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欣芮可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记着,三年守孝期给了她很大的保护,可是很快,这张保护网就要消失了。


    尚秀的忌日是三月二十,清明节才过去半个月,按理说清明时已经扫过墓,这天不去也使的,可徐正简却坚持每年都在忌日这天回乡。


    今天是三月十八,徐正简下晌从衙门回来后径直到了母亲的院子,老夫人正在院子里散步,看见儿子这么早回来很欣喜,还打趣道,


    “今天怎么没出去和朋友喝酒?”


    她这个次子爱交友,当的差事又不忙,惯常下了值会在外面和友人相聚,今日这么早回家还挺少见的,想到此处,她心里一叹,人啊,总是没有个完美,不是这里就是那里缺点什么。


    徐正简上前扶着母亲慢慢散着步,温声道,


    “母亲,我已跟王侍郎请了假,明日一早就启程回乡下。”


    徐家的祖地在京城西方的管城县,有一日的车程,这在京城官员中,已经算是离家很近的了,起码逢年过节能回去一趟还不耽误公事,可现在不逢休沐节假,徐正简要在此时回去就只能请假了。


    徐老夫人在墙边盛开的栀子花前住了脚,


    “礼部近日没有什么重要的差事吗?”


    “就是些琐碎的杂事,儿子已经让同僚帮着接手了,再说一去一回也不过三四天,不耽误什么事。”


    “那就好,”


    徐老夫人不懂衙门里的事,她也不爱过问这些,听他说都安排好了就止了这个话头,只是回家一趟,总不能空手而归,


    “你既回去一趟,给老家的族老和孩子们也带些礼物回去,莫短了礼数。”


    “儿子晓的。”


    “给族里的礼物我会让人给准备好,明天早起上路,两个孩子你要照顾好。”


    “母亲放心吧,欣芮早早就在收拾随行的物品,一些应急的药材也准备好了。”


    徐老夫人对这个孙女说不出别的,没娘的孩子早当家在这孩子身上是最好的体现,


    “她是个周全的,眼看三年孝期就到了,她的大事你也该上上心了。”


    “儿子晓的,自不会让她受委屈。”


    “你心里有数就好!”


    …


    父亲早就告诉她要明日回乡,徐欣芮这两天就在忙活此事,今日上午学堂上完课跟几位夫子请了假,午间小憩过后,她自己把一头长发盘在脑后,头上裹着帕子,身上系着围裙,来到厨房里准备亲手做几样姨娘生前爱吃的点心。


    置身在小厨房里仿若置身在蓝天的怀抱,墙面清浅的蓝色,地面颜色略深,都泛着洁净的光芒。


    看小姐进门,银翘指着台面上的一溜盆子说道,


    “小姐,看,面、肉、菜、葱姜蒜都准备好了。”


    米粉团、鸡蛋和面还有蓬蓬的发面,肉有猪肉、羊肉、牛肉,细密的豆沙…


    姨娘身体好的时候最爱吃的是馅多皮薄的肉包子,徐欣芮亲手调好了她最爱的馅料,左手托着面皮,右手拇指和食指轻巧的往前推动,一个个精巧的菊花包子摆上了案板,徐欣芮朝着旁边打下手的银翘问道,


    “灶上的火头起了吗?”


    小小的厨房,哪里有什么正经的锅灶,不过是靠墙边立着一个小火炉做些简单的吃食而已。


    银翘拿抹布擦了把手,把炉子上的铫子拎了起来,煤球上的孔眼里火苗窜的很高,


    “小姐,你看,旺着呢!”


    徐欣芮看了眼满意的点头,


    “先添个煤球再坐上蒸锅。”


    案板上的包子都上了蒸笼,接下来就是米粉做的各式糕点了,这下徐欣芮和银翘的位置换了一下,以银翘为主,她这个小姐只能打下手了。


    “小姐,煤球还有二十来个了,可要再买些?”


    “你去玉碧那里支些银钱,改天出门去御工坊买两筐让他们送来。”


    “好咧。”


    明明是小姐想出来的煤球,现在自家用却还要掏银钱去买,银翘在心里嘀咕了一下也就放下了,石炭的买卖本就是朝廷说了算,不献方子好像搁手里也没啥用处。


    原来五年前,姨娘卧床养胎时,需要每日去后面大厨房借用灶炉熬药炖补品,就算是有太夫人发话,可灶上正炖着东西总不能撤下来吧,谁还不是主子来着。


    徐欣芮用银子开路,可时日久了总不是个事,而且时间久了这些下人的胃口也越来越大,她花着银子心里很是不爽,就想在院子里匀一间小厨房出来,为了一举成功,她筹谋了很久才跟父亲和嫡母商量。


    这打算理所当然的遭到了嫡母的反对,二太太坐在软塌上,当着旁边丈夫的面,和颜悦色,说的话却是毫不容情,


    “天干物燥,连火烛都要小心,那灶房要柴火,你那小院子有地方堆吗?”


    “母亲的担忧在理,”


    徐欣芮没有和嫡母理论,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只是她既然来了,就是有备而来,当下她只是靠在父亲身边做小女儿天真状,


    “所以女儿不搭大锅灶,现在的耳房也是库房,里面潮湿阴暗,女儿想清理出来,放一个红泥小火炉足矣!”


    小时候还调皮莽撞的女儿,这几年开始懂事了,知道孝敬姨娘,徐正简只有高兴的份,所以一听说要搭小厨房,他还真的心动,


    “红泥小火炉?”


    这小火炉是煮茶的好物,可是熬药煮粥?他有些犹豫。


    二太太接过丫环递过来的茶水,淡定的用茶盖拂去茶沫,待醇香的热茶入了口,方才慢条斯理道,


    “用木炭熬药煮粥?这想法不错!”


    心里却在冷笑:我倒要看看这丫头今天如何讨她父亲的嫌!


    徐正简轻瞥了眼看笑话的太太,心里还真犯了难,木炭用是用的起的,可徐家并不是奢靡人家,日常吃穿用度都很节俭,更何况一大家子住一个大院子,你一个妾室用木炭熬药煮粥,这不妥!


    更重要的是本朝的特殊情况,京城周围山林匮乏,早在□□时京郊的木柴就不够京城人用,每到冬天木炭价居高不下,□□鼓励民间用石炭取暖,这个大背景,徐欣芮如何不知,她为此准备了三个月,


    “父亲,女儿这火炉不用木炭,用泥炭!”


    “泥炭?”


    夫妻俩面面相觑,显然都对这个词很陌生。


    很快,半夏和银翘抬上来一个坐着水壶的红泥火炉,徐正简被女儿引上前查看,那黑乎乎的闪着红色火光的泥饼子,还有入鼻腔的味道,他如何认不出来就是一个煤饼子,只是这煤饼子用了很巧的心思,中间扎了很多眼。


    “父亲,你看像不像一个蜂窝?”


    看着蜂窝状的煤饼子,二太太手里的帕子差点失手掉了进去,这可都是五丫头的心眼子啊!果然是有备而来,而且这个准备让二太太都做不了主了,因为转眼那蜂窝煤饼就被丈夫当宝贝似的拎走了,


    “我给父亲送去看看,这可是好东西!”


    徐欣芮只想自己院子里搭个火炉子给姨娘熬药煮粥,可在官场人眼里,这扎了眼的煤饼子就是个金灿灿的宝贝疙瘩!


    很快,这特别的红泥火炉被徐正简带到了太夫人院子里,连着不停歇的烧了三天后,徐中丞把这个火炉带进了早朝的大殿!


    当天的早朝开到了午时,火炉上的水开了一壶又一壶,直到黑黑的炭变成了灰色,从那天开始,蜂窝煤正式进入大周子民的视野!而徐家五小姐为生母治病熬药想出的好点子也让当今圣上印象深刻。


    时至今日,蜂窝煤饼的生产和买卖一直掌握在皇家人手里,它的利润有多少,御书房里的当今圣上看着手里折子笑的眉开眼笑就是答案,世人多爱财,坐拥天下的皇上也不能免俗,


    “徐爱卿真是朕的肱股之臣!”


    满足的放下手中的折子,当今圣上还念了一句有功之臣。


    而随着时间日久,蜂窝煤饼给大周皇室带来了源源不断的财富,继盐、铁之后又添一样朝廷掌控的财源,徐家也因此皇恩隆宠不断!


    而当时大殿之上就被圣上封赏的徐大人回家后,就把圣上赏赐的金银珠宝给二房送了过去,蕴秀苑的小厨房当天就收拾了出来,太夫人更是吩咐厨房、库房,给蕴秀苑以最大的方便!


    再也不用为了一口灶眼和后厨那些奸猾的厨娘说好话塞银子,徐欣芮可是舒了口气,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她的性子真的忍受不了她们那副吃拿卡要的嘴脸,现在好了,她有自己的厨房,有能干的厨娘,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嘴巴痛快了心也痛快了。


    ***


    管城县因离京城近的缘故,县城的人们生活比较富裕,天气暖和了,成群结队去京城讨生活的人络绎不绝。


    从徐家大门一早出来时只有两架马车,等到出了西门,就成了一个车队,三辆马车在中间,前后十来个汉子护着马车前行,徐正简和小舅子尚广骑马走在马车一侧,两人一身素色长袍,一路上不时侧首交谈,显见平时相处的不错…


    徐家祭田里,尚秀的墓孤零零的立在那儿,徐欣芮把从蕴秀苑摘来的一束的栀子花献到了墓前,这是姨娘生前最爱的花,洁白又花香浓郁…


    今日徐正简的话格外的多,坐在墓前烧着纸钱低声自言自语了很久很久…


    徐元茂长这么大,却是第一次来上坟扫墓,之前因为年龄小怕惊扰了先人一直没带他来过,此时跪在姐姐身旁哭的泣不成声,徐欣芮不时拿帕子给他擦眼泪鼻涕…


    尚广扛着纸马纸房子在那烧的念念有词,细细听来无非就是,


    “姐啊!你在那边别委屈着自己,缺什么给弟弟我托个梦来,我一准给你烧了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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