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眼看着镂空雕花的白色玉佩碎成三半,支离破碎地横陈在地上。
众人面色悻悻,匆匆路过,也不顾及地上的玉佩,直直地从上面跨过去。
五颜六色的花裙子摇摆着,玉儿眼睁睁盯着,素白的脸上划过两行清泪。
玉儿忍着脚痛和手痛,爬起来将玉佩捡起,蹲在地上试着将玉佩合在一起,可是她稍稍一松手,乳白色的玉佩就散开了。
玉佩碎了,怎么办?
她把乾哥哥的宝贝玉佩弄碎了。
玉儿抬起一张苦瓜脸,苦涩的脸上还没皱成一团大哭起来。
眼前忽然出现一道玄色的锦袍一角,上面绣着繁复的云纹。
“不准哭。”一道低沉而淡漠的声音传来。
玉儿抬头,只能看到一张极为冷峻的脸。
那张脸俊雅却冷淡,像云层里泻出的月华,翩翩浊世,不染纤尘,又高高在上,高不可攀。
长身站在玉儿面前,龙章凤姿,无人敢直视。
早就浮在眼中的泪水随着玉儿抬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出。
如今冬日还未退去,空中难免存在寒气。
玉儿又从小娇生惯养,这么一会儿就眼睛肿肿,鼻头红红,拿着玉佩的双手混着泪水,之前沾染的灰尘就变成些许黑色的细线粘在曾受伤结痂的手中。
下身碧绿绣着百合的裙摆也落在地上,整个人莫不狼狈。
傅景瞧不惯玉儿这副惨样子,眼睛停留在了她手上一瞬,抬眸看见她脸颊上流淌的泪水,言辞冷漠地又道了句,“你不准哭。”
他不喜欢哭,也不喜欢哭的人。
眼泪,那是弱者才会有的东西。
玉儿一颗心都在摔坏的玉佩上,听见这人叫他不准哭,莫名地更想哭了。
眼角氤氲着红,淌过泪水,带着哭腔,“玉佩碎了。”
傅景微微扬眉,没想到她竟然如十几日前,又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还哭得更厉害了。
如墨画般的长眉压低,一张脸上尽是戾色,伸手。
“殿下,姑娘正伤心呢,恐怕自己都控制不住眼泪。”王福忙道。
傅景向来说一不二,他说的话旁人也莫不敢遵从。
因为,胆敢忤逆他的人早就死了。
王福若不是瞧着玉儿生得不是一般的娇俏,惹人怜爱,此前又是因为帮太子才造成这种局面,也不会试着开这口。
傅景伸出的手愣了下,最后依然向前伸去,暗含流光的上好玄色宽袖如面上好打磨的镜子,平整丝滑,显出些许暗纹。
王福心中叹了一口气,为玉儿惋惜,谁叫她在谁面前哭不好,偏偏要在太子面前哭?
傅景略微俯身,神情微敛,沉声道:“拿来。”
又顿了瞬,说出哄人的话,“孤给你修好。”
王福错愕,实在想不到这话是从杀伐果断,从不怜香惜玉的傅景手中说出。
玉儿也愣了下,修好?
过分清亮的湿润眼眸瞬间带着希冀。
她不认得这人,但她知道此人身边面白无须,几乎没有眉毛的人是个公公。
有公公伺候,他肯定就是宫里的贵人了。
傅景心底微微异样,那样纯粹的目光,他许多年没见过了。
他站在群山之上,修习帝王之术,见到的也往往是被各种利益驱使之人。
玉儿抽噎着,脸颊和鼻头红得像抹了腮红,一搭一搭像个小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将三块玉佩碎片递过去,“你一定要……”
玉儿还未将碎片递到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中,那只手就收了回去。
本就泪盈盈的眸子转瞬就要决堤,不修了吗?
傅景见她愁眉苦脸又要哭了,眉头微皱,冷道:“脏。”
旁边王福连忙反应过来,拿出帕子,“姑娘快擦一擦玉佩和手。”
玉佩看起来是不脏的,脏的是玉儿的手。
玉儿手沾了地上的灰,后来又沾了泪水,难免有些污渍。
玉儿接过帕子,正想擦手。
“先擦玉佩。”傅景道。擦完手,帕子就变脏了。
玉儿仰头看了眼傅景,双眼透亮,稍显木讷的样子,动作却是遵从。
玉儿用干净的帕子包裹着玉佩,仔仔细细地擦了遍。
王福见她擦完,连忙主动接过玉佩,好像生怕她用她的手又把玉佩给弄脏了。
玉儿擦完手,站起来,仰头眨巴着眼,不懂问道:“孤是谁?”菱唇上的唇珠饱满圆润,像一颗漂亮的小珠子。
傅景太高,玉儿只能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他五官精致而凌厉,刀锋刻骨,是玉儿见过最好看的人,玉儿一时也忘记他冷淡神情下的威严。
还在思考着,他说孤给她修,孤是他认识的人吗?
傅景双眼凝视着玉儿,甚有深意,似乎在看什么。
玉儿双眼明亮,干净得毫无杂质,看他的目光却是无辜带着怯弱。
这样的眼光,就像一个小孩看见主动靠近的陌生人,害怕,忐忑,怀疑,又想信任。
“殿下,这位三姑娘她……”王福想起之前的调查,这位三姑娘或许真是脑袋有些问题。
傅景自然也想起来了,斜睨了眼王福,“你先退下。”
王福一愣,他是不是一时闪了舌头说错了话?
王福走后,傅景再次看向玉儿。
素白的脸上虽还有泪痕,但已经不流眼泪了,只是又红又白,她人也还有些微微抽噎。
傅景皱眉问道:“你说孤是谁?”
玉儿害怕地摇了摇头,眼前的人说话冷冷的,让她害怕,她不禁想到:孤跟她有关系吗?
“你母亲呢?”傅景又问。
玉儿老实眨眼,答道:“在太后那儿。”
只不过两个问题,傅景便明白过来。
玉儿所呈现的卑微,软弱,害怕。
难怪她被欺负成这样子,难怪她只会哭。
她傻了。
也不记得他了。
傅景垂下眼眸,眼中闪过一抹黯然,冷峻的脸上却没有一丝异样。
他早已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在任何时候,也不会透露自己的一丝想法。
而对于玉儿,忘不忘记对他而言其实并不重要。只不过若她记得,他或许会给她几分薄面,给萧家几分薄面。
这也是当初即使他知晓她在哪里,知晓她的身份,知晓她可能在经历着什么,也没打算插手的原因。
他与她有过关系,但于现在的他,并不重要。
寂静的花园里落针可闻,玉儿怯弱地盯着背手而立的傅景。
她不知为何,明明眼前的人长得不可怕,也没欺负她,她就是有些害怕。
感觉他声音冷冷的,对她很是不喜。
她做错了什么吗?
傅景一抬眸,玉儿就抖了一下,懵懂老实地抬眼,十分认真地看着他。
她很怕他。
傅景无形之中的威压,令她本能地在他面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傅景看着这样的玉儿,一时无话可说。他不会安慰人,也不会收敛。
他生来就是要所有人臣服,而不是去迁就。
既然她都忘了,那当初被动接受的他还记着做何?
傅景很快有了决断,漠然地转身离开。
玉儿看着那道挺拔如松的背影,隐隐疑惑,她好像见过他。
可她分明是第一次见到他。
想起玉佩,玉儿就想跟上去。
傅景人高腿长,不一会儿就走出颇远。
玉儿一叠步地小跑跟上去,才发现她脚还疼着。今日走的路,简直比她从小到大走的路还要多。
皇宫太大了。
她一双脚都走裂了似的,疼得厉害。
傅景听见背后轻微的叫疼声,回头就看见那道碧绿身影弯着腰,头上毛茸茸的穗条垂着,似乎想要做什么。
玉儿看见傅景,立马挺直了身子,装作无恙。
那模样就像不听话的学生做了坏事,遇见了老师,欲盖弥彰。
傅景目光如炬,一眼扫过她全身,最后落在她双脚。
玉儿见瞒不过了,才趔了趔脚,低声老实道:“脚疼。”
傅景又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玉儿努力跟上。
“呆着,别动。”傅景停下脚步,背身道。
确定身后的人听见了,试着走了两小步,没跟上来,傅景才开始步履如常,大步起来。
傅景到了玉露台,王福已经等候多时。
他还没开口,傅景便道:“她在小花园,派步辇去接,宴会不用来了。”
说完,便跨步进去。
太后坐在上首正在纳闷,傅景怎么还没来?
其他人也焦急等待着,心中已有不悦,却不得不虚与委蛇,笑容不减。
“太后宫中的果子酒就是好喝,甘醇香甜,还不易醉。”说话的是邵氏。
玉儿没回来,她已经禀明太后,让人去找了,可到现在也还没回来。
她坐立难安,想再开口求求。
“是吗?既然好喝,丞相夫人不如多喝几杯。”傅景从外面进来。
傅景醉心权势多年,少年时期便城府颇深,给人老成之感。近些年来越发锋芒毕露,行事狠厉。
翻云覆雨的手段,睥睨天下的威严,都快让人险些忘了,他不过弱冠出头,是一等一的美男子。
恐怕也只有此刻,少女们眼中的惊讶与迷恋,才唤起了久违的事实——太子竟然长得这般好看。
眉如泼墨,眼若寒星,美仪姿,气卓绝。
上一刻还抱着不嫁太子的人,这一刻已经有不少萌生了想嫁的念头。
萧红珊见多了玉儿那张狐媚子的脸,对傅景格外有抵抗力。
看着众人花痴的目光,心中讥讽,嫁过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端起眼前的一杯果子酒,一饮而尽。
“不知萧姑娘认为这果子酒如何?”傅景忽然问道,让萧红珊一口呛了出来,咳个不停。
他万年不变的脸上依然冷漠,只是这话语一出,就莫名让人生了股好奇。
众人也不管萧红珊的狼狈不堪,脸色难看,始终琢磨着太子为何单单只问萧红珊?
傅景眯眼欣赏着,报复一个人的最佳手段就是把她想要的都夺走,把她最不想看见的统统摆在她面前。
宁死不嫁吗?他倒有些想瞧瞧,萧红珊有没有说的时候那样有骨气。
太后出声,叫傅景坐下,“怎么这时候才来?”
“来时路过小花园,发现那里的风景甚美,欣赏了会儿。”傅景坦然道。
太后狐疑地看着傅景,他可不是那种有心思看风景的人。
再转过头,宴上好些姑娘都变了脸色。
萧红珊脸上本就呛得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此刻蓦地面色如土。她低着头,手抓着桌下的裙子,分外不安。
难不成那些话被太子听见了?
邵氏瞧着,目露担忧。
她是知道自己女儿脾气的,带玉儿来就是晓得依萧红珊看不惯玉儿的脾性,一定会闹出点事。
等闹出事了,自然会被太后看在眼里,也就不会选她做太子妃了。
可如今,怎么跟太子扯上关系了?
萧红珊为人是有些嚣张跋扈,可她平日在外面也是个能拎清的人,更何况这是在宫中。
邵氏不知道,今日阴差阳错,萧红珊得了刺激,知晓了明王要娶林素宁,伤了整颗心的她哪还顾得了这么多,又遇见玉儿一个劲儿与她唱反调,她当然是顺着自己心意来,可劲儿发泄了一通。
傅景善于玩弄人心,在朝堂之上面对老奸巨猾的文武百官和狗皇帝都没吃过亏,何况是这些三言两语就偏听偏信的世家贵女。
在傅景让那些世家贵女光坐着就感觉生不如死的时候,玉儿却坐在一张舒适的软塌上,绣花软鞋摆在一边,有人正在给她的脚擦消肿止疼的药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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