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楚墨的信息素失控逐渐平复后被二队转移到了医院。当他真正从易感期中醒过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周清晖。
周清晖侧趴在床头的位置,只占了小小的一块地方,看得出怕挤占了病床。从陈楚墨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周清晖的半张脸和眼底的一片青黑。
陈楚墨想抬手去摸摸周清晖,可是手脚却酸软无力,甚至难以支撑他的动作,他不由自嘲轻笑,一时间都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如何逃开沈舒安的。
一般alpha和omega都住在单人病房,beta住在多人病房,虽然这也出于对信息素特性的考量,但长久以来还是引起很多beta的不满与抗议。
单人病房里很安静,静到陈楚墨能听得清周清晖闷在臂弯里的呼吸。
许是察觉到了信息素的变化,亦或是心有灵犀,在陈楚墨醒来后不久,周清晖蓦然惊醒。他懵然抬头,眼睛尽力聚焦,想要看清陈楚墨。
陈楚墨用力抬起右手,就连左手都因多度用力的肌肉而开始疼痛难忍。
周清晖连忙握住了陈楚墨的手,将其贴在脸颊边轻轻蹭过。
“对不起……”
陈楚墨的嗓子又干又涩,三个字的道歉说得很是破碎。
周清晖侧头吻过他的掌心:“你哪里对不起我?”
“我不该对沈舒安心软,当时看到他我就应该走。”
周清晖将脸埋进陈楚墨的掌心,久久没能说话。
这次发生的事情始终像是一根扎进肉里的刺,不可能不疼。
“我那天订好了婚礼的场所和蛋糕款式,大致拟好了一个宾客名单,我原本想着无论父母同不同意,我都要向你求婚……”
陈楚墨的声音很轻,周清晖的手开始轻颤,陈楚墨感觉到了掌心的湿意。
“易感期来的时候我第一反应就是害怕,我能感觉到逐渐丧失的理智,我特别怕睁开眼之后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我想像过我们婚礼的样子,我们孩子的模样,却在那一瞬间感觉再也无法触及未来。我那个时候是真的恨父母和沈舒安,更恨我自己,我竟然就真的让你等了那么多年……”
周清晖哭的时候没有发出丁点声音,但陈楚墨却知道他有多痛。
“这一次无论父母如何反对,我也不会就此罢休,我要确定沈舒安从此不会再打扰……”
周清晖忽然抬头,一双眼睛又红又肿,但原本还残留的些许惊慌无措已经全部消失。他轻声道:“你没有标记沈舒安,你也没有对不起我,只是看你现在这样我很难过。”
但其实周清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如果不是宋清一破例带他去见陈楚墨,他其实并没有资格进入监察室。那时的无措,面对陈母的愤怒,以及对所发生事情的无力感,每一种感觉都在压迫着他的心脏和神经,让他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倒下。
而陈楚墨刚才说的那些话,让周清晖惴惴不安的心脏安然落地。
“清晖,你愿意……”
“叩叩叩。”
两人一同抬头望去,站在门口的宋清一看着眼中带泪的周清晖、目光柔和的陈楚墨,觉得自己来得好像有点不是时候,他手足无措地往后退了半步:“我是不是一会儿再来比较好?”
周清晖顿时失笑,眼前这位执者好像和昨晚见到的不太一样:“没事,您是有什么事吗?”
宋清一不太自然地摸过后脑勺,手中还拿着两张报告单,往里走了两步:“我听医生说陈楚墨今天能醒,在外面看到他醒了,我们需要你们配合调查一下。但千万不要勉强,如果身体不适我可以过两天再来。”
二人对视一眼,周清晖便将病床调整至四十五斜角,扶着浑身无力的陈楚墨起身。
宋清一见此便也将门阖上,走进病房。
他将手中的资料递给周清晖:“经过医生同意,执法局先一步拿到了报告,我就顺路给你们送了过来。”
周清晖打开报告看了一眼,宋清一同时说道:“执法局的医师也和医院的医生讨论过,他们一致认为引导剂吸入的量不算大,应该不会对腺体、嗅觉和生殖系统造成破坏,但是因为这一次的易感期因药物提前了,所以还是建议你们居家观察一段时间,最好就是定期回到医院检查身体。”
陈楚墨点头:“谢谢您。”
宋清一连忙摆手:“我做的事情其实不多,也就是去给沈舒安打了一个抑制剂,又问了他妈妈一点事情。”
陈楚墨没管报告,他看向宋清一,黝黑的双瞳沉稳而平和,很难想象他昨天还蜷缩在执法局监察室,如若一头被困住的狂兽:“执者,您应该有事问我吧?”
宋清一点头,局促的神色渐渐消失,转变成了工作时候的严肃态度:“没错,看你精神状态也不错,我们有几个问题需要你的帮助。第一个是我们需要你描述一下你和沈舒安去到秀新酒店的过程,第二个是我们需要你描述一下易感期到来之前的一些感觉,如果是能回忆起一些异常的地方就再好不过了。”
说完,宋清一先是看了一眼周清晖,目光又落回在陈楚墨身上:“我知道这个过程对你来说并不好受,如果你现在不想说也没有关系,可以等你状态更好一点,你可以来执法局与我们单独谈话。”
陈楚墨沉默片刻,问道:“这一次沈舒安会被审判吗?”
宋清一注意到周清晖捏着报告的手指在轻轻颤抖,从昨晚的对话里他就知道陈楚墨做出这个决定就是摆明了不给父母和熟人面子,或许就连周清晖都没想到陈楚墨这一次态度会如此坚决,丝毫没有向家人妥协的意思。
宋清一对第九洲的刑法并不算很熟悉,他大致回忆了一下,说道:“这次事件里,犯罪嫌疑人沈舒安无论是在犯罪动机、事实与过程上都很明确,他本人也在审讯中承认了犯罪事实,不出意外的话审判庭应该会判五到七年。”
陈楚墨对上宋清一那双平和而又清透的眼睛,猜到了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就能解决。
宋清一继续道:“在吴晗冷静下来之后出示了沈舒安的精神病诊断书,加上这个因素的话,沈舒安可能会直接被移交给第九区的精神病院进行监护管理,但是你依旧可以向审判庭申请针对沈舒安的限制令。”
陈楚墨点头,他浅浅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周清晖。
周清晖放下手中的报告:“需要我回避吗?”
陈楚墨摇摇头:“其实就算今天执者不来问我,我也想和你说,但是我怕你不高兴。”
周清晖坐下握住陈楚墨的手,虽然他眼中满是红血丝,眼睛也因为刚才的哭泣而红肿不已,然而他的目光坚定温和,给了陈楚墨莫大的力量。
宋清一眼睁睁看着两人眉目传情,此时终于确定自己属实是有点电灯泡了。就在他想着要不要轻咳一声引起点他们的注意时,陈楚墨开始了一段平静的叙述。
陈楚墨说的与他们从摄像头中拼凑出来的过程基本一致,只是说到易感期的时候,宋清一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我跟在沈舒安身边的时候就感觉很不舒服,这不是任何生理上的不适,而是心中很焦躁不安,脑子也有些纷乱,但是并没有任何易感期提前的征兆。走到一半的时候我忽然眼前花了,手脚也使不上力气,等沈舒安把我拖到酒店之后,心里的急躁才慢慢转化为身体上的灼热,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易感期提前了。”
宋清一听着陈楚墨的描述,问道:“你没有闻到任何奇怪的味道吗?比如沈舒安信息素的味道,还有别的气味,比如香水味?”
陈楚墨没有贸然回答,他细细思索了一会儿后摇头:“我对沈舒安的信息素比较熟悉,当时他戴着抑制环,身上的信息素收敛得很好,我根本没有往易感期和结合热这方面想过,也没有闻到除了信息素之外的味道。”
宋清一掏出一个翟秋友情赠予的记事簿,将陈楚墨说的话记上,并写上:“a引导剂,无味道。”
宋清一还是很相信alpha的嗅觉,毕竟他们身体的进化方向之一就是气味的敏锐度,引导剂应该就是无味的。只可惜沈舒安这一次实施犯罪也是抱着破釜沉舟的态度,他在使用完引导剂之后就将其全部倒入了洗手池里,连瓶子都给洗干净摔碎了,没留下一点退路,他们现在手里有的样本就是陈楚墨和沈舒安血液里残留的药物。
随后他又询问了几个不算太重要的细节,做了一点记录之后就准备离开。
周清晖将宋清一送出病房门口,闻迹已经等在病房门口。
宋清一正打算让周清晖回去照顾陈楚墨,周清晖却快他一步,对着他深深鞠躬。
“这一次十分感谢您,如果不是您,我没办法去监察室,也没办法陪楚墨度过他最艰难的一段时间。虽然对您而言只是工作,但是对我却有着非凡的意义,十分感谢您。”
宋清一往后退了一步,他这辈子也是第一次受到如此郑重的感谢,一时间也有些手足无措,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闻迹,闻迹却只是在那里笑,并不打算过来帮他解围。
宋清一憋了半天,一张脸都有些闷红。他先是将周清晖扶起来,随后才支支吾吾说道:“这……这都是我,我应该做的……”
周清晖起身,看着宋清一半晌,脸上终于露出放松的笑容。他肩膀略沉,好似卸下了千斤重担。
宋清一站在走廊里目送周清晖回到病房,半晌后叉腰回头看向闻迹,虽然他脸上并无生气的表情,然而颊边红晕未退,像极了炸毛的猫咪。
宋清一看着病房,眼中带着几分疑惑:“人有战胜本能的力量吗?”
闻迹没应,只告诉了宋清一一串数据:“今年一队经手的预感事件一共三十三起,三十二件就近响应,二十七起被阻止,这是其中唯一超过十分钟的。”
宋清一喉头微动,虽然已经经手两次事件,他还是不懂。
闻迹懒散靠在墙边,眯眼看着宋清一,有点想揉他的头发:“你这头发是不是有点长了?”
宋清一闻言抬手摸了摸额发:“是有点长了,我本来就因为工作好久没剪头发。”说完他才发现被闻迹带跑了,回头继续瞪着他,“长不长关你什么事?”
闻迹唇边是不怀好意的笑:“你欠我钱。”
宋清一定在那里,没一会儿就蔫了,叉在腰上的手放了下来,悻悻“哦”了一声。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宋清一自知理亏,率先服软。他走到闻迹身边,学着他的姿势靠在墙上,透过很小的玻璃观察口看着正在说话的两人,叹道:“当一个beta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轻松。”
闻迹转头看向宋清一,从这个角度看去,能够看到宋清一的瞳色是如血珀般的深褐色,带着些慵懒疲倦。
他说:“性别是基因决定的,没有人能够选择自己的到来,也没有人能够选择自己的性别。”
走廊之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久之后,宋清一撑着墙壁起身,轻咳一声:“对不起,我没有想这么多,我为自己的想法和说法道歉。”
宋清一已经隐隐察觉到这个世界对于性别非比寻常的重视,然而他很少会深入去想这些,他闻不到信息素,也难以区分不同的性别,他始终是以一个局外人的目光看待这个世界。
宋清一转身看向闻迹,他脸上没有分毫羞赧与尴尬,他认为闻迹说得没错,因此坦然面对自己的错误。
两人对视,一人神色严肃,一人略带戏谑,闻迹其实也没想到宋清一会道歉,他最终还是没忍住抬手摸上了宋清一的脑袋,入手一如他想象般柔顺光滑。
“你不用向我道歉,我只是和你分享一下我的想法,毕竟这个世界上认为beta就应该有个beta样的人还是很多。”
闻迹的这句话让宋清一想到了陈楚墨和沈舒安的父母,他点头:“谁规定beta又该是什么样的呢?”
两人对视一眼,宋清一略带嫌弃地拨开闻迹的手,可闻迹还是看到了他唇边那抹很浅的笑。
宋清一往医院外走去:“你应该已经拿到药物报告了吧。”
闻迹难得跟在宋清一身后一次:“已经发回给鉴证中心,一会儿回去部门联合开会。”
宋清一脚步一顿,回头看向闻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惊恐:“闻队长,闻大队长,昨晚忙活到凌晨,今天一早就来拿报告,已经额外加班了这么久,都不给休息半天的吗?”
闻迹走到宋清一身边,装作疑惑地问道:“你昨晚不是抱着我睡得挺香的吗?”
闻迹不提这个还好,提到这个宋清一连挖个坑把自己埋掉的心都有了。
昨晚一队成员全部都留着加班,在闻迹和唐久整理完监控线索回到办公室就看到宋清一抱着闻迹的外套睡得正香,怎么叫都叫不醒。
无奈之下,闻迹秉承着照顾好实习队员的原则,把宋清一抱到休息室,两个人就这么将就着睡了一晚。
第二天精神充沛小跳着来上班的翟秋推开休息室门后不久,整个执法局都知道闻迹和实习队员睡觉了。
听见闻迹的闷笑声,宋清一怒目回头。
闻迹轻轻揽住他的肩膀,目光掠过他光洁的后颈,笑道:“怕什么,你既没有腺体,又对男人没兴趣。”
宋清一羞恼到话都说不出来,指着闻迹半天才怒吼道:“你!你以后不要随便抱我!而且我抱的是你的外套不是你!”
宋清一话音才落,周围不少人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伴随着闻迹的笑声,宋清一觉得自己彻底社会性死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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