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景的确恶名远扬,但他毕竟是太子,且这是在宫内,其他世家子女并不敢像萧红珊那样肆无忌惮。
萧红珊瞧着众人胆小懦弱的样子,也幡然醒悟,生了几分心虚。
可她想到林素宁要嫁给明王做正妃,此处又僻静无人,怀着心中的怒意与不甘,“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你们难道想嫁一个喝过人血,整天虐打你们的不详之人?”
轻蔑厌恶的语气,犹如踩到了一堆烂泥。
王福更是险些凭空一个趔趄摔地上。
花园里除了假山,还有活泉。但最近因为冬日,活泉不似夏季,发出汩汩之声。
花园内一片寂静。
王福将那些人的话听入耳中,脸色变得惊慌不已,拢在袖子里的双手更是直发抖。
傅景年少时,的确喝过人血。
当年,贵妃心思何其歹毒,她要傅景死还不够,还要傅景受尽世人唾骂而死。
于是在傅景十岁时,傅景身中奇毒,毒发时残忍暴虐,唯有杀戮才能让他好受。
彼时,傅景还养在太后宫中,一次毒发时,险些将太后都伤了。
贵妃以傅景中邪为由,举荐方外之士。方外之士推算傅景命格,极凶,说傅景命煞孤星,是天生的不祥之人,更有甚者,还扬言傅景不详到会破坏大楚国运。
而方外之士令人信服的理由,就是他能用药缓解傅景暴虐之症,其中一味药引,就是人血。
傅景因饮人血,被彻底地视作不祥之人,甚至是怪物。
连陈谷子烂麻子的先后难产之死,都又怪到了他身上。
皇上一怒之下,将不过十岁的傅景罚去守皇陵。
傅景凶残之名,便是由那时起,存于世间。
王福心惊胆战。
虽然上天庇佑,傅景最后解了奇毒,但傅景因那场祸事的转变不可谓不深。
傅景幼时本就性子孤僻,沉默寡言,那件事之后,他不仅金口难开,而且还性子暴戾,不服不喜他的人,开口便是一个杀字。
此刻还听到旁人说到他平生最恨的饮血之事,怪物之名。
王福想偷觑一眼傅景此刻神色如何,可到底没敢。
那边,嘴碎的小姑奶奶话还唠个不停。
“都说他不详克母,没准儿还克妻呢?”萧红珊嘀咕着。
其他人更加害怕地低下了头,也许还真会。
傅景冷冷瞧着,原本舒坦的眉间早已汇聚了一股散不尽的戾气,两道剑眉好似漫不经心,又无比沉重地向着眉心挤压。轮廓分明的脸上,那双眼如寒洞里的道道冰柱,寒光尽现。
黑云绣金履才迈出一步。
王福知道,那些人都要遭殃了。
王福冷汗岑岑地打算跟上,发现玄绸摆动,那鞋的主人好像又退了回来。
玉儿忍着脚疼走到离众人几步远处,疑惑地看着萧红珊,她怎么能那样说太子殿下?
她身后种植着一片梅林,红梅绽放,她就像站在了画里,毫不违和。
玉儿听见萧红珊那样说太子,她心里无故发闷。
林素雅默默听着萧红珊的话,也不打算阻止。
她今日的真正目的就是要将太子选妃一事的真相公之于众,让大家心里知晓,太子不如明王,连一桩婚事都是靠的明王的施舍。
至于萧红珊,贬低太子正是她乐见其成的。
她忽然抬头,对上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眸,一时怔住。
林素雅在京城有第一美人的称号。
她也向来自信,认为整个京城论相貌,她敢称第一,无人敢称第二。
可此刻,仅一眼,她就生出了危机感。
玉儿站在对面,明眸皓齿,肌肤欺霜赛雪,一席碧绿宫装,衬得她身姿窈窕又不失灵意。
红梅绕枝,冬雪为伴,她站在那里,连梅园的艳色都压不住她。
林素雅以为,世间最好看的颜色便是素白,充满仙气。可原来,代表生机的碧绿也能如此好看。
林素雅目不转睛地望着,一时又对上玉儿清澈的双眸。
玉儿发现这个人一直看着她,好奇怪。
“我说得不对?”萧红珊也发现了玉儿跟来了,愤怒道。
玉儿刚刚那眼神,明显是不认同她。
玉儿回过神来,犹豫了下,一张小圆脸上格外认真,“太子殿下是英雄,你们不该这样说他。”
圆溜溜的杏眼,透着崇敬。
若是以往,玉儿用这幅表情与萧红珊说话,萧红珊定会以为是这小妮子在教训她。
可今日,她却弯起了嘴角,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英雄?
他连狗都不如!
萧红珊眼中闪过鄙夷,斜觑着玉儿,也就只有这不出门的傻子才会把当今太子当成英雄。
其他女子也掩嘴偷笑,现在还有谁不知道傅景的恶行?
傅景盯着不远处的绿衣少女,认出来人,心中稍稍震撼,果然是她,眉头也稍稍舒展。
心中隐有一股久违的暖流流过。
王福心里也听了个乐,可算来了位有眼光的。
他抬眼,今日恰逢选妃,这小姑娘既能参加这冬日宴,又如此独具慧眼,没准儿还能被选为太子妃呢!
他定睛一看,几乎淡得没有的眉头一皱,怎么是她?
太子下令调查萧家三姑娘的事,他事后叫人想办法弄了一张画像来,不就是和不远处的绿衣女子一模一样。
她莫不是知道自己闯了祸,想巴结太子吧?
王福悄悄抬眼看了眼太子,又迅速收回视线。
太子脸色如常,瞧不出喜怒,没有想象中的阴沉,或许是吃了这套。
玉儿还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已经纳入了别人眼中。
她第一次在如此众多的人面前说话,有些紧张。
此刻看见大家好像在笑话她,更是局促,她难道说得不对?
可嬷嬷不会骗她的。
她面上不由自主地发红,捏着袖角,一双眼瞪得大了些,坚持道:“他为我们楚国打了很多胜仗,保护了许多人。”
温软的声音满是坚定。
嬷嬷说过,不能骗人。嬷嬷也不会骗她的,她说的都是对的。
此话一出,大家都蓦地不笑了。
傅景的确为楚国打赢过很多战事,还有战神之称。
见众人不笑了,玉儿才好受些,走近拉着萧红珊的手,“大姐姐,你不要那样说太子殿下了,他是英雄。”
玉儿抬着一张小脸,她最想要的还是让萧红珊别说了。她不想听见亲近之人贬低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那样好。
萧红珊看着拉着她的那双手,瘪了瘪嘴,有一瞬间看见那双水盈盈的杏眼,莫名想要答应。
可她很快反应过来,甩开玉儿反驳道:“就算他打了很多胜仗又如何,他手底下沾的血,都远够他下十八层地狱了。”
萧红珊恨恨瞪着玉儿,她就不喜欢玉儿,才不会听她的话。
玉儿虽然不知道萧红珊说的沾血是什么意思,可她知道这样不对。
“太子殿下是极尊贵的人,按照尊卑,你也不该这么说他的。”小小的声音,异常执拗。
萧红珊闻言,双眼瞪得像两颗鹌鹑蛋,玉儿还敢说她?
她咬着牙,想要说回去,可她竟然辩无可辩。
因为玉儿说的不仅是事实,且还十分占理。
她们身为臣女,的确应该对身为太子的傅景恭敬有礼,而非如此这般,人后道人长短。
萧红珊像憋了一团发不出的火,拳头紧握,眼睛紧紧盯着玉儿,像要打人。
玉儿也害怕地缩了下脖子,可她还是担心萧红珊不听她的,继续说下去怎么办。
嬷嬷说过,入宫不能乱说话。
玉儿正在苦思冥想,忽然一道大力朝她肩上推来。
“啊!”
玉儿本来就因脚疼,勉强虚虚站立在地上。如今被萧红珊一推,几乎整个人都摔在地上。
被帕子包着的玉佩也掉了出来。
萧红珊看见玉儿摔倒在地上,那咧嘴吃痛的痛苦样子,让她只觉得痛快。
看见一旁滚落出来的帕子,萧红珊瞟了眼,走过去,嫌弃地捡起来将帕子打开一看,是块玉佩。
这块玉佩通体乳白,色泽明亮,上面镂空雕着花纹,一看就是上乘的好东西。
肯定又是爹给的,不然这个傻子才不会这么宝贝。
她知晓,玉儿已经有一块上好的玉佩,整天舍不得地带脖子上挂着。
虽然大家都说那是玉儿她娘留给她的,可玉儿的娘不过是个没身份的医女,会有那样的好东西,分明是爹给的。
这样的玉佩,她都没有。玉儿却已经有了两块。
嫉妒,不甘,愤怒。
各种情绪夹杂在一起,萧红珊当即将玉佩往地上一摔,“既然你这么喜欢太子,你就一个人喜欢太子吧!我们走!”
“砰”的声音犹如惊雷,响彻玉儿耳边。
王福暗暗摇头,现在的小姑娘着实厉害,说摔就摔。
他远远瞧着就已经瞧出了那块玉佩不是凡品,若是他的,被人这么摔了,岂不肉疼。
他不知道,那块玉佩是宋家传家之宝,怎会差?
傅景冷眼睨着离开的众人,吩咐道:“将她们的身份都查清楚,其父其母,上下三代,一个别少。”
王福默默领命,一点没将傅景的话当成玩笑话。
此前,王福已经办了一趟差事,是去调查此次称病没来的各家族和忙着嫁女儿的是哪些人。
他们都以为傅景是迫于皇命,不得不遵旨,早日成亲,甚至还有人天真地以为知道另一层内幕,是太后为太子着想,以明王的婚事和懿旨相逼,才有了这桩婚事。
殊不知,傅景是打着里面的算盘,想要看看朝堂之上,到底有哪些人已经投靠明王或者准备投靠明王,哪些人犹豫不决,哪些人又是忠心于他。
这次让王福查人,范围扩大得如此之广,明显是为了方才那些高门闺女语出不逊之事。
王福提前为那些家族上三代的祖宗唏嘘,怎么有这些个没长好嘴的后辈。
傅景查上三代往往只有一个目的,刨祖坟!
“穿粉衣的那个,是萧家女?”傅景又忽然问道。
傅景虽记忆超群,识人不忘,但还没闲到将诸府姑娘都认全。
王福也一时没察出异样,傅景无论什么时候,在他眼里都可谓手眼通天,知道一个姑娘又如何。
“是萧相府中的。”他答。
傅景面不改色,转而看向另一边的玉儿,走了过去。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