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剖丹【倒v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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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君越眼神陡然尖锐,上前一步抬起五指正要制住这医修。

    没想到看似没有任何防备的人却精准地旁侧错开一步,躲开了他的攻击。

    又不知打哪钻出来,笑眯眯拿出一棵安神草直接摁到沈君越脸上,“沈兄,我也给你看个好东西。”

    一个草能有什么用?

    “你!”以为被戏耍了的沈君越将要发难。

    草木气息伴着一阵眩晕袭来,沈君越身子摇晃一阵,眼前竟然渐渐模糊。

    这只不过是一棵草,不是什么攻击性法宝,更不是什么带有杀意的东西。柏青霄眼神自始至终温和淡然,没有丝毫伤害他的任何意思,自然也没有杀意。也难怪一个大乘期修士都察觉不到不对劲。

    柏青霄懒洋洋的,面色都没变过。哪怕是把安魂草摁到沈君越脸上,也是不疾不徐的。他扶住软倒的沈君越,慢慢把人放在地上坐下。

    看他呼吸急促,捂着脑袋头痛欲裂。

    有病就该治,在一个大夫面前伪装没事可没什么用。

    柏青霄盘腿坐在一边,托腮想着这精分要怎么治?

    他好像还没遇到过,但这可是活生生的实验对象啊。

    过了一阵子,捂着脑袋发出痛呼的人醒了,睁开眼,眼里一片清明。

    “醒了呀?真的奏效了?”柏青霄好奇地凑脑袋过去看,“沈兄?”

    沈君越缓缓吐出一口气,再睁眼,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他连忙爬起来,紧张地往四处看,“蛇呢?那九头魔蛇呢!我看到它下湖里了!”

    当看见一地被劈的外焦内嫩的蛇头和蛇身,他怔怔然,“这是……这是谁干的?”

    “这是你干的。”柏青霄竖起手指夸赞,“可厉害了,一拳一个。”

    沈君越满脑袋疑惑,“你说什么疯话?我要是有那本事,至于被它打倒又被劫雷劈到?”

    柏青霄沉吟一阵,两个人格的实力还有那么大差异的吗?这是怎么练出来的?

    “沈兄,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怎么回事?”柏青霄挑眉,“虽然你一穷二白,但是问题不大,我可以给你打折,给你治好。信我!”

    可与柏青霄所料不同。沈君越听到柏青霄能治好他的病,反倒后退了一步,温和的脸上陡然出现几分防备,“不行,不能治。”

    “为什么?”明明有办法能治病,却死活不肯治的。

    柏青霄摊手,“我收费真的不贵的。”

    沈君越倔强道,“真的不能治,我有我的理由。”

    柏青霄摸了摸下巴,没有强求,“也行。但我先和你说好,你另一个人格没那么好相处,还对我有杀意。你不治是你的事,可是这对我很有威胁。”

    “所以,我要求你发个天道誓。无论是哪个你,都不能伤及我性命,这要求不过分吧?”

    沈君越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他沉吟一二,垂下眼,“当然不过分,我在此便立下心魔誓,如若……啊!”

    一声惨叫响彻云霄。

    只见高空里陡然坠下两道影子,一前一后落到毫无防备的沈君越身上,把他直接砸趴下了。

    柏青霄挥了挥面前的烟尘,掩唇一脸惊叹地看着忽然从高空掉下来的一人一鸟。

    那灵鸟有两三个他那般大,爪子正抓着一个佛修在天上飞过,不知怎的掉下来,直接砸到沈君越身上。

    一屁股下去,下面两个男人给它坐到土里去了。

    这是怎样的运气,路过的鸟都能把他给砸趴下。

    柏青霄比划了一下距离,后退一步,暗道这么一看,他运气不是最差的。

    灵鸟化作一道白光,渐渐缩小成人形。俏皮的蝴蝶结,一身熟悉的衣裙,鹅蛋脸美人相。

    赫然是凌碧纱!

    凌碧纱眼泪汪汪:“前辈!”

    对方不过一只吃气运的精怪,也算不上什么恶劣的魔兽。柏青霄自然不会与她为难。

    他做了个让她别哭的手势,“这位……风月族的小姑娘,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何高空跳下,还坐我朋友身上?”

    朋、朋友?

    凌碧纱吓得立马从她屁股下两道人影身上爬起来,瞪圆了眼,果真发现两个男人被她砸趴下了。

    她瞪圆了眼,眼里蓄起水汽,嘤嘤嘤地哭,“这里怎会有天道的气息,碧纱飞到这里,翅膀吓软了……呜呜呜人家不是故意的,前辈见谅。”

    她边说着边从坑里扶起一个面色惨白的佛修到一边。

    柏青霄探头往里一看,沈君越整个人都被严严实实压到土里。

    得亏元婴期这强健的体质,若是常人早就成一滩肉泥了。而沈君越还能若无其事爬起来,只是那眼往上一看,猩红间带着纯粹的恶意。

    柏青霄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他刚刚的心魔誓还没说完呢,怎么另一个人格又跑出来了。

    这时候糊他一脸安魂草,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用。

    “柏、兄。”沈君越咬牙切齿,“你的好东西我看完了,现在该轮到你了。”

    柏青霄:……

    柏青霄低声咳了一下,“那不是你让我帮你摘的安魂草吗?我刚是给你的。”

    “我让你摘的?”沈君越迷惑道,“摘来何用?”

    “治病,你不说你有很严重的病吗?”柏青霄面不红心不跳,心想原来这人还听得懂人话,那就好忽悠了。

    柏青霄一脸坦然地开始胡扯,“你忘了?你刚还说唯恐‘另一个自己’伤到我,主动发了心魔誓,说若是你伤了我,就当场神魂消散不入人道。”

    反正这家伙也不记得,更不会当场拿他自己的性命试验。柏青霄笑眯眯道,“我看见沈兄这么念着小弟的好,心里当真感动极了~哎呀,得友如此,三生有幸。”

    沈君越脸色立马沉了下去,他无法辨认此人话中真假,一时不知该不该直接搜他神魂。

    越是修为高深,越是对因果轮回、对天道誓这类讳忌的很。

    柏青霄故作不知他的想法,一脸无畏,还伸手下去拉他上来,“其实这心魔誓我说不发也行,毕竟咱们可是好朋友。不过沈兄人太好了,刚还说万一因为你的病,伤到我们珍贵的友情,就不好了……不知沈兄可还有印象?”

    “呵呵。”沈君越盯着他冷笑一声,“的确是好朋友。”

    说罢接了他的手往上一跃,跳出了浅坑。

    沈君越看着他的笑脸若有所思。

    柏青霄被他那瘆人的眼神盯着,说自在那是假话。

    这家伙定又在想法子整我了,也不知为何对我那么大敌意。心魔誓的谎终究只能骗一次,得想办法再砸他脑袋一下才好。柏青霄心里打着主意,面上一派轻松,似乎半点也不担心被伤害。

    他转向还没走忽然朝他跪下的凌碧纱,打趣道,“你这是做什么?裴庚没在,拜天地也不能一个人的吧?”

    凌碧纱忍了许久,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眼泪不要钱一样吧嗒吧嗒地流,膝行过来拽住他衣襟,诚恳道,“求前辈救命!有个黑袍人一直在追杀我们,求前辈救命!”

    似乎是穷途末路,她一手捂着腰间,跪下磕着响头,一声比一声脆响。

    天空云层滚滚,似乎的确有人在暗中窥伺。

    柏青霄往上一看,只能感受到那股气息远比自己强大,远不是自己能对付的。他正要拒绝这并不算熟悉的女修,免得招来杀身之祸。

    没想到身后的沈君越冷笑一声,骂了句,“这蠢货,居然敢自己撞上来。”

    身形一动,已经消失在原地。

    看来与那黑袍人是认识的。

    柏青霄咽下拒绝的话,转而摆摆手,“好了,他给你们解决那人去了,你们快趁机离开吧。”

    凌碧纱却不肯离开,膝行两步,拽住柏青霄衣摆,“前辈,裴庚说过您是医修。求您……”她一侧头,忽然吐出一口血来。

    怎么会伤的这么重?柏青霄收敛了面上的散漫,蹙眉抬手扶住她手肘,当真始料未及。

    凌碧纱虚弱得紧,却紧紧抓着他衣摆,泣血道,“求您……前辈……救救我爱人。”

    那进气少出气多的佛修正静静躺在那里,他身上袈裟衣裳染了血,脸上却被擦得干净,显然被人照顾的很好。

    “修多情道的风月族居然也会有爱人,”柏青霄叹息一声,“你莫不是在诳我?”

    柏青霄本想事不关己不理会,此刻见她伤势如此,心里便难免动了恻隐之心。况且那黑袍人早被沈君越引开。便是举手之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哭声渐渐止了,凌碧纱紧蹙的眉头散了开来,不知想到什么,面上无声笑了开来,唇边带血,笑容灿烂,杏眼里闪烁着光。

    这神色显然不对。

    柏青霄脸色一变,反手捉住她手腕。他探查到凌碧纱体内法力空空如也,整个人如同漏气的皮囊,半点灵气也无。

    那她刚刚是如何带着个人类逃跑的,答案很明显了。

    她在燃烧自己最后一点的生命。

    此刻亦是油尽灯枯后,昙花一现般的回光返照。

    凌碧纱终于拿开捂着腰间的手,衣裙上染了好大一片血花,她一直没说。

    柏青霄紧皱眉头给她止住了血。可两人都知道这不过聊胜于无。

    凌碧纱有气无力跪坐在地,低低笑着,“那人拿我们做实验,剖了我的妖丹,强行灌到我爱人身上了。前辈……”

    “那人是谁?”

    “我不知道。他忽然出现对我们紧追不放。”凌碧纱摇着头。她眼中含泪,身体慢慢躺在草坪上,生命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或许我和他早被人盯上了。”

    “求求您,救救他。”她用最后一点力气,把一根被血染红的温软羽毛塞到柏青霄手里,“这是我的全部了。”

    把妖丹灌到人类身上……

    “我会尽力。”柏青霄唇瓣微动,只能说这么一句话。

    他救不了凌碧纱,也不愿意骗她。

    毕竟就如他和裴庚说过的话,人类的身体不可能消化的了兽丹,何况是早修炼成人形的妖丹,轻则灵力暴动。

    凌碧纱像是困了,连眨眼的速度都变慢了许多,“也好……救不了,我就在前面等他……”

    “我也未曾想过……”她咯咯地笑起来,“……多情道,那么难……”

    她想起被裴庚救的那天,她急匆匆离开无常谷附近。因为一战损耗灵力过大,在森林边沿遇上了老相好。

    于是她故技重施,想要再偷得那么一点修为。

    也是那一天,她没想到老相好已经定了亲,被忽然冒出来的女修推的狼狈不堪,连忙逃跑。

    此前,她只听说过人类这种生物捍卫一夫一妻的老规矩,却没想到有一天她能真的遇上。

    离开的路上遇到了定定守在路中央专门等她的佛修,捏着佛珠,开口便是一句‘阿弥陀佛’。

    “施主年纪轻轻,修的人形不易,何必如此作践自己。”

    正冒着火的凌碧纱拉正了乱糟糟的衣服,“小秃驴,你懂什么!姑娘修的是多情道。”

    “阿弥陀佛,多情道不是合欢道。姑娘这样,早晚会走火入魔。小僧不才,想拉姑娘一把。”他捻着佛珠,不骄不躁微微弯腰。

    你已经把我拉上来了,可惜,我没能抓住你……

    她眸间失了光,渐渐阖眼。最后一点笑意凝固在唇边的血迹上。

    手指失去力气,从柏青霄掌中滑落。

    眼睁睁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在面前永久逝去,柏青霄心里颇不是滋味。

    掌中握着那一片血色羽毛沉甸甸的,还带着即将干涸的温度。

    面前的少女化作一只粉色的灵鸟,柏青霄叹了口气,把它拖进刚刚砸出的坑里。一抬手,旁边的松土飞过来,严严实实覆盖住了灵鸟的尸身。

    柏青霄再回头去查看那青年修士的状态。

    不能说好,只能说很差。

    也幸得凌碧纱的妖丹不是如同九头魔蛇的毒辣。相反的,倒是纯粹的干净。

    柏青霄探了探他丹田位置,小心翼翼引用木灵根的灵力,把那颗属于凌碧纱的妖丹拿出来。只是拿到一半,佛修呼吸急促,浑身不受控制发着抖。

    坏了。柏青霄面色一变,佛修的丹田被毁,他自己的灵力荡然无存,全靠这颗妖丹吊着命,如今反倒不能轻易拿出来。

    可是人类要如何用妖丹代替自己的金丹继续修炼?

    若是继续修炼,那他是继续做个佛修,还是成了个走多情道的修士?

    柏青霄一时进退两难。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快刀斩乱麻,直接把那颗妖丹剖出。同时把充满旺盛生命力的灵力填充满他的丹府,从而起到替代作用。

    哪怕是昏迷中,佛修发出一声痛呼,刚被痛醒,眼睛都没完全睁开,又被活活痛晕过去。

    柏青霄帮他把丹田处修的七七八八,至少帮他保住了命。

    损伤肯定是有的,但得靠此人日后的造化了。只有哪天他能用柏青霄留下的灵力转换成自己的灵力,完全修补好自己的丹府,才能继续修炼下去。

    第25章 剑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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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青霄把佛修移去他当时和沈君越藏身的山洞里,想了想,还是把那片染红的羽毛放在他手心里。

    若他们真是一对,凌碧纱最后留下的东西,便算给这佛修一个念想吧。

    处理完两人的事情,柏青霄又跑回去把九头魔蛇的兽丹剖出来,把附近灵草全搜□□净,这时候沈君越还没回来。

    柏青霄站那乖乖等人,神游天际。

    一时间想到魔蛇的兽丹能炼制什么奇奇怪怪的丹药,一时间又想到这凌碧纱说没就没,一时间又在感慨缘妙不可小辈都有道侣了他还是独来独往……柏青霄摸了摸下巴,忽然恍然大悟。

    不对啊!

    虽说他和‘那个沈君越’是好友,但是和‘这个沈君越’完全不认识啊,对方还对他不友善。

    所以,他为什么还要等沈君越?

    赶紧跑啊!

    那边,沈君越尚且不知柏青霄跑了。

    他和黑袍人打的很是激烈,放出的火把整片天空烧得通红。

    黑袍人溃不成军,在节节强攻下被吹开宽大的帽子,不得已露出苍老的真容。

    但他并未慌张,桀桀笑着,宛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小师弟,好久不见。”

    沈君越厌恶地皱眉,“果真是你。”

    他是因为分魂的修为只有元婴的缘故才能进来秘境,却不知这家伙到底是怎么蒙混进来的。

    “三百年转瞬即过,”黑袍人苦口婆心道,“小师弟,你又何必为了一个死人到处奔波。师兄近来炼制了一颗凤丹,你不如和师兄一起把它……”

    什么蝼蚁也敢自称他师兄!

    沈君越神色一变,不带他说完话,直接一击轰散他身躯,被烧焦的稻草灰烬在空中扬去。他发现原来黑袍人用的是傀儡术造的身体,才能蒙骗过这秘境。

    傀儡术,这种恶心的东西居然还存在着。

    天际阴云密布,劫雷滚滚。

    被蒙骗的秘境终于回到神来,发现了沈君越这条远不止元婴期的漏网之鱼,立马来收拾沈君越来了。

    柏青霄把收集的东西都收拾好,其中又属他专门来找的九头魔蛇的妖丹最珍贵。可秘境开放时间有限,他当然不会选择在秘境内炼丹,白白浪费时间。

    裴庚身上的毒是混毒,具体是九头魔蛇的毒里又混了哪些毒,还得他亲自细细辨认才是。

    当务之急,就是把那蠢徒弟赶紧找回来。

    与毒蛇纠缠花费不少时间,到了这个点,裴庚身上的化形丹早已没了效用。

    通灵玉牌里却迟迟没有回复的消息。

    是裴庚没发现,还是又遇上了麻烦来不及回复?

    柏青霄紧皱眉头,想不通。索性也不是第一次了,柏青霄直接寻着裴庚储物镯子的方向而去。

    却发现对方的位置远比他的方位更往北一些,几乎是到了火羽岛最北边。

    这炎毒汹汹,饶是有解药可以抵御侵袭,几日不停地耗费灵力御风而行也是很大消耗。

    柏青霄飞飞停停走走,一路有如蝗虫过境,顺手把路上所有能祸害的灵草灵花灵兽都给祸害了一遍。

    足足花了三天时间才赶到那地方。

    三天没有得到通灵玉牌任何回复,赶路时间又长,他甚至已经做好了给蠢徒弟收尸的准备。

    然而等他到了那地方才发现,这里一片火红的荒漠,什么都没有。

    而他感知到裴庚所在的地方,更是一片平地。

    怎会如此,人呢?

    莫说人了,连储物镯都找不到。

    “难道竟有人先我一步把他给埋了?”

    柏青霄蹲下身,摸了摸脚下这片土地,硬邦邦的一片。

    柏青霄伸手摸了又摸,百思不得其解。

    他站起身,绕着那地方转了几个圈,从储物芥子里拿出把铲子。

    一铲子斜着下去,他抬脚踩了踩。手腕再使劲把铲子往上一挑,便顺顺利利挑起一整块土扔到一边。

    柏青霄抖了抖铲子。

    诡异的是,这里的泥土松散,像是不久前才盖上去的。

    柏青霄一挑眉,几铲子下去,吁了口气。把铲子立起来往地上一插,随手擦了擦额上一层薄汗。

    刨出来的浅坑露出一面石碑,古老的文字如同花纹一样绵延其上。

    柏青霄使劲挪动了几下石碑,却怎么都挪不动。而且搬又搬不出来。

    最后他灵机一动,上下左右试着挪了挪,也不行。他想了想,托着石碑头顶面往上顶,试图把石碑立起来。

    碑上的文字发出金色的虚光,投影到半空,是法阵被惊动的景象。

    果然如此,柏青霄笑着退后一步。

    那石碑开始发烫,倏然自己立了起来,露出一段通往地底的石阶。

    石阶往下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

    “这小子怎么老爱往洞里钻,莫不是老鼠成精?”

    柏青霄嘟囔着,半蹲在石阶前,往下探头,吼了一声,“孽徒,给为师滚出来!”

    他拍了拍手站起身,等了一会儿,除了下面一遍遍的回声什么都等不到。

    柏青霄扶额叹了口气,认了命,小心翼翼走下石阶。

    他才往下走了一段,头顶石碑像被谁推倒一样,轰然倒下,发出巨大的声音。

    黑暗里一双眼睛眨了眨。

    柔和的光从手中的明光珠里散出,照亮了半个人身。

    柏青霄一手拿着照明用的珠子,一手拉起脚下衣摆往下小心翼翼走去。

    这里黑暗、密封、且前路未知。他整个人都警惕起来,认真听着每一丝的动静。

    十二根雨毫银针被放出,绕着主人身边打转。它们细如牛毛,黑暗里更是毫不显眼,可若柏青霄被偷袭,它们就是第一道防线。

    柏青霄一直走到阶梯下方。

    ‘咻’的一声,两边灯托上的火焰无风自起,照亮了走廊里长长的路。

    在明艳的火光下,柏青霄才发现走廊两边刻着精致的壁画,一个拿着剑的小人在壁画上栩栩如生,连绵着一个动作接着一个动作,清晰展示了一套剑法。

    早听闻火羽岛是某位剑仙留下承载传承的秘境,裴庚那小子不会那么好运气吧。

    但柏青霄转念一想,裴庚都已经拜了他为师了,怎么还能接受别人的传承。

    “那小子敢,我打断他的腿。”柏青霄光想一想,就要提前生气了。

    十二根雨毫银针合成一团白光,柏青霄伸手往前一握,白光顺着掌心两边绵延出去,最后化为一柄双头银枪。

    轻盈的枪身,两边枪头开了双刃,在柏青霄手里却像个玩具一般被随手舞了个花。

    柏青霄看了看那壁画,随手把双头银枪当成壁画小人的手中剑,比划了两下。

    他顺着走廊走去,时不时停下研究一下那壁画。

    虽看不出什么门道,但光看这剑法姿势好像还真的有点剑仙风范。多学点总不是什么坏事。柏青霄如是想。

    等他即将走到尽头,眼角不经意一瞄。便看到地下的厚尘里,除了他本人,还有另一双脚印。

    看来裴庚的确来过这里。

    走到最尽头,是一扇厚重高大的石门,中间有条石缝。

    柏青霄直接抬手按在左右门上,同时使力往前一推——

    出乎意料,没推动。

    柏青霄讶然,松了力气,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这石门。

    莫不是这普普通通的石门也有什么秘密?

    毕竟是剑仙的传承之地,这么一想似乎并没有什么错处。

    柏青霄越想越觉得是这样,他认认真真撸了两把袖子,又扣着门缝往自己这边拉,还是拉不动。

    难道不是前后推拉,是左右的?

    还是说上面需要什么秘法?

    柏青霄正研究着,这石门忽然整扇往上升起,露出石门后一个半透明的白发苍苍老爷爷的身影。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老爷爷说,“这是往上抬的。”

    这家伙什么时候出现的?柏青霄感觉被看了场猴戏,他正了正外袍,指着头顶那石门中间的石缝道,理不直气也壮,“那这里怎么回事?”

    老爷爷抬头往上看了看,一本正经回道,“它自己热胀冷缩,裂开了。”

    柏青霄面子里子都没了,袖中手指微蜷缩,抬手掩唇咳了两声,硬邦邦道,“……我谢谢您啊。”

    他往老爷爷身后一瞄,石室内空间颇大,却不知为何温度极低。中间一个圆坛,四周绕着冰晶化作的镜子,一面一面绕着打转。

    圆坛上正中间一柄巨大的石剑立着,古朴大气。

    圆坛下白骨皑皑,映衬的整座高坛就像被白骨垒砌的。

    可这都不是最重要的,裴庚正盘腿面向那石剑坐在高坛上,显然正在经历传承路上的考验。

    柏青霄面色一变,连老爷爷问他“你来找谁?”的话都顾不得了,直接避开他大步进去,气势汹汹。

    “裴庚,给我滚下来!”柏青霄怒气上头,大步往剑阵走去,就想把人拽出来。

    那老爷爷身形极快,一下子拦在他面前,“诶!这位小友,你急什么?”

    他眉毛胡子都是长长的白须,看着就有高人风范,可不就是裴庚当初说的‘花白胡子的世外高人’模样吗?

    好啊,嫌弃他没有胡子,跟别人跑了是不是?

    柏青霄越看老爷爷越生气,指着台上的裴庚,冲半透明的老爷爷气道,“你可知他是我的谁?”

    这么凶。老爷爷眨眨眼,摸摸胡子,看看这看看那,合理推测:“你道侣?”

    柏青霄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差点没上来。

    如若这只不过早已不在人世的剑仙留下守护传承的一抹神识,不是什么实质的生命体。柏青霄恨不得当场把这老爷爷给灭了。

    可柏青霄才不管什么剑仙传承,一抹神识罢了,又能做什么。

    他怒极反笑,质问道,“他是我徒弟!你挖墙脚挖到我头上,是不是太过分了!”

    老爷爷摸摸胡子,不以为意,“不就一个弟子嘛,你再收一个不就好了吗?”

    这话说得,好像收徒能修真界随便逮一个就可以。

    柏青霄抬起手,十二根雨毫银针化作手中枪,他气得直接捅过去。

    老爷爷整个人面条一样软成弯月形,避开柏青霄的攻击。

    “诶,现在的年轻人气怎么那么冲呢?”剑仙老爷爷笑着,左躲右闪,逗他玩似的。

    但等他躲闪了一会儿,面上的嬉笑渐渐落下,认真起来。

    柏青霄完全没有理念,他向来怎么用枪怎么顺手,什么时候把走廊上那刚学了一点皮毛的剑法用上了也不晓得,一心只想在这老爷爷身上戳出九九八十一个窟窿才发泄他的怒火。

    却怎么都碰不到老爷爷身上。

    一通怒戳后,怒火下去了。

    柏青霄头脑清醒过来,才意识到自己在做多么愚蠢的事情:他为何要和剑仙的神识打呢?且不说修为的差距,这剑法也不是他的强项,分明打不过啊。

    柏青霄收起本命法器,转身又想去拉裴庚出来。

    但白发老爷爷身姿灵巧飘到他面前,再次拦住他去路,一个妩媚的美人侧卧姿势悬浮在半空上。

    “小友,我看你骨骼惊奇,对剑法颇有见解,剑道上颇有天资,要不要考虑拜剑仙为师接受传承?我这留着很多秘籍哦!以后飞升上来,还有剑仙护着你哦。”

    说完,冲他抛了个媚眼。

    气得柏青霄紧握的拳头都在抖。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挖墙脚就算了,挖完徒弟还想挖做师尊的!

    第26章 退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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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青霄盯着他眼睛,充分表达了自己的抗拒,“我、不、需、要!”说罢一抬脚,就要踏上高坛去,“裴庚!”

    “你可不能上去。”

    老爷爷以脑袋为轴,侧卧的身子转了百八十度,面向着高坛。

    他慢吞吞道,“他正面临着问心石的考验呢,你若是中途上去了,你自己也会被吸进问心石中,何况若试炼失败,那小子命就没了,你要是进去了,死在这的人还得多加一个。”

    柏青霄即将落到高坛上的脚一顿,缩了回来,他蹙眉认真打量了一会儿。

    裴庚盘腿面向巨大的石剑坐在高坛之上,紧闭双眼,额头汗水直渗。

    四周环绕着一块块镜子般的晶石,绕着他打转。

    经过老爷爷提醒,柏青霄也是这时靠近了才能看到,剔透的晶石里隐隐约约有人影在动,似乎正在映射出试炼之人的试炼场景。

    “我若今日一定要把他带走,你当如何?”

    柏青霄转身拂袖,不虞道。

    “不如何,你随意。”老爷爷捏着自己的长胡子,幽幽道,“且看坛下的白骨,这些人试炼失败,一辈子都被困在幻境里,不断经历不断折磨。直到寿命已至才能解脱。”

    “而你那徒弟啊,他被困在这里三天多了,我看,没戏。”老爷爷摇摇头。

    “你就算把他带走,他堪不破,这辈子也是一次次陷在幻境里自我折磨,是个活死人咯!”

    “幻境里到底有什么,能让他在里面那么久?”柏青霄咬牙切齿。

    他就说一时不看裴庚就出事。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馅饼掉下来,死在坛下的修士都不知道多少,全是被眼前这个老头子忽悠去参与试炼的。

    裴庚怎么能确定自己就是特殊的那一个?

    真就,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也没什么。”老头子把胡须托在掌心里,轻轻一吹,那白须雪一样飞起。他笑的面色红润,像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顽童。

    老爷爷盘腿在半空坐起,两指间比了个小小的距离。

    “剑仙的要求很简单,一颗至简至纯的道心。所以唯一的试炼就是他们必须直视自己的心,破除内心最害怕最恐惧的那一段记忆。直到心里无所畏惧,所向披靡,达到我心即我剑的境界。”

    他深情地看向柏青霄,“小友,我看你就很有天赋,来试试吗?”

    柏青霄满脑袋疑惑,“你刚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简直比他师尊给他那一沓子写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医书还难。我心即剑这是什么玄幻的境界?他听都没听过,这家伙果然是骗人的吧。

    卖力劝说的老爷爷:……

    现在的小年轻连人话都听不懂了吗?

    理解能力这么差是怎么修炼到元婴期的?

    老爷爷咂咂嘴,挥挥手,“反正幻境没什么特别,就是他最害怕最恐惧的东西。我这样说,你听懂了吗?”

    “傻子才听不懂吧?”柏青霄疑惑,“但你告诉我这个有什么用?我只想知道怎么把他弄醒带走。”

    和这人沟通怎么那么费劲?

    老爷爷一下子暴跳如雷,“不是你问我幻境里有什么的吗?!”

    “你——”柏青霄指使着剑仙神识干活,“去给我把人弄下来。”

    老爷爷回给他一双白眼,气咻咻抱臂坐着,“凭什么?”

    “是你把我徒弟拐进去的!”

    漫长的等待岁月里无聊的够久了,老爷爷一下子来劲了,“我就不弄,嘿!你能拿我怎样?”

    柏青霄冲他勾唇一笑,手中化出双头银枪。

    老爷爷心中顿生不好预感。

    “剑仙嘛,我是拿你没办法的。”

    柏青霄笑弯了眼,“但是毁几幅壁画,埋掉这所石室,让这里永远都没办法再被人找到,我也是做得到的。拿一个传承洞府给我徒儿殉葬,四舍五入他也算得到了传承,不亏。”

    老爷爷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说话。

    墙缝里的草根迅速长起,连同角落里的植物一下子庞大起来,摇摆着疯了一样四处砸墙,哐哐哐几下烟尘滚滚,碎石哗哗落下,这不算小的洞府仿佛随时坍塌。

    柏青霄本人更是破坏力最厉害的那个罪魁祸首,□□舞的虎虎生风,剐蹭着墙面的剑法展示浮雕一块块落下。

    一阵地动山摇,眼看砂砾簌簌落下,石板上裂纹遍布,墙上更是一个接着一个坑,白骨被波及辗成尘土……剑仙神识彻底急了。

    “诶——诶!你等等!别!别啊!”

    “停下!停——”

    “我可去你的!我说我说!小祖宗,我说还不行吗!”

    老爷爷看他终于停了手,长吁短叹,“往常来参与试炼的都是一个人。可问心石也没说只能一个人进去。你进去帮他通过试炼就能带他出来了。”

    柏青霄反手‘锵’的一声把双头银枪插进地中,挑眉,“那不行,万一我也出不来怎么办?”

    老爷爷真的生气了,“他是你徒弟,你最该担心的不是他的命吗?能有办法救他就好了,你还在意这些?”

    柏青霄想,那可不一样,我又不像裴庚那小子那般好骗,万一我进去也出不来,岂不是‘白送一条命’?

    他理直气壮,“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我最担心的当然是自己的命了。若我进去也救不了他。他命中如此,我能有什么办法,当然是及时止损啊。”

    老爷爷竟然一时理亏,哑口无。

    他的确想坑人来着,就冲他看柏青霄这小子不顺眼损了石室,他就想把人诳进去。

    没想到人家年纪轻轻心眼竟然这么多。

    老爷爷一时觉得没滋没味,他堕落如此,竟和个比他小那么多的修士绕那么多弯。

    他像终于妥协了,挥挥手,围绕裴庚旋转的问心石就此停下。

    “行吧,你的确聪明。两个人进去问心石是会触发两个幻境的。可我如今答应你,你进去他的幻境里,不会再产生新的幻境。并且我保证,只要你能顺利带他出来,你两都会没事。”

    “但是你进去他记忆产生的幻境,就只能替代他记忆里某人的身份,不能凭空出现。最后到底怎样,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柏青霄才算终于满意了。他收起法器,转身一步步踏上高坛,越过问心石,撩起前襟盘腿落座在裴庚面前。

    盯着面前神色痛苦的裴庚,柏青霄不仅不心疼反倒冷笑一声,“你该的。”

    不吃一堑不长一智。

    他掸了掸前襟,闭上双眼。

    一抹神识从体内灵台处探出,飘飘然落到问心石上,钻进去了。

    “你不思进取不识好歹,本公主今日便要退婚!就问你敢不敢答应!”

    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身着华丽衣裙的少女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抬起指着裴庚骂道。

    此话掷地有声,一时无人应答。

    柏青霄刚刚睁眼就发现不对了。

    因为他的神识,似乎落到了这指着裴庚骂的公主殿下身上?

    并且……他暂时无法控制这具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着手指另一端,那煞白着脸、整个人小了好几号的裴庚。

    这是什么地方?还有两个这么小的孩子就谈婚论嫁又是怎么回事?

    柏青霄倒吸一口气,从公主头上探出神识往四周延伸而去。

    才发现这大厅内可不止两人,但是可以直接分为两路人马。

    裴庚身后的包括大臣在内的一路人马。

    以及,这小公主身后带的人马。

    公主见裴庚扭头向身后大臣看去的那求助模样。她心里更是看不起,咬紧了腮帮,打定主意要再加一把火。

    她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只一跺脚。修士的灵力扩散出去,一下子把毫无修为的裴庚震的往后摔倒在地。

    炼气期修士虽然在修真界来说初入仙门,可要放在凡尘,便是妥妥的‘仙人’了,一出手哪是凡人可抵挡。

    这一跺脚,伤害力不大,侮辱性却极强。

    裴庚连忙爬起来,捂住自己摔痛的后腰。

    公主抬起下巴,倨傲道,“废物!就凭你,也想癞□□吃天鹅肉。”

    裴庚气的眼眶泛红,他身后的大臣按着他肩,“殿下,请您记得娘娘说的话——”

    裴庚啪的一下把他的手打掉,向前一步,高高抬起头,不肯输了半点气势,指着大门骂道,“就凭你这样粗鲁的女人,还想本殿下娶你,放他娘的狗屁,立刻给本殿下滚出去!”

    “殿下,唉!”他背后的大臣一个个唉声叹气。

    “求之不得。”公主得意忘形,招呼身后的大臣,“走!是他赶本公主走的!回去怎么说,你们懂了吧?”

    “懂了懂了。”她身后的大臣连忙道。

    公主片刻等不得就要离开。

    她刚刚在两头飞马拉着的马车上坐稳,面上充满喜悦的瞳孔紧缩。

    公主殿下闭了闭眼,抬手揉了揉额头。

    再睁开眼睛,一双冷淡疏离的眸子透出不符合她年龄的色彩。

    柏青霄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的裙子,更头疼了。

    这层层叠叠的礼服又厚又重,到底是怎样的心情,才能穿着它过来退婚的?

    柏青霄把满头朱钗拆了干净,留下一支发簪随意盘起两鬓。又把这大礼服脱得七七八八,只着一层中衣,只觉得浑身轻松舒畅下来。

    好歹他还知道不能穿这么少出去,便随手捡起一件外套,在腰间紧了紧。

    幸好他修为跟着过来了。

    马车四周的护卫修为都不如他高深,柏青霄很容易就偷溜了出去。

    目标更是明确——刚刚被退婚的裴庚。

    虽然他不知道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小家族出身、家族被灭要复仇的裴庚为什么在记忆力摇身一变,变作了太子殿下。

    但是这都算不得什么大问题。

    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把人弄醒,让他知道这是幻境,赶紧挣脱,不要再陷在其中了。

    这不知哪个国度的公主殿下也不知及笄了没有,好在身形娇小,他行动起来也很是方便。

    不需片刻就返回到大殿中,从这些聊天的侍卫口中得知,那中秋节倒霉被退婚的废物太子,正被关在太庙里反省呢。

    柏青霄不清楚这宫殿方位以及太庙位置。

    等他差不多把整个皇宫跑了一半,才找到太庙处。

    此时,已经时黄昏了,月亮隐隐在天边露出半张脸。

    八月十五的月,分外圆润明亮。

    他从门缝往里一看,高大的房屋空旷,一根根直立的红柱间,小裴庚端端正正跪在蒲团上,面临着一堆牌位。

    昏黄的屋子里,灯火摇曳,噼啪一下,爆了灯花。

    第27章 拉手

    =====================

    柏青霄刚想翻进去,一抹浑厚的男声响起。

    “朕之前是怎么和你说的!不得莽撞行事,可你看看,你今日在后殿和公主说的都是些什么浑话?半点皇家弟子的气量也无!”

    “父皇,是她先……”

    “还敢顶嘴!”

    有人?柏青霄缩回身形,想了想,干脆捏了个隐匿身形的法术。

    朱红的大门被半推开,又被无形的人轻轻关上,没有惊动半分。

    柏青霄小心翼翼走过去,好奇地看看长得奇像的两父子。

    位置很大,他寻了个最后的蒲团盘腿坐在上面,打算学学裴老爹怎么训人的。

    裴爹骂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她毕竟年岁小,什么都不知道。你哄两句就好了,可你是怎么处理的?当众和她吵起来,还轻易被人激怒,反而让自己成为过错方。裴庚,你太让朕失望了。”

    柏青霄有些新奇地看到眼里憋着两泡泪的裴庚,一身太子服穿在身上亮的耀眼。

    再看那裴爹,身上的龙袍却没有龙的图案,反倒是画着一只飞舞的火凤。

    这凡人的国家也真稀奇,不敬龙,却敬凤?

    裴庚低下头,眼泪吧嗒吧嗒落到捏紧的拳头上,“父皇,儿臣灵根明明不差,为什么您就是不允许儿臣修炼?亲自来此说要收儿臣为弟子的修士不知凡几。您却偏偏要说儿臣体质不好,明明儿臣身体什么事情也没有。”

    “你在教朕做事?”

    裴庚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儿臣没有。可是、可是……”

    “你给朕记住!本国不欢迎修真者。”裴爹指着他骂,“谁都可以修炼,唯独身为太子的你不能!”

    “凭什么!”裴庚扬起脖颈,脸上却落着泪,倔强又隐忍,“凭什么所有人都可以,我不能!我不服!”

    “你!”裴爹欲又止,最后摇摇头,叹了口气。半蹲下身,抬起袖子给他擦眼泪,手劲太大,把他整张脸擦得通红。

    柏青霄一边看着都觉得脸疼。

    裴爹道,“小七啊,你可还记得咱们这鸣凤国是如何建起的?”

    裴庚努力想了想,才从母后给他睡前讲的故事里回忆出一点来。

    “是、是因为开国□□是神兽后裔,族人隐世而居,却被贼人窥伺血脉,屠了满族。因此,他带领旁支、仆从逃来凡世,收服蛮夷之地,开创鸣凤国,改裴姓,避世而居。”

    “可是父皇,避怎么能避得开呢?既然是神兽后裔那么强大的血脉,物尽其用才是啊。”裴庚撇撇嘴,不满道,“一味逃避是懦夫所为。”

    柏青霄闻,终于抬头看向那牌位,立在最先的那一副上,铭着略有些眼熟的三个字:裴君阳。

    可要说哪里熟悉,他却是又说不出来了。他应当不曾见过这开国□□的名讳才是。

    连那画像里的透着书生儒气的人,似乎也有些眼熟。

    柏青霄摸摸下巴,一时间陷入困惑。

    “你当真以为,神兽后裔就一定天赋出众吗?若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从来也只不过是怀璧其罪。你一人修炼,一旦暴露了血脉秘密,会让身边人全遭难。”

    裴爹叹了口气,站起身,展开双手,“小七,你父皇便是个天资平庸之人。”

    “朕知你天赋出众,难免心怀傲气。可你看看你身边的人,你父皇、你母后、你兄弟姐妹……你能护住自己,护得住他们吗?”

    “儿臣可以!”

    “你……你!”裴爹被他想都不想的回答气的语无伦次,咬牙道,“小辈狂傲,不知人心毒辣。你这几天,便在这跪着好好反省吧!”

    说罢越过他往外走去。

    裴庚抽了抽鼻子,不服气地跪直了身。

    身后深红大门被重重拍上,高大空旷的庙宇内显得尤为安静。

    空气里一阵波动,显出一个人身形来。

    柏青霄除了隐匿法咒,他悄无声息从后面上去,忽然在旁边探出一个头来,十分好奇,“男儿流血流汗不流泪,瞧你那怂样。”

    裴庚被他这忽然一吓,跌坐在旁边的地板上,“你你你……”

    柏青霄清了清喉咙,背着手站好,正等裴庚痛哭流涕喊一声‘师尊’。

    嗯,他要好好骂一骂裴庚才好。瞧这没出息,一个幻境就难倒了。柏青霄连接下来的话都想好了。

    孰料裴庚抬手抹了两把脸,从地上跳起来,龇牙咧嘴,“你这个女人还想怎么样?我都已经退婚了!你怎么还不滚!”

    这蠢徒弟!柏青霄气的牙痒痒,立马就想狠揍他一顿。但一抬手,瞥见身上的礼服,又后知后觉自己上了这小公主的身。

    耳边似乎又响起那剑仙神识的声音。

    ——你进去他记忆所产生的幻境,就只能替代他记忆里某人的身份,不能凭空出现。最后到底怎样,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行吧。把你带出去再罚你跪个够。柏青霄很快拾掇好心里那点不痛快,“你管我那么多,我、咳、本公、本、本殿下爱去哪就去哪。”

    说完他转念一想,幻境是试炼者心里最不能忘怀的存在。

    难道裴庚是忘不了被人退婚的耻辱?

    柏青霄悟了!

    他转身,双手搭在裴庚肩上,沉声道,“我、本殿下转念一想,又觉得你特别不错。所以我又反悔了,不退婚了。”

    裴庚恼道,“岂容你说改就改,我鸣凤国难道就……”

    柏青霄打断他,“如果你不介意,我们立刻就可以对着祖宗牌位就地成亲。”

    “就、就……啊?”裴庚过于吃惊,差点咬到舌头。

    “今晚就能洞房。”

    裴庚整个人晕乎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要说什么了。

    柏青霄一脸认真,“明年儿孙满堂。”

    说完盯着他反应,又使劲晃了晃裴庚肩膀,“你觉得怎么样?”

    这下子没遗憾了,可以赶紧出幻境了吧?

    裴庚整个人如在梦中,觉得太不真实了。小公主还靠的那么近,手放他肩上,吐气如兰。而且她只穿了两件薄衣,锁骨都看得见了啊!

    他脸红红,小声道,“那个,虽然我们早有婚约,但是今天才第一次见面,这么快就成亲,不太好吧。”

    他眼神往地上飘了一下,又情不自禁往小公主脸上看,一触及对方目光,马上躲了开来。“而且你才还未及笄,就为人娘,是不是不太好?”

    “那你想怎么样?”柏青霄心想,我也就说说哄哄你而已,谁管后续。你最好赶紧给我答应了,然后解了心结醒过来。

    裴庚扭扭捏捏,“怎么说,咱们先从拉手手开始?”

    男女授受不亲,他还没拉过女孩子的手呢。

    柏青霄:……

    他脸上的神情一瞬间变得有点奇怪。

    介于想暴打一顿裴庚和劝自己不要和小孩子计较的复杂心情间。

    算了,算了。柏青霄深吸一口气,劝自己:毕竟这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记得,打不得。

    要打也是等他离了幻境后。

    “行。”柏青霄抬起右手,百无聊赖,“快点。”

    这、这就是母后说的,我的未婚妻啊!

    裴庚紧张到吞了吞口水,反复在身上擦了擦右手掌心,才小心翼翼伸出手掌,轻轻与对方手掌相握,心跳如雷,脸都红了。

    啊啊啊啊啊握到了握到了握到手手了!

    手掌的温度炙热,还带了点汗意。柏青霄一时觉得心情颇为复杂,他把这归咎为被蠢徒弟那紧张珍惜的表情传染的。

    柏青霄问,“感觉怎么样?”

    “啊?啊!就、”裴庚差点激动到昏过去,“你的手好软……”

    柏青霄抿了抿唇,暗骂没出息,他怎么收了个怎么蠢的徒弟。

    他现在是真的手痒到想打人。裴庚脸上那是什么表情,一副占了大便宜的模样,就算没近过女色也不必这么丢脸吧。

    “啧。”他看不下去了,嗖的一下缩回右手。

    裴庚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手里空了,他顿了顿,满脸失落。

    随即又莫名兴奋起来,“退婚可是你提的,反悔又是你说的!要我答应可没那么简单,现在是你求我了。”

    柏青霄无可无不可,敷衍道,“行行行,算我求你的。”

    “那你给我亲一下脸,我就原谅你啦!”

    这家伙怎么那么烦。柏青霄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冷淡带了些不耐。

    这突然的冷淡像一滴清水落在裴庚发热的脑袋上。裴庚疑惑地揉了揉眼,他眼里娇俏的小公主脸上模糊了一瞬,再看似乎看出些熟悉的模样。

    但幻境里的他没有以后的记忆,自然没能看出那是他师尊的影子。

    裴庚正兀自陶醉着:啊,怎么刚刚在大殿的时候没有觉得公主这么好看呢!

    现在越看越好看!若不是理智还在,立刻就想答应马上拜堂今晚洞房明年儿孙满堂了!

    这想法落在他心头,就像浇了油,火花呲溜一下涨高。裴庚兴奋道,“我也不是那么不好相处的人,你给我抱一抱也行!”

    柏青霄被他这话弄笑,已经没脾气了。他一边嘀咕着幻境怎么还没过去,一边张开双臂,“来来来。”

    不就抱一下吗,多大事。

    裴庚眼里一亮,立刻就要飞扑过去。

    这时,木窗外被人敲了三下。

    庙宇内的两人同时停下动作,往那扇木窗看去。

    一个人影从容地穿墙而过,刚刚的三声敲似乎只是个提醒。

    柏青霄眯了眯眼,只见那人中年体态,干瘦身躯,却着一席宽大的深紫长袍,面带笑容道,“殿下,微臣刚从外边回来,听闻您被关禁闭,立刻就过来了。”

    “太师!”裴庚一见他,兴高采烈地就要跑过去。

    这蠢徒弟!柏青霄一眼就看出这‘太师’是个修真者,修为在他之上。

    这样的修士,怎会甘于来凡界当一名太子太师,定有所图才对。

    裴庚跑到一半,想起把媳妇落下了,又喜滋滋扭头奔回去,拉着柏青霄手腕带着他跑去。

    “太师,你可终于忙回来了!等你好久了!紫菀,你看!这是本殿下的太师宗措。”裴庚欢呼道,他含羞带怯看了看身后的人,“这、这是紫菀公主。”

    别的什么也没说了。

    宗措点了点头,含笑道,“殿下,微臣带您去一个好玩的地方怎样?”

    柏青霄皱起眉,刚想斥裴庚别去。

    那头裴庚已经迫不及待了,“好啊!你要带我继续修炼吗?”

    “对。”宗措弯了弯眼。一拂袖过去,面前两个不过到他胸膛高的少男少女当场晕了过去。

    第28章 团圆夜

    =======================

    按理来说,柏青霄不想就这样晕过去的,他也不可能在宗措的攻击下这样毫无反手之力。

    可是现在身处在裴庚的幻境里,那么一切经历的事情都是裴庚曾经经历的一切。

    柏青霄始终挣扎不出昏睡状态后,干脆放弃了。

    他想到如果裴庚这时没有醒,那么他其实哪怕提前醒了,也不可能看到裴庚不知道的事情。

    说白了,幻境还是基于试炼者的记忆。

    但他等的并不久,睁开眼便看到一间漆黑的屋子,墙边点着那唯一的烛火,周围显得有些晦暗。

    旁边的裴庚也醒了,揉了揉眼,从榻上坐起,跳到地上。

    他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密室,驾轻就熟地四处点了灯火,给柏青霄介绍道,“你别怕,这里是我以前修炼的地方。就是这——”

    他指着石床道,“我以前就是在这冥想的。太师教我打坐修炼,人可好了。”他小声道,“不过你不能告诉我父母哦!”

    柏青霄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见裴庚满眼期待看着他,便点了下头算答应了。

    心道不可能。若是裴庚早跟人修炼过,当初他引气入体那晚为什么会那么艰难?

    而且初见时,裴庚的确就是凡人不错。

    莫非,是他修为曾经被废?

    柏青霄一把捉起裴庚手腕探查。

    裴庚睁大眼,小力地挣了挣,“咱、咱们还没成亲呢,你这么主动很危险的。”

    什么时候了还一堆废话。柏青霄思索道,“你跟那太师修炼多久了?”

    “唔,不到一年?”

    所以那宗措分明在骗他,他根本没有教他修炼!柏青霄沉下脸,哪怕只有一年,哪怕始终没能成功引气入体,那也不可能还是个纯粹的凡人。

    门外传来杯子摔破的声音,一时间惊到密室里的两人。

    发生什么事了?外间有人?若是宗措,为何不进来。

    裴庚拉着柏青霄手腕警惕地走到石门那,松了手,趴上石门,争吵声隐隐传来,十分明晰。

    一抹声音的主人显然就是那太师宗措。

    而另一人的声音苍老枯涩,十分难听。

    这里到底不比修真界,若是开个结界,在里面打成一团声音也穿不出去的。柏青霄摸了摸那道石门。

    不对!柏青霄醒悟过来,也许他们此刻正在结界内,只是那与宗措吵架的人不知道他们。

    这就关系到宗措是不是在密室上设置了隐匿法阵,以至于对方无法察觉这么个密室甚至密室里还有两个活人。

    柏青霄倾耳细听,两人吵得几乎要打起来。

    那苍老的声音骂道,“好你个宗措,若不是你五百年前说天机便在凤族那对双生子身上,误导我师尊,我师尊如何把沈君越那小杂种收为徒弟。而现在他老人家被那欺师灭祖的小杂种杀了。你自己却跑来这里逍遥。”

    “也不对,肯定是你当初撒谎了!什么双生子,我看分明故弄玄虚,沈君越就是个障眼法。明明天机就在沈君阳那废物身上才对,不然你怎会跑来他建立的国家当上大官?”

    两人拉扯声传来,似乎打上了,声响十分大。

    “姚景明,你要做什么!你疯了!当初的事不是已经证明不可能了吗?不要重蹈覆辙滥伤无辜。”是宗措惊慌的声音。

    “你假惺惺个什么?我要做什么你不知道吗?若不是追查你,我还真不知道这凤族人血脉里的秘密,哼!你藏着掖着,不就怕你自己的‘续命宝’没了么?你放心,我一个都不会留给你!”

    沈君阳——

    柏青霄想起来了,那祖宗牌位上的‘裴君阳’,岂不正差了一个字。改沈为裴,而至于他看画像的眼熟,联系上沈君越的那张脸,事情瞬间清楚了。

    凤族人,双生子,血脉的秘密。

    柏青霄拧着眉,徐徐看向一无所知的裴庚,他怎么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这不就只是裴庚的幻境而已吗?

    他看着一边无知无觉的裴庚,心里未免可惜。所以这蠢徒弟听了那么多,却什么都听不明白,过了耳朵便算了。

    一无所知的裴庚见柏青霄在看他,小心翼翼蹭过去,扯了扯他袖子,“紫菀,你说,和太师吵架的那个人,也是修士吗?”

    柏青霄心情复杂点点头。

    裴庚神色怪异,“都说修士驻颜有术,怎么我看和凡人也没区别?”

    “此话怎讲?”

    “和太师吵架那人丑的和个老头子一样。”

    柏青霄一惊,“你怎么看到的?”

    他刚刚就是因为想到裴庚看不到那个人,才没有放出灵识查探。

    可若裴庚能看得到,那就证明柏青霄也能看得到!

    裴庚指了指石门上他刚刚趴着的地方,那里有个小洞。他刚趴在那里先用耳朵听了听,又忍不住从那里偷看。

    “是个一身黑袍的人,真奇怪。大半夜穿的这么黑。”裴庚挠头道。

    他话音刚落,石门被宗措急急忙忙推开了。柏青霄拉着裴庚退后一步,才没被冲进来的人撞倒。

    宗措冲过来,面上再无笑意,拉住裴庚的手腕,“走,我们赶紧走!连夜离开!”

    “你在说什么?”裴庚莫名其妙,一把甩开他的手,“我不能走太远的,父皇关我禁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抽查我。被他发现我偷跑出来就糟糕了。”

    宗措有些不耐烦,口不择,“你父皇都要死了你还管那么多!你若不想死就赶紧跟我走!”

    就算是太师,也不能胡乱说话。裴庚生气了,他拉着柏青霄就往外跑,“胡说八道,我父皇长命百岁!你是个什么人,也敢乱说我父皇坏话!本殿下不跟你修炼了,我要回宫找母后团聚。”

    却被一下子捉着后脖领拎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裴庚无论四肢怎么挣扎着,都没办法落地。

    “睁开你的眼好好看清楚!”宗措力气足够大,他拎着两个人出了门。

    这地方还在皇城内,却不在皇宫里了。

    天漆黑如墨,圆月被乌云遮蔽,雷电交加,刮过一阵血腥的风。

    柏青霄神情一凛,面前活生生就是一出人间地狱道。

    身旁裴庚惊慌的哭喊声格外刺耳。

    不怪他,这一开门,刚刚还有序的皇城街上土刺横生,坠着挂着一条条血淋淋的人命。

    喜庆的灯笼还在半空晃动着,漂亮的衣服染了血色,美味的糕点摔落在地沾上尘泥,嬉笑尽皆化为惊诧、疑惑、恐慌、不可置信全被留在沾满血的脸上。

    宫女、士兵、大臣……无一能逃。

    最低阶的练气修士杀一个凡人不费吹灰之力,若要柏青霄这样元婴修为的修士,去杀一个家族的人也丝毫不是问题,但却仍没有这样的能耐敢和一个国家叫嚣。

    到了屠一座皇城,就绝不只是‘元婴期’那么简单了。来人甚至可能已经过了化神期,甚至就是大乘期甚至渡劫期修士。

    柏青霄闭了闭眼,不忍再看。

    灵元大陆上没有闭关的渡劫修士屈指可数,也不会做这种屠戮之事,愿意染上血光之灾,受天雷惩罚。

    因此,最有的可能便是这罪魁祸首已臻大乘。

    柏青霄想,也难怪当初裴庚和他说‘家族被灭’,而不是‘国家消亡’,这两件事不在一个层面上。

    若他说了,柏青霄还真可能惹祸上身不敢要他。

    远在数百米外的皇宫中,屠杀仍在进行,血像花瓣一样纷纷扬扬落下,溅在地上。

    那阵阵哀嚎声哭诉声响起,鲜活的生命趴在朱红大门上宫墙上,用血红的掌印刻画出长长的面对死亡的不甘。

    “御林军在何处?还不快去叫人!”裴庚急道,扭头抓住宗措的袖子,“太师,快去喊人!我要去找父皇!”

    “小子,你这是找死!睁眼看看,哪还有人?”

    是了,整个皇城道上全是尸。

    血迹一路绵延进皇宫。

    “我父皇那么厉害才不会有事!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要去找父皇!父皇——”裴庚哭着踢宗措。

    宗措低头避开他一脚,手上就被狠狠咬了一口。

    他条件反射一松手,裴庚便哭着冲进宫门去,速度极快,左拐右拐,饶是宗措居然一时没跟上。

    柏青霄紧跟在裴庚身后,随他从皇城入了宫城。

    所见之处,血流成河,碎尸遍地。

    远远看到天子所在的宫殿处,一个黑袍人影忽然御风而起,俯视这满地的杰作哈哈大笑。

    追上来的宗措连忙把两人抱起,缩到角落里,甚至紧张到捂住他们嘴巴,忌惮之色十分明显。

    那黑袍人狠狠甩出个金钵来。

    柏青霄拧眉看去。

    闪着金光的圆钵旋转着跃上高空,开口正对下方,对着整座宫城。

    腥红的风从下往上汇聚进金钵之口,点点滴滴的血在风里飞起,在雷电交加的月夜里宛如一颗颗血红的宝石,上升至金钵口中。

    这是怎样的一副鬼魅画面,又是怎样从未听闻的邪术。柏青霄瞬息把面前一切与那些诡异的魔修鬼修联系在一起。

    裴庚抽泣着,身子一抽一抽地看着那黑袍人,下唇被他自己咬的血迹斑斑。

    柏青霄侧头,很容易就在还不会隐藏情绪的少年眼里看出了恨意。

    那恨意如排山倒海袭来,化作齿间惺惺血意,化作掐入血肉去的指甲。

    可再怎么样,此时他被宗措贴了定身符夹抱在怀里,动弹不得。只剩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水流般涌上头顶,心底涌出的寒冷让他整个人都在颤着。

    “哈哈哈哈!凤丹!我终于练成了凤丹!”

    快意的笑声在无人的皇宫里久久徘徊,是在无数魂灵哀嚎下的大笑。

    那用整个鸣凤国皇室血液练就的凤丹漂亮极了。

    雷鸣光下,在山河里照耀出火一样的颜色,拇指般大,黑夜中闪着独一无二剔透内敛的光色。

    天道动怒,雷电交加。

    立在上方的黑袍人捧着那凤丹只沉迷一会儿,挥袖撒下雪白的粉末,纷纷扬扬落在被抽干了血的尸体上。

    他一闪身,来无影去无踪,消失在黑夜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看化尸粉起了作用。宗措终于揭了那定身符。

    已经没有可以限制他行动的东西了,可裴庚还愣在那里,像是魂也被带走了一样。

    柏青霄看不过去,拉着他手腕往里跑。

    宫人的血泊,靴子沾上了就去不掉,粘腻的铁锈斑的印子一路绵延至天子居住的宫殿里。

    柏青霄猜的果然没有错,那黑袍人撒的就是化尸粉。

    雪一样美丽的粉末,落到尸体上,很快就把尸体融为一滩水。等明天日光一照,更是什么都不剩下了。

    可这不对,柏青霄想,他把过裴庚的脉,绝不是化尸粉。

    若裴庚身上的毒不是如他所说在家人尸体上触碰到沾染来的,那又是从何处得来?

    他仔细查看了四周,花香徐徐,后院摆放着甚是温馨的中秋家宴,此刻却失去了主人。

    柏青霄回头看向裴庚。

    太子服穿在裴庚身上依旧鲜艳,可整个人却失了生气,跌坐在那里,抽噎着拽着那一对面目全非的尸体,想要紧紧拉住他们的手。

    却无论如何寻不到挽不回,再也触碰不到那想见的亲人,再也无法见上最后一面,成为心里永远深埋的痛。

    只能这样无能为力地看着他们一点一点地腐烂,看着自己过去的喜怒哀乐渐渐化为一滩没有任何回应的水迹,过往点滴梦一样散了。

    从此便再也没了家。

    “父皇……母后……小七再也不调皮了,你们睁一下眼好不好?”

    “你们……睁一下眼好不好?”

    他哽咽着、哭着推搡着冰冷梆硬的尸身。那真的是他的父母吗?为何再也没了当初的温度和柔软。

    “醒醒,这是假的吧,为什么忽然、忽然就死了?”

    “骗人的吧,我不信!你们快醒醒啊!”

    “不要和我开玩笑了!我、我真的、真的受不住呜——”

    “不要留我一个人,不要留下我一个,我以后怎么办……”

    可是人死了,就真的不会再睁开眼了。

    柏青霄走过去拉起他的手,蹭上了化尸粉的手掌已经血肉模糊。柏青霄愁道,“不能再碰尸体,再这样下去你的手都不用要了。”

    “你才尸体,你才是尸体!”裴庚使劲推搡着他,不肯离开,还试图伸手去拽住那明黄的袖角,哭泣着,“我要父皇母后,我要父皇母后啊!”

    他泄了力一般,彻底坐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却拼了浑身的力气,嚎啕大哭。

    哭声流淌在静默的黑夜里。

    “快走吧。”宗措上来拽他,强硬地把他拽出两米,“得快点离开,不然那个人回来,我就护不住你了。”

    那个人到底是谁?要做出如此残忍的事。到底是为了什么。柏青霄始终想不通。

    难道和太庙里裴庚父子话里‘血脉的秘密’有关?

    “谁要你护!”裴庚一双眼红肿,他推开宗措,嗓子里像含着最后一口气,声嘶力竭。

    “你和那个黑袍人是一伙的!你们都是修士!父皇说得对,你们都是坏人!害我全家,杀我双亲,总有一日,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一口心血上涌,再挡不住。

    裴庚身形一晃,喉间一呛,滚烫的液体在指缝里滴滴答答落下。

    是、是血啊。

    天旋地转,裴庚的视野从宗措不受控制转向地面,柏青霄的身影在眼前一晃而过。

    最后闭眼前,看到那阴云散尽的天空,象征着团结的圆月明亮、皎洁,静静地高挂天上。

    裴庚晕死过去了。

    柏青霄抱着他,指腹给他擦过唇边的血迹,一时心情复杂。

    他虽没有亲族,生来自在神农谷上,师尊师姐就是他的亲人,光想一想如果有一日神农谷遭此大难,只剩他一人,他就已经快喘不过气了。

    不心神失守,直接当场疯掉都算好的。

    面前的所有无声地归于黑暗。

    圆月,黑夜,血染红的地面。

    什么,都没了。

    连怀里的裴庚都好像凭空消息了一般,轻飘飘的散开。

    不知过了多久的静默间。柏青霄从黑暗里睁眼,发现自己正端坐在最初的马车里。

    飞马越过天空,落在鸣凤国宫殿前。

    他走下马车,侍卫护卫在四周,来来往往的宫人、巡逻侍卫面带喜色,讨论着佳节日如何庆祝。

    走在一堆大臣前面,此刻正迎过来的裴庚面上麻木,双目失神。

    但很快,那点麻木被隐藏在面具后。他想起自己在何时何地,该做什么,因此唇角拉起僵硬而客套的笑,“欢迎……紫菀公主来到鸣凤国。”

    柏青霄想,这便是无穷无尽的幻境循环吗?

    走不出来,便永永远远困在这里。

    一次又一次接受着过人的折磨,直到最后。

    要么彻底放开,要么就此化为白骨,方得解脱。

    这才是……裴庚真正的心结啊。

    第29章 剑修

    =====================

    柏青霄快步走过去,站在裴庚面前。

    裴庚眨了眨眼,歪了下头看他。“公主殿下,你这是……?”

    柏青霄一下子抱住他。

    裴庚睁大了眼,双手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刚刚才哭完,现在又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怪、”柏青霄一顿,把‘惹人心疼’几个字吞回去,闷出一声气声,笑道,“怪蠢的。”

    “公主殿下……”

    “裴庚,你喊我什么?”柏青霄双手捧起他的脸,强迫人抬眼看他,“你认真看看,我到底是谁?”

    裴庚眼里现出迷惘,旋即脸一红,后退几步,“男女授受不亲,公主殿下自重。”

    说是这样说,却又忍不住用眼角偷偷去看。

    刚刚,他似乎闻到一阵药草香。裴庚擦了擦鼻尖,又什么都闻不到了,总觉得像幻觉。

    没想到裴庚还是什么都不记得。柏青霄沉默下来,忽然感觉有点棘手。虽然现在他知道裴庚心结是什么了,但是俗话说人死不能复生。

    这种记忆不可抹杀的场景裴庚见过无数次,越是真实越是沉痛越是不可忘怀。因而若他帮裴庚在幻境自欺欺人一次,会不会导致对方反而更加沉溺其中不敢醒来?

    岂不是事与愿违?柏青霄不愿去赌。

    柏青霄又瞟了眼一无所知的裴庚。

    心结、心病。

    他忽然回想起在神农谷时的一小段往事。

    那时他还小,偶然想到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就迫不及待去师尊那找寻答案。

    ——师尊,医修能治大多数身体上的病症,可若是心病呢?

    那时师尊怎么回他来着?

    柏青霄紧锁眉头,他其实已经记不清记忆里师尊的模样了,似乎脸上带了团光,模糊之极,挽着一头柔顺白发,声音清亮而冷淡。

    ——心病自是不能用寻常办法。

    ——那岂不是没救了?

    一只素手朝他伸来,柏青霄条件反射闭上了眼,那手掌却轻轻柔柔地落到他的头顶。

    幼时的柏青霄试探地睁开一只眼,歪了下头,仰脸去看对方,反被捏了捏脸颊软肉。

    他听见那女声徐徐说道。

    ——也不能这么说,心病自有心药治。青霄啊,病入膏肓哀莫大于心死的且不说,只要是人,都有七情六欲,也自然会有难以忘怀的存在。这些存在,时间就是最好的灵药。

    ——师尊,如果我也有心病,不开心了怎么办?

    柏青霄忽然好奇问。

    ——那就找点别的转移一下注意力。小青霄心境那么好,怎么会是一直沉溺往事的人?

    找点别的东西转移一下注意力,那就干脆试试直接刺激吧。

    “如此。”柏青霄眯了眯眼,退后一步,右手在半空虚握,掌心里渐渐化出一米来长的细长玉棍,在风中一甩,带出厉厉响声。

    “一个小小幻境都堪不破,还这般容易‘失忆’。那就别怕为师下手狠点,好好让你长长记性。”

    “你在胡说什么?”裴庚退后一步,恼道,“你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吗?”

    “孽徒!”柏青霄左手一抬,几片叶子从地上飞到手心里,化为一鼎巨大的滚烫的金炉子,足有他人高。

    想来这东西当初从山顶滚落,砸裴庚不轻,又重又烫。他不信对方没有半点反应。

    这大炉子……裴庚浑身一抖,反手摸着完好的后背,心中不知为何惊惧不已,刷的一下往后退了几步,不顾身边人一声一声喊着‘太子殿下’,连忙躲得远远的。

    可这么近的距离,他无论怎么跑也跑不远。

    柏青霄笑盈盈单手举起那和他一般高的大炉子就要砸过来,看似轻松的不用吹灰之力,如此场面人看了心生怖意。

    岂是人力可为?裴庚脑海里混沌一片。修真界、修者等模糊的概念一闪而过。

    冒着热气的金炉巨大而沉重,小山般倾倒过来。

    裴庚瞳孔紧缩,脑子飞快转动,身体却僵硬,无论如何都动不了,心脏几乎窒息地直抽。

    他记得!

    他记得那日从山上滚下的大丹炉,差点没当场把他送走!

    一模一样的场景在脑海里闪过,他紧闭起双眼,只来得及抬手护住脑袋。

    可出乎意料,大金炉重重砸到他身上,才碰到发梢,已然化为几片轻飘飘的叶子,什么伤痛都没有。

    大金炉子……变成了几片叶子?

    眼前一切都好似梦中。

    摸到自己尚且完好的裴庚急急喘了口气,捂着心脏,睁眼看去,心跳从未如此急促。

    一根玉棍不偏不倚戳在他肩上,和他同高一身繁杂礼服的柏青霄笑眯眯道,“现在记起来了么?你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么?”

    他原封不动把话还了回去。

    初见那天罚跪的景象不由自主浮现在面前,黑色的洗髓液,刺骨的寒潭,难吃的晚餐,连着那一身青衣微笑的师尊。

    裴庚打了个冷颤,活生生在幻境里被吓的头脑无比清醒。

    柏青霄右手拿棍,在左掌心里轻轻拍了拍,面上带着温润的笑,宛如恶魔低语。

    “让为师想想,你私自跑去别人的传承洞府接受历练不说,还把自己搞成这个模样,要为师扛着风险进来找你,这该怎么罚才好?”

    罚?认罚才有鬼了!这个时候不该好好安慰安慰他才对吗?师尊怎么不按套路!

    刚刚那个抱他的师尊果然也是幻觉吧!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裴庚扭头就跑。

    “跑什么?”柏青霄恶劣地抬起脚腕,轻轻松松一勾,三两下把人绊倒。

    啪叽一下摔到地上的裴庚连忙爬起,头也不敢回就逃命般往回跑。

    路两边的宫女士兵城墙全都模糊成一片,这天地转身只剩下师徒二人。

    一根青玉棍旋转着三百六十度冲他的背影砸过去。

    裴庚一侧脸,就能看到那紧追着他的凶物,呼吸停了一瞬。

    现实里盘腿打坐的裴庚猛地睁眼,‘嗷’的嚎了一嗓子,捂着屁股跳起来,满高坛乱窜。

    “师尊饶命师尊饶命!啊啊啊弟子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柏青霄也从幻境里脱身,好整以暇托着腮,看那混小子满地跑。

    剑仙神识飘了过来,看着那活蹦乱跳的裴庚,疑惑道,“小友,你是怎么帮他解了心结的?”

    “我也没做什么。”柏青霄挑眉,理所当然道,“心结这玩意谁知道怎么解?直接把他打的忘了不开心的事不就可以了吗?”

    事实证明真的有效。

    安慰人那么温柔的事可不是他会做的,有什么难过的,就给对方创造一个更难过更有冲击力的情形好了。

    剑仙神识不可置信,看看那果真被弄醒的裴庚,又看看一脸轻松的柏青霄,着实没想到还能这样。

    不解开心结也能让对方清醒的吗?闻所未闻。

    或者他该说,管教徒弟这么猛的吗?

    柏青霄正虚着眼想事情。

    裴庚忽然从背后蹦过来,一下子抱住柏青霄。柏青霄被他撞得往前险些倾倒,哭笑不得。

    裴庚在他后面抽了抽鼻子。“师尊……”

    想起幻境里的一切,他又想笑又想哭,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欲又止,最后把脸埋到柏青霄背上,笑着喃喃道,“幸好你还在。”

    幸好,父母兄弟姐妹都没了,他孑然一身漂洋过海,越过凡间与修真界的边界,来到逍遥派,却误打误撞遇到了师尊。

    遇到师尊后的日子,是他过的比较快活轻松的一段日子了。

    怎么忽然又低落下去了?柏青霄推了两下推不动,想不通,干脆随他去了,“黏黏糊糊做什么?我可不是你那什么紫菀公主。”

    裴庚被他这一句话弄得原本难过的情绪都散开了,额头抵着他后背笑了出来,“师尊。”他抱紧了师尊的腰身。凑过去,在柏青霄耳边道,“您当然不是紫菀,您是我的殿下。”

    他若是延亘的阴天,柏青霄就是他的太阳。太阳一出来,什么阴暗都消得一干二净了。

    哦,现在会说好话哄他了?柏青霄半点不心动,一脸严肃道,“为师可不是和你闹着玩的,我还生着气呢。”

    裴庚刚想说话,柏青霄又抬起手示意他停下,叹了一声,“罢了,有什么事,跟我出去再说。”

    这里终归还是危险了些。

    裴庚乖乖闭嘴,松手前还故意用脑袋狠狠蹭了一下师尊,一脸满足。

    柏青霄:……

    他怎么记得他这个年龄也没那么缠师尊啊,他带徒弟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

    柏青霄刚站起来,抖了抖衣服,要带裴庚走。

    问心石阵法被启动,一面面剔透的冰似的方块绕着他们飞快打转,旋成一圈冷色风暴,把师徒二人围在中间。

    剑仙的神识乐呵呵地从上方飘下来,正落到两人面前,显然不想这么轻易让他们走。

    柏青霄沉下眸色,与对方相视。他顿了顿,面上却忽而笑了开来,“前辈不用这么客气,我们这便走了,不打扰前辈清净。”

    老爷爷一双眸子夹在眉毛和脸颊间,眼型虽小目光锐利,笑眯眯道,“你怕了?”

    柏青霄故作惊讶,“前辈为何有此一?”

    “刚是谁一口一个老糊涂,现在倒肯叫前辈了。”老爷爷摸着自己长长的胡须,摇头晃脑,探出脑袋,“所以,你是不是怕了?”

    但不待柏青霄说话,他自己摇了摇头,“且宽心,我无意与你们为难。小友也不要为难我才是。毕竟我只是一抹履行命令的神识。你那小徒弟过了考验,你该为他高兴才是啊。”

    “师尊,我……”裴庚刚冒出个头想说话,却被柏青霄摁了回去。

    “闭嘴!”

    裴庚挤着眉毛,欲又止,最终只是耷拉着脑袋不吭声。

    “他是我带出幻境的。”柏青霄着实没想到这样也能误打误撞。

    他行了个谢礼,“此事还得多谢前辈通融,算不上靠他自己能耐度过考验。何况这家伙蠢得很,配不上剑仙的传承。”

    “话可不能这么说。”老爷爷意味深长,“虽然我是放了一点水。可是能凭借你几句话就靠自身意识脱离幻境的人,说明他本人心藏得很深,且早已知道这是幻境,脱离不过是早晚的事。全看他自己愿不愿意而已。”

    虽然是有些打脸,但刚刚老爷爷才想通了这一层。

    他这回真的看走眼了。

    那小子几天走不出来,兴许是他本身执念已经深厚到了然处境却放纵自己,连他都瞒了过去。

    师尊又如何?一个不知自己身在梦中的人,父母兄弟爱人来了也喊不醒。

    往年他也不是没试过进入试炼者幻境中给予稍许提醒,可是甭管什么提醒,只要局中人不自己清醒过来,通通没用。

    唯有明知自己在梦中,潜意识里却无意挣脱的人,一点点的恐吓就能令对方恢复,现出原型。

    柏青霄听懂了他的话,侧脸,阴恻恻喊了声,“裴庚。”

    就如被当头打了一棍,裴庚整个人都傻了。

    他咬死不认,“师尊,弟子哪有那么大的能耐!都是师尊救的弟子,如果不是师尊及时来到,弟子早就没命了!”

    他努力睁大眼,一副懵懂无辜的模样。

    柏青霄盯了他好一会儿,回过头,“也对,你这么蠢,不像有那能耐的。”

    裴庚哭笑不得,“您、您说的都对。”别找他秋后算账就行。

    老爷爷抬手,止住了柏青霄想说的话,“你虽为他师父,可这关系到他自己的终身大事,他未来要走的路。哪怕是师徒,也断没有为他做出决定的道理。”

    柏青霄沉下脸,没说话。

    “我说小子,你真要拒绝吗?”老爷爷慈眉善目,“你能参加试炼,明显心中有意。你可知剑仙传承除了剑仙一直修炼的秘籍,还包括这整一个火羽岛秘境?”

    裴庚也沉默了下来。

    老爷爷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虽说若你承了剑仙的道,你与剑仙二人便算作师徒,可剑仙早已飞升。往后还得看你自己本事,若是有缘,仙界再续师徒缘分。若是你飞升失败,呵,那也不必再想了。”

    “所以,你自己想清楚吧。出了这个门,便不能再回来了。”老爷爷说罢,悠悠飘到那巨大的剑柄上抱着双臂坐着。

    剑仙早已飞升,那哪怕接受了他的传承,也不会碍着他和师尊。至于仙界……那是多少年后的事了。裴庚心里明显一动。

    却听柏青霄冷声道,“你怎么想的?”

    裴庚舔舔唇,眼里盛满势在必得,“师尊,弟子想把整个秘境献给您。”

    第30章 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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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裴庚对柏青霄的了解来说,柏青霄听见这话,本该是高兴的。

    事实上柏青霄也的确笑了一下,但那笑昙花一现,很快便收了起来。

    “听起来挺诱人,不过要我用徒弟去换,我可不需要。”

    柏青霄用着他那一贯轻松散漫的口吻,他缓缓转过身,背着手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裴庚啊,不怪师尊不提醒你一句。世上哪有鱼与熊掌兼得的好事。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为师出去等你。”

    “师尊!”

    喊声被他抛在身后,柏青霄步伐越显急促,直到石门在他身后轰然落下,发出巨大的声音。

    他的心,忽然随着这石门的一声落下定了下来。

    柏青霄侧了下脸,想起自己方才做的事,笑着摇摇头,顺着原路回到地面。

    不同于来时,许是他在思考问题,那长廊、那阶梯,都变得那般短。以至于等柏青霄完完全全站在地面上看着四周,反倒还没回过神来。

    他盘腿坐在地上,边打坐边思考一个问题:如果裴庚真的选了剑仙,那他要怎么办呢?

    剑仙留下的神识——那老爷爷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

    可柏青霄很茫然。

    他第一次为人师,在他的观念里,师父就是传道受业解惑领路人的角色。

    如果裴庚选了剑道,那他这个师父不能传道便罢了,甚至以后裴庚修炼出了问题,他也不知如何指点帮助。

    如果是这样,那维持着师徒关系有何意义?他这个师尊空有名分,实际上毫无助力。反倒可能因此限制了对方发展。

    这般百害而无一利,柏青霄想不通为何要留着这段关系,也没人告诉他这算什么。

    那他只能按自己的想法行事。

    曾经,柏青霄的师尊夸他心境自在,平白比别人活得逍遥,那也不过是说得好听。若是说难听点,柏青霄此人便算得上一个没心没肺。

    裴庚要是选了剑仙。柏青霄兀自思索。面容冷静到有几分绝情,他想,那便解决师徒关系,虽然这样是麻烦了些,但是他便不用觉得对对方有愧。

    裴庚也不用对着一个不能指导他的人小心翼翼。

    我真贴心。柏青霄想完解决办法,还有余情夸一夸自己。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残屑。

    地上的碎石颤着蹦起来。柏青霄一个踉跄,在没有丝毫准备的情况下差点站不稳。

    原是整座火羽岛秘境开始震荡不安,开始往外‘吐’出一个个修士。

    一片晃荡中,当怀中的秘境钥匙灼热到化为乌有,柏青霄便知道裴庚做出了选择。

    瞬息之间,他化作一道光被秘境挪了出去,落到附近。

    睁眼凝神看去,灼热的气息消散,烈阳消失,焰土不复。面前树荫重重,山脚下的修士们正围在一起七嘴八舌讨论着秘境的异常,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还没到时间,秘境怎么关了?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剑仙找到了传承者,秘境自然会关闭。”

    “骗谁呢,都几千年了,火羽岛一直好好的,怎么可能就这样找到传承者?”

    “谁?到底是谁接受了传承?”

    ……

    整个门派一起来的人,已经点起了人头。

    组队前往秘境的修士,这会儿也开始到处找人,他们都想知道到底谁是接受传承的人。

    怀璧其罪。柏青霄看着那些人如是想。

    他踮起脚,身形轻若鸿毛,挥袖间已经落到一座山头。正对着那秘境口等着裴庚出来。

    那小子要接受传承,还得花时间去消化内容,剑修最是简朴,却并不简单,估计还得花些时间。

    柏青霄眼看那拥挤着堵在秘境口的修士群,没来由想起裴庚朝他埋怨自己不认得辟谷丹的事情。

    那家伙不会连隐匿符都不会,大咧咧从出口出来吧?柏青霄心里一咯噔,拿出通灵玉牌,交待对方出来前记得用隐匿身形的符。

    “为师在秘境口左边五百米远的山头上等你,有些话与你说。”

    柏青霄收起通灵玉牌,不免叹了口气,心想他看着一个凡人少年懵懵懂懂踏入修真界,脱胎魂骨。到现在不过一年,终究选了自己的路,虽然途中曲折了些。

    诶,这么一想,四舍五入。相处这么重要的一年也算‘看着长大’了吧?

    柏青霄琢磨了两下,摸摸自己光洁的下巴。暗道:虽然没有为人父过,但托裴庚那小子的福,他已经当过爹了。

    那他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认那小子做干儿子?

    一阵风吹过,带起衣带翻飞。

    柏青霄有的没的思绪全被打乱了。他皱起眉,敏感地察觉到鼻尖飘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风再一吹,那味道更浓烈了些。

    他如一只灵巧的青鸟,转身从山头飞了下去。

    落脚处悄无声息,柏青霄隐匿在粗壮的枝叶后。小心拉开一截树枝,露出一双眸子,带着些许警惕和疑惑看去。

    惨叫声过后,森林深处倒下几个妖修,头上都有着兽类的耳朵。

    惊恐、害怕、恐慌……尖叫声在暴行后渐渐低下去,刀剑冰冷无情地刺入四肢血肉,避开要害。他们身下蔓延而出的鲜血染红了一块土地。

    显然那阵腥风来自于此。

    周围的修士围拢过来,熟练地用链子把他们捆成粽子,散乱地扔在地上。

    人类修士间让出一条路,一张见过几次的熟悉面孔走出来,面上写满桀骜不驯。

    阿良抬腿踹在其中一个妖修身上,踹出几声痛呼。

    他对这些惨叫充耳不闻,一脚一脚照着那妖修的脑袋,磨着牙根说出一字又一字,“跑啊!你不是能耐吗?还带着一群人跑。我可得好好谢谢你,整整齐齐一窝端!”

    柏青霄面色变了。

    此人他认识,几次与裴庚起过冲突,父亲似乎是个小门派的掌门,还在落月森林边上开了丹药铺子。

    本以为此人只是小坏,谁想到竟还追杀、虐待落月森林里的妖修!

    兽与妖界限分明,可从他们开了灵智、能化作人形开始,便有别于兽。

    岂能再这般对待。

    他刚要出手,只听一声叱喝天外而来。

    “住手!”

    他分明没有说话。

    没来得及出手的柏青霄愣了一下,和树下的人一般向声音来源处看去。

    这是哪路英雄这么正义挺身而出?

    一道剑光从天而降,轰然落到地面,剑气磅礴,震开阿良和他的属下。

    剑气中央一个年轻人振袖,转过身来,背手而立,气势凛然。

    他面上一副漆黑的面具挡住容颜,唯见身量修长,声音微哑,“光天化日,竟做出这等恶劣行径,真是岂有此理,还不把人放了?!”

    柏青霄收回刚迈出去一步的脚,暗搓搓看着,心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种正义戏码还是头一回在戏文外看见。

    他原本虽想帮一把那些可怜的妖修,却也没想过要暴露自己。

    阿良恼羞成怒,他看不清面前此人修为,瞪大了眼,眼白骇人,“你算哪根葱?竟还敢管少爷的事,你知不知道我爹是……啊!”

    他甚至没来得及说完话,一把古朴的利剑蹭过脸颊,轰然落到他身后的树身上,穿透了树身。

    阿良在震慑下彻底失语,脸侧这时一疼。他摸摸脸,定睛一看,指腹上鲜红的血迹。

    若要取他性命,也不过偏一下武器的事。

    这人到底是谁!

    本就欺软怕硬的阿良面上原本凶狠的表情软了几分,他这时才后悔出门捉妖修跑的急没来得及带上金丹长老,如今身周弟子都是些不中用的!

    那看不清容貌的年轻人反问,“你爹是谁?嗯?”

    爹是谁也不管用,又不能立刻现身救他,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阿良磕磕巴巴,“我、我忽然想起家里有事,今天就这样吧!”说完一转身就想跑。

    身旁其他人见阿良都这样带头跑,明显打不过,吓得连忙做鸟雀散去。

    谁知道那年轻人就逮着阿良不放,他抬手,刺穿树身的利剑颤了颤,立刻弹回手中。

    年轻人持剑,步法轻盈,飞身追上去,抡起长剑照着阿良背部狠狠一拍。

    阿良回身拿出防护法宝抵挡。

    谁料那年轻人法力惊人,一把剑硬是把这法宝生生打破。对峙间防护法宝清脆的碎裂声格外明显。

    阿良不可置信惊叫一声,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道拍飞出去,重重摔到树身上,冲击力大到直接把树身拦腰折了。

    他嗓子眼挤出一声咳嗽,啪叽一下落了地,几次撑着地面想爬起来,都体力不济摔了回去。

    年轻人拿着剑过去查看。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第二招,却发现阿良就这样被拍晕过去,倒在树下。

    是把阿良杀了,还是就此把人放过?柏青霄正看着好戏。他若猜得不错,那年轻人也许是哪家门派出来游历的剑修弟子才是。

    这时,那年轻人却放弃去管昏迷不醒的阿良。他直直来到柏青霄站位的树下,扬起脸定定看着树上。

    “师尊。”年轻人轻声道,“没人了,您还不下来吗?”

    柏青霄左右看了看,再看向那年轻人,抬手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年轻人叹了口气,把脸上面具拿下来收好。

    “师尊,我的好师尊。”裴庚仰着头,略显无奈道,“这才多久,您连自己唯一的宝贝徒弟都不认识了?”

    裴庚?

    柏青霄震惊了,他跃下地面,随手理了理外衣,“你真是裴庚?”

    他往裴庚手上看去,那枚拜师时他赠与对方的黑玉储物镯的的确确就在手腕间,只是不仔细看并不明显。

    当真是他。

    柏青霄绕着他转了一圈,还抬手对比了一下身高,面前这家伙只比他矮了丁点。柏青霄奇怪道,“不对啊,那小子矮的很。你这都快和我差不多高了。”

    裴庚一声不吭忽然扑过来。

    柏青霄没有防备,立在原地给他抱了个准,抬起双臂无处可放。

    那双手力气极大,把他整个人困在小小的怀抱里,勒的难受的紧。柏青霄顿了顿,料想裴庚身上发生了一些难以预料的事情。

    他听见浓重的抽鼻子的声音,气息附在耳边,急促而不稳。许是在秘境里受委屈了,柏青霄安抚性拍了拍裴庚后背。

    过了阵子,柏青霄使了些力气把人推开,“好了好了,抱一下意思意思就行了,都和为师差不多高了还这般娇气。快与为师说说,这才几个时辰,你怎么忽然长高了?刚刚为师竟也没认出来。”

    裴庚故意抱久了些,才乖乖松了手。他视线落在柏青霄身上不舍得移开,眼里仿若有光,“师尊当真一点没变。”

    他抬起手,略有些怀念的模样,想去摸柏青霄脸。

    柏青霄灵巧避开,‘啪’的把他手拍开,佯怒,“没上没下的,你师尊驻颜有术,可还满意?”

    “嗯。”裴庚被他的话弄笑了,唇线弯了又平,垂下眼,似乎在思考怎么说。

    “弟子的确得到剑仙传承了,但是秘境里时间流速与外面不同。”

    “况且剑仙下了道密令,唯恐传承有误,拿到传承的人没领悟第一层剑意就不能离开。所以弟子一直在里面修炼。感觉已经……好些年没见过师尊了。”

    裴庚抬起柏青霄左掌,两手轻轻地捧着。

    “哎哟,小可怜。”柏青霄完全没感觉过了很久,他对那与外界不同的时间流速更感兴趣些。

    但他后知后觉想起什么,微一挑眉,“为师记得你是第一次一个人自己呆那么久吧?当初把你扔在落月森林一个月不到,你这小子就已经一副怕的要死的模样。”

    被捧着的左手掌里一阵滚烫的灼意。柏青霄条件反射缩了一下左手,翻手一看,掌心多出一枚奇怪的火红印记。

    似字非字,又看不出什么图案。仔细看去,更像某种古老的法印花纹。

    柏青霄原本玩笑般的神情敛了下去,他拧眉擦了擦那印记,擦不掉。“这是什么?你把什么东西粘我手里了?”

    裴庚放下手乖巧道,“弟子说过,要把整座火羽岛秘境献给师尊。师尊试试看现在能不能进去这秘境空间。”

    柏青霄擦手的动作一顿,抬眼不可置信看向裴庚。

    不,我以为你只是说说啊!

    而且为师还没来得及和你说断绝师徒关系的事情,你这么一份大礼盖下来,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我还怎么说?!

    “师尊,你不高兴吗?”裴庚歪了歪头,单纯地只以为他不满意,“要是不喜欢,下次弟子找更好的孝顺您。”

    “对了,您说有事和弟子说,是什么要紧事吗?”

    柏青霄眨了眨眼,立刻把原本的念头摁了回去,“没什么要紧事。”

    脸皮是什么,未来是什么?柏青霄才不管那么多,要怪只怪裴庚给的实在太多了。此刻柏青霄眼里的裴庚整个都在闪着光,像座灵石大山!

    柏青霄现在怎么看他怎么宝贝,毫不吝惜地夸赞道,“为师只是想说,怎么之前没发现,小七长得这么帅这么讨喜呢!”

    师尊第一次喊我小名。裴庚被这一声‘小七’哄得浑身舒畅,眉飞色舞,“那有什么,师尊喜欢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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