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夜晚格外的安静,漫天的星子眨着眼睛。
徐家村靠近族长家旁边有一个单独的大院子,平时有族里的妇人来收拾打扫,逢节假日京里来人就在此安顿。
在族长家吃过晚饭,回到院子里他们没有马上洗漱睡觉,而是坐在院子里喝喝茶消消食。
元茂毕竟年龄小,靠在姐姐身边眯着眼打着哈欠,还不肯去睡,只因姐姐在给他讲星星的故事,
“元茂,你看那颗最亮的星就是北斗星,夜晚如果你迷了路,找到北斗星你就能找到家…”
徐正简看着坐在那里的女儿,恬静的沐浴在月色下,不觉间,他和秀儿的女儿已经长这么大了…
尚广和他对坐喝茶,也不时看向那紧紧挨着的姐弟俩,不无遗憾的说道,
“我三姐是个没福气的,不然现在看着这一双儿女多幸福。”
徐正简低头看着热气上涌的热茶,掩饰眼里突然上涌的热意,是自己没福气啊!
眼看着元茂眼皮越来越沉,靠着自己的身子越来越无力,徐欣芮忙推推他,
“元茂,回屋去睡,别凉着了。”
“我不困。”
元茂努力睁开眼睛,父亲、舅舅和姐姐都在身边陪着自己,他贪恋着眼前的温馨不想睡。
这两天又是马车又是爬山的,元茂还小可不能累坏了,姐夫又情绪低落,尚广就起身走过来,大手一伸抱起外甥颠了颠,
“今晚元茂跟舅舅睡好不好?”
元茂眼睛一眨,趁机讨价还价,
“那明天舅舅带我骑马好不好?”
“小鬼头,”
尚广额头抵了抵外甥的脑门,笑道,
“骑马可以,但是累了可不许哭鼻子。”
“我已经长大了…”
徐正简拍拍自己旁边的石凳,
“欣芮,过来这里坐!”
徐欣芮含笑看着舅舅和元茂进了屋,正准备也回屋歇下,听父亲喊自己,就过来坐下,
“父亲有什么事?”
徐正简望着天上的星星,许久才叹了口气,
“三年时光,一晃而逝,你娘临终前最不放心的就是你的婚事,反复叮嘱我一定要给你寻一门好亲事,不求显贵之家,只要人品端正,家世简单的做正头娘子!”
徐欣芮有些惊讶,没想到他会此时此地提及此事,她斟酌了一下方回道,
“父亲,女儿想多留在家里几年!元茂还小……”
“我知你放心不下元茂,可婚姻大事不能耽误,你现在这个年龄定亲已经不早了,我想着有合适的先定下来,至于成亲,一年两年都好商量。”
“那就父亲看着办吧。”
徐欣芮无奈的应承道,左右自己做不了主。
“今日我和你姨娘说了很多话,她临走前让我答应的事我都会做到的,”
看出女儿眼神里的无所谓,这孩子怕是心里对自己并不信任吧,他苦笑道,
“回京后我会和你母亲说以后多让你出门参加一些赏花宴,为父心里有几个人选,你好好观察一下他们的家人为人处事,若是哪个入了眼回来和为父讲…”
徐正简如此说,着实出乎徐欣芮的意料,自姨娘过世后,父亲鲜少踏入蕴秀苑,对自己和元茂也不甚亲近,倒没想到竟还有几分关心?
“好的,我听父亲的。”
既然于自己有利,那有什么不好呢?
徐欣芮早就知道自己的婚事会被嫡母拿捏着,所以早在心里演算过各种可能,姨娘过世后,她手里有钱,想逃离徐家隐姓埋名,可一个孤女,一个带着诸多银钱的孤女,走到哪里都是给别人送财的,更何况自己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弟弟,会奶声奶气的喊着‘姐姐’,会全身心的依赖在自己怀里睡的香甜,她舍不得…
不过现在嘛!嫁人也是一条出路,时下对女子并不苛待,女子可提出和离,女子可自立女户,还有一个‘初嫁从亲,再嫁由身’,可操作的就多了,当然关键还得是自己有本事!三年前自己可能还会茫然惶恐,可现在她不怕了…
一夜过后,徐欣芮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鸟雀声吵醒,刚出了屋门,父亲和元茂踏着晨曦正从大门处进来,元茂手里抓着一把野花,看到姐姐很高兴的跑过来献宝,
“姐,送你的,我和父亲刚刚在外面路边上采的。”
“谢谢元茂。”
徐欣芮笑着接过来,一早看到鲜花,心情都美丽了不少。
只是在马车上,元茂靠在姐姐身边看着那粗陶罐里的野花却有些不满意了,
“姐,早知道你要带到京城,我就挑些好看的。”
“这蒲公英、映山红很有野趣,偶尔换着看看也不错。”
徐欣芮随手拨弄了一下那黄灿灿的蒲公英,前世她生于城市,长于城市,对这些野外的小花很是喜欢,尤其是这些野花蓬勃旺盛的生命力。
傍晚时分,车队驶入了京城西门,尚广在马上和姐夫道别,对着马车里的姐弟俩许诺道,
“端午节舅舅带你们去看赛龙舟!”
徐家在京城的东面,红色朱门前干净清爽,待他们进了内门,徐欣芮敏锐的发现了墙角未干的积水,刚才进城门时还看着大街上黄土飞扬,徐家还会单独落雨不成?
姐弟俩先随父亲去了祖母的院子,赶巧祖父也在,留了他们吃了晚饭,问了一些老家族人的近况以及地里麦子的长势,听说管城县周围干旱,徐中丞眉头微皱,这是他多年遇事形成的习惯,天长日久下来,眉间已经成了一个隐隐的‘川’字,
“今年开春以来确实雨水甚少,京城河道多尚且不明显,可外面已经有折子上报庄稼长势有影响了!”
回想着路上所见,徐欣芮心情有些凝重,在这个靠天吃饭的时代,天灾随时可能降临,她记得前世看过一个大数据统计,在有文字记载的三千多年历史中,天灾的频率竟然高达六个月一次,而京城已经个把月没有下雨了…
待回二房院子时,天已经黑了,路上的灯笼都亮了起来,一进菁华苑,满园的清新味道在这干燥的天气里格外明显,二太太听到婆子传话老爷回来了,从里屋迎了出来,对着跟在后面的一对子女淡淡道,
“车马劳顿了一天,你们姐弟都回去歇着吧,明早也不用来请安了,好好睡个懒觉歇一歇。”
“多谢母亲。”
徐欣芮牵着弟弟的手退出了嫡母的院子,走的很远了才回首看了一眼,三年已过,嫡母这迫不及待洒水扫晦气的架势可真够明显的,接下来被扫地出门的怕不就是自己了吧,至于元茂?她心里一痛,拒绝去想各种可能…
蕴秀苑果不其然也是如此的命运,留守在家的银翘和李婆子有些不安,
“小姐,二太太昨日派了好几个婆子来把院子里里外外都清扫了一遍,奴婢拦不住。”
“既是母亲的吩咐照做就是,”
徐欣芮毫不在意的笑道,
“这样洒水净扫还真清爽,等天热的时候你们可以十天半个月来一次,说不定院子里的蚊虫就此绝迹呢。”
这等小事如何会牵动她的心神,以前世那脆弱的心脏怕不是早就一命呜呼了。
五小姐年纪虽轻,却有一股沉稳的力量,银翘和李婆子听小姐如此说,心里的惶恐一扫而光,忙忙回转屋里去点灯,倒水端茶,小院子因为主人的回归倏然亮堂了起来,徐欣芮把手上的一把野花插在窗前的花瓶里,几日的奔波劳顿让她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三年孝期对徐欣芮如同一道封印,时间一到封印揭开,京城的繁华奢靡在她面前慢慢展开。
正值春暖花开季节,四月份一到,邀请五小姐赏花的帖子骤然出现,一封接一封,只要有二小姐的必然有五小姐的,细心的管家数了数,五小姐的帖子竟然只比二小姐少了几张,而那少的几张都是二小姐的手帕交,不禁感叹,
“啧啧,果然都是人精啊!”
一大早给母亲请安,徐欣芮微垂着眼,她感觉到今天母亲的心情不是很好,待会回话要谨慎些。
徐老夫人年纪渐大了,早就免了儿子儿媳的晨昏定省,老人心疼后辈,后辈们也感念老人的体谅,三个儿媳都会上午或者傍晚抽空去寻老夫人说说话。
昨日下午二太太去老夫人的院子里,正碰上大嫂在和婆婆说话,看见她来了高兴极了,
“我以前还担心欣芮闷声不响的不好说亲事,谁想咱家姑娘这么招人稀罕,这些赏花宴多参加些,说不得今年春天婚事就能有眉目了…”
二姑娘是打小的婚约,幸运的是未婚夫婿年少有为,
三姑娘定了礼部侍郎次子,虽然不是长媳,可相对的日子也简单。
五姑娘因为三年孝期耽误了说亲,现在虽有点晚,但也有的人家不爱给子女早定亲的,这个就要看缘分和运气了。
六姑娘年方十三,也该相看了,有那好的人家早定下来也挺好。
“你大嫂是个有心的,欣怡自小稳重,出门的时候有她照看着也放心…”
老夫人在旁边含笑敲着边鼓,平时老二家的一些小心思她可以当没看见,但是涉及孩子的婚事,却不能目光短浅。
想到这些,二太太的心情如何能敞快,她指着小桌子上一沓帖子道,
“这些帖子是送到我们二房的,近来天气暖和,各家都轮流举办赏花宴,你们也出门去结交一下各家小姐,若有脾气合得来的以后约着出门喝个茶,”
说到这里,她把最上面的一张帖子拿了起来,
“这是裕王府送来的海棠宴帖子,每年这海棠宴都办的甚是热闹,这次欣芮欣宁你们姐妹俩一起去,切记谨言慎行,莫在众人面前丢徐家的脸面。”
…
徐欣芮回了自己的屋里靠在软塌上拿起一本话本随手翻看着,玉碧和半夏开始翻箱倒柜,
“小姐,开春新裁的衣裙都太素淡了,这可如何是好?太太也没说给小姐添身衣裳。”
玉碧看着自己摆出来的衣裳怎么搭都不满意。
“小姐,这些头面有些老气了,要不要出门去买两件?”
半夏打开装首饰的匣子,里面那些金饰大都是姨娘生前给她的,根本不适合她现在戴,而徐欣芮这几年为了和素色衣裙搭配,头上大都是银饰和珍珠发饰,若是去赏花宴那种场合,不够庄重大气。
“无妨,母亲会给安排妥当的。”
徐欣芮淡淡的道,刚才母亲提都没提衣裙和头面的事,不过是想让自己焦虑罢了,以为自己没参加过这种赏花宴会紧张兴奋?会为了赴宴的衣裳首饰辗转反侧?
真是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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