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晨间薄雾霭霭,清冷的冬霜铺在这青砖绿瓦上,凛冽的寒风吹得悬在屋檐上的灯笼歪七扭八。
屋子里,丫鬟打来一盆热水伺候丁妙姝梳洗。
此时丁妙姝刚起床,丈夫薛晟早早便去了商铺上。
擦完脸,丁妙姝将热帕放到盆中,她扫了眼屋中,并未发现那抹熟悉的身影,而一旁端茶的人换成了春芹。
丁妙姝不悦地蹙着眉头,掀开杯盖一看,脸色更差了。
“云琅呢。”
丁妙姝染着蔻丹的手指“啪”的一声合上杯盖,声音渐冷。
往日云琅会提前将收集好的露水泡茶,待丁妙姝清晨醒来梳洗后正好饮茶。
察觉到主子有几分生气,春芹战战兢兢端着托盘,答道:“云琅染了风寒,浑身发烫,现下在屋中养病。”
今早起来春芹发现一向早起的云琅还在床上,她小脸通红,嘴里絮絮叨叨不知在说什么。
春芹伸手一摸发现女子身上浑身滚烫,凑近一听才听清她嘴里一遍又一遍念着“娘亲”两个字。
昨日她在冷风中跪了三个时辰,没病也给吹出病来了。
手一抬,丁妙姝打翻春芹端着的茶托,瓷杯摔个粉碎,温热的茶水洒了一地。
清脆的声响吓得春芹顾不得被洒湿的衣袖,忙低头跪在地上。
“养病?”冷唇一勾,丁妙姝道:“一个下贱胚子,还当自己是身娇肉贵的小姐?”
走了两步,她坐在凳子上拿出干净丝绢擦双手,垂眸扫眼地上跪着的春芹,“你去给她灌点姜汤,我院子里不养闲人,既然卖了身便是我薛家的人,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就得给我起来干活。”
“让云琅去把晟哥书房给整理出来,何时清扫完何时吃晚饭。”
“是。”收拾好满地的碎片,春芹退了出去。
自己没本事,留不住大少爷的心,将气撒在旁人身上。
这么干,迟早要闹出人命。
唉,可是闹出人命又能怎样,都是卖身的仆人,是生是死全凭薛家人的一句话。
春芹一路上腹诽,她们院里的这位大少夫人善妒,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云琅也是个可怜的人,怨只怨她生了张好看的面容。
冬日的风干冷,跟刀子一样。
春芹一进屋便将门关上。
大床铺上四四方方叠着被子,只有角落中蜷缩着一个小小的人。
云琅裹着被子像只刺猬般蜷缩成一团,整张脸埋在被褥下,露出半个黑乎乎的脑袋。
热气腾腾的姜汤被放在床头,春芹拉下云琅的被子,将人从被窝中捞起来,“身子可舒坦了些?”
云琅脸烧得绯红,嘴唇干涸起皮,虚弱无力地靠在春芹肩上。
勺子搅动碗壁,发出清脆的声音。
春芹喂云琅喝着姜汤,“我们都是下人,伤风受凉就别指望看大夫了,且先喝些姜汤缓缓,我知道有个偏方,晚些时候给你熬药。”
才喝没两口,云琅嗓子干痒,忍不住咳嗽。
这一咳嗽不要紧,连带着心肝和肚子一阵酸痛。
春芹抚了抚她背脊,云琅缓了许久才缓过来。
云琅唇角泛白,虚弱道:“谢谢。”
“客气,往日里你也帮过我。”春芹继续喂云琅姜汤,笑道:“咱都是苦命的人,相互帮衬着好。”
一碗姜汤很快见底,云琅身子渐渐回暖,不过还是头昏脑胀换身乏力,她伸手去床头拿了衣裳穿。
丁妙姝让她去打扫书房,云琅不敢耽误,三两口吃了春芹从厨房拿来的冷馒头去了书房。
薛家刚从洪河搬来阆都,从洪河跟过来的奴仆没几人,前几日薛家上下张罗着新店开张,是以一些不重要的房间还未打扫出来。
薛晟的书房便是其中一个。
薛奕不喜念书,在洪河时书房架子上摆了一堆书卷,但每次都是两三页翻翻了事,从未认真读过,这次举家搬迁,将房中的一大堆书卷也带了过了。
薛家现在入住的宅子曾经荒废了许久,虽入住前薛奕已命人将庭间杂草清理,可有几间屋子还未来得及修整。
推开木门,一股湿霉味扑面而来。
光线如柱,照亮昏暗书房的那一刻,有无数灰尘舞在空中。
约莫是细小的灰尘趁在进来时吸气钻进了喉道中去,云琅鼻翼和喉咙酥酥痒痒。
她忍不住皱眉,掩住口鼻咳了起来。
纤细的手指因为长时间做农活而长出几处茧子,此时正搭在桃木书架上。
莹白的指甲紧紧扣住一角,云琅佝偻着身子,咳得脸色涨红。
急促的气息徐徐平缓。
不知是刚才喝了姜汤的缘故,还是她咳过一阵,身上竟起了丝丝汗意。
衣袖拭去额角的细汗,云琅走到窗边去开窗户。
恰好冷风过境,瑟瑟寒风灌入她单薄的衣衫,激得她一阵哆嗦。
也不知这间屋闲置了多久,处处都是厚厚的灰。
又看了看地上放着的三个大箱子,云琅一筹莫展。
习惯性嘟了嘟嘴,片刻之后她干脆利落地拿着铜盆去打水。
偌大的书房她一人打扫,且先将灰尘擦拭干净,那一箱箱书卷和乱七八糟的物件容后再说。
*
冬日的水冰寒刺骨,云琅起先还不适应,换了四五盆水后竟还觉得那水有些暖和。
女子双手红肿得宛如十根长短不一的红萝卜,在那污浊的水中格格不入。
渐渐地,云琅感觉眼皮子极重,像是被大石头往下拉一样。她脑袋也昏昏沉沉,脸颊滚烫,汗珠不住地从额上冒出,背脊似乎也泛出了汗,后背上一处暖,一处湿冷。
云琅脑子开始不活泛了,手掌撑在红木雕花靠椅上正说歇一歇缓缓,倏地门外传来一阵厚重的脚步声。
迷迷糊糊抬头一眼,映入她眼帘的是位披着鼠灰色大氅的男子。
直到男子靠近她时,她迟钝的脑中才将这人的身份冒了出来。
“大少爷。”
云琅双手叠在身侧,忙福身行礼,声音因害怕而带着几分颤抖。
薛晟对她的心思,云琅早已清楚,也领教过,现在仍心有余悸。
薛晟颔首,眼皮一抬,示意她起身。
女子脸颊绯红,宛如天边的云彩,又似六月间桃子,让人垂涎欲滴。
眼眸含波,水光潋滟。
眉心似蹙非蹙,湿发黏着红润的脸颊和光洁的脖颈,衬得人更加软糯娇媚。
盈盈细腰旁的双手局促不安得攥着抹布,贝齿紧张地咬着粉嫩的唇。
薛晟心潮澎湃,他不过是到书房寻本书,竟意外有这份收获。
自从上次被丁妙姝察觉他对云琅有几分心思时,便将云琅从他身旁调走,害得他许久没这般近距离接触这可人的姑娘。
此时丁妙姝不在,薛晟便也没什么可顾忌的。
薛晟眼神变了,色.眯.眯上下打量着跟前的女子。
云琅被着一眼,心中一紧,莫名的害怕随之而来。
“大少爷,水脏了,我去换盆清水。”
云琅尽量让声音不抖,低头攥紧抹布正欲端起铜盆离开,一个长臂将她拦下。
“慌什么,这盆里的水不是挺干净,”薛晟漫不经心地瞥了瞥铜盆,话中有话,“坐下来陪我说说话。”
云琅神色微恙,手指紧紧扣着铜盆,奈何女子力道小抵不过薛晟一个健硕男子。
那铜盆硬生生被薛晟夺走放在小桌上。
下一刻,薛晟笑着顺势去牵云琅红肿的手。
那笑容,带着一抹得逞的意味。
几乎是同时,云琅如触雷般颤了颤,本能地将双手背到身后。
女子浑身上下写满了抗拒和害怕。
起初是吃不到;现在是得到了,鱼儿却想从指缝中游走。
薛晟脸色骤然沉下,声音泛着怒意,“我耐心有限,云琅你不要不识抬举!”
言罢,他大手扯过云琅手臂,将人硬生生拖到黄花梨木雕扶手椅上。
后背碰在生硬的椅背上,云琅痛的一声闷哼,惊魂未定间手臂被人按在扶手椅上动弹不得。
她昏沉沉的脑袋瞬间清醒,也顾不得现在的身份,手脚并用使出全劲对薛晟又打又踹。
哪知她越挣扎,男子似乎越兴奋,她的每一次捶打换来的是薛晟的变本加厉。
单薄的衣衫被男子撕开,露出一截妃色小衣。
肌肤胜雪,玉颈纤长。
本就高烧不退,身子虚乏,跟薛晟僵持了一会儿云琅渐渐失了力气,软了下来。
她眼中蓄满泪水,打算放手一博,待男子俯身下来便死死咬住他脖子。
在阆都无亲无挂,索性一死了之,她不要受这屈辱!
嘭——
一声巨响从门口传来。
薛晟正欲俯身下去,眼看到嘴的佳人就要成了,大好的兴致被一声打搅,心想是哪个没眼力见的下人坏了他的好事,满脸怒气地回过身去。
薛奕?
趁着薛晟分神,云琅蓄满力,抬腿往上一撞,膝盖直抵他胯间。
云琅听惯了每年腊月的杀猪声,此时不觉新鲜。
她颤抖的双手一把抓住衣领,急急从薛晟身下逃走。
薛奕面色阴狠宛如罗刹,薛晟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云琅没跑几步便被人拉住手臂,薛晟怒气冲冲瞪着她。
“二弟这是何意?”薛晟抵着后槽牙,咬牙切齿问那坏事之人,手却拧着云琅的臂膀,有种要将人纤臂拧断才能泄气的意味。
薛奕身着月白袍子,迎着门口白晃晃的日光,硬朗的五官下最让人不寒而栗的是那双迸着寒意的眸子。
“强人所难?”
薛奕声色俱厉,不仅没有回答薛晟的问题,反而寒眉一扫,直逼兄长。
薛晟胸脯起起伏伏,被薛奕的顶撞激怒,“我买的丫鬟,我想如何便如何,还轮不到二弟来管。”
他是薛家的长子,是薛奕的兄长,即便薛奕是大将军、是嫡子又如何?
薛晟早就受够了被嫡庶身份压着的日子,这么些年薛奕去了军营,家中事宜除了他爹,便是他说了算。
总有一天他会站在薛奕肩头,不再受制于薛奕。
薛奕不屑地勾勾唇角,一声极轻的嗤笑声从他唇间流出。
男子抬眸,恰巧此时朔风过境吹动他的衣摆,那玉冠下半散的头发微微扬起,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在屋中。
不寒而栗。
薛奕如剑般的眸子一扫,冷光落在薛晟抓人的手背上,“这丫鬟,我带走了。”
声音冷冽,不可抗拒。
云琅抬头看他,眼里错愕又惊喜,似乎抓住了一束亮光。
薛晟额间青筋凸起,怒不可遏,大喝道:“做梦!”
薛奕沉声,“什么时候我向自家要个丫鬟也需要兄长你同意了?”
薛晟哑口无言,论身份,他不及薛奕。
“你——”薛奕眸光一转,望了眼被兄长桎梏住的女子,启唇道:“继续在薛府待着,还是跟爷走。”
见女子一阵恍惚,他又重复问道:“跟爷,还是……”
留下两字还未说出口,只听她脱口而出,“二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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