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天降绣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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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青霄话刚说完, 也觉得自己有点太不识相。他有些心虚地看到裴庚炸起毛来,自己也跟着提心吊胆。
最后他干脆装傻到底,手掌一翻, 把黑石头藏好后,连忙带着裴庚跟上雪里红的脚步。
一路顺着海岸线走了没多久,终于听到人声。
柏青霄惊叹地看着面前的国度。
说是国度也不对, 因为修士从没有什么君权父权之类的看重。
只是因为这魔域辽阔, 他们走近的地方摩肩擦踵,人声鼎沸, 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而极目远眺,除了山还是山, 可远方最显眼的那座高山上, 山头的黑晶宫殿隐藏在云雾缭绕间,颇有些俯视众生的意味。
柏青霄四处打量,发现来往的修士, 灵修有之,魔修亦有之。
修士们总有个根深蒂固的观念,那就是魔修总是坏人的代名词。其实并不全是, 柏青霄这些年去过不少地方, 也听人说起过魔域。
修真界中屠戮门派、截杀修士的‘魔修’中,若细究起来,会发现有大部分其实是往日里堕落的灵修。
他们修岔了道,自己走错了邪路,滋生了心魔邪灵,自以为寻到了成仙的捷径, 不顾一切沉溺, 最后仍旧难逃一死。
或死于天雷之下, 或死于因果缠身。
这一类修有个更讲究些的称呼,比起魔修,显然‘邪修’一词更适用于他们。
修真界人人喊打的,就是邪修。
而魔修,是魔域里的修士特有的称呼,他们体质特殊,在这片独特的大陆上以魔气修炼,走的是与灵修打从一开始就不同的路,飞升了也不会去仙界,而是去魔界。
只是后来,很多人就把入魔的修士称为‘魔修’,显然也与魔域的‘魔修’混在了一起。
以至于有些糊里糊涂的修士,还会笼统地敌视所有被称为魔修的修士,闹出不少事来。
至于沈君越此人,柏青霄听青欢说,此人原本是苍穹剑派的剑修,自然也是灵修一脉,后来经脉丹田受损,修为境界大跌,光养伤就不知道需要多久,重回修炼一道难之又难。
可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自行废去一身修为,进了魔域。
不久以魔气为基,从头开始,竟在短短百年间异军突起,杀了旧魔主,自立魔尊。
这听起来是个极不错的法子,修仙修不去了就改修魔,虽然仙界和魔界并不同,好歹也是长生的一种法子。
于是曾有不少修炼无望的修士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纷纷学着他的做派,改修魔道。可惜成功者寥寥无几。
世上也出不了第二个沈君越。
身旁养着只神兽的柏青霄却能猜到一二,想必凤族人那令人艳羡的自愈体质和顽强的生命力功劳不少。沈君越能熬过去的难关,普通修士未必能做到。
柏青霄逗弄着裴庚,“嘘,开心不,带你去见你的老祖宗。”
裴庚瞥了他一眼,知道这人又在拿自己寻乐,木着脸不说话。
柏青霄笑了,“瞧瞧,为师的小七乐得要开花了。”
裴庚木着脸,满脸写着‘开心’。
裴庚看着他开怀的脸,叹了口气。余光瞥见吵闹的街道摊位上,一根立起来的玉簪十分精致,全然无别的装饰,像是一气呵成雕琢而成,在一堆金银饰品中极为出挑。
看起来就很适合师尊。
裴庚眼睛亮了,他展翅越过熙熙攘攘的人流,朝那小摊飞了过去,想看看那支玉簪。
柏青霄松了松绳子,正要让他飞慢些,人实在太挤了,也不知都在挤什么。
结果一抬眼,便看到一个绣球突兀地从天而降,眼看就要砸到还没有绣球大的裴庚身上。
“裴庚,避开!”
裴庚闻声,警惕不已,出于本能的身体反应比他的脑子还快,仰头喷出一把火,瞬息把那绣球烧成了渣渣。
谁料绣球被烧作灰烬纷纷扬扬散落,落在附近的人身上。
不多时,就有沾了灰烬的人皮肤腐烂,露出猩红的肉,面目痛苦,倒在地上翻滚,呻/吟不止。
这不知哪来的绣球竟有毒!
裴庚簪子也不看了,绕了半圈飞回柏青霄肩上立着,四处警惕。
柏青霄却看得分明,他抬头看去,正见那紫衣姑娘抬腿站到了栏杆上,嚣张喝道,“让开让开,都给本公主让开!”
她宣告,“本公主说话算话,既有人敢接了我的绣球,那今日,他便是我的如意郎君!”
人群像见了鬼一样,一哄而散。
徒留下地面上被毁了容和伤了皮肤的人还在痛苦中煎熬。
那紫衣姑娘从阁楼上一跃而下,朝师徒二人飞过来,紫衣蹁跹若蝶。
近身却是一鞭子打脸抽过来,毒辣的很了,鞭子在风中划过一道黑色的半弧形残影,带着戾戾风声,什么都看不清。
什么蝴蝶,分明是只毒蜘蛛才是。柏青霄压下眉头,抬手就想去接那将要落下的鞭子。
眼前火光一闪,熟悉的长明剑缠在鞭子上,绕了几下。甚至都没有出鞘,只这么一拖,剑鞘卡着鞭子上的刺,擦出刺耳的声来。
那紫衣人被裴庚拖拽,在空中摔趴在地,双手死死抓着鞭子,“哎呀!”叫了一声。
然而在场的人没有哪个敢怜香惜玉,甚至都避了开来,给这三人让出一个圆形的空地。
裴庚冷眼看着那姑娘,剑鞘往上潇洒一扔。
长明剑在空中旋转几圈,十分轻松脱去那缠在剑鞘上的鞭子。
裴庚接住落下的剑,侧头对柏青霄道,“师尊,鞭子上有毒刺,带毒,不能用手接。”
柏青霄的确刚刚没留意,他没想到裴庚速度这么快,严严实实挡在他前面,心里熨帖,弯了弯眼,“好。”
徒弟动作这么利落,他都没反应过来。想来这几年历练收获不少,一看就是被坑多的经验。
“还以为是只普通灵兽,没想竟是个妖修,是我看错了。”
那姑娘从地上爬起来,盛世凌人,指着裴庚鼻子,重复道,“既然你接了本公主的绣球,那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还不快快跟我回去拜堂?”
在场的人都愣了。
柏青霄头一个回过神来,笑个不停,拍拍裴庚的肩膀,“艳福不浅、艳福不浅呐!”
简直天降黑锅,裴庚黑着脸,朝紫衣人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他才和师尊在一起,怎么这会就来了个人搅和。
瞧他师尊,半点正宫的自觉没有,还来取笑他。
裴庚这时左右一看,雪里红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周围一群群人影围过来看热闹。
他拉着柏青霄的手腕把人拽走,“师尊我们走,你不还有事在身吗?别跟个疯婆子胡闹,浪费时间。”
“你说谁是疯婆子!”那根凛冽的鞭子不依不饶挥来,裴庚拉着柏青霄躲开,那鞭子落在地上,打下一个浅坑,冲他而来。
裴庚松了拽着柏青霄的手,闪身几下避开。
于是那鞭子落在珠宝首饰摊上,一鞭子下去,把人小摊打坏;落在桌面上,桌面坏成两半……
裴庚虽然变成人形,可脖子上还套着绳子。
柏青霄手里拉着那绳子,没想这时反而成了限制裴庚身手的桎梏。
柏青霄思索一二,绳子他是不能随便松手的,若叫哪个不怀好意的捡到可就不行了。
这时他干脆收紧绳子,裴庚刚要反击,被他直接绕了几圈捆在身上拉了回来,随手拥在怀里。
柏青霄另一只手一个青色半球状结界张开,抵住那紫衣人不肯罢休的鞭子,同时用修为压制住她,介于两人中间,强势打断这斗法,“好了好了,都别闹了。我们有要事在身,下次再玩。”
“谁和你玩!”紫衣姑娘气的一张脸粉红,她直跳脚,看看柏青霄手里那截绳子,又像恍然大悟。
“我懂了!这小子是你的妖宠吧?多少钱,开个价,本公主买了。”
“一口一个本公主,”柏青霄好笑不已,“敢问,您爹是谁?”
“废话少说!我就问你卖不卖!”赵婠婠被踩了猫尾巴似的,跳的老高,脸红脖子粗。
裴庚自己已经挣开了那绳子,径自把妖兽筋撕成数段落在脚下,双眼冒火,就想先把人教训一顿,好让她知道天高地厚人不能乱惹,“你……”
柏青霄挡住他,逗弄小女孩似的,笑吟吟问,“卖,你出多少钱?”
柏青霄纯粹来了玩心,他还挺想听听这小姑娘会出个什么价来着。
裴庚以为他来真的,不可置信,拉着柏青霄袖子,“师尊?”
柏青霄没理他,还当场和人笑吟吟砍起了价,有来有往,似乎玩的很开心。
裴庚:……
他眼眸渐深,忽而一弯腰,拱在柏青霄腰上。
柏青霄正说着话呢,冷不防给人扛在肩上,吓得扒着裴庚肩背,“你作甚!发什么疯,快把我放下来!”
裴庚二话不说,运起法力,扛起柏青霄就跑,身形在人群里几下变换,已经过了百米。
正议着价,怎么人忽然跑了?
“喂?喂!”赵婠婠气急败坏,跺了跺脚,紧追不舍。
到底人多,裴庚速度又快,她跟了没一会儿,人群里已经看不到人影了。
她垫着脚,发现自己实在捉不到人了,气的狠狠甩了眼前地板一鞭,行人纷纷避开,石板上裂开了长缝。
她咬着牙转过身,走了。
有路人差点被伤到,撸起袖子气势汹汹要上去算账,被拉了回来。
“别去,别惹那姑奶奶,你不要命了?”他身旁的朋友小声道。
“不就一个区区元婴,她装什么!”路人声音大了些,“老子一拳就能……”
他身旁的朋友急急打断他的话,“糊涂啊!这姑奶奶是前任魔尊的女儿,你打得过她,你打得过她后头巨傀和宋离那两大魔将吗?”
“什么?”路人讶然,正要说什么。
一鞭子照头甩过来,两人急忙躲过。
鞭子擦身而过,两人险险躲过了鞭子,还没松口气,却被照胸一脚踹了出去,赵婠婠怒骂道,“滚!小心本公主把你们舌头全拔了!”
那两人正要发难。
却见一个传送阵突然出现在赵婠婠身前,路人见来者修为不低,憋着一肚子气走了。
“婠婠!”湛蓝的传送阵在她面前成型。一个年轻男人从阵中走了出来,喜悦道,“我顺利进阶化神了!听说你在悦来客栈搞什么抛绣球选亲……”
他见赵婠婠眼圈红红,声音轻下来了,“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我去找他算账。”
赵婠婠哽了一下,“宋珩~果然只有你对我最好了。”
另一头,柏青霄眼前一花,他们已经离开了闹市,往魔宫而去。
越往山顶走,守卫越多。
“你!”柏青霄掐着裴庚脸颊,“当真胆子肥了,快放为师下来。”
“好,师尊莫急。”裴庚笑了一下。
柏青霄还不知他笑什么,就被放了下来。裴庚推了他一把,柏青霄没防备,背后撞上了树身。
两只手臂从他耳边擦过,左右撑在树身上,完美斩断他去路,把人困在自己怀抱和树身间。
裴庚挨得很近,鼻尖相抵,眼眸深处若有光,视线细细舔舐着他的眉眼,不愿错过一分一毫的情绪流露。
“师尊对那小妮子有兴趣?”
这小子,自己年龄都不大,还敢喊人‘小妮子’?
柏青霄笑出了声,抬手捏着裴庚下巴,“明明是你接的绣球,为师不过……”
他瞳孔缩小,眸中倒映出那张靠的极近的脸,睫毛在紧闭的眼下打下一层阴影。
一点湿红顺着双唇间的缝隙滑了进去。
第82章 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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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青霄把他推开, 抬手挡着燥红的脸,“混球,信不信我拔光你那身鸟毛!”
裴庚拉过他的手, 柏青霄挣了一下。裴庚力气越发大了,直接把他手扯过去,按在自己腰带上, 眉间带笑, “来,师尊来‘拔’, 需要弟子先示范一遍吗?”
他靠近了,唇角微勾, 诱惑道, “先解了这腰带,除了外袍,再解里面的……”
“闭嘴!”
柏青霄叫他闭嘴, 却是自己反手捂住他嘴巴,却捂不住那双笑眼。
柏青霄耳朵通红,恼羞成怒, “清心咒白学了是不是!”
他完全没想过还有‘反客为主’的一天, 以前逗弄裴庚有多好玩,现在就被裴庚青出于蓝胜于蓝的不要脸逼得脸红不止。
裴庚终于安静下来了。
柏青霄放开了手,还没松下一口气。
“没白学,想师尊的时候,好用的紧。”裴庚歪头,有些疑惑, “师尊怎么不‘拔毛’了?弟子自己‘拔’了, 喂到师尊口中可好?”
柏青霄……柏青霄不想理他了, 默念了无数句‘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扭头径自上山去。
“师尊?”裴庚想了想,追上前去,在他面前倒退着走,“怎么不说话了?”
柏青霄扭过头往左边去。
裴庚追着他视线,偏要在他视野里晃,“其实幕天席地也别有一番趣味,师尊要不要尝尝?”
柏青霄脑袋扭到右边。
裴庚后脑勺枕着双臂,跟到右边去,在他视线里晃悠,“师尊师尊~别害羞嘛,又不是没做过。”
柏青霄真的怒了。
他停住脚步,右手一挥,变出一根青玉棍来,满脸怒容上前两步,踩得枯叶咯吱作响,“你是不是欠打!为师今日就教你怎么好好说话。”
完了,撩拨过头了。裴庚溜得飞快,变成一只鸟,拍打着翅膀,一下子飞没了。
柏青霄深吸了一口气,气出一声笑音来。
懂这么多,八成还和合欢宗的人打过交道。果真是出去历练五年回来,人野了,也学坏了。
算了,我不气,不气,慢慢教就是。
他理了理情绪,往山上走去。一路思索着到时候怎么让守卫把自己放进去。
谁想刚被巡山的守卫问住,柏青霄还没来得及解释,雪里红从宫殿门口的角落里站直了身,脱离了那处墙角的阴影,走过来,“可终于来了,我都等困了。”
柏青霄面上平波无澜,“路上耽搁了些事。”
“和你那小徒弟打情骂俏?”雪里红那张骷髅脸看不出什么表情,牙齿一上一下,连喉骨都看的一清二楚,“年轻人,精力旺盛,老骨头还以为得等个三五天才好。特意给你们清了场。”
没想到原来他们在山下时就被看到了。也是,这偌大的山头估计都是魔宫范围。柏青霄握拳低咳了一声,“走吧。沈魔尊可在宫中?”
耳边传来扇翅膀的声音,小红鸟落在他肩膀上,一双圆溜溜的小黑眼鬼鬼祟祟地瞧着柏青霄,像是想看看师尊是否还在生气。
整只鸟安静如鸡。
柏青霄没理他,跟着雪里红从大门进去。
“在,尊上近几年都未曾出过门。”
进去前,雪里红塞给他一个木牌,“这是通行符,魔宫有阵法,只允许元婴及以下的修士自由进去。”
柏青霄了然,把木牌收好。
他修为已至化神,自然不在这能自由进去的修士行列。至于裴庚,他刚好在元婴修为,不需要通行符。
只是不知道这阵法防的是谁,魔修间的勾心斗角看来并不少。
雪里红走在他前侧方带路,边走边解释,“其实老骨头也有私心。”
他脚步慢了下来。
柏青霄垂下眼,等他说话。
雪里红顿了顿,叹了口气,声音沉闷,像皮袋子里出来的,压抑得很了。
“虽然老骨头报恩认错了人,误打误撞进了魔域成了魔修,可尊上待我还算不错……这一次,我无法违逆尊上命令,却也不能眼睁睁看他送死。若柏大夫有些办法,老骨头希望您能救救尊上。”
柏青霄被印证了猜想,恍然大悟,“果然。你也认出来了对不对?你的救命恩人是谁?若不是沈君越,那就是另有其人了?”
雪里红不吱声了。
柏青霄一挑眉,没再说话。他顺着高高的天阶往上走,漆黑的黑晶石地板倒映出模糊的影子。
走到一半,他回身俯瞰这底下半个魔宫,若有所思。
雪里红见他不走,停下脚步等待。
“小七,”柏青霄转过身来,正面朝着大门,指了指底下两边的某个石雕,“你飞得快,下去替为师挪一下这两个东西。”
裴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扇翅膀带起的风在耳边盘旋,裴庚俯冲下去,落地化作人形,照着他的话去挪动那两座高大的石雕。
巨大的法阵在地面上亮起了光,繁复的猩红花纹一层一层叠起来,旋转着,速度越来越快。
这巨型法阵该是在整座魔宫底下,因而以柏青霄的视角,他只能看出显现的一部分花纹。
可就这一部分,已经够柏青霄看出这阵法的用处了。
“够了,恢复原状。”柏青霄眉头越来越紧,他倏然转身看向雪里红。
雪里红一怔,眼里的赞赏和遗憾没来得及收起。
柏青霄朝他笑了,“怪不得沈君越不来找我了。原是自己想了个……”他找了找形容词,“……狗屁不通的办法。”
雪里红面露喜悦,十分激动,“柏真人这么说,是有治疗的法子了?”
柏青霄反问,“沈君越这么做,‘他’知道吗?”
雪里红一愣。
裴庚飞回柏青霄肩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他回来的迟,没听见二人说了什么。
柏青霄坏心眼地去揉乱裴庚一身毛,“别老站左边,换个位站。”
裴庚被他这随手一抓,惊得飞起来,果真换了个右肩站着。
柏青霄背着手径自向上面走去。
走过宽阔的殿前,还没进去,先听见一抹熟悉的声音温和道,“所谓引气入体,便是要把天地之气纳入体内,为己所用。首先,当五心朝天坐好,对,就是这样。然后闭眼,集中注意力,用你的……”
柏青霄拧眉,回头问雪里红,“你们这的魔尊还负责教书育人?”
就算修真界的掌门可都没这么接地气的,哪怕是要宗门长老讲课,那也是千呼万唤才请的出来。
雪里红犹豫了一下,谨慎道,“魔尊大人闲来无事,就想督促一下魔域的人才培养,有什么问题?”
“哦?闲来无事?”柏青霄抽出裴庚送的火凤扇,随手扬开,挡着下半张脸。
也是,这魔宫有意思多了。
现在看来,除了宫殿本身自带的防护阵法,还设置着不允许元婴以上修士进内的禁制。
除此之外,竟还有针对大乘修士的献舍阵法。
那么魔尊亲自授课带人入门,好像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柏青霄笑眯眯道,“他的确太闲了,这宫殿外居然还有大乘期修士特有的禁制。谁敢在魔宫禁魔尊的足?这禁制又是谁下的?”
雪里红顿了顿,“是尊上下的禁制。”
柏青霄哼笑一声,“自己禁自己足,还自寻死路。江山辈有人才出,我还是见识短了些。”说罢,他大步走了进去。
雪里红想了想,没跟进去,守在殿前等候。
不一会儿,那些还没成功入体的小修士们吵吵闹闹地全出来了,小萝卜头还没雪里红膝盖高,一个两个拿着书争前恐后撒丫子跑了,跑的极快。
柏青霄坐在席间,好整以暇看着对面。
他肩上的红鸟顺着他胳膊一路跑到桌上,这里嗅嗅那里嗅嗅,被柏青霄捉住,逗猫一样挠了挠下巴。
火炉子烧开了水,面前这位魔尊大人净手,垂眼给他泡茶。明明长相充满了攻击力,张扬俊朗,偏生神情温和,沉得下气来。
以前没留意,现在柏青霄怎么看怎么觉得割据,他视线往下一瞄,正见着魔尊拿起夹子。
柏青霄不懂这些泡茶步骤,他只会喝。
倒是有些兴趣看着魔尊大人拿起精致的不知名的器物,拨弄着茶叶,烫着茶杯,动作不紧不慢。
带着剑茧的手指按在红砂器上,红白对比显眼至极,颇有种猛虎细嗅蔷薇的感觉。
柏青霄觉得这一套流程下来,欣赏性还大过实用性。他松开捉着裴庚的手,撑着下巴,盯着魔尊许久,忽然喊了声,“顾景怀?”
魔尊手抖了一下,茶水漫过了杯盏。
他放下茶壶,顿了顿,重新沏了一杯新的,端放在柏青霄面前,“柏兄许久不见,怎么连我名字都给搞混了?”
茶水还温着,热气带着香味在面前散开。柏青霄讶然,他好笑指了指自己,“我是那种连自己朋友都认不出来的人吗?”
“那你说说,你叫什么名?”
魔尊大人终于抬眼看他了,眼神温和平稳。“单姓沈,名君越。”
柏青霄啪的一下收起扇,摇摇头,“你装,你给我装。”
“既然你非要说自己是沈君越,我就问你。一个人,”他用扇头点了点桌面,敲声随着话音带着节奏,“如何能性情大变,有两种截然不同的修为,甚至连灵根都截然相反?”
魔尊缓缓道,“性情大变很奇怪吗?之前青欢尊者来寻过我,起法去救大师兄,法阵既然失败,受了反噬也无可避免。”
“修为……我既有大乘期修为,那为何不能压制成元婴期?只要我想,为何不能?”
“至于灵根。柏兄,你大可一探,”他伸出手腕,“我乃单属性火灵根,何来两种灵根之说。”
“嘶!嘴硬,你就给我嘴硬吧!”柏青霄拿起茶,咕噜噜喝了一杯,简直牛嚼牡丹。“你对外面的人是不是也这么糊弄?”
他啪的放下茶盏,“可你能骗的了他们,骗不了我。顾景怀,什么受了反噬什么神魂分裂症,全是假的!你分明没死,分明就在沈君越体内,为何就不敢认?”
魔尊抬起杯盖轻轻划过水面,慢条斯理饮下半口茶,不动声色,显然油盐不进。
“如果我是你,早该积极治疗,你这样害的可不止你一个人,你不为自己想也为你的好师弟想想……啧!”
柏青霄忽然意识了什么,脑子转过弯来,咂舌,“顾兄,我问你,你不敢用自己的本名,不敢透露半分自己还活着的消息,是不是你的神魂已经损伤严重,已经到了快支撑不住的地步?”
不然,他想不通顾景怀这样消极对待的理由。
“你之前要我帮你炼制的融灵丹,它有稳固神魂的作用。我原以为你是给自己用,现在想想,你是打算给谁用的?”
魔尊摇摇头道,“柏兄说笑了,你的猜测也不过只是猜测。至于我,神魂分离症想要治疗并不难。哪怕不治,早晚也会痊愈。”
柏青霄手肘撑着桌面,忽然探过头去,“痊愈?你说的痊愈,是指你将完全消失这个意思吗?”
魔尊摇摇头,不说话了。
病人不配合,那他怎么想办法?
神魂分离症和两魂一体可是截然不同的状况。柏青霄展开扇子扇了扇,些微凉风吹不去他心里的燥意。
他垂着眼思考着,虽然他有七八分把握事实就如他所想,可若不能确定,他是万万不能随意动手诊治的。
得先验证过才行。若是两魂一体,他无法通过身体的变化来判断,只能对方自行承认,或者打出神魂。
可神魂离体势必会对人造成极大的伤害。
据玄华老祖所说,顾景怀曾经神魂受伤极为严重,他不能以如此冒险的方式来验证。
裴庚夹在两人间,站在桌上,扬起头,忽然出声道,“师尊,看他的本命灵剑不就清楚了吗?”
对啊,本命灵剑!
虽然顾景怀与沈君越同为剑修,可他们本命灵剑不同。就像裴庚的长明剑,甭管裴庚变成什么样子,他一看那剑就能认人。
柏青霄眼前一亮,能与主人神识绑定的法宝,最能判定一个人的身份。
先前他见魔尊的时候,这家伙剑不离手,可那把剑上捆了布条,他压根记不得那把灵剑长什么样子。现在想想,分明是有意为之。
“真聪明。”柏青霄撸了一把小红鸟。
“顾景怀。”柏青霄笑吟吟道,“把你本命灵剑拿出来给我看看?你的剑,应当还是苍穹剑派的玄华老祖给的吧,你与他同为冰系灵根,那你那把剑,也当是如此。”
“柏兄,你难得来魔域一趟。”顾景怀顾左右而言他,“不若我让人陪你出去走走?魔域不少独有的药草魔兽,你应当没有见过。”
“你非要这样是不是?”柏青霄皱眉看着他,见他当真不肯好好说话。
也罢,不吃软是吧。柏青霄想,我总得先验证一下猜想,后续才好治他,既然如此……
柏青霄站起身来,慢条斯理抖了抖衣襟,下了阶梯,在魔尊疑惑的视线里走远了。一直到殿门口。
他抱臂站在宫殿门口,寻了个看戏又不会被牵连的好位置,方才冲被留在原处的裴庚道,“小七,给我打他!”
魔尊面色一变,面前烈火直烧到天花板上,桌子刹那被长明剑劈做两半。
魔尊避开剑光,到底慢了一步,泼倒的茶水沾湿了衣襟。他左右避开剑光,恼道,“柏青霄,你作甚!”
柏青霄兀自玩着自己的扇子,乐此不疲。张开,啪的合上,再张开,又啪的合上,再张开。
宫殿内打的不可开交,他好整以暇,“不是压制修为吗?不是说自己火灵根吗?那来啊,魔尊大人,把您大乘期的修为发挥出来,把您火灵根的特性发挥出来。”
他一合扇,笑眯眯回头,指使道,“小七,给我打到他把本命灵剑召出来为止。”
他就不信了,顾景怀一个元婴前期剑修,裴庚一个元婴后期剑修,裴庚还降不住他?
第83章 同心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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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火星四冒, 殿外却半点动静都传不出去。
凛冽的剑风荡过黑晶石铸造的宫殿,撞在一起的剑阵发出刺眼的光,冲击力相碰后激烈地散开, 刮得衣袍翻飞烟尘四起。
柏青霄展扇挡着脸。
过了好一会儿,动静没了,他信心满满抬脚走过去。
正见烟尘中心, 殿内塌下一个巨坑, 裴庚一身红衣胜火站在中央,右手持剑, 剑尖所对之处,魔尊双手掐诀, 拧眉看着二人。
柏青霄目光逡巡一阵, 没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
他抬眼示意裴庚。
裴庚摇头,“都没看到。”
“适可而止。”魔尊抬起眼来,眸色沉沉。
虽处于劣势, 却临危不惧,甚至还多加威胁,“再闹下去, 本尊把诸魔将召来, 就不是你们师徒二人可以应对的了。”
“唔……”怎么会这么难搞呢。柏青霄抬起扇子,用扇头戳了戳下巴,在下巴上戳出印子来。
裴庚给他出馊主意,“师尊,要不直接把人打个半死,抽他神魂出来一看便知。”
柏青霄啪的一下抬扇敲了下他脑袋, “抽神魂?等你抽出来人都半死了, 你是来治病的还是来伤人的?”
裴庚不以为然, “我伤他,师尊救他。他只要最后没死,师尊不就还是救了他一命吗?”
‘啪’的一下,柏青霄毫不客气地又赏了他脑袋一击,“歪理!”
师尊好凶,这明明就是个很好的法子。裴庚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柏青霄想了想,抬扇,示意裴庚先把剑收起来。
既然软硬不吃,或许他该试试换别的法子劝说。
顾景怀对自己不在意,可他这么执拗,无非就是希望自己消失后,沈魔尊能好好活下来。
可是……
柏青霄想了想,觉得自己好像想通了。
“顾兄,你以为等你神魂消失,沈君越就能好好的?你有这样的心,却不知沈君越也这般想。”
他半蹲下身,手间的扇子轻抵在地上,画了个小圈。
“你有想过自己被禁足在魔宫内不得出的原因么?或许你想过,但你没想到,只要魔宫底下那针对大乘修士的献舍阵法完成,你所期望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献舍阵法?献、舍……
顾景怀面色大变,骤然拽住柏青霄的小臂,力气极大,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他果然不知情。柏青霄想,也还好我来的及时,这两人没一个省心,只会给大夫添麻烦。
柏青霄抬扇,拍下顾景怀的手,“我说呐,你这魔宫底下有一重针对大乘修士的献舍阵法,要说的更明白一点吗?你那好师弟把你困在魔宫,然后自己在下面做了个针对他自己神魂的献舍阵法。”
“你若执意如此,不肯配合。我倒是无所谓,只可怜你那师弟,哎呀~你可能再见不着他咯。”
魔尊瞳孔紧缩。
献舍法阵?他被禁足在这宫内,就为了完成这一法阵么?
原想着是自己的行迹被沈君越发现了些什么,才不想再出去给人平添麻烦,却不知自己在不知情下成了帮凶!
他怎会如此、他怎能如此……
柏青霄见他晃神,抬扇轻轻扇着风。过了一会儿,柏青霄站起身,合扇点了下裴庚肩膀,“走,咱今儿个打道回府,不管了。”
他率先转过身,刚走出两步,听得后面剑刃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师尊!”裴庚叫道。
柏青霄回过身,正见一把灵剑搁在自己脖子边上,通体银白,散发出冰寒之气,锐利的很。
而裴庚的长明剑正抵着魔尊脖颈,形成三人对峙局面。
“顾兄,小心点,我皮细肉嫩,有点怕怕。”柏青霄挑了下眉,随口说道。他用扇头往上抬了抬这把剑的剑尖,“还真是冰灵根。”
“你所说的献舍阵法,到底怎么回事?”顾景怀声音沉闷,连问几句,“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阵法长什么样?范围如何?如何破解?”
他想起自己呆在这里的时间并不短了,声音一顿,急促道,“阵法是否还在运转?!”
“先把剑挪开,咱们有话好说。”柏青霄用扇子把那利剑推离自己脖颈,“有话好说~”
“不,这事等不得!”
“别急别急,阵眼在你身上。”柏青霄推开了长剑,转身。随手把扇子丢到裴庚怀里,“来,别动。”
他双手掐诀,抬指,指尖一点绿意,落在顾景怀额间。
顾景怀压抑住想要避开的本能,睁着眼看柏青霄指尖循着某种迹象,接连在他身上点了几下,抽出一丝黑线,掐灭在指间。
柏青霄凝神,“没什么。阵法太高级,怕是得原主人才能解开,我只能暂且替你隔断与阵法间的联系。”
他抬手绘出一道玄妙的禁制,隔空打入顾景怀体内。
柏青霄接过裴庚递来的扇子,摇了两下,“唔,你还是趁早和沈君越说说吧。让他把阵眼赶紧毁了。”
顾景怀欲言又止,他低声道,“谢谢。”
柏青霄笑了开来,“好说。看你平日里这么穷,真没想到其实这么有钱,记得让提醒魔尊大人结算诊费就行,帮你下禁制算另外的价钱。”
顾景怀看着柏青霄面上,他再熟悉不过的要宰人的表情,万没想到有一天落在自己身上,顿时神情微妙,“我知柏兄心地善良,有一颗济世之心……”
魔域的灵植在修真界向来稀少,材料千金难换,难得来一回,自然得收集些。
柏青霄正惦记着魔尊大人的宝库,闻言道,“虽然你夸我我很高兴,但是免费是不可能免费的,还不起钱就给我暖……”
“咳!”裴庚握拳,重重地咳了一声,提醒自己的存在感。
话说到一半,柏青霄意识到这话不太对,于是及时拐了个弯,“就给我当小弟使唤。”
顾景怀:……
魔宫很大,偏殿被两个破坏力极强的剑修弄得乱七八糟,就差没完全塌了。好在内殿尚且完好。
顾景怀心事沉沉,带他们直入魔宫深处,直到来到一处偏僻后院。
看得出这里原本是座花园,只是久不加打理,如今魔植肆意生长,攀爬到石路上,甚至绵延到亭子上方,在亭子上方密密麻麻铺出花团来。
他把剑哐当拍在石桌上,径自坐下。
柏青霄看什么都好奇,他没来过魔域,对这些完全不知何用的魔植怎么看怎么新奇,何况他又是植物亲和力满点的木灵根,特别受植物喜爱。
一朵含苞待放的粉嫩小花探过来,在他面前羞涩地扭来扭去。
“好可爱。”柏青霄抬起手指一点它花苞。
它瞬间炸开花瓣,花蕊中间遍布秘齿,口水滴答,冲他手指狠狠咬下,看的柏青霄头皮发麻。
赤红的火呼的一下烧过来,把这凶残的魔物烧得一干二净。裴庚指点托着小火苗,无奈道,“师尊,它看你也很可爱,还很美味呢。”
柏青霄含糊应了一声,面子险些挂不住。
那厢,顾景怀沉声喊了他名字,这会儿连斟茶的心情也没有了。
柏青霄过去坐下,“来,咱们继续来说正事。你刚问我献舍法阵的事对吧?刚刚我们师徒上来的时候,发现魔宫底下有着偌大的猩红法阵,还是正在运作中的。”
裴庚过来,见桌上空荡荡,便干脆从芥子中拿出小食和灵茶,摆到桌上。
“不巧,这阵法只针对大乘期的修士,虽是献舍法阵,献舍的对象却不是人,而是物,是这座宫殿。献舍者自愿抽取自己的神魂和法力,铸就这座魔宫的护宫阵法。再过一段日子,阵成,沈君越命也就没了。”
柏青霄手指在石桌上划着,像是想比划出这阵法的模样,点在桌上的手指却被裴庚攥在滚烫的掌心中。
柏青霄一怔,甩了两下,没甩开,耳尖微红。
他转移话题,“且说你被禁足一事,也是沈魔尊做的吧?”
顾景怀摇摇头,又颔首,“我醒来那日,就发现出不去。禁制阵法只针对这具身体,还有期限。我只以为他不喜我到处去,所以才……”
裴庚捏着柏青霄手指玩,闻声嗤笑一声,插话,“你们两个当真一个比一个聪明。一个以为对方不知自己存在,伪装成对方人格,想着等自己消亡后一切回归正道。一个早就知道,偏生也不说,擅自禁足还做了献舍阵法,心甘情愿把身体拱手于人。”
“那你的身体,现今何处?”柏青霄才想起这么个要命的事来。
他使劲抽了两下手,可算把人甩开了。
但没多久,裴庚直接抓住他手腕,带着剑茧的指腹在他的手腕间暧昧地摩挲。
柏青霄:……
顾景怀把自己当作瞎子,低头喝茶,完全无视眼前两人的黏糊,“一场意外,已经没了。”
“没了就没了,这还不简单。”柏青霄可算挣开,他拍了裴庚手背一下,扭头对顾景怀道,“还好你神魂已至元婴,我给你做个傀儡,或者给你找具新鲜的尸体夺舍如何?”
顾景怀摇摇头,抿唇,“我的神魂已经支撑不起移魂了。甚至我早该消散,若不是青欢尊者那秘法……”
“哦?”柏青霄想起要事,他从芥子中拿出那本禁书,哗啦啦翻了一遍,啪的一声按在顾景怀面前,“这阵法,我师姐没用错,错就错在她弄错了祭品。”
他蹙眉,早已想起脏污部分的内容。
“祭品不该是活人。这禁书本就是一献舍阵法,以活人的全部法力为引,以新鲜尸体做祭品,神魂能安全移到尸体上,再且复活。”
“她唯一疏漏的地方,就是让沈君越一个人做了两样事,用了沈君越全部的法力,还让他一个活人献舍。才让你的神魂落到他身上。”
顾景怀抬掌,翻看着自己的手掌。他摩挲着指间那枚不属于他的芥子,“我是几十年前才醒来的。”
“倒不如不醒来。本不该存世的人,陡然转醒,只会给生人带来无穷的麻烦。”他神色低落。
裴庚问,“你怎知,这麻烦不是你身边人求之不得的?”
顾景怀一顿,抬起眼看他,可裴庚只是低头给柏青霄斟茶。
裴庚道,“我也不过随口说说,你随耳听听就是。”
“咱们现在理一下因果,才好找办法给你治病。”
柏青霄抬手示意二人闲谈,“首先,你中了傀儡术,你给沈君越挡剑,你那师父刺了你心脏一剑,然后他被沈君越杀了。结果是,你师父死了,你的神魂也不知所踪。为什么?”
顾景怀轻声道,“傀儡术最让人厌恶的地方,远不止成为傀儡。还有,以命替命。主人死了,那致命一击会转移到傀儡上,而主人不会有任何损伤。”
柏青霄眯起眼,“你是说,方永生没死?”
怎么可能没死,要是方永生没死,前不久裴庚还杀了他儿子方景明。
柏青霄忽然有了忧患意识,追问,“方永生当真还活着?”
顾景怀沉默了一瞬,摇头,很肯定道,“他死了。因为傀儡术最后没起效。”
他斟酌着言辞,最后叹了口气,“因为师、方永生他不知道,在种下傀儡术之前,我身上已经有了一个牵扯到神魂的术法,是同心契。”
同心契是什么?法阵?禁制?柏青霄闻所未闻。
“我和君越决定在一起的时候,是在某个秘境里,当时的小队中我们有个共同的好友,她是一名符修,给我们送上了同心契作为贺礼。说,此上古婚契能连接二人神魂,若存续期间一人性命垂危,能将伤害分摊到另一人身上,以此逃过性命危机。”
“那时候,君越修为还不及我,我想着以后若他遇到危险时,能够及时救他一命,所以提前和他一同拜了天地,受了这契约。”
“君越先在婚契大典上被围攻,我当时因为契约,替他无形中承担了一半伤害,才神魂虚弱到无法反抗傀儡术,继而被操控着做出在众师长面前污蔑他的事情。”
原想保护他,最后反倒害了他。顾景怀神色黯淡。
倒不如没有那个婚契,他也不会无法反抗傀儡术,任由他人摆布。
他若能当场替沈君越洗清冤屈,更不至于沈君越后来被围攻,境界大跌,来到魔域重新修炼。
“那晚,本想替他挡伤,护他周全。却因同心契把我二人神魂相连,反倒致使君越受伤。”
顾景怀缓缓道,“那时傀儡术同时作用,把我扯向师父、不,方永生那边。我还以为那时候整个人都得被撕成两半了。”
顾景怀苦笑着,“结果就是,傀儡术比不过位属高阶的上古婚契,以至于反噬到方永生身上,他死了。而我因为两种法术的拉扯作用,被弹出身体之外,只能远远看着身体一点一点死亡腐烂,却完全回不去。”
“再后来,青欢尊者拿来了献舍的禁书,也不知到底算不算成功,我无意识地寄宿在君越体内沉睡。醒来时已经过了很多年。”
“如今我神魂不稳,消散只是迟早的事。何况这样两魂一体,只会害了他。”顾景怀盯着自己的手掌,抚着掌中的剑茧,缓缓握紧了拳。
为什么结果总是与他希望的背离。
顾景怀叹了口气,“这些年也是想着趁最后的日子,多出去走走看看这片天地。原以为君越他不知情的,我已经很小心了。”
婚契?一旁的裴庚打岔,“这婚契你还保存着吗?我想要!”
顾景怀张了张嘴,还没说话。
柏青霄沉吟着,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来,我要看看你的神魂究竟破损的多严重。”
顾景怀抬手。
柏青霄的手指按在他腕上,凝神。
一旁坐着的裴庚撑脸看着柏青霄的脸。
他又看到了光,温和的青色光芒,从柏青霄身上亮起,顺着皮肤相交处,从他手指而出,流入顾景怀手腕,渐渐蔓延到顾景怀身上。
裴庚想,师尊的法力,一看就很温暖,很无害。他也想像这样被包裹在其内。
过了片刻,柏青霄收回查看的灵识,叹了口气,“烂的风一吹就没了,亏你撑得住,很难受吧?”
顾景怀伸了个懒腰,眉目弯弯,语调和缓,“现在觉得舒服多了。”
“哼!”柏青霄骄傲地应了一声,他转了转手腕,“你该谢谢我,要知道,你身上的傀儡术已经随着操纵者的消亡而消去。可你身上还有同心契。”
顾景怀眉心紧蹙。
同心契,这个能让双方隐约感受到彼此的状态和位置的上古婚契。
在他身陨后,兴许是与沈君越双魂一体,以至于契约受了影响,导致双方几乎都感受不到对方的存在。他还以为同心契已然与那傀儡术‘同归于尽’了,只是万没有想到这契约还在身上,差点酿成大错。
柏青霄沉下眼眸,续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只要同心契还在,你和沈君越,无论哪一方选择牺牲自己,最后肯定会给另一方造成危及性命的伤害。”
“喔,这么说也不对,毕竟你的神魂可比不得沈君越。若献舍法阵生效,沈君越死去,你身上的同心契足以致命。”
柏青霄拍掌,“好极了,一尸两命,同生共死的极致不过如此。真不懂你们怎么想的,这是巴不得找人垫尸呢?”
顾景怀:……
裴庚羡慕,“同心契的效力居然这么高,师尊,我也想要一个。我们两人提前把婚契定下来好不好?”
这小子就不会看时候说话?柏青霄面上挂不住,扭头道,“闭嘴!”
一害羞就装生气,裴庚习以为常,只叹了口气,“师尊好凶。”
他凶吗?柏青霄陷入自我怀疑,好像是有点,要不道个歉?以后改改好了。
又听裴庚道,“可是凶起来也好可爱~”
柏青霄这回真的忍无可忍,“闭嘴!”
好像除了‘闭嘴’外,他也说不出别的话了。
见师徒二人这般相处,顾景怀没忍住,勾了勾唇。
说起来……顾景怀往裴庚看去,总觉得柏青霄这徒弟好像有点眼熟。不论是外貌还是某种气质,总觉得都充满了既视感。
“你反过来想想,这也算件好事。本来足以致命的伤害能被共享,不恰好能同时保住你二人性命吗?如今也是这样,干脆就把这个婚契的作用发挥到最大。”
柏青霄对一旁盯着裴庚看的顾景怀道,“这样,我先给你针灸,稳固神魂。后续再慢慢修补。”
“至于双魂一体、你又不能再移魂的问题,我有个很好的治疗方案,只看你敢不敢试了。”
“毕竟这世上,估计还没人敢这么试过。”柏青霄说这话时,看了一眼裴庚,“若不是我这好徒弟在这里,我原也没想到这个法子。”
“什么法子?”顾景怀被他的话挑起一点好奇,“总不会再糟糕了,但说无妨。”
柏青霄眉眼含笑,用最平常的话语说出最匪夷所思的事情。“给你开辟丹府,一分为二,再重塑冰灵根,一体冰火双灵根。”
开辟丹府?怎么可能!顾景怀微微睁大眼,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修士的丹府只有一个,从未听闻可以割据的。他皱紧眉头。
这怎么听怎么不靠谱。若不是多年相识,顾景怀都怀疑面前的是哪来的庸医骗子。
柏青霄径自道,“若能成功,你们二人就能一直用同一具身体,仙魔双修,直到度过天劫,脱离凡躯,成就神魂那一刻。那时候,就真正不再需要躯壳,自然也无须再考虑夺舍、献舍这些事了。”
他认真道,“顾兄,你可愿一试?”
试?怎么试?拿命去试?
沈君越误以为自己得了神魂分离症后,在魔宫内供养了几位医修,顾景怀出来时得空,也曾特意去了解过相关的一些医理。
可柏青霄这些话,顾景怀仔细一听,只觉得没有一个可行。
这可比柏青霄说他是仙人还离谱。
等等,离谱?顾景怀顿了顿,忽然从头到尾把人打量了一遍,像是头回认识他。
柏青霄挑了下眉,心想顾景怀这是终于发现他的资质过人了么?他倒是不介意被膜拜一下。
甚至已经想好了谦虚的词。
却听顾景怀诚心问,“柏兄,你刚刚说的不会又是玩笑话吧?”
‘又’?
柏青霄一脸疑惑,他做人什么时候这么没有可信度了。
顾景怀想了想,越想越觉得可能,“按以往的经验,这时候只要我信了,你就会哈哈大笑,再告诉我刚刚都是骗我的。”
柏青霄:……
啊,好像、似乎他是干过这种事。柏青霄有些心虚。
顾景怀眉毛压低,有些惆怅,“每回你开玩笑的时候语气都很正经,我现在觉得,你又在给我下套了。”
一旁的裴庚听到这句,竟然十分认同,“对对对,师尊每次开玩笑时都是一本正经,唬人一唬一个准。”
顾景怀叹道,“倒是平日里说话就像开玩笑。”
“对对对,师尊玩性颇大。”
“你们两个……”柏青霄拳头捏的嘎吱嘎吱响,猛地往石桌上一锤,桌面裂开来,裂缝往前延伸到对面桌边。
偏生他天生笑眼一副无害模样,唇角含笑,语气森森,“在说谁呢?”
对面两人瞄了桌面一眼,立时缄默不言。
第84章 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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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庚靠在屋门口百无聊赖, 仰头看着天空,扫视着周围。
这魔宫可当真冷清,来往的莫说仆人都不多两个, 魔宫外光是巡视的守卫都比魔宫里多得多了。
屋子金碧辉煌,十分华丽,却像蒙尘宝珠, 久没有人打理, 杂草横生。
裴庚探头从窗口往房内一看,顾景怀盘腿背对着他坐在矮榻上, 柏青霄站在顾景怀身后,抬起的手上, 银针在略显昏暗的屋子里闪烁着冰冷的光。
看起来, 一时半会弄不完。
裴庚想,那我在附近随便走走算了。
他抬手召出长明剑,一声剑啸, 冲上天际,几乎与云同色。裴庚操纵着长剑,在半空绘下防护型法阵。
阵成, 他挥出一掌, 推移着阵法向前。
阵法飞上高空,一瞬落下,半透明的阵法穿过屋顶,落在泥土里,在脚下泛着耀眼的光,很快隐没在地里。
裴庚打了个招呼, “师尊, 弟子待会回来。”
柏青霄头也不回, 显然在忙,只应了一声。
裴庚抬脚走出去,沿着这偏殿做圆心,在四周闲逛。
越逛越觉得神奇,明明人都没有多少,偏生每个拐角都立着指向牌,像生怕来这里的人会迷路一般。
而且一路走来,魔植肆意生长,有些小魔兽也在繁殖。小鸟在枝头成窝,几只紫灰的小松鼠蹦跳着跑远了,还隐约听到窸窸窣窣的不知道什么声音。
裴庚脚步一拐,从小石子路上顺着那声音钻进杂草堆里,拨开两边野草,就看见一大团雪白的毛绒团子挤在一块,因为空间不够,有些小兽还蹬着腿踩着它们兄弟姐妹的脸往上爬。
一只手伸过来,捉起最活跃的一只毛绒团,提溜起来。
那团子拼命挣扎着,都躲不过摁住命运的大手。
“魔域居然有雪绒兔?”裴庚挑了下眉,有些意外。
这种光好看,皮糙肉厚到非常耐摔耐打,生命力顽强,却几乎没什么攻击力的小灵兽,他只在小摊上见过,何况这还是成窝出现。
裴庚颠了颠掌心里的小东西,那雪白团子颤巍巍抬起一双眼睛看过来,水润的眼里满是无辜,又娇气又好看,圆润的一坨水一样坐在他手上。
裴庚心动了,他舔了舔唇,“这么肥,师尊应该也很喜欢。”
他直接捉着那‘天选之兔’乐颠颠地回去了。
裴庚抱着小白兔,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着。
走到半路,狭路相逢。
抬眼正看到一个紫色的身影,鬼鬼祟祟不知做了什么,脚步匆忙往宫殿外走去。
这幅做贼心虚的模样,当真有趣。
裴庚一挑眉,直接走过去。
赵婠婠见那喜怒不定的沈君越不在,拿了东西就走,正松了口气,转过头,谁想一转头,差点撞上堵在路中间的裴庚。
她吓得往后退开三四米,定睛一看。
“是你!你怎么在这!”赵婠婠又惊又气,她想起之前被这男人拽摔的事情,一咬牙,手掌在虚空中握住了漆黑的鞭子,一鞭照脸甩来。
裴庚侧身闪开,不慌不忙,抬手抓住那鞭子,在掌上绕了几圈,使劲往自己这边一拽,“那你又怎么在这?”
赵婠婠被他拽的一个踉跄上前,两人差不过半米。
“关你什么事!”如此近距离看到那张扬肆意的俊朗男子,她怒容渐敛,粉面含腮,头一回感觉到心脏砰砰跳。
魔域里敢和她动手的没几个,她在这男人身上不知摔了几次。只觉得这人果真实力强大。
她喜欢实力强大的人。
赵婠婠眼神微动,心思活络。这人不是魔域的人,又恰巧接了我的绣球,还是只妖修,妖修向来体能强大,脑子却简单的很。若是能利用他来试探宋珩……
对面的裴庚心思直接,只想着,魔域的修士都这么菜的吗?
“这是我家!”赵婠婠回过神,臭着脸道,“但是、但是你既然是接中绣球的人,我不与你计较。你娶了我,那是你天大的福气。”
她昏了头,忍不住看对面的人露出后悔的样子。
裴庚默而不语。
赵婠婠怕他听不懂,特意压低了声音,直白道,“你与那沈君越一样,也是火灵根吧?我早看中你了,你的火比他的火厉害多了,想不想取而代之?你娶了我,我这有一本人人求而不得的秘籍。沈君越当初就是靠着这秘籍打败了我爹。”
“只要你得了秘籍后替我和我爹报仇……”她诱惑着。
裴庚忽然道,“我相信你是魔域的小公主了。”
赵婠婠一时没转过脑筋,“什么?”
裴庚嗤笑道,“肯定没独自历练过吧?没被人骗过吧?还不知道人心险恶?”
又傻又好骗,性情毒辣间偏生带着点无辜,也不知是谁把她养成这样。
居然对第一次认识的还打过架的人,就这样全盘托出自己的底牌,还活着简直就是一种奇迹了。
那燃尽一切的烈焰自裴庚掌心涌起,顺着鞭子而去。滚烫的赤焰,所过之处,渣都不剩。
赵婠婠尖叫一声,连忙松开了手,鞭子掉落,还没落到地上,就已经被火焰完全吞噬。
她慌张退开,见裴庚揣着雪绒兔拍了拍手,好似不费吹灰之力的模样,更是恼羞成怒。
“你一个没脑子的妖宠,还敢对本公主阴阳怪气!”赵婠婠气势汹汹,拿定主意要叫这人好看!
她拿出符箓,不再留情,“敬酒不吃吃罚酒!待会我就要你跪下来求我!”
裴庚好整以暇,“会的,我当然会求你……”
赵婠婠心里的怒意少了些,心想这人还真识时务。
却听这个男人恶劣地翘起唇角,“……求你别死那么快,我还没玩够。”
柏青霄观察着顾景怀的神色,慢慢拔下他头上的银针。
窗外一阵响动,他听到裴庚的声音,“师尊,我回来啦!给你带了个好东西。”
柏青霄慢条斯理收起自己的本命武器,见顾景怀还在打坐,便往门外走去。
刚开了门,一只湿着眼睛的雪绒兔被举到他面前。
靠的这么近,柏青霄被他冷不丁吓了一跳,回过神后觉得惊奇,抬手小心摸了摸这脆弱的生物,“好可爱,哪找来的?”
“随手捉的。”裴庚笑出一声,“就知道您喜欢。”
他把这小灵兽往前送了送。
柏青霄把它抱过来,逗着玩了会。心下软了些,暗道裴庚还是个很有爱心的好孩子。
然后就听他的大弟子在旁边迫不及待道,“师尊打算怎么吃了它,我现在生火,烤着吃怎么样?”
柏青霄:……
柏青霄忍了忍,没忍住,赏了他脑壳一个爆栗,“你给我适可而止!”
雪绒兔应该是顾景怀养的,柏青霄先前就见他对这小东西很感兴趣。
只是魔域里养灵兽?可当真别出心裁。
柏青霄想了想,道,“小七,帮我做件事可好?”
“好啊!”裴庚二话不说答应,然后抬手指了指自己侧脸,“亲一口,上刀山下火海都没问题。”
“你!”柏青霄深吸一口气,暗道他会这么凶都是给裴庚气出来的。
不气、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治。
裴庚想了想,很认真道,“等等,上刀山下火海会受伤,光亲脸不行。”
他指了指自己嘴唇,“亲这里。”
一只雪绒兔飞过来,直接糊在他脸上,软绵绵的像一抔温热的雪团。
大门在他面前被毫不留情地哐当一声砸上了。
裴庚接住从脸上掉下来的雪绒兔,视线从门上游过,落到手里那一脸懵的小兔子上,笑了一声,“师尊真活泼。”
裴庚还是去帮忙了,他把雪绒兔随手放在地上,敲门进去。
雪绒兔逃离魔爪,立刻蹦跳着钻进草堆里,跑了。
柏青霄嘱咐道,“开辟丹府一事,到底还是沈君越的身体,总得和他说一声,希望他配合。顾景怀和他一个身体,交流并不方便。”
“可是沈魔尊之前与我两次见面实在不算愉快,所以我想着,要不你去和他沟通试试?而且最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服他。”
柏青霄有点心虚,其实是他觉得自己一个医修,实在不擅长这些。
先前光是和顾景怀打交道就让他觉得麻烦得很了,他又是个不喜欢麻烦的人,可不想再来一遍。
“呃,其实,他论辈分还是你祖宗,你们性情说不定相近一些。你和他细细说一下利弊,我觉得沈君越应该、也许能懂?”
柏青霄光听都觉得自己说的很扯,他眼睛转了转,见裴庚不说话。想了想,觉得裴庚本来似乎就不善言辞,这事似乎对他有些难度,既然如此——
那不是更好吗!
柏青霄一下子说服了自己,理不直气也壮,“你也老大不小了,这是个很好的锻炼机会,让你学学怎么和人打交道。”
裴庚倒没他想的那么多,一口答应,“放心,弟子一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仔细和他说清楚的。不过师尊,弟子这么勤奋,你是不是应该有点什么表示?比如一点点小奖励什么的。”
柏青霄沉默了。
裴庚两指夹着他袖子,轻轻扯了扯,“师尊?不就亲一下?嗯?”
柏青霄闭了闭眼,似乎内心很是挣扎。
耳边听见裴庚靠过来了。柏青霄睁开眼,学着裴庚之前对待他模样,十分粗暴地把人往门上一推。
裴庚笑意凝在眼底,便见柏青霄挨过来,侧脸一热,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多感受几分。
柏青霄已经打开门,火急火燎地落荒而逃。
“师尊!”裴庚叫住他。
柏青霄背影一个踉跄,差点当场来个平地摔,人立马就不见了。
裴庚笑的止不住声,握拳抵着唇瓣,眉眼弯弯。
半晌才咳了一声,暗道明明被亲的是他,怎么师尊搞得好像被非礼了一样,脸皮忒薄了些。
他回过神,见顾景怀正闭眼盘腿坐在矮榻上,气息平和,一动不动。
柏青霄说等会醒来的人,会是沈君越。
裴庚组织了一下措辞,师尊也太难为他一点,说什么道理他可一点都不懂。
他向来只喜欢动手不动口——对师尊除外,对师尊喜欢动手又动口。
可既然奖励都收了,就算不懂他也得试着去沟通。
不就让沈君越同意开辟丹府重塑灵根吗?
简单!
床榻上的人眼皮动了动,有醒来的痕迹。裴庚十分自信地走过去。
高阶修士总会对气息十分敏感。似乎察觉到陌生的气息靠近,那双眼忽然睁开,一双眸子警惕阴鸷,直直看着这个突兀出现在魔宫里的人。
裴庚临危不惧,简明扼要,“我们是神农谷的医修。”
“现在要对你丹府、灵根进行改造。”
“要么同意,要么死道侣。”
刚醒来就被用道侣威胁做什么改造的沈君越:?
他面无表情看着眼前这个人,黑瞳流间缓缓露出尖锐的杀意。
还不知道自己搞砸的裴庚说完深思熟虑得出的三句话,不禁赞叹自己一句:我这么聪明耐心,还讲道理,师尊肯定会忍不住再送我一个奖励的吧。
这次要亲嘴才行。
第85章 堵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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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青霄蹲在旁边用胡萝卜逗弄着雪绒兔。
一声巨响, 冲击浪翻滚而去,把他衣襟和荒草全吹得往后甩。柏青霄抬脸看去。
只见离他最近的那所宫殿房顶被打穿了一个洞,一黑一红两个身影飞了出来, 烈火焚烧,两抹火色又狠狠地撞在了一起,火星四迸, 整个天空被烧得一片通红, 刺眼的很。
他那说好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徒弟直接和人打起来了!
柏青霄手里的胡萝卜都吓掉了。
大乘期啊,裴庚, 你也是真敢。隔着两个大境界,说不定人家一招就能让你死的透透的了。
这样都能打得起来。
雪绒兔吓得扭头钻进草丛, 跑走了。
跑了没两步又回来, 还不忘把掉在地上的胡萝卜叼在嘴里,一扭头撅着屁股挤进荒草堆中。
柏青霄站起身。
正见一片火色里沈君越右手上举,身后千百把灵剑虚影随着他的动作剑尖调整着位置, 在一挥之下离弦之箭飞速穿过身边,朝着面前那红衣身影而去。
“裴庚!”柏青霄心急如焚,连忙快走过去, 还没走几步, 只见那剑影间撑起半球形的禁制。千百把灵剑如水滴落进结界间,波澜四起。
反之,裴庚单手空旋着长剑,满眼被挑起的好胜心。手掌握住剑把,立时冲了上去,剑身上亮起了空心火圈, 噼啪烧着。
在几个短暂的近身剑招中, 他往前一刺, 剑身上的空心火圈燃起了烈焰,轰然射出一击火柱,穿透空气,直接冲塌了远方的一座偏殿。
这兔崽子。柏青霄以袖挡面,烟尘四起,他咳了两声,抬眼望去,声音凝聚在法力间,扩散出去,“别打了,再打下去这魔宫都得重建!”
修士间的打斗远比凡人间来的凶猛。
火柱后,裴庚还在找寻着沈君越的身影。
那厢沈君越已经绕到他后面攻击,裴庚回身。
两人的长剑撞在一起,相似的剑阵在四周亮起,像若干个火洞,在互相抵抗。
无数刺眼的剑阵剑影中,同出一源的火系灵力汹涌澎湃地撞在一起。
刚走近的柏青霄被波及,以手半挡面,那火星随着狂风而来,纷纷扬扬落在四周,燃烧着空气。
他放下手,就这么一会儿,面前的偏殿已经成了废墟,而远处隐约可见两抹人影在半空中打的不可开交。
柏青霄叹了口气,蹙起眉,“裴庚!别打了!”
他追着那两人的身影迈步过去。
他让裴庚去和病人交流,可不是说让裴庚去和病人打架的!
再这样下去,毫不怀疑,整个魔宫都能给这两人碾平了。
柏青霄追到一半,听到一声惊呼。
他扭头看去,正见不久前还见过面的赵婠婠不知被谁捆成一条毛毛虫吊在树下。
此刻受了余波牵连,绳子被火焰灼烧,她从树上啪的一下摔在地上,弓起身一挪一挪向前,试图逃跑。
“你怎么会在这里?”柏青霄问。
就见赵婠婠像见了鬼一样,满脸惊恐,手指挣扎着从松散掉落的绳茧中丢出一张符来,传送符飘飘然落在她身上,阵法一开,她整个人立时消失在柏青霄面前。
罢了,先不管她。
柏青霄抬头,就这么一会儿,那两个家伙已经成了天边的两颗小黑点,跑的越来越远了。
想来是献舍阵法无形中夺取着沈君越的力量,才让他在这魔宫范围内受制,不然相差两个大境界,裴庚怕是要吃大亏。
短距离内,柏青霄传音给裴庚,“停手!别打了,我有话和沈君越说。”
又传音给沈君越,“我是神农谷医修,来给你治病的!先停手,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说。”
柏青霄看向那二人,只见裴庚动作一顿。
柏青霄心下松了口气,心想哪怕沈君越不听,但裴庚还算听话,这总打不起来了吧。
沈君越对他的传音完全没反应,一击照脸。
裴庚侧身,剑光擦身而过。他回过头,像被这一击挑衅了、被激怒了,什么嘱咐全丢在了脑后,立刻回击,两人打的更凶猛了。
柏青霄:……
没一个听他的。柏青霄心头火起,他抬手,手心出现了那柄火凤扇。
两柄相似的长剑撞在一起,两人近身过招。
裴庚从那个人眼里看见了同样的好战,面前这个火系剑修,裴庚光看见他的眼神,原本死水般的情绪被全然挑起,每根神经都叫嚣着打斗。
“凤族人么?”裴庚听见面前的人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裴庚沉下脸。
沈君越道,“剑法不错,本尊不和你打。”
“为什么?”
“以大欺小可不好,你还是回去喝奶吧。”沈君越说话很气人。
裴庚头回从这人身上感觉到被毒舌的感觉。刚刚那几招,他明显感觉到面前这人在放水,与其说是争斗,不如说是提点。
而此刻这话就像点燃了油库,轰的一声冲灭了理智。
大乘期的威压在他身上,裴庚手都在细微颤着,却没有半分妥协,反而激起了胜负欲。想把面前这个傲慢的家伙彻底撕碎,想把他踩在脚下……
裴庚咬牙切齿,“我这就送你去投胎,让你下辈子喝个够!”
“哦?”沈君越挑眉。
眼看两人二话不说又要打起来,火势冲天。
侧边,巨大的气浪掀起无数叶子,裹杂着叶片而起。
只一眼看去,是密密麻麻的叶子海洋,翠绿的‘海浪’如一堵不断上升的高墙,被掀上高空,猛然往二人间俯冲而下,起伏间势不可挡,瞬息把打在一起的两人冲开。
这突然一击后,翠绿的叶片组成的河流被风带着往前流去,横在二人间,仿若九天而下的银河,隔开近十米的距离。
人在‘河流’两边,显得无比渺小。
裴庚转头看去,正见叶子海浪后边,御风而使的柏青霄手执火凤扇,展开的精致扇面反射着光,唯见扇顶那火凤漆黑的眼睛溢出青色的法力。
柏青霄冷下脸来,厉声道,“够了!都给我停下!”
他转向沈君越,“魔尊大人,您不顾惜自己身体擅动灵力就算了,也不在乎顾景怀的死活了?现在您的身体可不只有您在用。”
这话看似尊敬,却字字诛心。
沈君越眉间蹙起。
他心里头想必很多疑问。柏青霄只当做没看见,直接道,“我希望我们能互相配合,而不是再看到你和我那蠢徒弟幼稚地打成一团。”
沈君越:……
幼稚,他居然说我幼稚?沈君越皱了皱眉。这百年来,谁人敢教训魔尊?
沈君越气出一声笑来,“柏青霄,你真是……”胆子肥了。
后半句话没出口,柏青霄打断他,“景怀给你在书案上留了言,你是不是没看?现在那片都成了废墟。”
书案上有纸吗?他真的没留意到。
沈君越一怔,想起被自己和裴庚轰成渣渣的地方,顿时心急如焚,想赶去翻找。
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憋了满肚子气,在这人身上吃了个瘪,给人莫名其妙怼了一顿,偏生还有求于人,不能随意动柏青霄。
沈君越深吸一口气,嘴唇闭合线往下压出一个并不愉快的弧度,“行,知道了。”说罢扭头,二话不说,直接飞走了。
见他离开,柏青霄转过身,正要秋后算账,斥责那不听话的徒弟,“你!”
不知什么时候走近的裴庚捧起他右手,满目担忧,“师尊,你之前受了伤,丹府空虚法力枯竭,现在这样使用仙器,身体受得了吗?”
柏青霄一口气闷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瞪着裴庚好一会儿。
裴庚似乎真在担心,抬手似乎想要搀扶他,温声细语,“怎么了,师尊?您哪里不舒服?”
他猛地抽回手,“刚刚的传音你为什么不听?”
扯着他袖子的裴庚一顿,凝固成石像,心虚不已。
柏青霄抽回袖子,抚平褶皱。眯了眯眼,眼含审视,“怎么,在想理由忽悠为师?”
裴庚喊了一声,“师尊。”
却不说话了,又合上了唇。
编!使劲编,我看你怎么编。
柏青霄心里已经想好怎么质疑裴庚的理由,无论裴庚说什么,那定然是不买账的。
他唇角泄出些许嘲意,“怎么,想好怎么糊弄我了?你倒是……唔!?”
谁想裴庚压根没想糊弄,伸长手臂揽住他腰身往自己身上一送,侧着头寻好位置,直接身体力行来了个物理上的堵嘴。
柏青霄气急,“孽……”徒。
谁想他刚张口,反而创造了机会。裴庚直接顺着缝隙探了进去,那点湿红滑进皓齿间。
柏青霄:?!
他一把推开裴庚。
裴庚还没说话,就见柏青霄耳朵通红,火烧屁股一样跑了,跑的飞快,人影一下子就消失在面前。
裴庚吞回没说出口的话,舌尖顶了顶腮帮内部,笑了出来。
他有些坏心眼地想,哪还用想什么理由,就师尊这么怕羞,亲一口人就跑了。
很快,他笑不出来了。心口抽痛,被扯裂的旧伤濡湿了内裳。裴庚皱着眉,抬手捂住现在才觉出疼痛的胸腔,忍不住抽了口气。
原本的伤口在柏青霄的治愈性法力下恢复的七七八八,可法力是从外至内催生新肉,最里头的最深的伤口还需要些日子养着,仿佛还余留一点枪尖的冰冷。
再加上先前那树魔巨傀来袭,他强行冲破柏青霄给他护心脉用的禁制……
其实本来没意外很快就能好。
但裴庚粗暴惯了,和沈君越打起来毫无顾忌,反倒无意间撕裂了伤口,血珠从肌理间渗出,湿了内裳。
远离了某人视线柏青霄气急,一脚踹在横在面前的枯木上,直接把两人展臂合起来才能勉强抱住的枯树身给踹飞百米,摔到平地上,烟尘四起。
他既想回去教训裴庚,又怕那家伙再一言不合亲过来。
柏青霄在原地琢磨了一下,摸摸自己烧的滚烫的耳朵,就算他不看,光看这个热度也知道红透了。
那家伙真是嚣张,太嚣张了,欠揍!柏青霄气的牙痒痒。
但思索了一会儿,柏青霄放弃了和裴庚讲道理,干脆跑回原本偏殿的位置去找沈君越。
他可是来干正事的!有空腾出手再去教训那只鸟!
那厢,沈君越正臭着脸,在废墟里翻找着柏青霄所说的纸张。周围的废墟碎片被法力操纵着飞在半空漂浮着,像时间凝固了般。
锋锐危险的碎片间,沈君越一席黑衣,几乎融入其中。
脚步声从他后方传来,不紧不慢,踩在碎瓦片上作响,像一曲慵懒惬意的小调。直到离他三米远的地方,脚步声停了下来。
沈君越掀开一块疑似书桌的残木,便听见身后人缓缓道,“沈魔尊,我们谈谈,关于景怀和你以后的身体问题。”
沈君越丢开手里的木板,在木板摔地声中转身,正见柏青霄站直了身体,冲他微微一笑。
青衣墨发,天生笑眼,浑身上下都写着‘无害’。夕阳落在此人身上,照出一片如沐春风的暖色,光线朦胧间恰恰应了一句:君子端方,温文和煦。
当然,在沈君越心里,柏青霄再如何,也是比不过自己性情温雅的大师兄。
但他已然对这位疑似和大师兄性情颇近的医修有了几分好感,面上的沉色便少了几分,沈君越刚想开口说话。
又见柏青霄抬手,“等、等等!”
沈君越礼貌性给了一个疑问的眼神。
柏青霄连忙道,“话先说好,我可不是扶贫,虽然可以给你们打个折,问诊费治疗费可都得照收的!炼丹材料、阵法材料等全部自费!”
“炸炉是大概率事件,炼坏了我不赔材料。哦对了,最最最重要的一点:不收魔晶石!只要修真界流通的灵石。”
他想了想,一本正经地抬起食指补充,“最好是上品灵石!”
沈君越:……
他面无表情,心想自己刚刚想必是瞎了眼,才觉得这人和自己大师兄像。
第86章 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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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一声厉喝把窗边树上的鸟儿惊得飞离了树枝。
殿内, 沈君越正斜靠着椅背,肘部支在扶手上,单手撑着侧脸, 不知在想什么,垂着眼无声看下面的人争论。
不,准确地说, 自始至终在‘争’的都只有一人, 是以往魔宫内负责沈君越伤病的医修钟邈。
旁边还有三两个修为低微的医修,平素大多辅助钟邈, 如今站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
“啧。”柏青霄放下捂耳的手,神情散漫, “别这么大声, 我还没聋呢。”
“枉你还是神农谷的医修,到底是个疯子还是傻子,竟敢胡言乱语。什么开辟丹府什么重塑灵根, 全都是闻所未闻的东西!”
钟邈斥道,可见柏青霄这幅淡定模样,倒显得自己没见过世面。
他在魔域多年, 全靠魔尊供养才得以修炼, 外面的修真界已经有这么稀奇的法子了吗?
钟邈心头慌乱,一时不知是为自己失去价值而慌,还是为眼前这人胆大包天的想法所吓到。
不,不可能的,他从未听说过这么离谱的事情,魔尊也定然不会轻易用自己的性命去尝试。
“尊上!”钟邈拱手, 扭头瞪着柏青霄, “莫要听此人胡说八道。自道之一始, 修炼者在丹田处创建丹府,吸收天地灵气,通过灵根灵脉转化,积存为随时取用的法力。可丹府既定,怎么可能一分为二?定然会相互影响!”
“先不说这么离谱的事情能不能成功。即便成功了,您的修为境界肯定也会受到影响!故而此人所说荒谬之极,其心可诛!”
“而且,就我所知。”钟邈上下打量柏青霄一番,冷哼一声,“神农谷只有女弟子,谷内规定不得入世。这人定然是看无人戳破他,才冒充身份,招摇撞骗到这里。”
“不巧,在下以前去神农谷求过学,因缘巧合遇过神农谷的一位仙子,知道一点神农谷的规矩。今日就要来戳破你这个骗子的真面目!”
他手指发抖,指着柏青霄鼻子骂。
柏青霄愣了一下,差点没笑岔气。
他,柏青霄,活这么久,头回见到这般上来就骂他冒充神农谷医修的家伙。
质疑他的法子就算了,还质疑他的身份。
柏青霄好笑道,“那您看,要我怎么自证身份才好呢?”
钟邈骂,“你若真是神农谷的医修,为什么还需要自证?既然敢提出这个问题,那你肯定也是做好了糊弄的准备,尊上明鉴!定然不会受你这小人蒙骗!”
柏青霄:……
柏青霄试图顺着他思路,摊手,“对,所以我是真的,那为什么还要自证?”
钟邈急不可耐,“我就知道,你拿不出证据,现在慌了吧?知道怕了吧?尊上,明鉴啊!”他嚎道,又抬手扫过缩在旁边装不存在的三个医修,“说,你们说!这人是不是胆大包天,招摇撞骗来了!”
那几人全仰仗着钟邈鼻息,此时当然一个接着一个说是。
柏青霄:……
行,这人逻辑真的很有毛病。上来就质疑他身份,柏青霄说可以自证,他又说柏青霄愿意自证那肯定是假的。
柏青霄说那不证了,他又说柏青霄怕了。
柏青霄叹了口气,径自对坐上面看戏的沈君越道,“原还想着照料魔尊大人这么久的医修怎么也有些能耐,能帮下忙。现在看来……”
他耸了下肩。
“那您看信不信我咯,要是不信,小的也不打扰,这就离开魔域。想来青欢师姐还在等我回去呢。”
沈君越在听到‘青欢’时微微抬了下眼,他放下手,缓缓坐直身,道,“就这样吧。”
钟邈一喜,“尊上,您终于看清了那厮的真面目。既然如此,快把这人……”赶出去。
沈君越对柏青霄道,“偏殿有药方、炼丹室、宝库等,整个魔宫的东西,只要需要,你都可以随意取用,有事直接找我。”
这话听起来和想的不对啊。那些东西以前可都是他一人独享,钟邈大惊,“尊上!”
沈君越才分了他一点视线,“至于你,先前给我练的安神丹融灵丹都不需要再做,往后配合柏真人就是。”
钟邈刚想开口,沈君越又道,“柏青霄刚来,对这里还不熟悉。他若需要出去购买材料,你便给他引路。”
钟邈脸色灰败。
沈君越说一不二,安排完事情后,身影直接消失在几人面前。
钟邈扭过头,狠狠瞪了柏青霄一眼。
柏青霄对这人来的莫名其妙的敌意好笑不已,他也能猜到一些缘由。
想来以前沈君越未曾察觉两魂一体,而以为自己真的生病时,必然会对这医修有所要求,所以任取任予。
须知,丹修医修一类,得需要门派供养,才有足够的资源去修炼。
眼前这个家伙可比那些门派长老活的滋润多了。沈魔尊一个大乘期修士,在魔域里只手就能呼风唤雨,又不喜欢人近身,魔宫里空荡荡的。
钟邈只需要讨好沈君越一人,整个魔宫的资源要什么有什么。
但现在不一样了。
柏青霄出现在他面前,论出身比他厉害,论治疗手段更是他未曾听闻的,更别说若沈君越真的治好了病,肯定就不需要钟邈了,钟邈最后想必连个救命恩人的帽子都混不到。
可不得眼红死他。
柏青霄故意逗他,“哎呀,怎么办,魔尊就信我这个冒牌货呢。”
钟邈跳脚,气狠了,“你、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冒牌货……”他骂出一堆不堪入耳的词汇来。
“简直有辱医修名号!若叫神农谷的老祖知道你这般招摇撞骗,你等着,不用我,自有人来找你算账!”
“说起来,”柏青霄眉眼弯弯,“你怎知我一定不是神农谷的?”
钟邈指指点点,大言不惭,“你耳聋吗?都说了,神农谷只收女弟子!若不是这样,我早就拜入玉烟仙尊门下!”
“哦?”柏青霄低头,“那你怎知我不是女的?要我脱裤子给你看吗?”
这话什么意思,钟邈一脸呆滞,看看他唇红齿白的脸,又看看他平平如也的胸。
难道这家伙用了化形丹?
怎么可能!
如果这样,刚刚魔尊大人为什么不揭穿?钟邈脑袋飞速闪过一系列阴谋诡计。
女修行走不便,万一‘他’真的是女的呢?所以才让魔尊信他的方法,不然为什么魔尊信他不信自己?
当年他可是花了不少力气才让对方留下自己的!
再或许,色字头上一把刀,说不定魔尊大人就是被勾/引了?
柏青霄见他脸上阴晴不定,就知道这人肯定是被他三言两语带偏了思路。他勾了勾唇角,捏起袖袍一角,作势要撩袍子,“不是要我自证身份吗?”
“嘿!你快看!我脱裤子了!”柏青霄故意喊道,手上却没动。
“光天化日!”钟邈明明都没看到他掀袍子,却好像已经看到了一个暴露狂,尖叫一声,捂住眼睛,“放荡不堪!淫/乱之人,岂容你在殿上作乱!”
他逃也似的跑了,“我这就去找魔尊大人,你给我等着!”
那三个医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柏青霄无声行了一礼,急急忙忙去追钟邈去了。
柏青霄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怎么会有人脑回路这么弯弯绕绕。
他信步走出去,正见殿门口,沈君越站在边上,似乎在等他。
柏青霄歪了下头,眼睛滴溜溜转了转,也跟着其他人喊,“尊上,您没走啊?”
沈君越定定看了他两秒,“这里可不是你的神农谷。”
哦?这是要问责吗?怪他戏弄他的下属?柏青霄想。
却听沈君越道,“魔域向来有能者居之,诸魔将对我这个位置虎视眈眈。哪怕有防御法阵,魔宫也并不安全。”
“如果,治疗过后我的境界跌下。”沈君越眸色渐沉,“你怕是要提前做打算。”
做什么打算?跑路吗?这个他擅长。
也怪不得魔宫里这么空荡荡,人都不多两个,想来是沈君越自顾不暇,干脆全打发了,免得在魔宫内还出什么岔子。
柏青霄笑了一下,回视他,想了想,坦言,“除了雪里红,其他三个魔将实力都在元婴之上吧?”
沈君越颔首。
柏青霄笑了开来,“简单啊,魔宫那么多法阵可别浪费。阵眼还在你身上吧?献舍阵法改成只针对化神期以上,禁足的禁制反着来,改成不允许元婴以上出去。谁要想来这魔宫,就要他们呆个够,这辈子都别走了。”
“至于你说的危险,”柏青霄一敲掌心,“咱们换个地方疗养不就没事了吗?”
他见沈君越不说话,自顾自决定,“那就这样好了,我去准备藏你的地方。你去改法阵。尊上,没意见吧?”
这人一口一个尊上,指使起人做事倒是半点不含糊不客气。
沈君越抬手揉了揉隐隐跳着的太阳穴,可有可无点头,“也行。”
一阵温和微凉的风吹来,闷痛的脑袋仿若被清风吹开了烦恼,一瞬间好少几分。
沈君越抬了下眼,见柏青霄正立在他面前,掌心对着他,柔和的灵力拂过他脑袋。
倒是有两把刷子。沈君越面无表情想。起码比他魔宫那个医修好用多了,早知如此,当初趁早把人绑过来才是。
柏青霄收手,蹙眉道,“症状越来越严重,你神魂不定,还不赶紧去把这献舍法阵改了!再晚点,神仙也救不了你!”
这指使的语气,看来的确是他太迁就了。一个小小医修都能爬他头上。沈君越笑了,隐隐透露着危险,“你胆子真的很大,柏青霄,还记不记得自己的身份?”
柏青霄理直气壮,“记得,我是你救命恩人,快去改法阵!”
沈君越眸色渐沉,五指成爪,慢慢抬起,正想给这家伙一点颜色瞧瞧。
柏青霄哪能不知他想什么,他面不改色,“哎呀,景怀的神魂好像也被影响了飘忽不定了,万一再失踪了跑别人身上去了怎么办?”
虽是随口胡诌,但显然有奇效。
刚抬起几分的手一顿,立时掐灭了掌心的法力。沈君越皱了皱眉,心下急躁,转身匆匆离开,“……这就去改。”
柏青霄达成目标,先回了沈君越不久前给他腾出的屋子。关上门后,身影立刻消失在门后。
不多时,人已经出现在火羽岛里。
他得去找一个地方给沈君越和顾景怀疗伤用。
但他又不想暴露火羽岛这个绝好的随身空间,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人本无罪,却容易怀璧其罪。
得先找个隐蔽的地方设置一番,到时候再用这是个小秘境的说法糊弄过去好了。
柏青霄本想去南边的森林里看看,结果刚进火羽岛,就发现裴庚也在此处。
他泡在柏青霄先前做的药池中,闭着眼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入了定,短时间醒不过来。
柏青霄走过去,蹲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他抬起手指,轻轻摸了摸裴庚的发顶。
湿润的乌发摸起来凉凉滑滑的。柏青霄抬眼看裴庚,没有丝毫反应。
说起来,从裴庚长大后,他好像都没怎么仔细看过他。
柏青霄撑着下巴,视线从裴庚棱角分明且富有攻击性的面上滑落,顺着那过分张扬的眉目鼻梁,顺着滴着水的下巴,落到胸膛上,眼神一定。
怎么受伤了?
他抬手,掌心轻轻隔着空气对准那伤口。
木系温和的灵力强大,伤势几乎是肉眼可见在快速凝聚愈合,直到表面平滑无比,看不出一丝伤痕。
柏青霄把手探入水中,掌心捞起一些池水,慢吞吞给裴庚洗着左胸上的血迹。
直到半点迹象都看不清了,人又是完好无缺的,柏青霄才舒展了眉。
再凝神去看裴庚,总觉得他睡得好舒服。
柏青霄看着看着,来了点惬意。
他轻手轻脚地除了外衣,只松松披着外套,滑下药泉中。池水温热,散发着浓厚的灵气。
在这绝对安全的只有他和裴庚两人的空间里,柏青霄伸了个懒腰,只一松懈,尾巴就跑了出来。
他浑身一僵,立刻转头去看裴庚。
很好,这家伙没醒。
柏青霄精神再次松懈下来,轻薄如纱的鱼尾扫过旁边人的小腿,犯懒似的拍了两下裴庚的腿。
鱼尾弯弯,散散勾着旁边人一只脚踝。
他体温偏低,总是有些怕凉。裴庚和他相反,也不知道是身为凤凰原因还是体质原因,身上总是暖洋洋的。
像只热烘烘的大暖炉。
柏青霄挨着大暖炉昏昏欲睡,懒洋洋地打算眯一会。
身旁的人突兀地转过身,无比准确地一把抱住他。把他霸道地圈在自己怀里,抵着微凉的池壁,胸膛相抵,热度在两人体温间传递着。
柏青霄被吓懵了,掌心抵着裴庚光/裸的肩膀,一时脑海空白一片。
裴庚双手圈着他肩膀,下巴搁在他肩上,眼眸微微睁开,露出一点黑曜石般的光泽,笑声从柏青霄肩头一直传到他脑子去,震得人心脏飞快。
裴庚抬手摩挲着他横亘在脖颈下的锁骨,靠过去用唇碰了两下,一掀眼皮,“师尊~你好贤惠。还偷偷给我治伤。”
“嗯?”他蹙了下眉,直起身,像察觉到了什么,抬手想要伸进水里,“什么东西滑溜溜的?”
柏青霄吓得僵成了一块木头。
第87章 蓝色八爪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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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巴怎么变回腿?
他不会啊!
他要是会之前就不会在忘忧堂里等尾巴消退等那么久了!
“等、等等!”柏青霄慌不择路, 抬手推开裴庚,后退拉开距离,转身就想跑。
“师尊?”裴庚往下摸了个空, 疑惑抬头。
他见柏青霄慌里慌张的样子,也不再管什么滑溜溜的东西,往前一步, 走动时带动着水声哗啦响。
他抬手从后背抱住想要离开的人, 低沉的声线带着安抚的意味,“怎么了?”
怎么了, 我才想问你为什么装睡!柏青霄急的不知道怎么办,脑海空白一片。
眼角瞥见岸上的衣袖, 他突然反应过来, 连忙伸手去拿衣裳试图给自己遮挡,一时间慌张到竟忘记手上的印记可以传送出去。
两人间的距离如此亲密无缝,以至于裴庚很容易就发现大腿上再次碰触到那冰凉滑溜的触感。
是蛇?是蟒?还是什么大鱼游过?
怎么夹在他和师尊中间了?
若是什么攻击性大的灵兽可不妙。
裴庚一着急, 直接就着柏青霄往前拿衣服的趋势,把他托回池边离得最近的大石头上,“师尊, 你先上岸, 我看看这池子是不是有……”
湛蓝的鱼尾带着往下滴的水珠,光华夺目。
他唇瓣一抖,只凭借大脑断线前的肌肉记忆,说,“……鱼。”
的确是鱼,好大的一条美人鱼!
柏青霄手里拽着岸上的衣物, 裴庚抱着他尾巴, 两人一仰一俯, 顿时面面相觑。
裴庚:……
柏青霄:……
柏青霄炸了毛,直接把衣服往他脑门上一罩,套住他脑袋,“松开!”
裴庚顶着衣服慌里慌张,“哦、哦哦哦!”
他连忙把柏青霄扶正坐在石头上,偷偷掀开衣服一角,从里透出那双眼睛,盯着那鱼尾巴看了一会。感觉好看到不真实,抬手就想去摸,被毫不留情拍开。
被柏青霄瞪了一眼,裴庚心里火烧般难耐,他侧过身,自己撑着池边往上一跃,也跟着坐在了旁边,安分到不敢吱声。
只有时不时往那大尾巴上瞥,表明他心思并不如表面平静。
两个人刚刚的情绪像来了个大反转。
柏青霄愤然把他头上的外袍撤下来,披到身上系好,“看什么看?没看过鲛人?”
裴庚很坦白,“没见过,平生头一回见。”他见柏青霄冷着脸,想了想,“和传说一样。”
长得的确很好看。
就是不知道唱歌好不好听。
哭起来会不会掉珍珠。
但他不敢问。
柏青霄心乱如麻,感知到裴庚视线还在自己尾巴上,敏感到刷的扭头看他,看的裴庚背后寒毛直竖,微微睁大眼。
柏青霄眯了眯眼,撑着胳膊,上身前倾,“鱼尾很好看?你不是说不喜欢吃鱼,这辈子都不想看到鱼了吗?”
那还不是因为师尊您的手艺出众,做的烤鱼难吃到足以成为人生阴影吗?
裴庚一哽,连忙摆手,“不不不,现在很喜欢鱼,这辈子都恨不得和鱼在一起相亲相爱密不可分!”
“哦?”柏青霄的鱼尾巴伸过来了,撩拨似的勾了勾他脚踝,滑溜溜的触感比丝绸还柔软,在他皮肤上拂过,落下一点湿意。
把裴庚撩拨得浑身都难受,抬手弯腰去抓,那尾巴恰好从他手边滑开,带过一抹湿痕。
“有多想密不可分?”吐字声拂过耳边。
裴庚抬头,正见柏青霄倾身过来。目之所及,青衣领口散散裹着身体,玉白的皮肤上一点颜色都明显无比,何况那殷红的唇瓣微启。
裴庚心池晃出涟漪,定神,再往上看去,越过鼻梁,正正落进一双晃着笑意的清浅眸中。
裴庚心头火烫,被撩拨得难耐极了。
他大胆抬手伸过去,抓住那微凉的指尖,“师尊……”他侧头想吻面前这惑人的海妖。
柏青霄却忽然后仰,避了开来。
“干嘛?”他面上一派无辜,还恶人先告状,斥责裴庚,“满脑子不正经,为师在问你话!”
被打断的欲/念在心里烧着,涌上喉间,裴庚喉结微动,叹息声里充满着无奈,喃喃着,“有时候真恨不得直接办了你……”
他低头揉了揉柏青霄的手。毫无疑问,这是一只男人的手,骨节分明,皮肤白皙,像一层雪下覆着刚毅的铁,掌心指节有着薄茧。
裴庚揉了两下,想到这是师尊的手,心里那火不仅没消,反倒越加旺盛起来,口中干渴。
恶念与清心咒在心里头对峙。
柏青霄没听清,抽回手,眯了眯眼,“你说什么?”是不是在偷摸说他坏话了?
“师尊,你大智若愚啊。”裴庚摇摇头,叹道。他忽然往旁边坐远了些,抬脚翘起腿,掩饰着什么。
柏青霄挑眉,偏生装不懂,“你在说什么?”
裴庚扯开话题,“师尊,真没想到,你不是人。”
这话怎么听起来像在骂他。柏青霄伸出手扯着他脸皮,不悦,“彼此彼此,你也不是个人。”
他一语双关,本意是想提醒裴庚他话说的不对。
谁想裴庚很是激动,握着他手,十分认同,“对,所以我们天生一对!”
柏青霄:……
裴庚的拇指在他掌心里摩挲着,拇指皮肤蹭着最为柔软的掌心,酥麻一直顺着小臂往上,传到心里。
柏青霄本来谈笑自若的神情微变,瑟缩了一下手,没扯回来。
“师尊若是鱼,那就好办了啊。”裴庚眼眸弯弯,眼睛直直看着他,似乎是随口一说,又似乎是在认真询问,“师尊愿意被弟子养着吗?”
裴庚笑道,“弟子找处环境好些的大池子,只养师尊一条鱼怎么样?”
“师尊也不必上岸,每日就在池子里呆着就好。”裴庚眸色渐深,“师尊想要什么,弟子都会给你的。”
空气一瞬有些凝固。
这家伙在说什么胡话?柏青霄眉毛慢慢压低,掌心被摩挲的痒意让他浑身不得劲,耐性一点一点被消磨掉。
他直接甩开了裴庚作怪的手,尾巴一动,给他泼了一身的温泉水。
哗啦一下把人浇成落汤鸡,也把刚刚火热暧昧的氛围搅和的一点都不剩。
裴庚抹了一把脸,捂着脸遏制不住笑了两声,方才放下手,那双眼睛亮的像星星。“师尊别生气,刚刚只是开个玩笑。”
他俯身,伸手想去碰甩水的罪魁祸首。
那鱼尾有些傲娇地甩了两下在他手心,拍了他一掌心的水。
鱼尾湛蓝,从腰间往下,鳞片泛着水淋淋的光。
越往下越细长,裴庚低头,发现鱼尾根部极窄,尾翼却很大很多重,叠在一起,极轻极薄。薄纱一样,滑过就没有了。
裴庚回忆着他所知道的所有鱼类,都不能肯定。他唇边含笑,甚至有一种不合时宜的想法,他甚至有些好奇起柏青霄每一片鱼鳞的味道。
只他也确定,这种想法若说出口,柏青霄还肯不肯给他看尾巴都是个问题。
裴庚盯着那抹湛蓝,移开话题,“师尊,您是哪种鱼?我怎么觉得这种尾巴没见过呢?”
甚至他觉得,好像都不太像鱼尾。
毕竟鱼尾巴应该是有点短、有点粗的模样,不像柏青霄,这鱼尾看起来比他上半身还长的多。
柏青霄从容道,“八爪鱼。”
裴庚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蓝色的八爪鱼?”
柏青霄抬起手伸过去摸他脑袋。
虽然裴庚已经长大了。但柏青霄就是对这种摸头十分执着,甚至每次他都能通过这种举动找回一点长辈的感觉。
“不怪你见识少,毕竟你进入修真界才几年?人都可以长生了,八爪鱼有蓝色很奇怪吗?”
柏青霄一本正经地说,“为师可是有八条尾巴的八爪鱼鲛人,只不过为了不吓你,才藏起来七条而已。”
“藏起尾巴很难受的。”柏青霄语气沉重,蹙着眉,一副虚弱到随时要栽倒的模样,摇摇晃晃,“唉,可是为了宝贝徒儿,就算不舒服也要忍着了。”
裴庚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但是柏青霄那副‘啊我好虚弱我做了伟大牺牲,啊我难受的要死了’的模样,又让他不得不信。
“不会被吓到。”裴庚肯定道,“弟子第一次化形时,是师尊在旁边悉心照料。如今师尊不舒服,弟子自当如此。”
“所以师尊为了身体,怎么舒服就该怎么来,千万别忍着,弟子不会被吓到的。”
他言辞凿凿,像是在说眼前的事,又像在许诺,“不管师尊变成什么样子,弟子都不会被吓到。”
这家伙还真信了。柏青霄唇线抿成一条,实在忍不住了,干脆扭过头去,抬掌掩着唇,身子一颤一颤,差点没笑晕过去。
裴庚皱着眉十分担忧,小心翼翼搀扶着他手臂,“师尊是不是真的很难受,都发抖了。师尊……”
柏青霄忍不住了,哈哈捧腹大笑,身子歪在石头上蜷起来,笑的直甩尾巴,把整个药泉搅的漫天水花。
整个药泉哗啦啦的都是甩水声,水花乱溅。
离得最近的裴庚深受其害,被淋了一回又一回,他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眉眼间都是无奈。
等柏青霄笑够了,裴庚还没开口。
柏青霄把大尾巴往他腿上一搁,自己背挨着大石头,侧躺坐在池边,理直气壮,毫不委婉,“累了,帮为师捏一下。”
裴庚哑口无言,抬起并不算灵巧的手指,尽可能轻地给他按压。又怕掌上茧子硬,只敢用指腹活动。
按了一会儿,裴庚垂着眼,悄咪咪把鱼尾撸了一遍。他扫视着膝上的湛蓝,还执着在刚刚的问题上,“师尊的尾巴好像不太像鱼尾?”
柏青霄毫不在意,“有吗?我觉得挺像的啊。”
好像是有点像,又好像没那么像。裴庚想不通,顿了顿,便没再说话了。
反正师尊还是师尊就好,是人类还是鲛人,对他来说无甚差别。
柏青霄被他捏的浑身懒洋洋,甚至想躺下去直接睡觉,放松的躯体渐渐散开。
又忽然紧绷成线弹起来,像被什么猛然蛰了一下。
柏青霄睁开眼,惊得寒毛直竖,刷的一下挪开尾巴,“你作甚!”
裴庚抬起手表明自己的无辜,但在柏青霄看来这家伙可半点算不上无辜。
柏青霄气急,“你刚在摸什么!”
裴庚发现自己事情败露,低眉顺眼,犹豫了一会,衡量着说与不说的后果,在柏青霄怒目中小声道,“也没什么。”
他顿了顿,“就有点好奇,据说鲛人身上有块逆鳞,下面藏着鲛人的,”他顿了顿,尽可能委婉,“生孩子的那什么。”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被扫过来的尾巴从岸边直接拍进池子里,溅起一朵人高的水花,淅沥沥洒在石头上。
柏青霄恼羞成怒,“给我好好反省!”
甚至气得连‘为师’都忘了说了。
池面咕噜噜一会儿,没了声。
柏青霄气消后,皱着眉看平静的池面。
人呢,怎么沉下去没声了?
柏青霄不由担心起来,“裴庚?裴庚?”
喊了两声,没反应。
“小七,你没事吧?”柏青霄有些坐不住了,心里的担忧彻底压过了生气。
裴庚伤刚好,万一又撕裂了……
还是去看看吧。
他再等不住,直接跳下水去,已经做好池底寻人的准备。
结果他刚往下一跃,某人忽然钻出水面,一下子对抱了个满怀。
“师尊投怀送抱,弟子当然没事。”裴庚圈着他腰部,往下一摸,终于如愿摸到冰凉的大尾巴,翘起唇角,“果然触感很好。”
敢骗我?柏青霄眯了眯眼,抬手摁住他脑袋,直接往水里压。
“等、咕噜噜、等等!师咕噜噜、咳咳,师咕噜噜……”
“差点都忘了,你都元婴了。怎么会那么轻易死呢。”柏青霄语调温柔,“没事,小七,这身体要是溺水死了。为师给你找个稻草人移魂。”
“到时候,就让你和魔尊大人一起躺板板,省事。”他笑起来,手上毫不留情,“毕竟,这种事为师最拿手了呢。”
“咕噜噜、师、咕噜!咳咳,师尊我错了!”
“师尊、师尊!手下留咕噜噜、情咕噜噜……咳咳咳……”
最后,千辛万苦逃过一劫的裴庚,摊在岸边死鱼一样喘气。
柏青霄摸出发烫的通灵玉牌,“明池的消息?他已经回到神农谷了?”
算算日子,按绯星的脚程,的确也快了。
柏青霄耐心听着留言,听着他的小弟子给他说完最近的学习、提出自己的困惑、说清去到神农谷上的所见所闻。
这小子年龄不大,偏生喜欢装出一副大人模样,明明眼里满是灵动,嘴上却沉默的很。
现在可能没有面对面,又没人和他说话,这小子倒是忍不住对着通灵玉牌叨叨起来。
难得小弟子愿意和自己说心事,柏青霄自然乐意做听众。
裴庚从他后面钻出来,粘在他背上,咬着他耳尖,“师尊?为什么你之前不肯听我的传音,却听那家伙的?”
柏青霄没好气推开他,“明池多久才传讯一次?你呢,一天传讯多少次?有句话叫物以稀为贵,懂不懂?”
“等会再说,为师还没听完。”
“有什么好听的……”裴庚就要来缠他,黏黏糊糊含着他下唇,“师尊先前说我和那小子在你心里地位一般,现在还是一般吗?”
刚刚好像漏了句什么。柏青霄压着他肩膀,“嘘!小七乖,先别闹。”
这话可不作用,像个哄小孩的。他本也没想闹,但既然柏青霄都这么说了……
裴庚挑了下眉,逆反心理上头,抬手圈着柏青霄手腕,“师尊,你倒是说说。我和他,你最喜欢谁?”
柏青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裴庚,你安静些。”
“师尊不肯听我传讯,那也别听他的了。”裴庚见他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作势要去抢他的通灵玉牌。
柏青霄面色渐渐严肃,按下他的手,“安静会,等等,别说话。有事。”
裴庚方才故意闹着柏青霄玩,现在见似乎有什么正事,便停下来等。面上活跃的神情渐渐寡淡下来,唇线抿成一条线。
见柏青霄面色不对,他便也担忧起来,等柏青霄听完传音,才问,“发生什么?怎么师尊脸色都变了。”
柏青霄呼出一口气,扯过岸边衣服,转身刚想上岸,才发觉自己鱼尾还没变回来。“青欢、你二师伯闭关了,可能不出两年就要渡劫。咱们这边得快些……”
他有些烦恼地盯着自己的鱼尾巴。
这可怎么走,他不想再浪费时间在转换成腿上。
上一次等了好几天了吧,这回又不知道得多久。
裴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师尊?”
柏青霄视线从鱼尾落到裴庚身上,后知后觉想起来,眼前不就有个经验丰富的人吗?他连忙问,“裴庚,你以前是怎么从鸟变回人形的?”
裴庚没想过这个问题,“啊?”
他见柏青霄满脸期待,便认真想了想,“就把自己想成一个人啊。还有灵力。妖形与人形时的灵力运转轨迹不同,把自己身体内灵力方向,想象成人形时的运转方式,快速运转一周,自然而然就成了。”
柏青霄按照他所说,去回忆自己往日里的灵力运转轨迹。
分心太乱。
他索性直接闭眼,静下浮躁的心,认认真真按裴庚所说地引导体内灵气周转。不消一会儿,水下的湛蓝渐渐消退。
柏青霄把衣服披在身上,上了岸,疾步如飞,“为师要去炼丹室,你过来帮忙打下手。”
他走到半路,指间黑曜芥子一闪,两指间泛起光,光散后,指间夹了一页纸张。
柏青霄忽然转身,跟在后面的裴庚没刹住脚步,差点撞上。一张纸轻飘飘落在他怀里,上面笔迹龙飞凤舞,一派潇洒。
裴庚接住纸张,光欣赏字迹去了,定睛一看才发现密密麻麻都是材料名,瞬间头皮发麻。
“你去魔宫仓库帮找找有没有这些材料,如果没有,”柏青霄交待,“找魔域里同等作用的拿来也行。”
说罢,他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抽查过裴庚功课,忧虑皱起眉,“别告诉我你不认得这些是什么东西。”
裴庚表情空白一片,“……”
“你不会以为,学了剑,就不用跟为师学炼丹了吧?”柏青霄语气危险。
难道不是吗!
裴庚半晌没说话。
柏青霄沉声喊了声他的名字,字字仿佛都在催命,大有‘这么多年你居然敢懈怠我给你的功课,你死定了’的意味。
裴庚连忙收回不小心泄出的几分震惊,凭借超强的求生欲回过神,假装冷静,“认识,当然认识,怎么会不认识呢?师尊你等着,我这就去拿!”
说完人已经消失在柏青霄面前。
柏青霄见他心有成竹的模样,松了口气,想,还好,他以为养出个炼丹小白来。差点都要抽出棍子焖鸟肉了。
却不知仓库角落里,真以为自己成了剑修就不用学炼丹的裴庚,正急躁不安地对着灵元大陆灵植图异、炼丹材料大全等百科书籍扒拉,翻得几本巨厚的书籍哗哗作响。
他以前在凡界时孤苦无依,当小皇子时学的礼义廉耻、仁义道德可不能给他饱腹,所以很多东西都来的不是很光明正大,和狗抢、和兽抢、和人抢……总还是活下来了。
弱肉强食是镌刻在他脑子里最深刻的东西。
因而他五年时间全在思考怎么增长自己修为去了,别的什么都没来得及学。
裴庚觉得,既然都当了剑修,有这么个修为了,有什么过不去的,莽就完事。
炼丹是什么?炼器是什么?平素找他麻烦的人一点都不少,他反杀后完全可以靠捡尸去收集。
实在缺,那就用灵石买啊,再不行,订做也行。
而现在,他后悔不已。当然不是因为他忽然思想觉悟了,觉得应该好好学习。
完全因为他师尊还是自己爱人,以上全部对柏青霄唯独不适用。他还怕自己被嫌弃,徒惹人生气失望。
“惨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长什么样!”
“这材料名字有个草字,居然还不是植物,这到底是个什么奇怪的东西!”
“这个字……这个字长得好他娘的奇怪!”
第88章 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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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青霄先去炼丹室晃了一圈。
开丹府当然不是说开就能立刻开的, 前期准备工作还很长。
最先,他是从裴庚那伤害性极大却又生生不息的凤火中得到的灵感。
修士的灵脉灵府尚可修补,为何就不能尝试把丹府分为两个, 再在新生丹府中重塑顾景怀的冰灵根?
何况沈君越与裴庚同出一源,身体强度非常人可比。虽然他没有这么试过,可类似的手法却可以共通, 柏青霄这么一想, 把握便多了两分。
他在炼丹室内练手,也没个想法, 纯粹就想试试炼丹室的丹炉好不好用。
谁想轰的一声,整座魔宫都跟着晃了两晃。
惊得山头鸟雀纷飞, 一阵吵杂。
魔宫门前的守卫风声鹤唳, 纷纷举起武器严肃以对。
“敌人呢?是不是有人来攻山了?”
“没见到啊!可是这么大的响动,怎么会没人?!”
“兄弟们,仔细点!肯定是有敌人潜入了。走, 这队人随我去看看。”
“咳咳咳!”柏青霄挥开浓烟,从炼丹室里跑出来,扶着墙咳个不停。脸上黑一道灰一道, 花猫似的。
他擦了两把脸, 越擦越脏,随手捏了个净身符,顿时周身一新。
柏青霄往那还冒着浓烟的炼丹室看一眼,心虚地左瞄右瞄两眼,幸好没人看见。
“堂堂一个魔尊,住的魔宫里头丹炉居然这么差劲。”他小声叨叨, 又想起了某个家伙——说好去去就回的裴庚却迟迟没来。
柏青霄扶着墙缓缓收敛灵力, 暗道, 这小子跑哪去了。
也罢。
柏青霄站直身,掸了掸衣襟,先去寻了这宫殿主人一趟。
魔宫真的很荒凉,所见皆是荒草冷宫,长久无人打理,小路上野草蓬勃。可若想到这魔宫的主人一个对此视而不见,一个醒了就往外跑,似乎也并不足奇。
他寻了一圈,终于在一处偏殿找到了人。
彼时,那人正盘腿坐在席上,眉头紧蹙。
柏青霄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顾兄?”
那人睁开了眼,眸色锋锐。
柏青霄感知到了危险,暗道不好,往旁边一闪,一道黑红色的光芒擦身而过。
下一刻他影子都没瞧见,肩膀上挨了一掌,侧身往后退了一步,可已经晚了。尖锐的痛感顿时从肩头传来,丝丝涌向全身。
他捂着受伤的肩膀,垂眼一看,衣裳几乎没破。可皮肉下的确隐隐感知到有什么东西在蛰伏,顺着他灵脉,一路飞快攀爬至灵府,再爬到他的木灵根上,休眠了。
按这气息来看,并非灵物,当是魔域中的东西。
沈君越抱臂,好整以暇看着他。
柏青霄倏然笑出一声,放下了手,仿若刚刚被拍入毒蛊的人不是他,“虽然我知道我很优秀,可是有言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朋友妻不可欺。你这样叫我怎好意思和顾兄交待?”
沈君越面上的轻松下了大半,黑着脸,“你这张嘴,不到临死前都不罢休是不是?”
“可不是。”柏青霄拍拍自己肩上的衣服,歪头,“生了一张嘴,既然如今辟谷了连饭都不用吃,若再不多说点话,岂不是浪费了?”
沈君越眼神微动,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回身,掀起前襟大刀阔虎坐回席上,闭眼打坐。
“柏青霄,师兄信你,可本尊不信你。”
“若你所言非虚,危及我二人性命。本尊肯定,你活不过三日,定然万蚁噬心而亡。这毒物与本尊神魂相连,本尊只要还活着,哪怕是你,怕是也难解。”
而如果沈君越死了,那这毒物发作,柏青霄也没机会去解开了。
柏青霄揉了揉自己肩膀,嘀咕着,“啧,这买卖可不划算,我救了你,只有些身外物。我若救不了你,却得赔上一条命。”
“你可知我在门派里点了命灯,若我死了,我师尊肯定不会放过你。”
沈君越冷笑一声,“你若没这个本事,也不该揽这个活。若明知无能,还来蹚浑水,非蠢既坏,死了,也算本尊替你门派除害,免得辱了这宗门名号。”
柏青霄:……
许是久不听他说话,还以为柏青霄退缩。沈魔尊深谙打一棍子给一颗糖的道理。
“放心,若你当真是本尊的救命恩人。这毒物不仅于你无害,对你灵府而言更是大补之物。”他闭着眼道。
柏青霄倒是很想扭头就走,谁伺候这臭脾气。
但想着事都做一半了,这二人情况也的确拖不得,再内视灵府,未曾感知到那小毒物的威胁,便先把眼前的事做好。
“依你所言,魔宫不再安全。我不希望施法到一半被打断,于是找了一处短暂开启的秘境。”
“开辟丹府前,需要你先尽可能把丹府灵力抽空,蓄在灵脉中。”
“再服下丹药,照我所说的行事。”
柏青霄把人转移到火羽岛里特意准备好的洞府中,确认了沈君越已经开始照他所说行动后,留下丹药,便从空无一人的偏殿中出来。
正撞见一人的身影急匆匆在半空飞过,柏青霄看了几眼,才依稀回忆起这不就是魔宫里常驻的医修钟邈吗?前不久还千方百计把他挤兑走。
柏青霄瞥了一眼,不感兴趣,还没来得及挪开视线,却见一把熟悉的剑从后面追上钟邈,砸到他背上,显然力道极大,直接把人从半空砸下来。
一只火红的小鸟从半空飞过,落地化作人形,单手把钟邈粗暴地揪起来。
裴庚?不是叫他去拿材料了吗,怎么出现在这?柏青霄一怔,捏诀特意隐匿身形气息,才走过去。
“你倒是跑啊,想找谁去。”裴庚低声道,“再敢跑,腿都给你打断。”
钟邈刚想嚎,又听裴庚冷冷道,“再敢喊一句,舌头都给你拔掉。”
钟邈张了张口,环视这荒凉到没有什么人的魔宫,终于明白叫也没人能救他,悻悻合了嘴。
裴庚单手拖着他后领口,扭头就走。像拖着个垃圾一样,把人拎到仓库里,随手往里面一丢。
左右环顾,寻了个椅子,往门口一放,人就坐下了。坐姿豪放,右脚踝搭在左膝盖上,背部往后挨着。
“快点!”他催促着,“我师尊急着用,天黑前再不把东西找完,我活剥了你的皮。”
站在门外看完全程的柏青霄又气又好笑。
出息了啊,裴庚,还会抓苦力。
看我等会不活剥了你的皮。
钟邈一抖,缩着肩膀,在裴庚监工下,敢怒不敢言,只得连忙去按给的纸张寻找要用的东西。
他像只忙碌的蚂蚁一样团团转,找出的东西堆积在裴庚面前,时不时对照清单看。
对一个元婴期医修来看,找材料实在不是什么难题。
柏青霄心里转了几圈思绪。与其现在现身,倒不如晚些,等裴庚以为逃过一劫,他再秋后算账。
他已经想好怎么罚这个不听话的家伙。干脆也挨在墙上看了起来。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钟邈全找完了。他脸色难看,“就这些了。”
他指着纸张上的几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里都没有。但是可以在外面找到替代品。”
“不错。”裴庚摸了摸下巴,“缺那几样用什么代替,你把东西名字写在旁边给我。”
钟邈瞪了他一眼。
裴庚右手一抬,长明剑落在掌中。他把剑随手往地上一插,入土半截。裴庚右手肘支在剑柄上,朝他笑了笑,笑容嚣张又欠揍,“怎么,有意见?”
平日里看着还好好的,怎么现在这么流里流气。柏青霄扶额叹了口气。
钟邈手中飞快化出一支笔来,刷刷刷写完,双手把纸张往前递去,屈辱道,“写完了。”
裴庚抬手一勾,那沾满墨迹的纸张悠悠飘去,落入他手中。裴庚盯着那几个名字看了许久,一个字一个字念完,像背书一样默念几遍。
柏青霄心道,这家伙总不会真不认识丹药名和性质吧?
他记得他把人送苍穹剑派前,明明还叫裴庚抄过十遍丹修基础的啊。
裴庚表现如他所想,为了应付柏青霄可能的提问,还特意把替补的材料名字背下来。背完后提起长剑走人。
起身动作太大,把椅子带倒在地上,也不曾回头。
他跨出仓库门口,双手化作翅膀,火星一旋,人形消失在门口。只见一只小红鸟飞上天,兴高采烈地往炼丹室而去。
想来是去炼丹室寻他去了。柏青霄暗道,正要赶去炼丹室。就听后面传来一声咒骂。
柏青霄皱着眉,扭头,就见钟邈拿出通灵玉牌,不见人影,倒听得一声女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要你还有什么用!”
钟邈咬牙切齿,“谁知道刚摸到炼丹室门,就被那妖修逮住了。按这些材料名,兴许那新来的医修真的有可能医好尊上。不、不行,你们一定要帮我!”
这是和谁在说话?柏青霄侧身看他。
那女声道,“呵,想要追随本公主,没拿出点诚意可不行。”
本公主?
柏青霄眸色微暗,是那日他们初来魔域时,在大街上遇到的女子。
钟邈急道,“我、我可以替你们拿到通行符!”
赵婠婠漫不经心,“已经拿到了。”
柏青霄眉头压得更低。几乎立时想到那日裴庚和沈君越打架时,他在树下看到被捆成毛毛虫的人。
这魔宫暗流涌动,当真不怎么太平。也幸好他早有预料,把沈君越藏火羽岛去了。
钟邈抓耳挠腮,急躁不安,啃着指甲在原地走了几圈,“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废物,你喊我什么?”
“殿下……殿下!”钟邈急了,“我还能做什么?”
赵婠婠笑道,“或许,你可以在天黑之后,把守在魔宫外的雪里红引开?虽然他不算麻烦,可若攻入魔宫,他会浪费我们不少时间。”
听见自己还有用武之地,钟邈眼睛一亮。魔尊算什么,他不要人,自有用人之处。也甭怪他无情,分明是沈君越过河拆桥在先。
他眼里现出少许贪婪。
比起沈君越,若真叫眼前这个赵婠婠夺回了魔尊之位,赵婠婠岂不比沈君越好糊弄多了?
“还有……”赵婠婠压低了声音,“逮你的那个妖修,把他引出来。我要他。”
天黑之后,有魔军攻山?柏青霄抬眼一看,已经接近黄昏,天边彩云缤纷。他不再听下去,化为一道流光,匆匆离开。
不行,乱则生变。他不能自乱阵脚。
柏青霄猛然停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扭头冲回去。
钟邈刚出门不久,正要去如约引开雪里红。脖颈一痛,他连伤他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就不可置信倒下了。
柏青霄拎起他后领口,随手在钟邈身上点了几下,封住他周身法力。
抬手隔空对着他脑袋,猛然往外一扯,钟邈口中发出一生痛呼,一道白色人影若隐若现被柏青霄掌心的法力拉出来。
柏青霄三两下把他最近的记忆直接消除,再把人神魂塞回躯壳去。
随后,他将人往仓库里一扔,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以钟邈的修为,想要破开他的禁制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而没有法力,他断定这家伙跑不出下了禁制的仓库。
估计,这家伙醒来,搞清楚自己处境都得花费好些时候。
柏青霄拍拍手,利索转身离开。
另一边,宋珩拍了拍赵婠婠肩膀,“婠婠,走了,你对着个玉佩发什么呆?”
“哦哦,好。”赵婠婠看着宋珩走在她面前的身影,焦躁地咬着唇瓣。
巨傀不知去哪了,只剩下魔将宋离一个化神期出面,虽然探子说沈君越受了重伤,可是万一……
而且如果真的可以成功,那她究竟该不该信宋珩?
话本里虽然多得是些痴情男人,她却不敢真的赌宋珩脑子是这般想的。
偏生以前找的那些男人又被宋珩秘密处置了。
赵婠婠柳眉紧蹙,脑海闪过裴庚的身影来。
对了!还有这个家伙。正好用他去试探宋珩。也算他倒霉,至于用过之后这妖修会不会成一只死鸟,那就不是她关心的事了。
赵婠婠面上的笑容落下,化为匆忙急躁,上前去拉住宋珩的手,“宋哥哥,有件事我得坦白。先前,我给人骗了……”
柏青霄飞快往炼丹室赶去,路上还抽出空给雪里红传了条讯息,说明此事,顺带说一声他要离开魔域了。
至于说去魔宫门口找雪里红?那是不可能的。
他身怀随身空间,里头还装着这些人的目标任务。哪怕不论这些,柏青霄也没兴趣为了个和他无关的魔尊之位,和这些修为不知几何人数不知多少的叛军打斗。
他是谁啊,他不过就是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医修,凭什么要为了个病人和一群人打的要生要死的。
弱小无助的小医修立马跑去找徒弟。
刚落地,就被裴庚抱了个满怀。
“师尊!你去哪了?怎么整个炼丹室都炸了,还一炸一连排,你知道我看到这些残墙断壁有多担心吗?是不是有哪个不长眼的来找麻烦?”
裴庚握着他肩膀仔细地看,“有没有被伤到?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简直恨不得扒掉他衣服仔细查看一番。
柏青霄顿了顿,拨开他的手,若无其事,“怎么手劲变得那么大?为师当然没事。”
“此人破坏力极大,估计修为也不低。现今还不知在何处,十分危险。”
裴庚多少有些忌惮,本就细长有势的凤眼此刻锋芒毕露,“况且我来时还见个医修鬼鬼祟祟,形迹可疑。魔域不宜久留,我们还是离开吧?”
歪打正着,正合他意,只是说他危险?柏青霄眼神飘了飘,“……嗯。”
第89章 跳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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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路紧赶, 绕到魔宫后山下去。
此刻黄昏已过,星月漫天。
隔着山头,仍然可见山前两方人马已经打了起来。魔宫被迫开启了巨型防护阵法, 映着各种颜色的法阵、法力,照亮了那块天空。
柏青霄事先已经给雪里红传音过去。想来对方有所准备,估计也是假装挡一挡, 寻机会离开。
也是雪里红让他们往后山去, 顺着掩藏的小路离开。
他和裴庚两人顺着后山直去,却发现后山连着几个山头, 两边峭壁,没有路可以下去。唯一的一条路, 那断掉的木桥缀在对面峭壁上, 在狂风中摇摇晃晃,发出嘎吱声。
就算是修士,在看不见山底究竟情况的状况下冒然飞下山谷, 也是极其危险的行为。
正当柏青霄琢磨着雪里红所说的小路在哪时。
忽然见一团什么东西从头顶飞过。
裴庚及时拉住前边的柏青霄,停滞在半空。
便见那团东西砸到他们前方,原是两张符纸。
两块符纸撞在一起, 轰的一声炸开一团紫雾, 雾气蔓延速度极快,眼看就要飘过来了。
柏青霄往裴庚嘴里塞了颗丹药,拉着他落地,“吃下!这雾有毒!”
一张亮着光的符箓追过来,飞到头顶。哪怕是黑夜,也把这块地方照的亮如白昼。一群人追了上来。
为首的一男一女十分年轻。女子一身紫黑衣裙, 编着娇俏的辫子, 男子跟着她过来, 指间还夹着两种黄符。
阴魂不散,怎么又是这女的,难道是来寻仇的?裴庚皱眉,抬手把柏青霄护在身后。
柏青霄视线扫过那符修,便明白方才的杰作想来就是他所为。
这个时间,不去攻打魔宫、不去和雪里红打、不去杀魔宫里的他放的化身沈君越,来追他们作甚?
总不会被发现了吧?
但柏青霄一想,又觉得不可能。
他带沈君越进秘境的时候,事先探查过宫殿,没有他人埋伏,也没有任何异样。
柏青霄想了很多,也不过一瞬间。
他陡然一笑,“魔修们也太热情了,我师徒二人来旅游一次,走的时候还这么多人要送行。不过,我在魔域的朋友好像没有你们?诸位好面生啊。”
“就是。”裴庚和柏青霄的想法截然不同,他扫视着眼前这群人的修为,得出一个‘打得过,不用跑,直接莽’的结论。
于是,他直接召出长明剑,往地上一插,十分不客气,“既然各位‘朋友’来都来了,那也别走了吧。我看此处做个大型坟场正合适。”
柏青霄在他身后脑门青筋直跳。
是什么是!裴庚你个臭徒弟!就不会和我心有灵犀一点!
他不过是想打个哈哈装路人走掉,你这直接就上武器拉仇恨了。
赵婠婠抱着宋珩手臂,指着裴庚委屈道,“是他,就是他。那日我去魔宫替宋伯伯拿通行符时,他、他捉住了我。”
“兽性大发,戏弄我、调戏我!”赵婠婠哭泣一声,抬手捂着脸,“还、还把父皇留给我的天魔策抢走了!”
众人怒目而视。
裴庚满头问号。
那日他把赵婠婠打趴后,本想杀掉了事。但想到师尊以前斥责他戾气太重,且不喜他太过残暴的行事。
于是就只是把人绑起来吊在树上惩戒一番罢了。
哪里有什么调戏她、抢她秘籍所说?冤枉人当真随口而来。
早知道还不如直接把她杀了省麻烦,大不了挖个坑埋起来不让师尊看到。裴庚蹙眉想着,隐隐有些后悔。
算了,现在杀也没差。他心大地想着。
身后,柏青霄揪着他腰间软肉,使劲一扭,阴恻恻道,“你还干了这些事?”
裴庚叫冤,“师尊明鉴,哪有的事!”
柏青霄知道这小子也多半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不过可惜的是,哪怕他不惹人,麻烦也会找上门。
柏青霄想,就这个体质,他早该多教裴庚几招招式应对。
可他面上只是冷笑一声,“呵,人家姑娘都找上门来了。”
裴庚委屈,“我这辈子就只碰过您,她这样的我还瞧不上呢。”
这话蕴含的意思丰富,众人一脸震惊地看着他,指指点点,“果然,连自己师父都能下手,看来殿下说的都是真的了。”
越描越黑。裴庚黑着脸斥道,“胡说八道!”
赵婠婠一手捂着下半张脸,一手指着他,“还不认!你还不认!你身上的火那么厉害,就是学了天魔策学出来的。和沈君越使得火一模一样!普通的火灵根修士的火哪有这么凶猛,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宋哥哥,你要替我报仇!”赵婠婠拉着宋珩的手摇,咬着牙,“只要你替我把父皇留给我的秘籍拿回来,我就把它送给你,还教你怎么用。”
宋珩摸摸她脑袋,眼里柔情似水,“没事,婠婠,秘籍不重要。此番主要是为了给你报仇。”
他抬眼看向面前二人,“我们得赶在父亲和魔尊动手前回去支援。”
“行啊,你这么念着我的火,那今天就给我师尊做道烤鸳鸯。”裴庚拧眉,面色冷凝,一副极不好惹的模样。
他抬手抽出长明剑,长剑出鞘,剑光凛凛,照在宋珩面上。
柏青霄在他身后拧他腰肉,传音入耳:“你敢暴露一个真身试试?我给你来道现场炖鸟。”
裴庚抽剑的动作一顿,微妙地怂了。
他也学着传音,“为什么啊师尊?用真身打多快啊,什么妖魔鬼怪,一口一个……咳,我是说,一下子全烧光,多省事。”
用剑阵剑法还得碍于修为,过程好生麻烦。
柏青霄没回他。
那自然是有个化神期的魔将在附近,柏青霄已经隐约感知到那抹气息了。裴庚的真身要杀眼前的人不难,难得是神兽气息泄露出去,会惹来大麻烦。
宋珩视线把裴庚上下打量一番,裴庚也在看他。
裴庚终于知道那几分熟悉哪来的了,面前这家伙,显然也不是人,怕是个妖修。凤凰乃百鸟之王,此人不怕他,想来不是鸟类。
倒是他看宋珩很不顺眼,莫不是哪种臭虫?
裴庚嗤笑一声,来了点玩心,“你身旁那女人,知不知道你的真面目?”
宋珩脸色微变,赵婠婠还没来得及问裴庚说的什么意思。她身旁一空,宋珩已经先下手为强。
他们带来的人散开,呈包围之势。
宋珩乃新晋化神期,却万万没想到裴庚一个元婴,和他交手不显下风。
柏青霄抬手,往外一甩,掌中往外逐渐凝出一根双头银枪,银枪挑起,往前一压,枪/头慷锵有力抵在地上,灵力渗到地底。
刹那草木疯长,捆住不少魔修的手脚。
赵婠婠见宋珩去对付那妖修去了,此刻看准了柏青霄,冲过来一根鞭子照脸。
偏生她不敌柏青霄,这人不怕她的毒,仿佛是天生来克她的。
眼看撒出去的毒针被悉数丢回来,甚至还并上一根长/枪。赵婠婠不再逞强,喊道,“宋哥哥!救我!”
宋珩回首一看,眉毛压低,有过一瞬不耐烦,又化为紧张担忧。
但他很快摆脱裴庚的长剑,侧身一转,背靠着赵婠婠而过时拉着她手臂往身后一带,和她换了个位置,“我来对付他!”
赵婠婠一个踉跄,裴庚的长剑已经到了面前,她瞳孔紧缩。
一时前殿后山,全然一片打斗声。阵法与符箓齐飞,法力带起的微光满场都是。
柏青霄往侧边的山谷看了一眼,漆黑的深渊似乎能吞并一切。他寻个机会摘下半空发光发亮的符箓往下一丢,照亮的地方全是险峻的山壁。
面前这群人修为最高的,要数与他同为化神前期的宋珩,赵婠婠元婴,但他们带来的人也有好几个元婴。
这样打下去,被耗光了力气,对他们情势更为不利。
柏青霄抿唇,脑袋疯狂运转下一步怎么做。
此刻若跳下山崖。以他们二人修为,能暂时避开这些人的追踪,再寻个时机跑进火羽岛去躲着。
等人走了再出来,不比现在这样浪费时间和法力好?
哪怕把面前的这些人杀完了,也势必会引来那化神修士,到时候还得打一场。
左思右想,柏青霄都觉得跳崖遁走是个好主意。
下一瞬,他们身后的高山上,魔宫轰然倒塌,灰尘四溢。
这一巨大的响声让所有人为之一震,随着地面摇晃,站立不稳,以至一瞬神情恍惚。
魔宫攻下来了?这么快!
快的他们都不可置信。
趁这时,柏青霄一击打退了面前的宋珩,戳破他的符箓。
继而收起银枪,驱使一根藤蔓藏在地下,蛇一般蜿蜒爬过众人脚底,准确无误探向正和裴庚打的不可开交的赵婠婠。
背对着他的赵婠婠警惕地回身,没来得及还手,化神期修士的威压针对她一人轰来。
她手脚僵硬,一瞬竟不得动弹,甚至膝盖微软。眼看那藤蔓冲她而来——
一声尖叫响彻耳畔。
宋珩扭头一看,目眦欲裂,“婠婠!”
只见藤蔓疯长,把她像犯人一般架了起来。
期间一根藤蔓顶端有如尖刺,就要朝她丹府活生生刺下去。
这一击,哪怕不死,赵婠婠也会被废掉修为,成为一个废人。
宋珩朝赵婠婠冲去,抬手抽出两章符箓。
赵婠婠掌心张开,见宋珩奔来,于是掐下了掌中的芥子,吼道,“别管我,他们要逃!那是父皇留给我的秘籍——”
宋珩闻言迅速扭头一看。
柏青霄不知何时飞到裴庚旁边,拉着他,两人一同跃下山崖。
宋珩拧眉,终究还是选择赶去救赵婠婠。
符箓划破风,准确无误地落在藤蔓上,瞬息把藤蔓烧干。
宋珩接住落下的紫衣女子,如宝物失而复得,抱着她,额头抵着她玉白的颈项,“没了就没了,再厉害的秘籍,哪有你重要?”
“婠婠,你要吓死我了。”
男人拥着她,身体宛如都在颤抖。赵婠婠抿了抿唇,心下稍软。眼神落到柏青霄二人跳下的地方,顺着那漆黑,不知延绵到何处。
父皇说,要小心魔域里的家伙,他们对她好,无非就是为了天魔策。
可是如果是宋珩,是与她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宋珩,是视她安危比秘籍还重的宋珩,何况她都试探了那么多次,那应该也没关系的吧?
赵婠婠抬手,犹豫一二,轻轻放在宋珩背上。
“宋哥哥,果然只有你对我最好了。”
“可是他们……”
“别担心,”宋珩摸着她脑袋,眯起眼,“下面是万魔谷,他们出不来了。”
“走,我们回魔宫看看,父亲这时候应该已经和沈君越对上了。”
话音刚落,只见那已被打成断壁残垣的魔宫忽然一圈一圈腾空浮起猩红的花纹,光亮之盛,把整座天空照成红色。
阵法间隐隐飞起一个人。
赵婠婠哑然失语,不可置信指着那人,声音尖利颤抖,“那、那是宋叔!为什么魔宫里会有献舍阵法,这是要以心血为引的!沈君越不要命了吗!他是要和我们同归于尽吗!”
宋珩睁大了眼,死死盯着那足以圈住整座山头的法阵。
在这一刻,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在无数视线里,与巨大的阵法相比,那渺小的人腾空飞起,在一声惨叫声中,轰然爆体。
血肉飞溅,衣裳破碎。
刹那,已经完成的阵法引爆了整座山头,一瞬把所有靠近魔宫的区域夷为平地!
在滚滚如海浪的强悍法力波及到这里前,宋珩立刻抱着赵婠婠往前一跃,趴倒在野草间,朝对那些还在看热闹的人吼道,“趴下!启动防护法宝!”
化神期修士爆体的法力疯狂卷过,瞬息覆盖了方圆近百里的区域。
另一边,柏青霄拉过举起长剑想要趁机灭口的裴庚,带着他一同跃下山崖,深谷幽深,他们眼前闪过不少明暗程度不同的块状,风急速穿越耳畔。
一阵地动山摇,头顶的天空被血色覆盖。
柏青霄往上看了一眼,有些讶然,“献舍阵法启动了。沈君越到底改了什么,为什么威力变得这么大?”
裴庚努力在一片深黑里找寻落地的位置,不以为意,“他自己用,和用来对敌,效果当然是截然不同。师尊不会还希望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魔尊仁慈到只是把他们困住吧?”
裴庚隐隐后悔,他若早像沈君越这样一了百了,也不至于被那小妮子追上来。
眼前照明用的明光珠先他们落下,却像砸到什么无形的东西,被反弹起来,高高弹到山崖上,咔嚓一下碎成片,星星点点落下。
“师尊!小心!”裴庚忽然拉住他,带着两人位置一转,垫在了身下。
他闷哼一声,像被什么伤到。
两人都被一道奇异的阵法反弹起来。
裴庚抓着他的手劲极大,“此处有阵法。”
明明还没到崖底!
柏青霄大惊,世上悬崖千千万,他跳了也不止一回。怎么他们这次就那么倒霉,跳个山崖也会遇到意外!
柏青霄拉住裴庚手臂,心下念着火羽岛。
一阵澎湃的魔气突兀地从底下溢出,朝穿过阵法的二人涌来。
柏青霄还没来得及带裴庚进火羽岛,就被那魔气砸晕了过去。
两人身形隐没在黑暗里,逐渐被深渊吞噬。
阳光照在脸上,极为晃眼。
柏青霄睡得不安稳,小幅度动了动,睁开一条缝隙的眼眸,隐约可见透过树叶照下的光斑。
微微侧头,眼睛睁开的缝隙大了些。他看到一个熟悉的红衣身影背对着他,盘腿坐在他身前,黑色的纹路顺着衣摆往上延伸。
裴庚?
“小子,你真不再考虑一下?”
一道喑哑苍老的声音响起,桀桀笑着。
小子?他在喊谁?
考虑什么?
又听那道声音缓缓道,“吾乃前任魔尊,整个魔域,都在本尊统领之下。你若肯拜本尊为师,你就会成为本尊座下唯一的弟子。”
他蛊惑着,“本尊还会传授给你天魔策。你可知晓天魔策是什么东西?小子,我这么和你说吧,你已经看到沈君越那孙子了吧?”
“他当年初来魔域时,一身修为几近全无,灵脉受损严重,放修真界,那都是救不起来的废人了。”
“可是他蒙骗本尊,拜入本尊门下,随着本尊习得天魔策。不到百年时间,已经从丹府虚空的废人,一跃而起,成为堂堂大乘修士,甚至、甚至还……”
他蕴含着怒意,“还把吾逼进万魔谷中,夺了本尊的位置。”
“那个鳖孙!”
那人呼吸浓重,似乎是气的狠了。
等缓过气来,方语重心长,“所以,小子,你可知你有多幸运?吾那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有人发现整个万魔谷唯一薄弱的地方。”
“你是上天送给本尊的礼物,命中的徒弟!你若肯跟着我修习天魔策,事成后把吾救出去,不仅独享魔尊之位,得掌大权,吾还能把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给你!”
“小子,你考虑的如何了?”
又是一个老爷爷。
这回不是长明剑仙了,倒成了魔域前任魔尊!
柏青霄听了一会儿,这似曾相识的场景激的他胸膛急促起伏。
一股气堵在心口,猛然冲上喉头,以至于他睁开眼就跳起来,骂骂咧咧,抗议道,“这天下那么多人,怎么个个都惦记着收我徒弟做徒弟!”
“你们就不能换个人霍霍吗!”
他这时才看清那声音的主人。
这是个手脚都被锁链困在一个山洞里的老人,盘腿坐在山洞口处——那是他能走的锁链最长的地方了。
他白发苍苍,长发散在身后,胡子邋遢,紫色混黑纹的衣服碎布一般挂在身上,倒是双眼精明,被看多一眼,都要让人疑心自己是不是被算计了。
赵傲天嗤之以鼻,“天下间那么多人,怎么你就不能再找一个徒弟?徒弟罢了,你好意思和本尊争?本尊看得上这小子是他的福气!”
这熟悉的抢人语句,瞬间让柏青霄回想起火羽岛那个妖娆美人卧的老爷爷,他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气的原地爆炸。
又是白发老爷爷!
他可没忘记裴庚最喜欢的就是这一款。
往前有个女孩问裴庚师父是谁、什么模样。
裴庚还说过他师尊就是仙风道骨的白发苍苍老爷爷模样。
柏青霄对此耿耿于怀:怎么,我长得年轻帅气你还不好意思拿出手是不是?
这个世界怎么了,一个两个欺他年轻是不是?天才就该和天才呆一块!没见过年轻帅气的做师父吗!
今日开始,他,柏青霄,就和白发苍苍老爷爷过不去了!
第90章 老魔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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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师尊!”一直没说话的裴庚抱住蠢蠢欲动的柏青霄的腰, “别过去,这人很危险。”
裴庚握着他手,连声问, “头还晕吗?身子还难受吗?怎么面色这么苍白?”
他抬手碰了碰柏青霄额头,才放下一颗心,“好在没事。这崖下竟设了个阵法。我们误打误撞穿过阵法后, 就来了这么个地方。”
柏青霄环视周遭, 这是崖下的山谷,穷山恶水的模样, 荒地一片。不时有渗人的不知什么魔兽发出的吼叫声。
而他们此刻,就在离山洞不远的一个小山坡上。
柏青霄看向那山洞, 洞口的赵傲天靠墙而坐, 把玩着手上的铁链。
这人……当真是前任魔尊?
裴庚皱着眉,把柏青霄脑袋掰回来,对准自己, “看我,师尊,那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
又问, “这山谷里魔气浓郁, 您可觉得不舒服?”
柏青霄愣了下,随即抬手,试着调动丹府灵力。
果真如裴庚所说,这里魔气浓郁。
灵气与魔气向来不和,此起彼消,因而在这个山谷间, 哪怕一个灵修修为有多高深, 可若没有灵气作为补充, 那丹府里的法力是用一点少一点。
柏青霄放下手,面色不是很好看,“还行。”
只是可能得省着点用了。
他碍于赵傲天在场,不便说明,反问裴庚,“那你呢?你有觉得不舒服吗?”
若说修士的丹府就像一个储藏法力的空间,那修为就决定了空间的大小。
裴庚再强,也不过元婴期。
理论上,若没有灵气补充,他的法力用起来比柏青霄消耗的更快些。
裴庚犹豫道,“啊……嗯。”他扯了扯柏青霄的袖子,小声道,“师尊,弟子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柏青霄给了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裴庚支支吾吾,“就、我好像也能把魔气化为己用。”
柏青霄大惊失色:?!!
他回过神,又担心又着急,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手递过来,为师给你看看。”
裴庚欲言又止。
柏青霄一把拉起他右手,探他灵脉,越探眉皱的越深。
没有异常,可是的确灵脉里的法力充沛,丹府也是法力满溢的状态,竟然比他还好上几分!
不知为何,柏青霄在惊讶过后,竟然浮现出一种久违的‘虽然不可思议但发生在裴庚身上还挺正常’的感觉。
想当初,他看裴庚光吃灵草兽丹就能涨修为时,也是这么不可置信。
柏青霄木着脸看他。
裴庚瞥过洞门口那老魔尊,在他旁边小小声,“师尊,弟子是不是真的……”
“是啊。”柏青霄淡然放下他的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早点准备后事吧。为师看这里就不错,山清水秀,鸟语花香,还有个不用白不用的你最爱的老爷爷给你作伴,要不就地给你挖个坑?你喜欢圆的方的还是星星状的墓碑?”
怎、怎么可能!他还那么年轻,师尊才刚和他好,他还不想死啊!
裴庚微微睁大了眼,心脏跳得极快,快到几乎要下一刻就停止了。
一瞬间,他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
有柏青霄给他盖坟立碑的。
有他不在后,柏青霄和新欢携手离去的。
新欢还会得寸进尺在他坟前小人得意,“裴兄,你师尊以后归我照顾了。”
还有神农谷里某个家伙,岂不是就成了师尊唯一的徒弟,那师尊岂不是危险了?!
裴庚一把把他抱入怀里,力道大的在宽衣上抱出凹陷的痕迹,他失声道,“不,我不同意——”
柏青霄:?
这家伙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柏青霄拂开他,站直身,“做什么?搂搂抱抱成何体统!给为师站直了!”
裴庚抓住柏青霄的衣袖,焦虑极了,“师尊,弟子觉得自己还能救一下,您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哈哈哈!”赵傲天忽然发出突兀的笑声,他仰天大笑不已,拍着大腿,指着裴庚道,“我就说!我就说!本尊才不会看走眼!你这小子根骨极佳,还不快拜本尊为师!”
裴庚正为自己小命忧虑,见这家伙不分时候来打搅,气的往前一步,张嘴还没说话,一抹声音先于他响起。
“老头,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裴庚回头看去,柏青霄面露不悦。
“我徒弟修仙修得好好的。你一个魔修还想收他为徒?当真是祸害他人子弟。”柏青霄看他不顺眼,毒舌道,“何况你能教他什么?教他怎么在山洞里修魔吗?”
赵傲天笑眯眯,摇头晃脑,“小医修,那你又能教他什么?这小子是个剑修,你教他怎么用剑给人疗伤吗?”
“你!”柏青霄面色微变,裴庚不能跟他走医道向来是柏青霄的痛脚。他一度以为自己收了明池之后就能放下此事,可眼前这人当真是眼光毒辣。
罢了,他干嘛要和个老头计较。
柏青霄沉下脸,“我能教他炼丹。”
“哼!炼丹。”赵傲天撸着自己的长胡子,傲然道,“我能教他修魔,只要他跟我学了天魔策,甭说一个区区仙位,纵然是仙魔双修,也未必不能。到那时,哪怕是同修为的其他天之骄子,又有哪个真能比得上他。”
“你当真是老糊涂了!”柏青霄怒意不止,为这想拐他徒弟进入歧途的老头,“仙魔双修?荒唐!贪心不足蛇吞象,等渡劫雷云下来那一刻,身死道消!你想死,也别拉着别人去死!”
“你怎知不可能呢?那是你没见识啊小医修。”
赵傲天哈哈两声,摇摇头,一拍掌,收起了笑容。他正儿八经道,“须知,世上修道之途万千,都不过是路罢了。只要修炼的法力走到世界极致,便是跳出天道拘束,去往大世界。”
“而道,既有剑修一道,医修一道,丹修一道……从未见说不能双修两者,你既能医丹双修,为何又不信世上有人能仙魔双修?”
“世上本也没有具体的修炼法则,总不过是走在前面的人先下了定义,留下那么多条条框框。哪怕是大世界的仙魔两道,又与这里的灵修魔修有何区别?你才是真的糊涂啊!”
是啊,有人能兼修剑道与炼器,有人能做符师和丹师……而他自己又是医丹双修,为何就不信世上当真有能仙魔双修的人?
因为没人做过,因为大家都这么说的,因为书上也是这么定义的……所以其实他也陷入思维定性了吗?
柏青霄一瞬醍醐灌顶,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脑海空白一片,愣在原处。
“师尊?师尊!”裴庚急切的呼喊声响起,“师尊,那是你的劫云吗?!”
劫云?
柏青霄赫然回神,抬头一看,山谷上方笼罩着阴云重重,雷龙在乌云中穿梭,似乎随时都要劈下。
是他的劫云!他刚刚忘了掩饰,忘了压下自己的心境。
柏青霄一时失态,手指微颤。
他的心境提升了!可他修为还是化神前期啊!
修为不匹配心境,若这时劫云下来,他岂不是要去半条命。
柏青霄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他很快冷静下来。盘腿坐下,五心朝天,交待道,“这只是前兆,别怕,劫雷不会下来的。小七,为我护法。”
裴庚为他担心不已,连忙从芥子空间祭出防护法宝,一层一层叠加在两人之上,又祭出本命灵剑,勾下四方剑阵。
七道不同方位的剑影连成线,把两人护在剑阵中间,光芒渐渐隐匿在地上。
裴庚看向已经入定的柏青霄,又看向天上的劫云,心惊胆战。
师尊怎会在这时候提升了心境?
“真没想到,这小子灵根聪慧啊。”赵傲天在一边看着热闹,丝毫不担心被波及。
他抠着脚丫,像个街头寻常老伯,嘿嘿笑,“老夫不过随口一提点,他就自己想通了。若他再与老夫论道一番,岂不是心境直接上去大乘?”
但他又摇摇头,“不,光心境提升也没用,他根骨不如你小子出色,想要修为提高,只能走脚踏实地的法子。但你就不同了。”
赵傲天吹着自己的胡子玩,“不过嘛,他要是求我,那老夫还勉勉强强,可以收他做个小弟子。”
裴庚见劫云一时半会不动,似乎被控制住了,也有了余力。他哼笑着,“你倒是想,让我师尊给我当师弟?辈分全给乱套了。”
赵傲天反问一句,“哦?那你们师徒乱/伦,辈分就没乱了吗?”
他怎么知道的。裴庚面色一变,难看极了。
裴庚不担心赵傲天知道,他只担心这家伙在师尊面前胡说八道。
他和师尊的事,可容不得外人说三道四。何况还是这个老头子。
“好奇本尊怎么知道的?”赵傲天眼神毒蛇般狠辣,偏生笑容和煦无害,“你刚给他探额头的时候,问都不问,直接伸手了吧?还有,你拉他袖子的时候,也是亲昵的很。”
“骨龄还没有五十的小兔崽子,想在老夫面前藏?”
“老夫刚刚说的,可没有半分虚假。”赵傲天晃着食指。从来没当天上的劫雷是回事,左右他横竖也是大乘境界,轻易劈不死。
倒是没有柏青霄在中间作梗,他要说服面前这小子,可容易多了。
“你仔细想想,这修真界中,从来都是弱肉强食。”
赵傲天眼睛转了转,“你既做他弟子,又做他道侣,身份上难免会被压制。让本尊想想,你们相处过程里,想必也是与做师徒时无差吧?”
“他既教导你,却也可以支配你,他是这段感情的主导者。他要你往东,你便不能往西。”
裴庚唯独对他那句‘弱肉强食’很有认同感,但他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嘴上倔道,“我就喜欢师尊管我,你管得着吗?臭老头,你都这么老了,懂什么叫情趣?”
“呵,情趣。莫要自欺欺人了。”赵傲天低声说着,如同魔鬼低语,“你想想,你仔细想想,他修为比你强,又是主导者。他想撇开你,那是再轻易不过的事了。”
裴庚紧锁眉头。
赵傲天徐徐道,“这世上哪有人不喜新厌旧的呢?人性是最不可捉摸的东西了,你像条狗一样把绳子送到人家手里。人家不想要你了,转身离开,你哭也没地方哭去。”
“你胡说!”裴庚很难骗自己他没有这么想过,顿时沉不住气。
赵傲天本以为对方要用些什么理由、什么好笑的温情片段来解释他们情谊多么深厚。
他连怎么回话都想好了。
没想到裴庚骂的却是:“你才是狗!”
他明明是鸟!大鸟!超大的!
赵傲天张开的口里半字未出,又拧着眉合上了。他想了想,觉得面前这小子在意的点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罢了,结果是对的,不妨碍他继续忽悠小年轻。
赵傲天见他动怒,乐颠颠笑起来了。
他看了一眼入定的柏青霄,肯定这人这回估计五感封闭,暂且听不见他们的谈话,于是更加嚣张,“老夫说的不对吗?”
“这小医修倒是长得人模人样,拎出去,那也是万众瞩目,想来也被不少人追求过,说不定还有过你不知道的感情。”
“可他有告诉过你他以前的事吗?没有吧?当然不需要啦,毕竟比起道侣,在他眼里,你恐怕还是个指哪去哪的小徒弟,说不定还不是唯一的。对徒弟,哪需要说这么多呢?”
赵傲天见裴庚撇过头去不看他,冷着一张俊脸。他笑的越发夸张了,“更甚者,他说不定只是玩玩呢?”
“毕竟,他是你师父啊。你若要叫屈,又哪能绕得过他去?打又打不过,修为又不在他之上……”
裴庚忽然插话,“你怎知我打不过他?”
赵傲天一哽,眼珠子转了转,“打得过……那也不过现在罢了。你看,他现在都能引动劫云了。假以时日,他若晋级成大乘期修士,隔了一个大境界,你还能奈他何?”
“趁现在就对了。”
“我所说的天魔策,仙魔双修,那你一个人就相当于有两份截然不同的修为啊。你想想,你若修为比他高了,他便不敢再欺负你……”
“我师尊没欺负过我,我倒是恨不得他欺负我。”裴庚又插话。
赵傲天险些给他气死!这家伙难道不心动吗?他不信,可那张嘴是真能气死人!
成大事者不屈小节、不屈小节。赵傲天心里默念两遍,耐心道,“好好好,他没欺负过你,那你难道不想欺负他吗?”
“你想想啊,若你修为在他之上,你喊他向东,他未必向东,可你能强迫他向东。能为所欲为,能玩/弄他,欺辱他,他绝不敢再冷落你。定然视线一直在你身上。”
裴庚陷入沉思。
为所欲为……?
裴庚心跳如鼓。
他眼前浮现起那日灵舟上的状况,一时口干舌燥。
哪个雄性生物都无法抵抗看到喜欢的人在自己面前那个模样吧?
他只是做了每个男人都想做的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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