家庭占比7%,bb家庭占比56%,从数据上看ab家庭正常且普遍,你所谓的一个‘妈妈’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帮助自己的孩子去插足别人多年的感情?”
这句话像是一根刺到了吴晗的针,她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哗啦声,差点就要拍桌而起:“舒安只是喜欢陈楚墨,喜欢一个人是不可以的吗?”
宋清一嘴唇轻抿,他就在等着吴晗说这句话:“喜欢不犯法,强-奸犯法,用非法药物进行-迷-奸是法上加法,你就这么着急将自己亲生的孩子送进执法局?”
吴晗起身正要反驳,宋清一却早她一步,用一种轻缓却极带有力量的声音说道:“法律的确是不完善,没有专门的条款保护alpha在易感期里的权益,但是反-强-暴-法的保护对象有alpha,这意味着即使沈舒安成功了,即使他因此怀上了陈楚墨的孩子,只要陈楚墨想要告沈舒安,以目前所有的证据来看……”
宋清一眼睛微眯,故意拉长了语调:“加上未知来源的药,这个案子判决之后继续移交药物监管局……”
第九洲对于药物的管控极其严格,和药物监管局扯上关联,基本意味着后半辈子都被断送了。
吴晗怔愣看着宋清一:“你是执者,你不能乱说话,舒安他只是……”
宋清一将两张照片放在吴晗眼前,一张是破裂的药瓶,一张是陈楚墨几可见骨的伤口:“沈舒安是我亲手控制住的,地上的玻璃碎片是诱导结合热的药物。”他手指轻轻敲在桌面,“你是沈舒安的妈妈,他的结合热是哪天不用我告诉你吧。”
吴晗看着照片没有说话,眼中满是无措。
“就算陈楚墨不起诉沈舒安,他也走不出执法局了,懂吗?”说着,宋清一将临时打印出来的《第九洲现行药物监管法》放在吴晗面前,指着其中的几条规定,“但如果沈舒安积极配合我们寻找非法药物的源头,审判庭可以适当予以减刑。”
吴晗犹豫了很久,疲态明明白白挂在脸上,深叹一口气:“舒安在精神状态出问题之后就一直在家,药品是快递公司送过来的,上面写着是有一定催情效用的香水,我们不知道是强力的引导剂……”
吴晗虽然有着欺软怕硬的一面,但归根到底也只是一个偏安一隅的小市民,这辈子也没想过犯罪,为了沈舒安抵抗几句,几乎已经用光了她所有的勇气。
为了能让沈舒安减刑,吴晗几乎是将整个过程都细细交代了一遍。
无标识纸箱、无快递公司信息、无监控,网络交易,与沈凌余一案中宋清获得药物的过程一模一样,宋清一只听这个描述,甚至不用看药品化验报告,他就可以断定这引导剂出自“w”之手。
站在监控器面前的人异常沉默,早在沈舒安被送到执法局时,唐久就已经检查过沈舒安和陈楚墨的手机,除了那个用以嘲讽他们的符号,唐久依旧什么也没有查到。
情报中心也一直在跟进“w”一案,却也没能从茫茫信息流之中抓到“w”的把柄。
它就像一只紧紧跟随着他们的幽灵,不可捉摸,又始终比他们快一步。
翟秋在二号审讯室,开始的比宋清一晚,结束得比宋清一早,因为从结合热中醒过来的沈舒安精神明显出现问题,说话颠三倒四的,翟秋都还来不及问问题,他就先捂着脸将和陈楚墨的过去说了一遍,时间线紊乱。
沈舒安的资料上写过他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患有妄想症,但是治疗不积极,也并未去往第九区进行过专业的治疗,近期内有好转的倾向,但现在看来,那一时的好转或许就是将所有的精力暂时转移到设计陈楚墨这一件事上。
翟秋听着沈舒安口中的粗鄙之语,心中盘算着原本以为他既然敢做出药物□□的事情,想必是个思维缜密的硬茬子,但按照他现在这样的情况,即使移交审判庭都很有可能无法进行审判,只能移交第九区监管在精神病院。
“周清晖那种贱货,就是个不入流的beta,他既没味道又没能力,陈楚墨也是眼睛瞎了,放着omega不要,我看他把自己咬得血淋淋的,他们两个都是贱货!”说着他又开始呜呜哭起来,“为什么,他明明说过可以成功的,他说过他不会骗我,我会得到想要的……”
翟秋的心早就被千锤百炼过,沈舒安这些话她都听不进耳里,但她听到疑似“w”的人出现,立马用一种极轻极缓、带着引导意味的语调问道:“沈舒安,他没有骗你,但他不知道你现在在这里。你告诉他的名字,我带他来见你。”
沈舒安捂着脸趴在桌上哭着,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这句话,还一会儿才说道:“你带w来见我,他说过会帮我的,可为什么周清晖还没死?陈楚墨明明是我的!”
翟秋又接着轻声说道:“我现在就去联系他,他已经在来的路上……”
沈舒安的哭声一顿,他抹了抹眼泪,露出红肿的眼睛,唇边带着诡异的笑容:“你们不知道他是谁,你们不知道他在哪,对吧?他说过的,他说过没有人能找到他,他能给我救赎,但是我找不到他,他才是真正的神明……”
宋清、周字和李涧岷都承认了“w”的存在,但都对如何联系到他一事讳莫如深,即使给出减刑的条件都闭口不提,而现在唯一的突破口沈舒安也反反复复。
沈舒安低头闷笑,声音嘶哑诡异。
“人类因无知而恐惧,因渺小而病态。他不在这里,他不在地图里。”
“他在无限广袤之处,他是神明……”
随后沈舒安口中低喃再难听清楚,翟秋面上也并无挫败之色,她将沈舒安说过的两句话写在纸上用笔圈了起来,准备离开审讯室。
临走前,翟秋俯身凑近沈舒安。
“w是个小人,也是个懦夫,而他终究会坐在这里,你现在所在的位置。”
“执法队,言出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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