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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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持中, 少年皱眉,冷哼道,“医修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过奖。”柏青霄笑眯眯道, “其实我刚刚确实是在胡说八道诈你的。”
诈我的?少年圆眸睁大了几分,气的基本要原地炸开,“你、你这个胡说八道的家伙。”
“真气着了?”柏青霄眼眸一转, 眉目弯弯, 端的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和缓道, “说真话你不信,说假话你怎地又信了呢?我若是胡说, 能说得出那么多?神农谷的弟子可没一个虚的。”
少年一哽, 他已经开始辨不清这人嘴里的话孰真孰假了。
“也罢。”少年气着气着,反而冷静下来了。他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柏青霄想了想, 把手中火凤扇合上。
少年想,左右来了他的地盘,与外界的灵力交接他已经全然断开了。这人既是裴庚师父, 那说与他听, 说不定对自己还有益无害。
他定神,便道,“重新自我介绍一番,吾乃长芜。如你所说,是一棵梧桐树灵。现今,也不过是想求你徒弟办点事, ”他眸光冽冽, “不会拿你们怎么样的。”
“哦?”柏青霄抬扇指了指对方, 又指向自己,好笑道,“如今尔为刀俎,我为鱼肉,这‘求’的可真有意思。那不知,你找我那不中用的弟子办什么事呢?”
长芜左右权衡一番,意简言赅,“昔日我住在神界里,彼时还是颗树种。但不慎在神魔大战中被误伤,掉落下界。与一修士结契,成为他的契约灵兽。彼时魔域大开,魔气肆虐……我以神躯,领命驻守魔域。可惜这近千年来受魔气所害,凝结出不少‘虫子’。”
他拧起眉头,“也就是你们说的鬼灵。”
“我恨鬼灵至极,却拿它们没有办法。又是天生神躯,这下界丹药阵法对我属实过于低阶,没用。或许只有凤凰能帮我一二。”
怪不得这里灵气这么浓郁。
这人修为这般高,出身神界,岂不是一出生修为就比他们这些下界的高?还真是躺在了终点线上,令人心生艳羡。
柏青霄眼光流转间,仍旧觉得此人有隐瞒些什么。
毕竟,若这人本事真那么厉害,是个名副其实的渡劫修士,作甚要和他们这些‘小喽啰’兜兜转转废那么一番功夫。
联想到裴庚说感觉到一直有‘人’在看着他。柏青霄抬头,“若你本体便在山上,那先前一直盯着裴庚的那道视线……”
“是我不错。”长芜微微扬起下巴,“我化出神识寄在白骨傀儡上,守着沈君越那么些年,天天盼着这下界唯一的凤族混血什么时候能血脉觉醒。没成想还漏了一个。但无所谓,我不嫌弃,现在未迟。”
原来是为了解决鬼灵,倒当真没想到这梧桐树长虫子居然是长‘鬼灵’。柏青霄笑道,“那你该直接捉裴庚才对啊!”
他出谋划策坑弟子,“直接把他关鸟笼里给你捉虫不好?非要捉我?”
长芜冷下脸,否决道,“不行。”
“为何?”
“凤凰一族天生好斗,生性自由。我怕他气急了把我叶子啄光了。”
柏青霄讶异,百思不得其解,“那你捉了我,难道就不怕他把你啄烂?”
“怎会呢?”长芜努力思考,理清了自己的逻辑,慢吞吞道:“他不肯干白工,那我捉和他关系亲近的人来就好了。我观察了好久,你肯定对他很重要。而如今你在我手上,他也不敢伤我啊。”
话音刚落,眼前之景一阵地动山摇。
柏青霄扶着墙站直,触及又倏然收回。四周温度渐渐升了起来,连碰到的‘墙’也是滚烫至极。灼热霸道的气息由外及内逼近二人,直到把二人吞噬其中。
柏青霄却觉得这气息熟悉的很,绕在他周围欢快地把他笼罩着。
联想到裴庚那偏激的性子,柏青霄看着长芜渐渐苍白的脸色,莞尔道,“你刚说,他不敢伤你?”
却说外边,几人已经到达山顶。
长芜留在那的傀儡雪里红,正拽着裴庚的手臂使劲阻拦,大声道,“使不得啊!使不得!它既然把柏真人捉走是另有所求,那满足它便是!”
裴庚甩开他的手,连带着掌中长芜留下的叶子被染成灰烬。面前上百柄剑影旋转着,对准了参天金黄的梧桐巨树,漆黑的眼眸几乎要溢出火星来,咬牙切齿,“艹他娘的敢抓我师尊,还想我帮他?看我不把他烧得形魂俱散!”
话毕,他一掌拍向前方,那点燃的剑阵强悍地轰击着面前的巨树,惊起爆炸声阵阵,连着天地都为之一颤。雪里红骇然看着这一切,不得不掩面躲避碎片火星。
猛然窜起的火焰把整棵巨树包裹其中,无数鬼灵在火焰里尖叫着,黑色的影子纷纷扬扬随着叶子而下。
“冷静!你冷静些!”雪里红简直被他的不按常理弄崩溃,“柏真人在他手里,你这样岂不是害了他!”
裴庚想着师尊手里还有个寻常修士奈何不了的秘境,不欲多言,只道,“对!所以要速战速决!我去了!”
他松开手,长明剑旋身落在地上,化作凶猛火线把巨树绕了一圈,画地为牢。
雪里红一眨眼,裴庚已经化作数米的凤凰金身,尖啸着冲上树顶,华丽的长羽拂空落下火星。
倒是沈君越,盯着那炙热的凤火若有所思。他静静地看着回旋的凤凰,眸中一时有些复杂。他想:凤族、返祖的凤凰……原来三百年前,被预言能返祖的凤族后裔,果真就是这人吗?
雪里红怎会料到这般境地,他可没想在这种时候和裴庚直接硬碰硬!他一时慌乱,又气又急,眼光无意间才看见旁边好整以暇的沈君越,“尊上,你不阻他?!”
一旁看好戏的沈君越瞥他一眼,“为何阻止?”他摸摸下巴,“万一这梧桐树知道怎么离开这秘境,能逮住他岂不更好?这里魔气浓郁,实在不适合师兄修炼。”
疯了疯了!雪里红连忙道,“那柏真人……”你们都不关心一下人质安危的吗!
沈君越凉薄道,“钱货两讫,他是生是死与我何干?”
这和他想的不一样啊!
树内,柏青霄笑眯眯道,“喂?喂,外面还好吧,你发这么久的呆,不会是被烧坏了吧?”
长芜一惊,他回神,看着面前压根起不到威胁作用的人质,面色实在说不得好看。金黄的眸色本是暖调,却透着一股冰冷,“柏真人,我直说吧,只是想请几位帮点小忙而已,何必刀剑相向?”
他一步步往前,“既然你们这么不讲理,那我只好……”
“慢着!”柏青霄连忙做了个手势,他话可还没套完,还心心念念惦记着自己原本的打算,“顺带一问,你知道柏玉霖吗?”
“柏……”长芜一瞬瞳孔微缩,浑身都紧绷起来。
柏青霄微微眯起眼,探究地看着他。
似乎触到了某种禁制,长芜闷咳两声,眼神有点发虚。他蹙眉对着柏青霄,“这谁啊,我不知道,不清楚,不认识。”
不对劲。
他在怕什么?他隐瞒了什么?柏青霄脑海里盘旋着几个问题。若父亲真的来过,那也是近千年前了,这棵树自述下来时是种子,现在应当已经长大,也就是说遇见父亲时,他还不大。
所以这家伙到底藏了什么?
外头攻击越来越密切。
柏青霄时刻注意着长芜的动静,只见这人手背在身后,上身微微倾斜,似乎随时准备擒下他,“柏真人,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嗯……”柏青霄估摸了一下两人距离,在他持续默默后退的小动作下,两人离了快五米。他笑道,“没了。”
长芜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
“就这样吧。再见。”柏青霄话音刚落,身形一闪,人居然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怎会?!长芜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立马扑过去,却扑了个空。掘地三尺,也找不出那人来。
他明明已经封住了结界内的灵力波动。这人怎么还能凭空消失了?!
火羽岛内,柏青霄伸了个懒腰。
再拿出通灵玉牌。果真如他所想,离开了长芜的领域,通灵玉牌又发起了烫。
柏青霄给裴庚传音。
片刻后,灵泉边上传送阵发亮,旋转起来,阵法中间凭空出现一席红衣身影。
“师尊!”裴庚扑过来,急切地揽住他,上下查看,“你没事吧?!”
柏青霄被一阵大力带到对方怀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裴庚扯着外衣作势要除去衣裳检查。他连忙把裴庚推开。
“为师能有什么事?”柏青霄理了理被压皱的外袍,青衣上印着低调繁复的阵法纹路。
倒是这个臭小子。柏青霄见他身上脏兮兮的,眼瞳微红,身上泛着不自知的黑气。
莫不是被鬼灵影响了吧?说来这小子本来就有一丢丢心魔。也不知道鬼灵对凤凰有没有用。柏青霄思索着,动作微顿。
“师尊?”裴庚唤了他一声,组织着言辞,小心翼翼又担心道,“那人有没有对你做些什么?”
“为师一个大男人,他能做什么?”柏青霄回神,捂着鼻子佯装嫌弃道,“好臭,怎么身上那么重血腥味?自己先洗洗。”
他双掌不由反抗地按在裴庚肩上,把人面转向池子。
“等等,师尊,我还有话没说……”裴庚话都没来得及说,柏青霄毫不留情照着屁股一脚就把人踹进了滚烫的药泉里。
裴庚:……
山洞外,透过半透明的防护阵法,隐约能看到外边的鬼灵散的差不多了。
雪里红在门口徘徊一阵子。
方才那梧桐树在裴庚密切的攻击下簌簌落叶,哪怕是现在,透过阵法,仍然可见那未曾消散的赤红火焰。
还有就是裴庚……他眸色微闪,看了两眼山洞里头,走到正在写着什么的沈君越边上,“尊上,怎么那小子说去里面方便要这么久?要不我去看看?”
他说着就要往里走。
沈君越把一张废纸揉成团,随手一丢,纸团在空中烧得渣都不剩。
复又拿出一张崭新的信纸,摊在面前平整的石板上,深思熟虑后,小心翼翼落下几字。边写边道,“不许。”
话音一落,好端端走在路上的雪里红痛呼着半跪在地上,额上亮起了主仆契约的纹路,鲜红妖异。
雪里红耐不住性子,暗道反正如今他也算是和这几人撕破了脸皮。何必再管这傀儡上的约束。只抬手虚空一拽,把那契约从额上生生撕裂。
而他本身身形只虚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形状。囔葍
他站起身,气势汹汹正要继续往里走去,紧握拳头。打算软的不行来硬的,直接在柏青霄回来拆穿他之前,先下手为强,生擒裴庚。
修为差距在此,又是在他本体附近。哪怕他如今修为受鬼灵影响,可尽管三人联手,也说不好鹿死谁手。
“不论如何,看你做我忠仆这么些年的份上,给你一句劝。”
沈君越说罢,仿佛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慢悠悠拄着下巴,慎而重之地在‘师兄亲鉴’边上落下一行旖旎的字:别后多年,梦寐神驰。相距咫尺,不能聚首,转寄文墨……
墨字上抖了下,墨汁晕开了。
沈君越不满意,揉成一团烧了,重新拿出崭新雪白的信纸,开始写自己的信。
雪里红神色一凛,脚步停住,背对着沈君越。
什么意思,难道说,这人早就发现……?
沈君越头也不抬,轻声道,“人在做,天在看。”
长芜自后背起了一点寒意,相隔多年,他似乎又被那人的阴影笼罩。他咬紧牙根,挤出几个字,“你到底在说什么?”
沈君越用笔杆抵着下巴,垂着漠不关心的眸子,“我知你想做什么。”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你被封在此地的封印,还是知道你身上迟迟未解的鬼灵痼疾?”
这些上千年的旧事,沈君越哪怕猜到一点,也不可能知道这么多!长芜悚然一惊,扭过头去,失声道,“你到底是谁?!”
“等鬼灵被解决,待你法力恢复,好一举打破这魔域的封印,再令魔气肆虐人间?”沈君越抬起眼来,那是一双空灵玄妙的瞳孔,温柔里带着几分凉薄的笑意。
熟悉的语气和视线,使得长芜浑身一震,更不可置信这人看透了他的盘算,“你是……?!”
“长芜。”‘沈君越’微微颔首,笑道,“吾当年答应你的事,自会做到。他二人便是转机。”
笔上的墨汁缓缓滑落,缀在笔尖。
沈君越眼中的金色一点一点褪去。
啪的一下,墨汁从笔尖掉落,溅在纸上,浓厚的色彩晕染在字上,弄坏了一张精心准备的信纸。
身上玄妙的大道意识未曾消尽,沈君越回过神,渐渐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不悦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根,“啧!”就不该多管闲事。
不过想提点雪里红一二,怎么就被那人寻机上了身。长得倒是玉树临风,可惜净不干些人事。
自当初见过那人一面,他才知道自己年少的糟心日子到底是怎么来的。
——毕竟当年,他也曾和裴庚一般桃花缠身,身旁女子如云。
第102章 鬼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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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里红正瞪着沈君越看个不停, 像见了鬼一般。
沈君越却盯着信纸片刻,似乎终于放弃写出一封‘完美’的信。把信纸揉成一团,信手丢开。
此时, 转角处传出几分动静。
雪里红转身看去,却见那忽然消失的柏青霄再次出现在眼前。本以为这人逃去哪里,雪里红大惊, “你、你这是……哪冒出来的?”
柏青霄拍了拍袖子上的浮尘, 暗道裴庚还不算蠢,再急也记得躲着人进秘境。
听见雪里红的问话, 他笑眯眯道,“啊, 因为我怕这小子走丢, 事先给了他一张双向传送符。我就是用这符逃出来了。”
浑身冒着热气的裴庚擦了擦鼻子,闷声应是,抬眼看向雪里红的视线却淬了刀子般锋利。若不是柏青霄与他说, 他都不知道是这人在背地里使坏。
裴庚向前,却被身前一条手臂拦住,他循着方向看去。见柏青霄一歪头, “原来你在啊, 那太好了。”
柏青霄比划着,右手在虚空一握,抓住了凝实的长枪,眸中带着几分笑意,“那既然来了,咱们现在好好算算你抓我的仇吧!”
他身旁的裴庚跟着刷的抽出长剑。
雪里红转身, 却见沈君越慢悠悠抬起一只脚, 往门口那一晾, 摆明了也不想他走。
雪里红:……
这可真的就是瓮中捉鳖。
长芜不是没有办法舍弃这傀儡身逃走。
他本来就是打算以柏青霄为人质,让裴庚替他解决问题。若是失败了,便干脆直接把这二人拿下……只是经过那人警告,他如何再敢这样。
长芜沉吟一二,心里的小九九改了又改。再抬眼,原地的高大青年身形散去,露出其间一席金黄衣裳的少年。
他摆出了自己的诚意。
长芜现出原貌,端着架子,蛊惑道,“我忽然想起来,其实这魔域并不是没有别的出口。”
眼看柏青霄似乎丝毫不心动,甚至撸起袖子笑眯眯走来。
“那什么,”长芜眼角一抽,觉得这神情似乎熟悉的很,他不禁气势上弱了几分,往后退了半步,“等等!咱们重新商量一下。柏青霄,你让你徒弟帮我除除虫,我给你们指路如何?我给你们指路!”
柏青霄越靠越近,像踩着黑白无常的倒计时。
长芜大惊,往后退去,“柏青霄!你可是修士,不能像那些凡人那般粗鄙……啊!”
接二连三的惨叫声把门口堵着的鬼灵都吓跑了大半。
片刻后,被揍的半死不活的长芜趴在地上,脸上几块红肿,艰难地往这师徒二人方向抬了抬手,欲哭无泪,“请问,能否高抬贵手,把外边的凤火灭一灭?我要真被烧死,你们就真的出不去了。”
裴庚看他一眼,挥手把外边熊熊烧得树干焦黑的火焰收了。
长芜刚松了口气,一把剑便架在他脖子上。裴庚居高临下,眯着眼瞧他,眼中带着审视和戾气,“就是你在装神弄鬼,抓我师尊?师尊轻拿轻放,揍你一顿解气,我可没有。”
“那你想怎样?”长芜揉了揉脸。
裴庚眸中带了几分厉色,认真道,“把你片成一块块的,丢出去喂鬼灵,想来对这些鬼怪很是大补。”
“你……!”长芜略显惊恐,刚想挣扎,但想到‘转机’二字,又默默忍了,只咬着牙根,“欺人太甚!”
一只骨节分明的掌按在裴庚的手腕上,裴庚被这凉意弄得掌心微颤,回头疑惑地看他,“师尊?”为何不直接让他把这人剖了?
柏青霄掌心圈着他手腕,慢慢地把他的剑提离了长芜几分,只问,“说回正事。出口在何处?你要裴庚如何帮你?”
长芜连忙爬起来,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方道,“自然是你们先帮我,我才会说出出口在何处。”
“先发天道誓言。”柏青霄显然不信他。
长芜坦然发了心道誓言,激动地侃侃而谈,“凤火涤清万物,但鬼灵本身并不是生物,哪怕烧干了,很快又会重新凝聚出来。常人无法奈之何。凤凰本体却刀枪不入,能吸收灵气魔气转而修炼。鬼灵说到底也不过是魔气幻化出来的,只要你把它都吃进肚子去……”
一时间,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裴庚身上。
柏青霄食指撑着下巴端详他,对此仍旧存疑,“小七,你真能吃下鬼灵?”
他只答应帮除鬼灵,可没说要把那脏东西吃下去。裴庚连连摆手,“疯了吧?怎么可能!那丑不拉几的恶心玩意。师尊你可还记得它们以什么为食?你分明还嫌弃过那玩意!仔细想想,怎么可能吃进肚子里呢?”
长芜言辞凿凿,“你可以的!”
裴庚吼道,“我不可以!”
长芜比了个‘加油’的手势,“你要相信自己!”
裴庚对其他人可没对柏青霄这么好耐心去解释,一言不合直接拔剑,架在他脖子上,作势要他血溅当场。
长芜:……
他悄咪咪抬起二指挪开肩上锋锐的凶器。
柏青霄抱臂观摩一阵,叹了口气。既不想轻信长芜,怕自己弟子吃坏了肚子。又不得不尝试去想,长芜为了治病,应当不会迫害自己唯一的解药,也许他的说法真的有用?
沈君越见这几人在叽叽歪歪的没完没了,冷冰冰打断他们,“浪费时间在这里说那么多,还不如一试?”
试?柏青霄合掌道,“可以,实践出真知。”
不好!裴庚转身欲逃,缩地成寸,没想到瞬息撞在一堵青藤网上,啪叽一下弹回原位,继而又被柏青霄捏着后衣领拎起来。
他刚想反抗,但想到凤火不分敌我的强悍杀伤力,怕伤及柏青霄,只对提出建议的人怒目而视,“姓沈的,你也是凤族人!如今大家一条船上,我怎么吞的下这一树的鬼灵,说不定你也能帮忙一二。”
沈君越微扬起眉,审视着他,唇角拉开一抹嘲讽弧度,“怎么比得上你血脉纯正?这样,柏青霄,你抓住他。本尊想法子弄些鬼灵来试试。”
他往山洞外走去,顿了下,见外边鬼灵已散得差不多了。于是穿过阵法,身影消失在门口。
长芜身形散在角落里,化为一堆白骨,想来是回本体去了。
一时洞里只剩下两人。
裴庚挣扎了两下,“师尊!”
“好徒儿,你就忍忍。”柏青霄三两下把他捆成一条毛毛虫,一挥手,祭出十二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吃坏肚子也不怕,为师在呢,随时给你救回来。”
眼前一片流光溢彩的银针,落在身上能把他戳成蜂窝,裴庚感到头皮发麻,“这,万一救不回来呢?师尊,我还是不是你最疼爱的徒弟了!”
谁料柏青霄收起笑意,冷声道,“你在怀疑为师的医术?”
裴庚挣了两下,身周冒出几朵火花,绳子咔嚓被烧断了。
他僵了半晌,在柏青霄的死亡视线里自觉抬手抓住断裂处,维持着被绑的姿势。并憋屈地吐出两个字,“……不敢。”
柏青霄顶着张面无表情的脸看了他一会。气氛肃静中透着几分压力,直看得裴庚僵成一根棍子,疑心自己是不是把师父给弄生气了。
却见柏青霄悠悠坐在他边上,转过脸,抬起宽袖掩唇,眉眼弯弯,禁不住流出藏不住的笑意,挖苦道,“你怎么这么好逗,真的好怂啊!我怎会教出这么没胆色的徒弟。”
原来方才又是在逗他!他差点以为柏青霄真生气了。裴庚眉心直抽,几分无奈,“师尊,您老人家能不能不要这么……”
“嗯?”柏青霄一根食指点在他喉结上,眼底清澈无波,似笑非笑,手指微微下压,微凉的体温透着几分威胁,像阻止他说话,又像等他说话。“为师可有哪里做得不对?”
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啊!他要是说错了,柏青霄这一根手指戳下去,都不敢想象那血腥场面!
按理,他现在修为可不像当初那么屈居人下,当然该硬气点挣个面子。可为什么他心底的不安感依旧如影随形。裴庚左右权衡了一下挣开师尊与顺从师尊的选择。
裴庚吞了下口水,喉间异物感十分明显。
一片静谧中,他在柏青霄的视线里猛地闭了闭眼,做出了选择,“没!弟子方才什么也没说。”
和师尊争什么面子?他选择直接躺平!
“乖。”柏青霄抬手,轻柔地揉揉他脑袋,温柔道,“为师说你怂,这可不就对了吗?”他随手把裴庚掌中握着的断绳扯出来。
“起来吧。”柏青霄垂着眼,睫毛在睑下落下一片令人猜不透的阴影,“搞得那么悲壮,不知道的还当为师多么十恶不赦。”
裴庚想到自己要去吃那劳什子的鬼灵,恶心感涌上喉头,心里头多少有些不舒服,自己都没意识地叹了口气。
柏青霄正想着那梧桐树灵说的话几分真假。身边一声叹息,扭头便见裴庚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禁不住笑了出来,“有这么为难吗?平日里吸取魔气可没见你那么委屈。”相反,乐得很。
要真是简单的魔气团就好了,裴庚臭着脸比划着,“人形的乌漆嘛黑,还专门吃人魂魄和肉身,满是血腥味,也不知道身上沾不沾因果。这么个玩意,要是一口下去,能恶心记到下辈子去。”
正说着,沈君越两人回来了。
沈君越一抬手,把一个东西丢到裴庚面前。
两人低头一看,一只被五花大绑的骸骨鸟挣扎不休,叫声难听。
长芜一拂袖,几只骸骨鸟堆在一起堆成小山,他解释说,“鬼灵不好捉,但骸骨鸟本是修士白骨聚在一起形成的魔物,内核支撑它们行动如常的是和鬼灵差不多的魔气团。”
沈君越微抬下巴,示意柏青霄看那骸骨鸟,“给他试试?”
柏青霄在手上凝了一层法力,方才揪着骸骨鸟的骨翅把它揪起来,递到裴庚面前,“喏。给你弄回来了。”
裴庚一脸苦大深仇,盯着那骸骨鸟一阵子,“要把它整只吞下去吗?怎么吞?”
沈君越出声道,“据说神兽一族破壳就能得到种族传承,难道你没得到凤凰的传承吗?”
柏青霄闻言,好奇盯着裴庚看。当初蛋壳还是他一片片喂的呢。
什么传承?他压根都不清楚。裴庚摇头,“可能因为我是半途出家的吧?”
顿时几人一阵沉默。
长芜已经等不及了,催促道,“真男人直接干,你就当吃鸡,直接嚼了吧!”
见了鬼了。裴庚心想,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魔幻丑陋的鸡。
柏青霄也觉得这么磨叽下去得到什么时候,直接怼到他面上,试图往他嘴巴里塞。
“等等!”裴庚及时按住他手,“我自己来。别塞!”
裴庚深吸一口气,盯着面前的骸骨鸟看。
骸骨鸟两只空洞的眼眶宛如黑洞,这会儿绝望地叫了两声。
三人只见裴庚做好心理准备后,张了张嘴,闭着眼视死如归要一口啃下去。
这一口下去,吃的是骨头吧?柏青霄灵光一闪,猛地捂住他嘴巴,“别咬,鬼灵说到底实质当是一团魔气,你试试能不能当成普通灵力吸收?”
一语惊醒梦中人。裴庚松了口气,连忙试了下,果真见一团黑气顺着挣扎不休的骸骨鸟渐渐流到他手臂上。
骸骨鸟彻底失去生机,变成普通的几根白骨摔落地上。
柏青霄抿直了唇线,仔细观察着裴庚的反应。
等了片刻,裴庚恍恍惚惚转头看向柏青霄。刚张嘴,嘴里被塞了一颗丹药,入口甜滋滋的。
柏青霄撩起他长发弄到身后,担忧道,“没事吧?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裴庚摇摇头,低头看自己的手,手里干干净净。他眼里一点一点地亮起来,猛地握紧了双手。“师尊!”他仰脸,雀跃道,“我能吸收!”
他抬掌,手心里迸出一朵赤红近金的火花,熊熊的温度离远了依旧能感受到。躬身近距离观察的长芜猝不及防下,被这凤火的温度惊得往后坐倒在地。
“既然如此,”柏青霄拍了两下他肩膀,“休息完,你以原型上去看看,如果太撑,就分几次吸取。”
四人里,怕是只有裴庚不受鬼灵影响,也只能裴庚去解决这事。鬼灵对任何人都是致命的东西,唯独裴庚是它的天敌。
柏青霄心头莫名有些愧意,为自己这次帮不上徒弟的忙。
他停顿了下,复认真盯着裴庚的眼睛,细细嘱咐着,“不要为难自己,你比那劳什子出口重要。若是感觉到不舒服,即刻回来,为师在这里。”
柏青霄熨帖的嘱咐让裴庚心跳加剧,挟持着呼吸,又宛如涓涓细流而过,留下一丝泛着甜味的暖意。他有些慌忙错开眼点点头,很快站起身走了出去。
柏青霄松了口气,站洞口观察了一阵子,远处白雾黑山,凤鸟耀眼的身影绕着巨树盘旋嘶鸣,吐出烈火环着树身圈起领域。每一次振翅,身形都大了几分,直到遮天蔽日,风助火势,滚烫的风吹进洞里。
葱郁的树头一阵嘈杂声,人形的黑气受不住煎熬,疯狂地聚在一起朝凤鸟反扑而去。
见裴庚一个人真的没问题,柏青霄方寻了个位置,凝神静心打坐。
沈君越退到角落里盘腿继续他的写信大业。
只有长芜殷切急迫地跟了过去。
谁料过了半日,手臂长的火鸟急匆匆冲进洞里,准确无误跌进柏青霄怀里。
柏青霄睁眼,被这莽撞飞来的裴庚撞的脑门一时空白,双手抱住怀里的火红一团,第一感觉是裴庚出了事,神情惊疑不定,“裴庚,你怎么了?!”
莫非是他错过了什么?让裴庚竟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了伤?
裴庚艰难地在他腿上翻了个身,露出软绵绵的肚子,起起伏伏像颗饱满的水球,在柏青霄面前一上一下地晃荡。
柏青霄着急地翻看着他身体,“伤哪了?给为师看看。”
裴庚懒懒摊在他膝盖上,像一张火红的毛毯。他打了个饱嗝,委委屈屈,鸟喙吐出人言,“师尊,吃得太饱了。”
“要揉~”
第103章 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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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庚得了好, 也不嫌弃这鬼灵‘脏’了。只觉得这过的什么神仙快乐日子,有魔气可以吃,吃完可以转换为他自身修为。还有温柔师父在旁边给他揉肚子。
白皙的手掌微微陷进软毛里, 以轻柔的力道按着腹部。他摊在柏青霄膝盖上,懒懒翻了个身,蹬了两下腿, 眯了两下眼, 舒舒服服到都要快睡过去了。
当然,如果没有像催债鬼一样上蹿下跳催着他赶紧去解决鬼灵的长芜, 裴庚觉得他的潇洒日子还能过的再长些。
给他按摩的手停住了,裴庚有些不满地睁开左眼。却见柏青霄把他提溜起来, 轻轻松松往外一丢。
一道弧线滑过半空, 裴庚一屁股坐在洞外的地上,傻了眼。
柏青霄道,“你已经偷懒很久了。”
他指指山顶, “快点去干活,快点结束,快点回修真界。”
他忍这满是魔气的地方很久了, 压根不能修炼, 在这里待太久只会浪费时间。他算了算,满打满算来魔域也有一段时间了,他还赶着去给师姐弄些材料。
裴庚拍着翅膀叫了两声,说好的我比出口重要呢!
他气呼呼地飞进去,叼着柏青霄衣角往外拽。被柏青霄轻轻一弹额头,便松开了鸟喙, 衣角从半空顺着坡度滑下。
“去吧。”柏青霄道。裴庚回头看了他一眼, 扇了扇翅膀, 往高处而去。
柏青霄在原地看了一阵,顺着洞口小径一步步往前走。正见长芜站在树下仰着头,面上喜悦不似作假。
柏青霄观察他的神情,出声道,“还差一点。”
“对!”长芜兴奋不已,视线都舍不得离开,眼睁睁看着裴庚高悬于空,一呼一吸间吞吐着漆黑的鬼灵,那昔日让他头疼不已的东西,在凤鸟面前如此轻而易举地消灭。
柏青霄轻声道,“那么,你是不是该兑现交易了?”
长芜的兴奋刹那冷静了下来。他的黑眸很亮,直到看清凤鸟把最后一点鬼灵吞噬殆尽,巨树恢复往日生机勃勃,金叶满枝头。他浑身松懈下来,肩背下沉,如同放下多年沉重的负担。
“可以。”他转过身,朝着柏青霄轻笑着,抬手一指,却是指向梧桐树根部,那交缠的树根隆起,占据了山头。微一仰头,似笑非笑,“出口就在那里!你们有本事,当然可以出去。”
“什么意思?”柏青霄面色微沉,他仔细打量着那处地方,树根密密麻麻缠在一块,压根看不清树下的位置,“你在耍我?”
“怎会?”长芜面容焕发光彩,肆意哈哈大笑,“你们可是我的大恩人,我怎会耍你呢?”他笑完,笑意渐渐消失在脸上,面容妖异无常,唇角高提,“我是说真的啊。”
“我的真身下边,就堵着魔域的另外一个出口。”他嗤笑着,“可是啊,我自己都挪不开位呢。”
“不然你说,为什么我只能用傀儡身离开此处行动?”
是真是假,很快便知。柏青霄看他一眼,脚尖一点,身形在半空掠过,人已经落在树根处。
隆起的条条树根足有人大腿粗细。柏青霄半蹲下来,拨开树根处的黑土和落叶。裴庚垂直落在他身边,凑过来看他动作,“师尊,你在找什么?”
“嘘。”柏青霄面无表情,双指顺着泥土和树根间的缝隙寻找着。猛然间,底下爆发出金光。
“小心!”裴庚飞快揽着他肩,两人刹那退出百米外,仍心有余悸,挡在柏青霄身前,“这是什么?”
树根处从下至上爆发出刺眼的光。被触动的封印从地底弹出,圈圈纹路复杂瑰丽,浮现在半空中缓缓旋转。
“看吧。”
柏青霄寻声看去,长芜浮在半空中,俯视着他们,明黄的衣裳在飘着薄薄白雾的空气里格外显眼。
长芜面上笼上一层阴翳,“这就是桎梏我多年在此的封印。”
若不是这样,若不是这阵法……他最初也不会打算在恢复法力后,直接打穿魔域与修真界的屏障——毕竟他身躯被封在此地,他若不这样做,又要孤身一人在这被人世隔绝多久?
至于魔气肆虐的后果?若不是中途被人警告一番,他才不会考虑那么多。他已经为修真界忍了许久,也不曾见有人来可怜他,他又何必去给别人考虑。
一拳袭来,长芜侧首,呼啸的火焰擦过他脸颊。长芜身影莫测,与裴庚短暂交手,两人在半空快的剩下残影,金光与火光撞在一起,照亮了整片天空。
裴庚黑瞳几乎溢出火来,“你耍什么花招。”
“哪有?”长芜哼笑道,“我只说给你们指路,可没保证这路走不走得通。刚好留下来陪我,咱们四人还能做个……咳!”一声闷哼,他不慎被偷袭的长明剑拍倒在地上,对面火势冲天,裴庚居然吐出一口人形黑气。
什么鬼!他还能把鬼灵反刍出来?面对天敌,长芜面色微变,身形一转消失在原地,狼狈逃离。
然而那黑气没有凝聚,只是轻飘飘散在空气中。
吓跑了人,裴庚拄着剑,思考着从哪对这棵老树下手,给自己砍几根枝条做巢。打从一开始照面,他就觉得这梧桐树材料极好,要是砍下来做窝,肯定舒服。
柏青霄定定看向那封印,只见它被触发后,在半空漂浮一阵,又慢慢黯淡下来,最终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柏青霄往前一步,一条手臂倏然出现横在他面前。柏青霄侧目,看见裴庚向他摇摇头,“太危险了。设阵人修为高深莫测。师尊,别轻易靠近。”
修为高深?的确,至少柏青霄能感觉到到,不在化神之下。柏青霄视线默默移到一直在看戏的人身上,“魔尊大人,”他带着几分笑意喊了声在场修为最高之人,“您觉得,这设阵人修为几何?”
一边摸鱼的沈君越客观评价,“不在我之下。”
那就麻烦了,柏青霄想,不在大乘之下,岂不就是渡劫了?这么复杂且修为高深的阵法,可不在他能力范围内啊。就算退一步不论修为,他们之中也没有阵法师。
柏青霄轻声问,“您看您活的比我久些,这阵法可看出什么门道来?”
“做什么一直问?”沈君越面上带上些许不耐烦,“你不会想要我来解阵吧?”
“不然呢?”柏青霄诧异道,“在场你活的最久,修为最高,你不解阵,谁来解阵?而且从进来开始,您游手好闲这么久,让两个小辈冲在前头,良心不会痛的吗?”
“呵呵。”沈君越微抬下巴,凉凉道,“谁和你说我有良心这玩意?”
可惜山洞那番对话只有沈君越与长芜知晓。秉持着能力越大见解更多,柏青霄一心想把问题推给沈君越,沈君越却只觉得棘手。
两人默默看着对方一阵,显然都在评估对方。裴庚不喜地挤进来,把两人视线隔开,敌视着对面人。
柏青霄略显不悦,“你不帮忙,难不成要和我们一直困在这里?”
沈君越背着手道,“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单论修为,我肯定活的比你们久。”
柏青霄:……
怎么办,柏青霄想,若不是打不过,他真的想抽死这人,这嘴巴是光长来气人的吧?
“柏兄。”一声呼喊,把柏青霄从思路中唤醒。再看眼前人,还是那面容,只是眼角眉梢缓了几分,顾景怀翻手收好掌心里的提示纸条,叹了口气,对他颔首,“在下对阵法颇有研究,烦请试着唤醒此阵,我来试试。”
这简直是及时雨啊!想到当初顾景怀能自创剑阵,柏青霄眼睛立马亮了,一拍裴庚的后背,扭头道,“好小七,你飞得快,帮帮忙如何?”
金色的阵法被触动,再一次一圈圈从下往上浮现,重重叠加在一起,瑰丽繁复的纹路光看瑰丽的画面便令人叹为观止。
顾景怀缓缓绕着巨树走着,边看边记下纹路。
裴庚刚开始还来回飞触发阵法,后来烦了,直接指使着长明剑飞过去砸,捅一下触发一次,捅一下触发一次。
显然伤了老根,把长芜惹毛了,两个人又打了起来,在天边爆发出阵阵灵力波动,扩散出去,吹散朦胧的稀淡白雾。
仗着凤火霸道的特性,长芜在他手上竟然一时半会也讨不了好。
柏青霄见他绕完一圈,走过去问,“怎么样?可有眉目?”
“这阵法完整,不需要绘制解阵。”顾景怀找了根树枝,在黑土上细致描画下阵法的缩小版,耐心指给柏青霄看,“这里、这里、这里……若不看细节,只单论阵法类型,柏兄能否看出什么来?”
柏青霄仔细辨认一阵,他对阵法并不熟悉,但对于阵法类型,大体还是认得的。“这是……”他瞳孔一缩,“这阵法,难道需要施阵人的某些信物才可解开?”
“的确,柏兄懂得不少。”顾景怀有些担心,“中间的花纹是启发阵法的关键处,需要把信物放在其中才能触发。至于是什么信物,我还看不出来。恐怕,得问一问知情人。”
身后一阵热浪袭来,险些把正讨论着的二人吹倒。柏青霄回头喊道,“裴庚,别打了!把人给我弄过来。”
裴庚轻盈落在他身旁。
长芜跟了过来,挑眉道,“如何,研究出什么玩意?”
会这么问,不正意味着长芜知道些什么。
顾景怀直接问,“不知留下此阵的大能是谁?”
长芜张了张口,又闭上了,他含糊地说了几个字,三人都听不明晰。
裴庚不客气道,“你哑巴了么?说话能不能大点声?”
长芜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似乎有所忌讳,不敢直呼名字。他想了想,避开那个名字,压低声音道,“我早先说过,先前我与某位修士结成契约,成了他的契约灵兽。后来,我们因缘巧合来到此处。正逢魔气肆虐,伤害无数。”
“就连当时的渡劫大能也无法封印上界落下的空间碎片。”
“可是那人做到了。因为他把我封印在了此处,借我天生神躯,暂时封住同样来自上界的魔域。”
柏青霄试探问了声,“柏玉霖?”
长芜一拍掌,朝他肯定地点点头,证明他说对了。
“不就一个名字而已,他老人家都不知道走了多少年了。你先前和我们介绍时也不是没提起过,怎么忽然这么忌讳?”柏青霄不明所以,“原来你是他的契约灵兽啊?”
当然是因为之前我也以为他飞升不在这里了,可谁知道这家伙还会出现!直唤主人名字是一种忌讳,他还想活多几年啊!长芜内心是绝望的。
顾景怀一针见血,“现在的问题是,既然这个封印是他下的。你可知道怎么解开?”他还有更深的顾虑:长芜或许明知这些也不说,由得他们折腾,是否说明了知道解法也是无解的结局?
果真如他所想,长芜坦白承认。
“我当然知道。”长芜抹了把脸,“但是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柏青霄更不懂了,“你且说说看。”
长芜长叹一声,“解阵的东西很简单,就是他的直系血脉。”
柏青霄:……?
就这么简单?
这么简单?
柏青霄满心的荒谬之感。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刚说什么?”
“所以我才说不可能啊。”长芜面露愁苦,摊手,“就我所知,主人当年离开此处不久后就飞升仙界了。这么多年来,我去外面特地打听过,去过他家乡,方知道主人是家族养子,亲生父母早已无处可寻。而别说留下血脉了,他洁身自好到半分桃色消息都不曾有。”
“哦!”他一合掌,“倒是听闻他与他的小师妹感情极好,可玉烟仙尊大名在外,避世多年,性情冷淡,这么多年也不曾听过有儿女出世。”
柏青霄指指自己,暗示他,“你还记得我姓什么?师承何人?”
长芜瞥他一眼,“姓柏啊,师承神农谷玉烟仙尊。”
柏青霄翘了唇角,“难道你不觉得我和他长得很像?”
的确是有点像,尤其是那副常年带笑的小白脸模样,和他那喜欢算计人的主人一模一样。
可长芜像听了个破绽百出的谎话,冷笑一声,“你当我傻么?”
“柏真人,你今年骨龄不超两百。我主人飞升仙界少说也是千年前的事情了。你想要攀亲道故也得看看时候,难不成你还是个卵生,得孵个□□百年才出世?”
“还是说,你想说我主人飞升后不久回来特地生了你?就算我眼拙,是凡胎还是仙骨,我还是看的出来的。”
“麻烦你下次别再说这些,徒让人耻笑。”
柏青霄无言半分,指指自己,问顾景怀,“你觉得呢?”
顾景怀目露迷惘,“柏医仙的确飞升近千年了。柏兄,我一直信你为人真诚坦荡,不在乎名……”他顿了顿,想起柏青霄的囤灵石爱好,直接把‘名利’的‘利’吞了回去,继而委婉劝道,“可有些话,还是少说为好。”
柏青霄笑了两声,又问裴庚,“他们都说我在说谎,你觉得我不像他的后代吗?”
裴庚进修真界的时间不算久,很多事情没来得及了解透彻,更不必说见过柏玉霖的画像,像不像,他也不知道。
但裴庚不在乎这些,他仔细想了想,耿直道,“师尊说的都是对的。谁不信,我帮您打到他信。”
长芜不服气道,“喂喂喂,指鹿为马就是你们的不对了。人做事天在看,我奉劝你们少动些歪心思,莫要玷污了仙人之名。”
第104章 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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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青霄刷的抽出裴庚腰间的宝剑, 剑光从眼前掠过。裴庚一惊,抬手想要抓住柏青霄,“师尊!”
却见柏青霄闪身而过, 握着长剑往前飞去,在掌心划出伤痕,血液溅在古树根部。
“师尊!”裴庚上前, 抬手用软布给他捂住左掌的伤痕。
“看。”柏青霄面色自若, 微抬下巴,示意他看前边。
只见阵法大亮, 金光被血色浸透,一点点变得鲜红浓艳。
长芜追过来, 尝试跳进去却被阵法弹开, 骇然大惊,“你疯了!解阵失败可是会反噬的!”
裴庚头一回这么生气,冲柏青霄恼道, “看什么看?师尊这么厉害怎就不先把自己手治好!”
柏青霄微怔,随即笑着抬手揽住裴庚肩,往阵法倒去, 头也不回朝顾景怀招手, “顾兄,来,走了!”
鲜红的阵法颜色越发浓厚,涨大,自下而上飞到树顶,光晕一圈圈荡开, 在扩散到某个极致的时候, 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破碎声。
他说的居然是真的?!长芜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连顾景怀都失神片刻。
魔域的风声依旧在耳边嘶嚎着,试图留下什么。而来自另一个出口的光却吞没了方圆十米的人。
包括那在魔域山顶上矗立了无数年的金黄巨树,在阵法中渐渐消失。
就在出口打开那一瞬,几人被传送到一处郊外。身后无形的传送阵还在旋转着,漩涡幽深,魔气挣扎着往出口涌出,推动着几人往前。
天边雷声轰鸣,一道紫雷俯冲而下。
在四人惊诧的目光下,雷龙直入漩涡之中,炸裂声响彻耳畔。
雷声停了,风声也止了。再往身后看去,那传送阵法消失在空气中,寻不到找不着了。
出口被重新封印了?长芜摸着自己凝实的身体,顿时惶惶然看了眼四周。
当年连渡劫修士都无法解决的东西,只能两头堵着解决,怎么现在被劈了一道雷,就轻而易举地被重新封印起来?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实力才能做到这些?必然是远超这修真界最高的渡劫修为的实力才能做到!
难道,那人就在附近?可从未听说飞升后的修士,竟还能回来的。
长芜想起刚刚的事情,一时捶胸顿足后悔自己太过自满不早说,又才恍然懂得‘转机’二字不是单指能替他解决鬼灵缠身之症的裴庚!
他连忙寻着柏青霄的位置过去,正见两人对坐着。裴庚低下头,脸埋下去,一点一点亲着柏青霄的掌心,唇瓣带着些微的血色独有的艳红。
仿佛不经意间窥见了他人的私密。长芜老脸一红,侧过头去,等了半晌,才支支吾吾过去,小心翼翼看了眼。
谢天谢地,没那少儿不宜、非礼勿视的画面了。
长芜轻咳两声,“我说——”
裴庚看他一眼,没有半分扭捏,先站起来拍拍身上尘埃,再顺带把地上的柏青霄也拉起来。
长芜对柏青霄道,“你……莫非真的是我主人的孩子?”他瞪着眼,失声道,“那你的岁数到底是怎么回事!”
柏青霄自个儿也不甚清楚,但他偏生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只皮笑肉不笑看他一眼,“你猜?”
长芜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脑瓜子嗡嗡响个不停。太多疑惑太多不解,令他甚至想起这似乎偶然又似乎必然且环环相扣的一系列事情,不知道是他自作聪明算计了人还是早就被人算进去,带着骨子里泛冷的细思极恐,一时半会竟不知问什么好。
当刹那重获自由的欣喜过后,想到往后,他面容煞白,垂首良久。
那厢,柏青霄已经先去和顾景怀打了声招呼,嘱托他一些修炼的注意事项,并且特意说明修炼有半分不适,随时可以用通灵玉牌寻他。毕竟这是头一例仙魔双修的活体,柏青霄不敢马虎。
顾景怀犹豫着,“其实现在,就有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什么问题?怎么不早说?”柏青霄压下眉尖,“可是修行不畅?”
顾景怀面上露出几分愁绪,“我与师弟不能互通记忆,也不能拥有同等视角。在某些情况下若是出现意外转化,着实有些被动。”
他见柏青霄面上出现思虑,以为对方为难,连忙摆手,“当然,这不是抱怨更不是指责什么,我二人打心底感谢柏兄。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他面上神色坚定下来,带着对未来的希望,“我相信总有一天,我和君越能见面。”
“倒也不是没办法。”柏青霄不知想到什么笑开来,带着几分神秘,掌尖朝他招了招,“过来些,我与你说个共享视野的好法子。”
“什么?”顾景怀上前半步,被柏青霄揽住肩膀,耳语几句。他面上惊诧,侧首得到柏青霄点头确认后,面色更是红润几分,眼神躲闪,结巴起来,“这这这……”
柏青霄哈哈笑着拍了拍他肩膀。
“柏兄是在说笑吧?”
“我骗你作甚,你回去进入识海试试就知真假。虽然我没试过,但理论上的确存在这么种功法,能使两人神识相连。”柏青霄端的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却是低声道,“你若不好意思,叫那个谁出来,我与他说也是一样的。”
裴庚在旁边看的心痒难耐,出于礼貌本不该插话。但见两人神色有些不对劲,心里猫挠一样,忍不住凑过来问了句,“师尊你们在说什么?我能听吗?”
两人面面相觑,居然都默契地避开了他满是求真欲的目光。
裴庚越发好奇,追问了几句。
柏青霄带着几分不自在强势打断他的问话,“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你往边上去。”
裴庚想,这还有什么秘密得瞒着他不成?总不能是两个人在交流什么双修秘籍之类的吧?说起这个,那他是不是也该找个机会去弄几本回来看看一振雄风?裴庚琢磨着,又看了两人一眼,走了。
等约好下次再会,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尽时,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柏青霄微一颔首,见顾景怀亦然,便相视一笑,如往常结伴而行时一般,打算就此别过。
“顾兄,下次有机会再一起玩啊。”
“路上小心。”
分道走了没多久。顾景怀正思索着去哪个灵气充足的地方好好修炼,面前忽然无声无息蹿出个人来。
他一惊,定眼看去,却是柏青霄那徒弟。顾景怀停住脚步,有些疑惑,“寻我何事?”
裴庚抿了抿唇,小声道,“顾……顾前辈。”他认真道,“我想问问那上古婚契——同心契。”
“你想要?”
裴庚点点头。
顾景怀了然,他温声道,“自然可以,日后婚契大典,务必请我喝一杯。”
“自然。”裴庚笃定道,“会有那一天的。”
而另一边,柏青霄抱臂叹了口气,转身略显烦闷,“这位大爷,您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长芜皱眉,他执拗仰头道,“我不跟着你,我去哪?”
“你爱去哪就去哪。”柏青霄揉了揉鼻根,“你回去跟着沈君越继续做雪里红也罢,去哪游玩也罢,不要再跟着我了。”
“那不行。”长芜仔细想了想,一根筋道,“跟着你,我比较有安全感。”
“什么?”柏青霄抱臂,装出一副弱小可怜的模样,惊道,“你一个堂堂渡劫大能,跟着我这么个小化神,还觉得有安全感?!”
长芜点点头。暗道,他之前心里的小九九被主人知道了,还挟持了一阵子小主人。就主人那副笑的要活剥了他皮的模样,若不做点补救,总觉得将来他会死的很惨。
现在看来,保护一下小主人,也算个补救法子了吧?
长芜承认,现在他心里毛毛的怕极了。
长芜有些哀求地看着他,满眼真诚,“你就继续让我跟着你吧。我不会碍事的,还能保护保护你。你看,我之前对你做了些不是很好的事情,这要以后上了仙界,我怕我主人饶不了我。”顶着张少年面容,看起来还有几分可怜,不知道的还以为柏青霄欺负他了。
“你对我师尊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背后一阵阴恻恻的声音响起。
原本就心虚的长芜悚然一惊,但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柏玉霖的声音,因而又松懈下来,言辞闪烁,试图颠倒黑白,“也没做什么,就是……请他来我家做客一下而已?”
怀里揣了本婚契的裴庚满足地走过来,从身后揽着柏青霄的肩,冷哼一声,“不要,你跟着我们太碍眼了。”
长芜道,“我很识时务的,你们当我不存在就行。”
“你这么大个人,我们怎么可能当你不存在?”裴庚脸色不是很好。
“完全可以。”长芜肯定地点点头,他手上捏了个法术,金光落在柏青霄身上。长芜道,“我在你身上下了道追踪法术。以后不会离你太远,但是也不会离你很近,不会窥探你的隐私。但若有危险,请务必喊我名字,我必然立刻出现。”
莫名其妙多了个大能保护的柏青霄,“呃……”
长芜一脸恳切,“小主人,还有什么吩咐么?”
裴庚咬牙切齿,“没有,滚滚滚——”
长芜看都不带看他一眼的,直直瞧着柏青霄。
这事看起来对他没什么影响啊,还平白多了个护身符。柏青霄顿了顿,默认了,只是提出,“我需要你几根枝条。”
难得小主人有要求,长芜眼睛一亮,“没问题!”
给完枝条。下一瞬,长芜身形消失在原地。两人都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了。
梧桐枝也是很好的材料,尤其是这天生神物,估计修真界里都找不着吧。柏青霄把梧桐枝收好,特意留下一根在手里细细把玩。
裴庚道,“师尊这是打算用来做什么的?”
柏青霄瞥他一眼,停下脚步,一本正经拿棍子在他面前晃了晃。裴庚不明所以,视线跟着他手中的棍子移动。
“看不出来么?”柏青霄问。
裴庚摇头。
柏青霄挑眉,有些恶劣道,“这是,逗鸟棒。”
裴庚被这话惊在当场,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他皱着眉跟着柏青霄。
柏青霄慢吞吞往前走,边走边道,“怎么了?不开心了么?”
他把棍子仔细削成个细长模样。裴庚用眼角悄悄观察,见柏青霄削去粗糙外皮后,把树枝磨得光滑,在最粗的地方雕出个流云花纹来。
这是用来做什么的?裴庚看来看去,忽然发现很像一根簪子的样式。
不是说逗鸟棒吗?裴庚越发看不懂柏青霄了。
柏青霄笑着递给他看,“瞧,不都说,凤凰非梧桐不栖?为师给你弄个小窝怎么样?”
小窝?裴庚更迷糊了。
却见柏青霄停住脚步,拆了自己的发带,用木簪挑起上半边头发,在后脑勺挽了个发髻,再仔细用发带在发尾处绑好。
草木气息里混杂了梧桐独有的木材味,裴庚看得一愣一愣的。
柏青霄打理好自己,歪头笑着看他,眉眼弯弯,端的是能溺死人温柔,“这样,小七会喜欢在为师身边呆久些吗?”
裴庚呼吸一滞,才反应过来柏青霄的意思,不甚肯定,“师尊……愿意给裴庚一个‘窝’吗?”
柏青霄垂眸,长睫在睑下落下一层阴影。抬眼时眸中似有千言万语,只默默朝他伸出双手。
裴庚压不住高涨的情绪,往前一扑,紧紧抱住他肩膀,把头埋进柏青霄脖颈去,恨不得把他揉进自己身体去,喃喃失神道,“师尊……你真的是,你怎么能这么犯规。”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我以后怎么可能再离得了你?哪怕是死,我都离不开你了。”他高兴到把柏青霄从地上拔起来转了一圈。
柏青霄吓得环着他肩颈,制止道,“放下,放下来!别把我摔了。”
“怎会?”裴庚乖乖听话把他放下。
一声叹息,柏青霄环抱着裴庚腰身,滚烫的唇印在裴庚颊边,拂过说话时微动的气息,“别这么说。为师有七情六欲,也会患得患失。”
“骗鸟呢?”裴庚笑出破音来,从他颈窝抬起头来,“师尊最没心没肺了。”
柏青霄有些不悦,“是啊,为师若没碰上你这么个家伙,现在依旧能快活的很。”
“别别别,”裴庚讨好地蹭蹭他鼻尖,“那师尊还是现在这样好。至少证明弟子在师尊心里是有位置的。”
什么叫有位置?这人怎么总把自己说得这么惨。柏青霄眸色暖了几分,拍了他手臂一下,转身,“走吧,去前面看看。为师觉得这里眼熟得很。”
“好啊!”裴庚心情好得很,追着前去,连和师父一同走路都让他愉悦无比。
夕阳下,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依偎在一起,渐渐不分彼此。
第105章 济世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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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青霄预感没错, 当两人站在城前,仰看这城门时,都失去了言语能力。
晨光微熹, 城门上高高立着个白玉雕像。
这白玉石雕高约四五米,呈现出衣袂飘飘的仙人之姿。只见石雕左手挎着药篓,右手拿着本书, 面含温润笑意, 向前跨出一步。
在这清晨踏光而来,恍若真的神祗。
裴庚扭头看柏青霄, 疑惑不解,“师尊, 这里为什么会有你的雕像?”
随着他的问话, 周围进进出出的人都好奇地往两人看去。却只看见裴庚身旁的男子一席青衣,头上戴了帷帽,看不清面貌。
还好刚刚反应快戴了帷帽, 柏青霄按着帽檐,曲肘撞了裴庚一下,“胡说什么呢?那不是我。”
说罢先行入了城。
真不是?裴庚站那端详石雕半晌, 更加疑惑了。
可是真的很像啊。
他追着柏青霄进城, 见柏青霄左拐右拐,更是好奇了几分,“师尊,你认识这里?”
柏青霄寻着路,许久不来,城里变化了些。他手撑着帷帽, 打量着四周, “当然, 某种意义上说,这是我老家。”
“老家?”
柏青霄直接道,“对,你阿公的故居。”
阿公?裴庚回过神,低头笑了下,走快两步与他并肩而行,争执道,“不,那明明是我的老泰山!”
“随你吧。”柏青霄无所谓,不和他争这些。
裴庚却当他默认了,心情更是好上几分,走在石板上的脚步轻盈,“师尊儿时在这里长大?”
来往的儿童欢笑着追打吵闹,从二人身边路过。
“自然不是。”柏青霄带着他熟门熟路地走去某条街上,“只是以前来过此处,想来找找自己的身世。说来不怕你笑,我对自己的爹娘始终不怎么了解,更不知道我是如何来的。就像长芜说的,时间对不上。”
裴庚背着手,微倾上身靠近柏青霄的帷帽,打趣道,“师尊别这么想,有些鱼不是卵生的吗?那万一你就是个卵生的呢?是尾要孵上好久才能破壳的小鱼~”
柏青霄停下脚步,裴庚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就见柏青霄猛地回头踩他一脚,磨着后槽牙气道,“你才是卵生的!哦,为师险些忘了,你还真是卵生,是我货真价实从蛋里孵出来的!”
“嘶!师尊!”裴庚被他吓了一大跳。
“哼。”柏青霄扭过头,进了面前的屋子。
裴庚抬眼一看,这屋子青瓦白墙,沉沉立在街边,顶着个乌黑牌子:济世堂。
进去一看,前厅摆了个主事的柜台,身后几间房间,房门前挂着遮挡的帘子,看不清里边是什么。
大早上的,掌柜一个人站在柜台后,正在拨弄着算盘提笔算账,愁眉苦脸的,仿佛亏损不少。
柏青霄走进去,绕着几间房来回看了看,放出灵识。灵识钻入房中,絮絮叨叨的病人和医者在他眼里一清二楚。又换了一间,盘腿而做的患者与正在治疗的医修尽在眼下。
这些人修为都在他下,此时除了裴庚没人发现柏青霄的小动作,裴庚自然不会拆自己师父的台,但他摸不着脑袋,不知道柏青霄此查探之举何意。
柏青霄查探了几间房,确认这济世堂还是他认识的济世堂。方才靠过去柜台,抬手敲了敲桌面,“掌柜的,帮忙叫你们堂主来一趟?”
“啧,你是谁?也要惊动我们堂主?有什么话不能直接和我说?”掌柜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注意力又回到账面上。
柏青霄直接撩起自己的帷帽,露出面貌,盯着他讶然的脸,一字一字道,“现在可以叫你们堂主过来了吗?”
又是两声敲桌声,神游天外的掌门回了神,惴惴然连忙从后边出来,谨慎地招呼着两人上楼,一路伏低做小的姿态,“请、请,两位这边来。”
他把两人带到最里边的一间屋子,倒好茶后,方才出去,轻声慢语,“两位稍等,我这就通知堂主。”
等掌柜离开后,裴庚更好奇了,那掌柜为何见了师尊的脸情绪变化如此之大。“师尊要见谁?这又是哪?”
他揣测着,“莫非,这又是哪位师伯的产业?”
想起那极有意思的‘忘忧堂’,裴庚笑道,“倒是比二师伯的取名要高雅几分,若这是个医馆,起码贴切了。”
柏青霄斜他一眼。
“不是哪位师伯。”柏青霄饮下半口茶,滚烫的水卷起粗糙的茶叶,茶水味道不行,灵气也并不浓郁。“这是我父亲创下的产业,但不是我的。这里也比不得忘忧堂。”
“嗯?这其中有何缘故?”
柏青霄摸摸下巴,语气说不上是可惜还是什么,“因为这里和忘忧堂相反,是个压根不赚钱的地。我也是成人后,寻来这里时发现的。”
裴庚不解道,“师尊可否详细再说说?”
柏青霄手指转动着瓷白带着裂纹的杯子,徐徐说来,“此地靠近凡界,方圆百里的小城都比较偏僻,灵气稀薄,能出一个双灵根的修士已经是大造化了。因而没有成型的门派宗族愿意在附近管辖。”
“修为越高,想要子嗣便越难。这里恰恰相反,人口旺盛,低阶修士极多,基本都在元婴以下,也就比凡人体质好上那么一点。一次强些的瘟疫,都能造成大面积伤亡。”
“何况这里,也曾遭遇过魔气肆虐,当时死的只剩下几十户人家。”柏青霄声音低缓了几分。
“据说我父亲便在那时创建了济世堂,买卖丹药,收纳医修在此出诊,遇上个大面积伤病,还能出诊及时救治。可总有些走投无路的修士囊中窘迫,有时出不了诊费,就给赊着。但是这赊着赊着,人若没了,也就无从追去。”
“所以基本就是个倒贴灵石的地方。”
裴庚想了想,道,“我算懂了,不就和凡界那些施粥布施的善行差不多?”
“基本是这个意思。”柏青霄百无聊赖敲点着桌面。
裴庚道,“虽说是贴了灵石,在弟子看来,却未必没有好的地方。”他眼尾上扬,指尖点着桌面,“比如,这善行若达到一定规模,岂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功德?”
柏青霄敲桌的手指停了,好笑道,“功德功德,这玩意谁不想要?可又哪那么容易积聚?寻常修士宁愿去除几个高阶妖兽精怪,怕都不愿意来这穷乡僻壤。”
这时,门轻敲了两声。两人只得把还未出口的话收了回去。
柏青霄朗声道,“请进。”
外边进来一位留着胡须的中年男子,关了门走近,见到柏青霄,眼里闪过一丝惊艳,恭敬道,“晚辈柏东谦见过曾叔祖父。”
“曾叔祖父?”裴庚不明所以,扭头对上柏青霄那年轻的俊脸,再看看那中年男子,也不知道哪戳中了笑点,刹那捧腹笑的止都止不住。“曾叔祖父!”
柏青霄扶额叹了口气。不就一阵子没来,怎么他的辈分又往上涨了。“你父亲可曾说过……?”
“说过说过!”柏东谦连忙道,“昔日多得曾叔祖父心善……”
他话没说完,柏青霄直接把一枚芥子手镯丢到他怀里,拉着还在笑的裴庚,两人身影瞬息消失在房间。
“曾叔祖父!”柏东谦连忙开窗看去,空空如也正对小院,小院里什么都没有。
又出门找去,门外人来人往,可没一个是那二人青红的身影。
竟连一句话都没能说完整。柏东谦遗憾至极,打开怀里的手镯一看,顿时激动得脸红气粗,捧着手镯语无伦次,“曾叔祖父,谢谢、谢谢!”
只见芥子空间里,满满当当几座灵石山,几乎抵得上一条小型灵脉了。
裴庚被柏青霄直接从那济世堂拽走,想不通怎么他进城直奔这里,此刻又匆忙离去,“师尊,你给他的芥子手镯里装了什么?”
“没什么。”柏青霄含糊道。
裴庚不信,停住脚步,“你要不说,我现在就扭头去抢来看看。”
柏青霄看了他几眼,直接拉着他手腕走。
裴庚才展颜笑了开来,低头看柏青霄拉他的手,“师尊不说我也猜到了。这济世堂这么穷,师尊肯定是贴补他们去了。既然师尊是做好事,又何必怕被道谢?”
“你看那掌柜小心翼翼的模样,我要再呆久些,怕都能给他们供起来。”柏青霄随口道。
“哦?师尊寻常这么抠,倒没看出来还有这份善心。”
柏青霄停下脚步,有些不悦,“你说谁抠呢?”他一句话说完,人就被给裴庚推到角落里,抬起了下巴,两抹深浅不一的软红融在一起。
飞鸟掠过晴空,叫了几声。黑瓦下的青砖墙上两个人影叠在一起。
柏青霄抬手一手勾着他脖颈,一手勾着人腰身,脚下错开,转而把裴庚推在了青砖墙上。
“我就不懂了,你的爱好怎么这么特别?”柏青霄有些好奇,额头微微前倾,抵在裴庚额间,手掌缓缓摩挲着对方后颈,眼神相触。他短促地笑了一声,“自食其果,怎么样?”
“不行呢,师尊,您还没学到精髓。”裴庚弯了下眼。
柏青霄想问‘精髓’是什么。
前方路上传来隐隐约约的儿童嬉笑声。
光天化日之下,柏青霄一下子不自在起来,他松开按着裴庚的手,正身站好。
师尊这反应也太可爱了些。裴庚眯了下眼,随手划下道藏匿阵法,不依不饶地拽着柏青霄手腕,转而把两人姿势翻转过来。
他有些得意地直接把柏青霄手腕按在青砖墙上,皓白与青砖,洁净与青苔的对比如此显眼。裴庚眸色微沉,内里又如火一般炙热。
拿着风筝的孩童高高兴兴从他们身后的青石板上跑过。
柏青霄挣了两下,皱着眉小声道,“你做什么?有人在呢。”
“你叫啊。”裴庚挑了下眉,想起以前所见,故而用气声搞怪道,“叫破喉咙,今日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这都是些什么浑话?柏青霄无可奈何,又禁不住真被他逗笑了,摇摇头,“你真的是……你这混球。”说罢抬脸亲了上去。
两人磨了一上午,日上中天,方才寻了间客栈休息。
“麻烦两间……”
裴庚斩钉截铁打断他,“一间!”说完自觉掏出一块灵石,搁在柜台上。未免柏青霄反悔赶紧先付了账,“掌柜,一间上房。”
两人随着领路的往楼上走。柏青霄回想裴庚刚刚那豪气付钱的模样,起了逗趣的心,碰了下裴庚小臂,等人回首,便顺势玩笑道,“了不得了,小七财大气粗,唉,不比为师,一穷二白。将来也没个产业给你继承什么的。为师心里那个愧啊~”
裴庚拉过他的手。
柏青霄不解其意,掌心忽然接住一袋沉甸甸的东西。他定睛看去,一大袋上品灵石。
“没钱才好,师尊往后当真就半步离不开我了。”裴庚俊朗的面上带着几分促狭,阔绰道,“来,以后让弟子养您,甭客气,这是今日份的零钱。”
明明是他想逗弄对方,怎的现在总讨不了好?柏青霄被裴庚这模样弄得牙痒痒,直接把灵石袋摁他脸上了。“胡闹!”他直接推门走进去,啪的一下摔上了门。
被惹毛了?裴庚好笑地接下从半空掉下的灵石袋,随手挂在腰间。
“这……客官要再定一间吗?”小二看得摸不着脑袋,唯恐两人当真是不和。
裴庚试探推了下门,半掩着的门很快便推开了,里头压根没锁。他面无表情,“不必。”说罢跟着柏青霄前后脚进了门。
一进门,里头又热闹了起来。可很快,一道阵法落在门上,隔开了里边的动静,什么都听不着了。
真是对怪异的师徒。小二把擦布往肩上一搭,摇摇头走了。
外头雨声如玉珠落盘,惊醒梦中人。
难得终于从那魔域中出来,能重新吸取灵气修炼。柏青霄休养完毕,从打坐中起来,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去把大开的窗户拉上。
从窗口往外看去,天色晦暗,串串雨水从屋檐上滚落,晶莹剔透。外头起了白雾,笼罩住青山黑瓦。
虽然此处灵气不怎样,却端的一副好山水。
若在这里定居,也不乏一个好主意。柏青霄撑着窗户看了许久,直到一阵凉风进来,才醒过神,合上了窗。
裴庚没有修炼,他在床上睡熟了过去。
起先他起哄着要和柏青霄一同,但柏青霄嫌他太过吵闹,硬是一间房分了两处地方修炼。
事实证明柏青霄没想错,裴庚看了阵书,又不知道捣鼓了什么,最后干脆倒在床褥上,睡熟了过去。
柏青霄把他身旁的书捡起来,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入门的丹修基础。
这小子。柏青霄摇摇头,丹理就这般无趣,能把人看得睡熟过去?也不知先前是谁说一定会跟着他好好学习炼丹的?
不过说起来,裴庚这混吃等死的模样实在不该啊。裴庚并不嗜睡,好奇心又旺盛,什么都想学上一学。这难得了空,不去修炼,怎么反倒睡起觉来了?还是消化鬼灵过于消耗精力?
柏青霄轻轻按在他腕上,半晌皱起眉。
内里一片生机勃勃,灵力澎湃,运转无碍。
正是如此,反倒觉出蹊跷来。柏青霄收回手,垂眼静静地看向侧身面向里边睡着的裴庚,若有所思。澄净的眸色里头若深潭,让人看不清想法。
裴庚先前修为长进之快,一度让他惊诧。每逢长进,不论境界高低,总要来他面前嘚瑟。这回吸收了这么大量的鬼灵魔气团,为何却不听他说半点后续?是魔气团对他修为没有帮助,还是说……
柏青霄本来尚且算好的心情一点点沉下去。他唇角低了几分,把书放到一边,单膝跪上床沿,缓缓俯下身,掀开尤带着体温的被子,冷白的手钻进衣服里。
裴庚睡梦里打了个冷颤,像被一条白蛇缠住了,白蛇冰冷的鳞片亲密游移在身上,浅色的眼眸安静地看着他。
裴庚从这沉重的压力下惊醒,回过神,才发觉自己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了。
那人从后面拥着他。左手揽着他腰,右手从他颈下穿过,微凉的手指轻轻抚弄着他的喉结,似温柔又充满了掌控力,微一收拢,便逼着他仰头。
“师尊?”裴庚睡意消散。他寻着大概摸到了腰间那凉物,准确扣住柏青霄的手腕,“手怎么这么凉?”
“裴庚。”柏青霄把人半抱在怀里,像抱了个暖炉。他一低头,下巴便搭在裴庚肩上。裴庚只听见耳畔一声喟叹,“你为何不修炼?”
裴庚眼神看着帐顶,内心小九九翻滚不休,思索着怎样糊弄过去,又听得柏青霄淡淡道,“因为我么?你也已经想到了吗?”
这一句,才是令裴庚心底滋生了些许恐慌,他转过头想去看师尊的脸、看师尊的神情,却被柏青霄抱在怀里,桎梏着脖颈身躯不得不仰头,如同被个孩子充满占有欲地拥着的娃娃,仿佛一松手两人就会分离。
裴庚蹙眉道,“师尊……”
侧脸带来几分温度,柏青霄在他耳边似乎笑了一下,“本来嘛,为师觉得,像二师姐和玄华的事情,世上少有。可是,你也已经察觉到了吗?”
察觉到两人的距离在一点一点缩小,在彼此交叉过后,兴许很快就会远离开来。
真难以想象,他们已经是同修为的修士了啊。
裴庚的速度并非常人可比,哪怕是所有已知存在过的天之骄子都无法媲美。他能在短短十年不到的时间里从凡人变成化神。自然也有可能在未来短短数十年间一步步走向大乘、走向渡劫,然后飞升。
可柏青霄呢?他固然出色,却只是个出色的凡人。柏青霄从元婴突破化神用了近百年,若再想突破,无论如何也达不到裴庚的速度。再且,万一他在某个阶段也遇到了瓶颈,这辈子与大道无缘了呢?
两人的未来,冥冥中似乎早有了预兆。
“告诉为师,”柏青霄的声音温和轻缓,眼里却没有笑意,却执拗地问,“你为何不修炼?”
答案明明彼此心中通透,却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出口的。
裴庚沉默了,他沉默了很久。
柏青霄在一片安静到只有两人的呼吸声里,耳边好像响起了二师姐不久前说过的话。
——“青霄,你不懂。”当时,青欢捂着脸,用那沉重又难过的语气说,“我这一生顺风顺水,从来只有成为别人依靠的份,倒是头一回做了别人的累赘。”
累赘么。想过两人会因为各种缘由不合而分开,没想过原是天意弄人。
呵,那时他不懂,现在却隐隐有了几分体会。以至指骨泛白,身心皆冷。
第106章 渡劫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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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 ”裴庚拉下颈间的手,十指相扣,在唇边碰了一下。他转过身, 眼神坚定,“我们定下同心契吧。”
柏青霄不说话,眸色波光潋滟, 像雨夜里的湖面, 被打碎了平静,却也同样让人看不清湖底。
“师尊!”裴庚面上带了几分急切, 催促道,“和弟子永远在一起, 永远不要离开。我们签同心契吧!以天道为证, 共享生……”
柏青霄有了动静,却是抬手捂住他嘴。
心间的慌乱一点一点占据了脑海,裴庚拉下他的手, 装作无所谓地嗤笑着,“师尊,你不会对自己以后没有信心吧?我的师尊这般厉害, 将来无论如何也定然能够飞升, 做天上神仙。”
“不要告诉我,什么不愿意拖累弟子这样的话。弟子不想听。”裴庚被柏青霄的神态弄怕了,急忙道,“难道你……”
柏青霄闭眼,向前吻住了他。
两抹嫣红微微分开。柏青霄抵着他的心口,“别说了。”
“别说了。小七。”柏青霄呢喃着, 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失落,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这雨下的实在不合时候, 明明不久前还是晴日,该是场不受人喜欢的意外,可晴日时谁也没想过。现在这天气不好,为师有些冷。”
这话说得颠三倒四,裴庚却懂了。他有些茫然地抬手圈住他的身体,想来想去,那些未曾出口的话到底随着柏青霄的意愿掀了过去,顺着他话道,“那,弟子给你暖暖?”
柏青霄似乎笑了声,又回到原本大大咧咧的模样,似乎刚刚的才冒了个尖的脆弱是过眼云烟,欣然颔首应允,“好啊。用你的身体来暖么?”
“未尝不可。”
衣带渐宽,红烛春宵,帐中春色正浓。
相互依偎的体温带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像一场易碎的梦,引得人沉浸在此不愿清醒。
裴庚抬手,手背轻轻顺着清隽的面容滑下,他心里喜极爱极,又是难受又是不舍,还带了点隐晦的执拗,“师尊,就算是二师伯那般情境,弟子也会努力争取,告诉您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何况,我们不是才开始,一切正好吗?”
长睫微动,装睡的人犹豫着,却始终没有睁眼。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弟子很是高兴。”有人轻轻伏在他胸口上,朝他念着,“原来师尊也是会因为弟子而有心事的。”
庸人常自扰。他终究是人,而不是无情无欲无念的神仙,柏青霄微一拧眉。便有手指寻着上来,试图揉开他的眉结。
柏青霄既已打定主意装睡,便干脆故作不知,转了个身。身后贴上一副充满暖意的身体,和被子一同把他拥在里头。
柏青霄竭力抛去脑子里乱糟糟的情绪,没想到这次当真睡了过去。
“是这个方向吗?”裴庚寻着柏青霄的指向,转舵。
飞驰的灵舟从晴空往下一点一点浸入海面,舟底甫一触及海面,割开一道向前的海路,两边涌起朵朵泛白的浪花。
海面的风极大,带着微咸的气息阵阵拍打着脸面,带起衣摆翻飞,在空中两色衣角缠在一起。
柏青霄站在他身后望去,茫茫大海,水天相接,满眼湛蓝与云絮。“你记着这个方位——”柏青霄指着东边日出的方向,“往这直走,直到看到一座海岛。”
“那便是神农谷?”
“不。”柏青霄收手,背在身后,迎着海风,微微笑道,“岛呈月牙状,你向岛屿最尖角方向直去约莫百里,就会撞进一道屏障中。不要慌,那是你师祖设下的障眼法,若是从空中飞过往下看,就是一片空海,只能这样从海面上进去。”
“原来如此,怪不得师尊方才说不能御风。”裴庚点点头,若有所思,“那若是有人不慎误入呢?也会穿透障眼法吗?”
“自然不会。”柏青霄给他徐徐解释,“可还记得拜师时为师与你说过,要带你回神农谷点长明灯?”
“长明灯……是说门派里头给弟子点的命灯么?据说是防止门派弟子在外遭遇不测用,必要时还可以用来判断门派弟子方位或者引魂?”
这小子懂得不少,没白养。柏青霄笑了下,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没错。这屏障上有记录神农谷每位弟子的灵识气息。所以一般人误入,只会被无声无息遣回,进不去的。你还没点灯,但是为师带着你,一样可以进去。”
裴庚琢磨了一会,“这障眼法对任何修为的都有效?”
“当然。”
“若是玄华老祖呢?”
怎么忽然会想到此人?柏青霄有些惊讶,侧眼看他,“你问这作甚?”
柏青霄眯起眼,上下打量他一番,“你不会背着我做了什么吧?”
裴庚忙摆手,“怎会呢?”
“哼,没有最好。若是有事瞒着,小心为师拔了你的毛。”柏青霄掏出通灵玉牌看了看,大师姐还没回复,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他拿着玉牌往里走,“为师有别的事,你看着点方向,有事就喊。”
裴庚见他身影渐渐消失在船舱里,方松了口气。有些不肯定地想,他在去魔域前帮玄华一个小忙,帮他找上绯星。但这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毕竟玄华先前带他入门剑法,他只是给牵个线而已。
至于绯星是被威胁还是被说动,才答应给玄华带路去神农谷的,那是他们两人的事了。与他何干?
裴庚想到自己被拔光毛的秃样,打了个寒颤,努力清空思绪,更是打定主意哪怕被戳穿也是咬死不认。
这一去百里,海面风景虽美,看久了却容易眼疲。
裴庚揉揉酸胀鼻根,转身跟进船舱里去,正见柏青霄盘腿坐在边上,周围摆了一圈珍惜材料,时不时拿起这个那个看看。
他走去,拿起一棵在手中掂量。
“可看出什么来了?”柏青霄见他似乎有些兴趣,便也起了心想问一问裴庚这些时日的学习成果。
裴庚拿在手上掂了掂,沉吟道,“此乃回生草,用于稳固灵息修补灵脉,温和大补。虽然弟子眼拙,但依这灵气,怎么也有上千年了。”
“不错。”柏青霄满意道,“为师要炼的,可是天阶的九转回源丹。”
“天阶……天地玄黄,上中下等。”裴庚喃喃着,眉头紧锁,“师尊先前炼过半颗仙丹,按理应当不难。”
“应当?那你就错了。”柏青霄笑道,撑着下巴,似乎颇有些苦恼,“能炼制,和保证成丹率是两回事。此事对我而言还是太过勉强了,兴许找师尊试试会有不错的成效。”
“是说师祖?”裴庚来了几分好奇,“师祖是怎样的人?”他舌尖里的‘凶吗’两字绕来绕去,最后还是没敢问出口来。
“急什么,晚些时候你就见到了。”柏青霄想了想,不知如何形容,于是随口带了过去。
晚些时候见到,她不会因为我要和师尊做道侣而棒打鸳鸯吧?不会因为他带坏了师尊而要打断他的腿、亦或毁他修为吧?裴庚止不住脑海的想象。
他想,既然是师父的师父,把师父亲手养大的人,那师尊身上也该有她的影子,再加上传言。他脑海里涌出一个不苟言笑且冷冰冰的青衣女子形象。
根据年岁,兴许外貌会更成熟些,脸上可能有着严肃的纹路,嘴角下撇,一个凶巴巴的中年道姑模样。
裴庚越想越慌,一下子捉住柏青霄的手腕,“师尊!”
正摆弄着草药的柏青霄抬头看他,“你又怎了?”
“要是我和你师父打起来了,你帮谁?”裴庚心急如焚。
“打起来?”柏青霄怔了下,徐徐笑了开来,语含笑音,“怎么可能打得起来?”
裴庚紧皱的眉眼微展,暗道看来师祖脾气不错,是他杞人忧天了。
谁知柏青霄下一句便是,“修为境界如此悬殊,她一招就能弄死你,怎么打?”
这么猛?裴庚黑白分明的眼瞪了他半晌,吊着一颗没有着落的心,小心翼翼试探着自己的地位,“那师尊,弟子和你师父若都没了修为,同时掉进海里,你先救哪一个?”
什么叫丧失了修为掉海里?柏青霄蹙眉看他,从鼻腔里闷出一个很轻的鼻音,“嗯?”
“师尊你说话啊!”裴庚摇了他手臂两下,不依不饶,“你先救谁?”
柏青霄顿了下,犹豫了很久,不甚肯定,“……救师父吧。”毕竟他师父现在这幅弱不禁风的模样可不比当年,裴庚好歹能撑久些。
话说他为什么要做选择?不能左手右手各提溜一个?等等,所以到底什么样的情况,裴庚和师父才会同时失去修为掉进海里?
柏青霄道,“你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裴庚面上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好像心都碎了。
“到底怎么了?”柏青霄给他探脉,“好端端的怎么问这么多奇奇怪怪的问题。”
恍恍惚惚,裴庚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将来被棒打鸳鸯的场面!甚至连自己墓碑样式都想好了。
他头脑一阵昏乱,猛地一阵摇头,最终做了个决定。只见他紧紧握着柏青霄的小臂,语气沉重,“师尊……要不,我们私奔吧?”
私奔?柏青霄怀疑裴庚大抵是背着他吃了什么药,才把自己吃成这副傻样,能想出这么好笑的计划来。他抬手摸了摸裴庚额头。
但这生机勃勃的活跃模样,说实话柏青霄还挺喜欢,他记得裴庚初遇时的阴翳偏激模样,如今便是成就感满满。
他笑道,“小七啊,自从你跟了为师,性情似乎活泼开朗了不少?以后继续保持,世间美好的事物多着呢。”
师尊怎么不回答他刚刚的问题?裴庚张口欲言,船只忽然大幅震了一下。
“到了!”柏青霄把刚刚的顾虑抛去九霄云外,欣喜无比,挥手收起地上好不容易凑齐的材料,连忙大步跨出门去。
帘子被掀开,却见船头消失在前边,原是整艘船只正穿越一面金色的‘墙’往里而去。
“你瞧,小七,”柏青霄兴致勃勃,向他指着金色的阵法,指着阵法背后的远方,“那便是为师自小长大的地方,为师觉得它是整个修真界最漂亮的地方了。你可瞧好了——”
穿过阵法,裴庚睁眼看去。
不同于刚刚的风平浪静,天光云影。只见雷声轰鸣,巨大的、可怖的漩涡笼罩在这片天空之上,沉甸甸若阴影压在人心头。
那是比他曾经晋升化神还要庞大、还要可怖的劫云,笼罩在海岛群之上。
雷云漩涡的中心,正是海岛群边上的一座小岛。哪怕隔得有些远,仍然依稀能看到小岛最高峰的防护法阵发出耀眼的光。
渡劫之人,修为不在化神之下,再看这近乎能毁天灭地的雷云群,极有可能是大乘亦或渡劫修士在历劫。
神农谷内,渡劫期大能只有玉烟一人。再说普通修士没有裴庚那般逆天,需要极长时间去修炼。
就柏青霄所知,近来到了历劫关头的分明只有青欢。
电闪雷鸣,海风呼啸,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柏青霄脸上的喜色渐渐消去,他面如白纸,掐紧了掌心,“谁、谁在渡劫?”
不可能的,不可能啊。大乘期修士寿命极长,活个上千岁不成问题,青欢还很年轻,就算她丹府破裂,就算她道心不稳……
他以为时间够的,他以为他能来得及!柏青霄脑海里闪过青欢的模样,她那时道,“小师弟,我时间不多了。”
雷云聚集,酝酿着最后一击。那缓缓转动的漩涡,像是上天向尘世投来的一眼,凝视着渡劫之人。
这一击,怕是能把这片海戮穿。
柏青霄上前两步,飞快跃上船栏。
“师尊!”裴庚心急唤出一声,上前伸手却抓了个空。
只见柏青霄身轻如燕,往外一跳,笔直地往那雷声轰鸣的地方而去,青色的身影在半空留下几道虚影,便决然消失在风里。
“不能去啊,师尊!”裴庚急忙吼道,“你忘了吗!他人渡劫,不能靠近!”
这还是柏青霄教他的保命之法。可若有一天,在危险和亲人可能的最后一面间,恐怕谁也维持不住那点理智和体面。
裴庚此时自然喊不住心急火燎的柏青霄。
裴庚一咬牙,收起灵舟,连忙御剑追了上去。
一时心如鼓擂,几乎从喉咙跳出来。裴庚本以为是紧张所至,后来才发现是这天雷威压。
越接近劫雷落下的地方,无形的压力越是弄得心脏喘不过气来,头晕目眩,耳朵嗡鸣,后背已然一身冷汗。
他不觉得同是化神修士的柏青霄感受不到劫雷的可怕,它在警告所有试图跨进雷区的凡人!
可裴庚目之所寻,柏青霄已经不见了踪影。
轰的一声,裴庚睁大了眼,在一片紫白相间的光芒里,他感觉眼睛几乎要被闪瞎,生理性的眼泪在耀眼光芒里一眨眼就会落下。
那劫雷自天上劈落,足有三人合抱之大,瞬间击沉了整座海岛。
海岛山崩地裂,化为几瓣徐徐下落。
尘土飞扬,以海岛为中心,冰冷刺骨的灵力在半空阵阵扩散出去,差点把飞到一半的裴庚从半空掀翻。
第107章 散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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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青霄原先正冲那小岛而去, 谁料半途一条水龙冲上来捆住他腰,往下一扯。他整个人猝不及防被偷袭成功,还没看清是谁偷袭, 又被带趴在地。
他趴伏在地,尘浪自他背上滚滚涌过。
但比尘浪压得更重的,却是背上那只手。
汪洋中一小小海岛沉下去了, 徒留下一小块地方, 上面烟尘滚滚,看不清景象。
“你怎么忽然跑回来了?跑这么快作甚, 送死么?”旁边传来低声训斥。
风波渐平,柏青霄侧首看去, 先惊后喜, “大师姐!你怎么在这?”
青羽道,“当然是帮人护法,就防着你这种往里冲的。”她满面冷色, “我昔日如何教你?他人渡劫,怎能随意往里跑?”
“我以为是青欢她……”柏青霄着急解释,视线越过旁边的大师姐, 才看到另一边一直不吭声的人。
“青欢她怎么了?说话别只说一半。”青羽不悦道。
柏青霄连忙爬起身过去, 一把握住青欢肩膀,手劲极大。“二师姐!”
“不是你在渡劫?”他眼里亮极了。失而复得,一把抱住了心事重重的青欢,“你没事真的太好了!我方才见这雷劫来势汹汹,一看情形就不大好,似是大凶之兆!还以为往后见不着你了。”
“青霄, 别说了。松手!”青羽紧皱眉头, 眉宇间两道浅浅皱痕, 手劲极大扯开他。
“怎么面色都那么差?发生什么了?”柏青霄还不知怎么回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只见青欢吸了下鼻子,点点头,又摇摇头,露出个明媚笑容来,喟叹道,“是啊,太好了。”
可她说着该高兴的事,潋滟的眼里却落下两行泪来,突兀地挂在笑脸上。
下一刻,柏青霄面色一变,连忙接住晕倒过去的青欢。
“这……怎么回事?”柏青霄半抱半扶着晕倒过去的青欢,略显无助地看向大师姐。
大师姐揉了揉眉心,“说来话长,先把她带回去吧。”
话音刚落,远处一阵澎湃浓郁的灵力冲荡开雷云,刮起不远处的三人同色的衣袍卷起。冰寒气息从天雷下残存的那块土地席转开来,冻结了方圆百里的海面。
寒气阵阵,青羽有些出神,隔着海面望着对面那块土地
在冰系灵力冲击下,那天雷下残存的一小块土地宛如汪海里盛开的冰莲。柏青霄有些讶异,“谁在渡劫?咱们谷中并没有冰灵根的弟子吧?”
至高处,一把眼熟的剑从无到有逐渐显形,静静立在岛屿之上,剑尖直指下方。
方才雷劫那模样,应当是渡劫失败了才是。可现在灵力复苏,又像极了晋升成功时候的天道回馈。
柏青霄喃喃着,“冰系……”他猛回头,“难道是……”
青羽点头。
“他怎会出现在神农谷里。”柏青霄不可置信。“而且还在这里渡劫。怎么想都该回他的苍穹剑派才是。”
青羽看了那小岛一眼,雷云渐散,已经没什么危险了。她沉声道,“走吧,回去我慢慢与你说。”
扶着人的柏青霄刚踏出一步,后知后觉想起一件事,“且慢,大师姐,我那徒弟还在海上呢。我得回去找他。”
“明池么?他好端端怎会出海?”
“不。是我另一个徒弟,名唤裴庚,是明池的师兄。”
“莫急。我托附近护法的弟子去寻,你先随我回去。”青羽指尖微动,一条海水凝结的小鱼栩栩如生,顺着她指尖飞了出去。
却说裴庚没追上柏青霄,便直接往那小岛而去。
雷劫既散,守在周围的神农谷弟子便放开了结界。使得裴庚一路顺畅直接飞进去,直通中心。
“那人是谁?”有弟子发现不妥,连忙要去追。
“等等,这人我认识。”绯星喊住她们,对绯月道,“大师姐,我去追那人就行。”说罢飞身而起。
“大师姐,那人修为深不可测,绯星她一个人太危险了!”其余弟子有些着急,想要跟上。
绯月一手托起飞来传讯的小鱼,一手拦住其他想要跟上去的弟子。“让她去吧。你们几个,去检查神农谷周边其他岛屿有无影响。”她吩咐道。
裴庚震惊地看着这朵盛开在汪洋之上的‘冰莲’,山峰上一人迎风而坐,虽然灰头土脸,衣裳破损,仍不输半分气度。
更诡异的是,他明明眼睁睁看着当时最后一道天雷轰塌了整座小岛,明显是渡劫失败之兆。
为何此人周身灵气浓郁,大道玄妙,气度不凡,看着竟比当初还要厉害。
“裴师弟——”绯星追了过来,“莫要过去,玄华尊者还需要些时间调整。”
裴庚扭头见是她,连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渡劫失败难道不是应该……”
“应该灰飞烟灭?你是想说这个?”绯星挑眉,笑着与他一同看向玄华,“这是尊者自己的选择。”
裴庚脑袋好似浆糊,更觉得自己对这修真界还不甚了解,“什么意思?”这世间除了渡劫失败与渡劫成功外,还有第三条路吗?
“是他自愿放弃飞升大道,留在修真界成就散仙之身。”
“散仙?”房中,刚把人放在床上的柏青霄惊得扭头看向大师姐。
“嘘!你小点声!”青羽微恼,拍了他手一下,“让开点,毛手毛脚的。”
说罢,给昏迷不醒的青欢细心掖了掖被子,在她身上附上一层隔音结界,方才直起身道,“咱们出去说。”
柏青霄跟着青羽出去,走过廊道,绕出后边,来到前方大堂上。
议事厅里摆着不少座位。
“约莫一月前,绯星带着明池回来。一同跟来的,还有玄华尊者。”青羽落座上位,抬手,茶壶自发浮起,咕噜噜冒出热气,茶嘴往下倾,水柱无声。
“青欢的事我已经知晓,本以为将人劝走得花费一番功夫。没想到玄华尊者是来寻师尊的,他与师尊聊了很久,不知道说了什么。师尊答应让他留在谷内。”
“半月前,师尊召我去帮尊者护法。我也是那时才知道玄华尊者修为早已圆满,压制数年,一是为了门派,二来为了青欢。近年越发感到天道桎梏,怕是在修真界再无立足之地,因而他才选择了渡劫。却不为飞升,而是甘愿放弃飞升与仙位,成就散仙之体。”
茶水满杯。青羽往柏青霄方向轻轻一推,“赶路辛苦了,这茶该最合你口味,试试。”
柏青霄此刻无心吃食,看也不看那茶盏,追问着,“大师姐,我听不懂。”
“哪听不懂?”
柏青霄坦言道,“青欢的丹府破裂并非不能治不是吗?尊者为何不直接拖延到青欢病好,为什么就这么急着渡劫?他要是不渡劫,谁能把堂堂的渡劫大能逼离修真界?谁会让他在此没有立足之地?”
青羽瞥他,轻笑一声,摇摇头,抬手指了指天。
“什么意思?”
“是天道啊。”青羽垂下眼,手指捏着茶盖轻轻拨开浮上来的茶叶,抿下半口,“天道为了维护这世间平衡,绝不容许任何成仙的存在留在此处,一旦成仙,必须立即离开,去往上界。哪怕没成仙,若你的修为强大到天道认为已经成了种威胁,依旧会逼得你不得不迎面劫期。”
“彼时,要么死,要么离开。”
“这样么……”柏青霄被她话中内容一震,想到裴庚那骇人的修炼速度,顿时心里失了滋味,有些失神地摆弄着茶杯盏托。
“怎么?倒是头一回见你这丧气模样。”青羽有些稀奇,“你这又有什么事不成?”
柏青霄扯了扯唇角,“只是想到辛苦多年,最后却放弃上界成了名散仙,不由替尊者感到些许遗憾罢了。”
“遗憾?”青羽放下茶杯,面上是看透一切的冷静,“青霄,莫要轻率替人觉得如何。你不是玄华尊者,自然不懂他如何想。说不定在他心里,陪青欢这短短数年,要远比上界绵长岁月更值得呢?”
“的确如此,是我想岔了。”柏青霄回神,不再去想。
他沉默半晌,默默喝茶,连同心里的事情一同咽下去。
抬头换了话题,“大师姐已经见过明池了吧?裴庚一直被我带在身边,现在回来,正好也带来给大家看看。往后两人‘点灯’,还需要师姐主持。”
青羽提醒他,“点灯时,需赐予亲传弟子名号。你已经想好两人名号了吗?”
“啊……”柏青霄一愣,面上露出些许茫然。
青羽扶额长叹,“我就知道,你这个不省心的!”她从芥子空间里拿出本册子,往柏青霄手中重重一放,“回去好好挑选!”
“哈哈,好的好的!”
“柏青霄,我虽不知你在外面这几年历练都经历了什么。”青羽不赞同地看着他,“可修炼一事不能落下,你既修的自在心境,凡事便更要注重些。不要再露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哪有?我这不是一直都挺……”
青羽提高了声音,“柏青霄!”
柏青霄一激灵,立马想起小时候过于调皮被大师姐罚站墙角的记忆。当即认怂,“好吧。先前只是一时没想开,现在被师姐这一喝啊,简直重获新生……呜师姐我错了。”
柏青霄拿着册子可怜巴巴看着怒目而视的青羽,试图蒙混过关。
“大师伯,我把裴师弟带来了。”门外响起一道女声。
“进来。”青羽正想见一见柏青霄带在身边的大徒弟,便喊两人进来。
绯星带着一红衣青年走了进来。
青羽着实有些惊讶,柳眉紧蹙,神情冷凝。
青羽审视着这青年,却见眼前青年腰间配了把长剑。容貌不俗,张扬明艳,隐约带着些煞气。骨龄不过二十有余,然而修为却在化神期,竟与柏青霄不相上下。
这人便是青欢曾提起,柏青霄收下的那天赋异禀的大徒弟?
青羽掌心抹过双眼,甫一睁眼,灵识穿透裴庚身躯试图看清里面的魂魄是否夺舍。
然而天机不可泄露,灵力反噬。
眼前一片烈焰袭来,灼眼无比,伴着耳边有如幻音的凤鸣,青羽差点坠入虚幻境中失去自我。她往后一仰,挨在椅背上,抽了口冷气,捂着双眼。
“大师姐?”柏青霄刚要起身。
青羽比了个手势制止他,“我没事。你坐下。”她深呼口气,放下手,眸光如刀,直直看向眼前这青年。
看不透才是最大的问题。这人身上定有蹊跷!
“怎么回事?!”青羽一拍桌子,吓得在场三人浑身一惊。
裴庚更是警惕不已看着坐在最高位的女子。这人简直和他想象中的师祖如出一辙的冷面怒容,凶得很。
柏青霄看了眼绯星。绯星极有眼色,自觉行了个礼,交代了些情况便款款出去了。
留下场上三人。
“来,过来。”柏青霄笑眯眯朝浑身炸毛的裴庚招手,“这是你大师伯,别怕。看着是凶了些,但人不坏的。”
裴庚左看右看,在这严肃的氛围里走到柏青霄身边,没敢坐下,只站在他身后。
“师姐,裴庚情况有些特殊。”柏青霄简单解释了裴庚的身世,以及他现在的真身。
这故事曲折离奇,青羽听罢,长久无言,差点给柏青霄的胆大妄为给气出口血来。“柏青霄,你也太离谱了些!”
还有更离谱的呢。柏青霄张了张嘴,想要说他已决定与裴庚结为道侣,但一想未免惊世骇俗了些。大师姐今日已经被刺激成这样了,为了长久打算,便暂且按下。
柏青霄乐呵呵道,“大师姐,怎么这般惊讶,莫不是羡煞了我这好运气?”
“滚——”
“滚滚滚,这就滚。”柏青霄嬉皮笑脸地起身,无比自然地牵起裴庚的手离开,“走啦!我带我徒弟出去逛逛,大师姐看好了点灯的吉日记得托人告诉我~”
“晚些记得去见师尊,她等着你呢。”青羽头疼不已,摇了摇头,曲肘扶额,十分无奈。
等人走后,青羽想起刚才柏青霄过于亲昵的举动,一时又觉出哪里怪异来。
第108章 神农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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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青霄领着裴庚出来, 裴庚跟在他身后问,“师尊,二师伯没事吧?”
柏青霄闻言着实有些惊讶, 他停住脚,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大弟子,“为师以为你已经知道渡劫的人是谁了?”
“弟子知道。”裴庚顿了顿, “但那又如何, 二师伯的丹府之症没有改变不是吗?”
“亏得你有这份心。”柏青霄心下软了几分,回头往前走去, 慢条斯理道,“现在还缺味龙鳞的材料, 只是现在神兽早已不存, 急也急不得。你放心,用药的时候为师不会忘了你的。”
他顺着梯道往下走了几步,却忽然止住了步伐。
裴庚跟在他身后想事情, 见状不明所以,“师尊?”
柏青霄抬手指着前面,“小七, 此处颇高, 你往远处看——”
裴庚顺着他手指看去。
雷云既散,阳光正好,艳艳半藏在云后。
他们所在的宫殿背靠起伏的群山,俯瞰而下,盆地中划分出大片大片的草药田。风在吹,草在摇, 绿意生机盎然, 游云在草尖投下路过的影子。
一路向前, 依稀可见海边的白沙地,海水翻腾出透明的浅绿色,泛白的泡沫冲上岸边。
远处无数小岛环绕周边,海鸟展翅。
这幅景象当得上‘世外桃源’一词,光看着心情就不由自主愉悦起来。
二人背后的宫殿雕梁画栋,屋舍华美,冰冰冷冷立在高处,数百道玉阶直通下方,宛如坐落天上的神祗俯视人间。
裴庚觉得站在高处的感觉特别好,“这里的风好像都格外清新些。”
“你这话说的……可惜师尊不喜欢。”柏青霄短促地笑了一声,解释说,“神农谷里也就此处建筑最为华美。你猜为何?因为此处宫殿本是师姐们的一片孝心。”
他环顾一圈,背着手往下走了两步,边走边道,“可惜师尊嫌太俗气,不肯住。后来就只能改成神农谷的主楼用。大师姐为了打理事务方便,干脆住在了后殿。”
“随我来。”柏青霄兀自往外飞去。
顺着晴空,一青一红两道身影从宫殿前边掠过。
裴庚轻巧落地,草药田里许多人影。他原来以为全都是神农谷弟子,现在离近了,莫名觉得服饰有些简陋。
裴庚好奇地绕到这人面前,想打个招呼。
不料却对上一张稻草人的面孔,粗糙的脸上用石头塞了两个眼,连嘴都没有。裴庚抬手掀下稻草人的帽子,稻草人头顶光秃秃更是什么都没有了。
他坏心眼露出个笑来。
这么看来,附近人影稀少,都是只有些稻草人在忙活。
“这是稻草傀儡,专门用来打理药田。”柏青霄想起什么,从掌心凝出一团光,跃跃欲试,“好了,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为师带你去别的地方玩。”
他托着手里那团光离去。裴庚掂了掂手里稻草人的草帽,把它重新扣回稻草人头上,还压了两下,才起身跟上去。
柏青霄半空绕了个弯,往侧边去,一直把人带到荒草地里。裴庚左右打量,判定这里离海边不远,海浪声依稀入耳。
“小七,看这。”裴庚转头看去。
正看到柏青霄把手中的光往天上一扬,光团化作无数光点纷纷洒落,融进茂密的草地里,不见了。
裴庚不明所以,“看什么?”他盯着草地一会儿,眼里亮起繁光点点。
只见这片草地在短短数秒内,无数植物挺直了杆往上举,恍若一下子进入了春天,争相长出五彩缤纷的小花,缀在绿色的背景下,斑斑点点的色彩亮眼的很。
此外,白点普遍出现在草地上。
白点越来越大,最后如睡醒般展开身躯伸了个懒腰,彻底绽成一枚小白圆球,左右轻轻摇晃。
风一刮,无数毛茸茸的蒲公英自下而上飘起,吹得漫天都是。底下的野花欣欣向荣摇着花盘仰望。
“好看吧?”柏青霄眉梢带着些得意,“为师偶然发现自己的木系灵力还能这么玩。”
他转身张开手臂往前一路飞去,双掌落下纯净的灵力,随着他的飞行轨迹,在半空带出两条碧带,落下点点灵光,绽开一路花团锦簇。
裴庚惊叹不已,抬手抓住这些毛茸茸,堆在掌心拢成一团软绵绵的白絮,仿若捏住一团再柔软不过的心脏。
童年时听过的神话在眼前成了真,世间还真有所过之处繁花盛开的神仙。裴庚捧着这团白软欣喜追了上去,“师尊!”
离开了海岛群中心,师徒两人站在柏青霄昔日的住处前一同沉默。
只见眼前几块简陋的木板支着,寒风一吹,啪嗒一下摔倒。简直闻者惊心听者流泪,堂堂一位化身大能从小长大的地方居然这么寒酸。
裴庚想过住处没那宫殿这么豪华,但也没想到居然这么简陋!他先开口,怀疑自己怀疑师父怀疑人生,“师尊,这附近海岛这么多,咱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怎么?跟着为师吃苦你不乐意了?”柏青霄臭着脸往袖子里摸。他当时走的时候把房子做成桃核法器带走了,一点东西没留是再正常不过了。
“这这这……”裴庚在四周转了几圈,朝柏青霄摊着手。脑门上就差没写着‘离谱’两个字。
“不好吗?”柏青霄故意逗他,“吸收日月精华,打坐修炼可方便了。”
裴庚弯腰扶起倒下的木板,环顾四周,海岛上树木不少,草地茂密。
没想到师尊竟然风餐露宿,修炼条件居然这么苦。裴庚肃然起敬,回看柏青霄时充满了敬佩,又带着几分心疼。
也罢,师尊以前过的这么苦,以后有他在,日子总会好的。裴庚想,脸色逐渐坚毅,撸起袖子扛起木板就走,“师尊给我点时间,弟子这就去砍树重新造个房子,再造些家具……”
他琢磨着走进林间。
看着他的背影,柏青霄好笑不已,捏出自己袖中才找到的核桃,注满灵力,瞧了个平整土地,往前一丢。
核桃见风就长,白墙黑瓦,精致秀美。中间还带着小喷泉,沿着两侧走廊下流过,廊下一间接着一间的房门。厨房、书房、寝室等一应齐全。
柏青霄慢吞吞走进院内,顺着鹅卵石铺就的小石路,抱臂直直朝水池另一边而去。从芥子空间里摸出几颗种子,注入灵力,随手丢到院子内,
植物破土而出,一下子长满了小院路两边,增添了不少生机。
半途折回来想要问柏青霄话的裴庚一踏进门就惊住了,他把手中木板往外一丢,拍拍手过来,“师尊!这是哪来的院子?”
“怎么?难不成你真想天为被地为床?”柏青霄眼含笑意,指使人干活,“替为师在这架几根木头。”
裴庚左看右看,顺手把刚刚的木板用剑削成一根根,捡起往地上指了个大概,“哪?这里可以吗?做成什么样子?”
“做个高点的花架,乘凉用。”柏青霄含糊道,“大点的。以后你起得早,要飞上枝头唱歌也方便。”
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的裴庚:???
裴庚动作干净利索,带着力量感的赏心悦目。几根木头往土里一插,抽出麻绳一捆。架子搭的牢牢,够宽够大,就在小石路边上。他拍拍手,转身求夸,“如何?”
“不错啊。”柏青霄没想到裴庚能做的这么好,他往花架底下丢了几颗种子。
裴庚退后几步,就见种子萌芽,往下扎入土中,往上沿着花架飞快攀升,长出新叶,凝出花苞,坠下一重重。
花苞绽开,蓝紫色如梦似幻盈满了木架。
“还缺了两样东西。”裴庚道。柏青霄看向他,便见裴庚笑着伸出两根手指,“缺个双人躺椅。晚些时候弟子做一个如何?”
“嗯,都行。”柏青霄点了点头,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转身跨上走廊,推门而进。
这院子最大的地方不是寝室,而是书房。他进书房时,地上书本还是散落的模样。
裴庚跟在他后面进来。
草席上一方长桌,柏青霄盘腿坐下,琢磨着药方,头也不回,“除了书房隔壁那间,其他房间都是空的。你自行去挑一间住。”
裴庚蹭过来,坐在他旁边,一歪身子,靠近师父装傻,“什么?我的寝室与师尊不是一块的吗?”
柏青霄头也不抬,随手一本书往旁边丢去,“不许犯懒,出去练剑!”
裴庚抬手接过落下的书本,笑了下,往旁边放好,就着落坐的盘腿姿势,往前慢吞吞搂着柏青霄腰,脑袋侧压在柏青霄背上,声音沉闷,“师尊,我想和你商量件事。”
“有什么直说就是,扭扭捏捏像个什么样。”
许是裴庚沉默的时间有点久。柏青霄有些稀罕地抬眼看他,“哟?这是怎么了?”他摸摸裴庚脑袋,似是安慰,语气缓和几分,“说吧,为师听着。”
“师尊……”裴庚垂首皱眉,吞吞吐吐,“你觉得散仙……”
虽然只是寥寥数语,柏青霄便懂了他心中所想。他微低下头捏捏裴庚脸颊,声音轻缓,“好了,你现在该去练剑。有多久没好好修炼了?嗯?”
“可是……”
“为师接下来还得去深海秘境一趟,你就说,要不要随为师去?”
裴庚打起了些许精神,反握住柏青霄手掌,吐字清晰:“去!”
“行,那秘境危险。你既然跟着去,这会儿还不去修炼?”柏青霄轻拍了他膝盖一掌,“快去!努力些,也让为师长长见识。说不定这阵子你还能成个大乘修士呢?虽然为师是没这般天赋了,可若有个这么厉害的徒弟,这么一想,为师多厉害啊。对吧?”
大乘修士?裴庚一惊,他抬头对上柏青霄的视线,那双眼依旧澄澈,含着温润笑意。他恍然间觉得柏青霄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很多时候不说罢了。
裴庚被柏青霄赶出了书房。
若修为不够高就无法保护自己和师尊,若是修为升的太快又可能和师尊天人两隔。裴庚提着长明剑,心中烦闷,剑风扫荡而过,植物嗡嗡摇曳。
这些年,裴庚不是没有发现自己的特别,原本只觉得是天赐的福分,现在倒成了一种烦恼。
剑尖挑起院中石子,碎石哗哗落下。
裴庚眉头紧蹙,手腕一旋,看也不看,剑尖却稳稳接住了其中一枚黑白相间的石子。
“怎么,让你练剑你偷懒是不是?”一道声音由远及近。
裴庚眼一亮,抬头,“师尊?”
却见柏青霄从书房匆匆出来,拍了他肩膀一下,往门外走去,“为师有事需去你师祖那一趟。你且在这好好休息,晚些时候再带你去见见其他人。”
“师尊,你去多久?师祖又在哪?”裴庚还没问完,柏青霄又折了回来,抓起他手腕看了看。
裴庚不明所以,“师尊?”
柏青霄拨弄两下他的手镯,才松了手,“二师姐给你这储物镯时,你修为还低,现在瞧着已经不太适用。脱下来,为师拿去找人替你弄一弄。”
裴庚忙把手上的流云火纹镯乖乖脱下。柏青霄拿了他储物镯子,扭头就走。
等裴庚反应过来他自己也会炼器,想喊住柏青霄时,柏青霄已经飞身离去。也不知道是在急些什么事,连门都不走了。
裴庚心中烦闷不堪,挽了个凛冽的剑花。在原地站了片刻,院子静的不行。
神农谷海岛众多,仙尊与其弟子每人占了一处岛屿。因而这小岛上暂且只住着柏青霄师徒两人。
裴庚没了继续练剑的心情,提剑转身,想要回房打坐静心。
门却被从外敲响了。
“师尊?”裴庚欣喜,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反应过来敲门的人不大可能是柏青霄。
于是,他失了兴趣,面上神情寡淡几分,往门外走去。
“师叔师弟,你们在吗?”有些熟悉的女声传来。
似乎是绯星。那个在忘忧堂里对他还算不错的师姐。裴庚想了想,打开门,“师姐?”
没想到开了门才发现外头站满了人,多是与他年纪相仿。而且……都是女子。个个见了他,面上带笑,眼中又似乎存着那么点好奇。
被这么多人围着注视,裴庚一下子呆住了。
站在中间的绯星朝他打了个招呼,“裴师弟,师叔在吗?”
“呃……师尊刚有事出去了。你们若有事找他,改天再来吧。”裴庚面上神色几分不自然,拒人之意十分明显。
“这样啊,没事,本来我们也是来找你的。”绯星装作看不出他的不自在,亲切地拉着他手腕自然走进去,还招呼后面的人,“进来吧,不是你们说想来看看裴师弟,怎么这会都害羞了?”
又回头对裴庚道,“我们奉各自师父的命,给师叔送点东西。诸位师姐妹们,也刚好想来瞧瞧你。”
“对了,裴师弟。”站左边的某个女子恍然大悟,从芥子空间拿出一堆青色衣物来,“师父说这是给师叔新做的衣服。还有明池师弟的也已经做了,今天是想来看看裴师弟的尺寸。”
裴庚面色微变,立马就想拒绝,“什么尺寸,我……”
右边的女子合上门,一蹦三跳过来,“裴师弟好!听明池师弟说你也是火灵根,不知能否与师姐比较一下?对了,据说你也懂些炼器?咱们可以好好交流交流~”
“还有我还有我,裴师弟,我是你六师伯的弟子……”
裴庚往后退了一步,张眼看去,才绝望地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被这群师姐团团围住,堵在中间。
他心里对这忽然出现的热情和亲昵无助极了。
耳边言笑声阵阵,他却在心底阵阵呼喊着:师尊,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等裴庚把这群师姐送走,感觉精气神都被抽走了大半。
他关上门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松了口气。
门,忽然又响了。
第109章 翻花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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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庚面色一变。
“裴师弟可在?”又是一道几分熟悉的声音。
裴庚很想假装自己不在。
谁料那女声道, “麻烦裴师弟开开门,我们来给师叔送些东西。”
既然是来给师尊送东西的……裴庚深吸一口气,再去打开那扇门。
门外的欢笑声停住了。
裴庚首先看到了大师伯青羽的大弟子绯月, 她朝裴庚点点头,面上无甚表情,“裴师弟下午好。”
裴庚才松口气, 就听到下面叽叽喳喳。
“他就是我们的师弟呀?”
“他好高哦, 比师姐们高好多~”
“师弟长得真好看,我长大能嫁给他吗?”
裴庚低头一看, 五个只到他大腿的小毛孩,三男两女, 一脸无辜地盯着他看。他一一看去, 才发现这群娃娃还没开始修炼,就是些凡人小孩。
裴庚哑然失语,“这些是……?”
绯月朝他介绍, “这是八师叔前段日子新收的弟子。他们听说诸位师姐都来你这了,吵着嚷着也要过来看看。我载他们过来,顺便送些八师叔亲手做的糕点。他们比你早些时候入门, 所以按辈分, 你该称呼他们为师兄师姐。”
裴庚简直要怀疑人生,比划了半晌他和这群豆丁的身高,“我喊他们……?不对啊,师尊好几年前就收我为徒了,肯定比他们早入门才是。”
绯月肯定道,“但你没回来点灯。所以按进师门的顺序, 你是除了明池外最小的师弟没错。”
原来还有这讲究?感觉无形中被师尊坑了一次的裴庚:……
那群小孩挤开裴庚, 欢呼着进了院子。
“师弟师弟, 快来陪我们玩!”
“明池师弟吹哨子贼厉害了,你会什么?”
“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师弟。”有个扎着双平髻的女孩挤过来,眼巴巴看着他,举起自己的双手,手上绕着红绳,怯怯道,“我们来玩翻花绳好不好啊?”
裴庚:……?
旁边有一个男孩挤过来,推了女孩一把,“不许抢!爱哭鬼,我们要先玩举高高。”
被推开的女孩愣了下,抽抽鼻子,脸颊皱在一起,在裴庚惊恐的视线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还扯着裴庚的裤脚不放。
一瞬间小孩的吵闹声入耳,嗡嗡响个不停。
裴庚对孩子手足无措,拍拍这个摸摸那个,妥协道,“别哭别哭了!都别急,一个一个来。我们都玩好不好?”
那边,柏青霄找了一圈,没找到自己师父玉烟仙尊。所以干脆找去了青羽那,顺便看看青欢现在如何了。
送走这群年龄幼小的‘师兄师姐’,裴庚彻底摊在了椅子上。
没过一会儿,门,又被敲响了。
裴庚心有余悸,并不想去开。
但门口的人似乎很是执拗,一声接着一声敲。
裴庚垮着脸过去,打开门。
这回没有熟悉的人了。他左看右看没有,十分有经验地低头看去。
一个精致的小女孩面无表情仰头看着他,头发雪白,一身青白衣裙,年纪小小,却依稀有了倾国倾城之态。
没看出修为,也许是和那群小毛孩一般还没开始修炼?年纪小小就白了头发,真可怜。难道是有什么不治之症吗?让裴庚记起他少年时被蛇毒折磨的苦楚。
她还没开口,裴庚了然道,“找师尊吗?他不在。”
女孩顿了顿,又张口。
裴庚让开位置,比了个请进的手势,“你是哪位师伯的弟子吧?也是来看我的吗?进来吧。”
女孩眼神微妙看着他,默不吭声提着裙摆优雅跨进门槛,款款走到院中椅子上侧坐下,坐姿端庄。
小小一只显得无比乖巧。
刚被折腾过的裴庚舒了口气,拿出刚刚哄那群小毛孩的糕点和茶水。
两人安静无语,一时气氛略显尴尬。
裴庚想了想,拿出刚刚那小师姐落下的红绳,笨拙地翻了个最简单的花样,哄道,“你喜欢翻花绳吗?我们来玩这个好不好?”
那女孩看他的眼神简直充满了不可思议。
裴庚还在尽心尽力哄孩子,他翻了个花样,“这样好看吗?看起来很好玩对不对?你要试试吗?很简单的,大胆些。”
他给女孩打气,激励道,“来,别怕,试一试?”
他见女孩没反应,想了想,问,“或者,你喜欢玩举高高?这样,你赢我一回,我抱你举高高好不好?”
柏青霄去的时候,青欢已经醒来了,正和玄华低声说着话。
柏青霄想着自己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寻思要不要打道回府,改天再来。
青欢看了门边的他一眼,不知和玄华说了什么。玄华点点头,人影很快消失在房中。
青欢朝他欢快地招手,“来啊,小师弟,藏什么呢?过来与师姐说说话。”
柏青霄放下心,大步过去,“二师姐。”他走到桌前,把青欢上下打量一遍,“看起来不错啊。那天你那副模样,可把我吓着了。”
“吓着你了?不会吧,我师弟胆子这么大,怎么可能被吓着?”青欢故意做出副一惊一乍的模样,“莫不是哪个老鬼夺舍了我那可怜的小师弟?”
见她还是这老样子,神采奕奕,柏青霄觉得轻松不少,忍不住笑了出来。但心里未免没有担忧。
他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和青欢说着去了魔域之后的事。
“这个我知道了,难为你替我跑一趟。”青欢摆手道,“原先我是猜到些许不错,可也拿他没办法,无法验证。何况两魂一体还不能移魂,属实难搞,没想到你真能给我个惊喜。”
柏青霄凑过去,伸出手掌,疯狂暗示,“哦?我这总不能白跑一趟吧?”
青欢使劲拍了他掌心一下,佯怒道,“怎么?要算这么清?那你平日里偷偷掏我小金库的账什么时候也算一算?”
“谁掏你金库了?”柏青霄装傻装的彻底,“谁啊,说出来!我替你捉他去。敢拿我师姐的东西,不想活了吧!”
“某个人不仅坑我的小金库,还挖我精心培植的灵花。”
“好过分的一个家伙,当真厚颜无耻了!师姐等着,我这就去捉他!”柏青霄义愤填膺说着,起身就要溜走。
没溜成,被青欢逮住了,一顿教训。柏青霄坐在位上,面上垂头丧气一副小可怜模样,心里还琢磨着晚上去偷挖多几棵回去喂鸟。
两人闲说完这些杂事。
柏青霄走前,犹豫着多问了句,“那师姐感觉如今丹府状况如何?往后又打算如何?”
“还是老样子呗。放心,活个几百年不成问题。”青欢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打量着自己褪色的蔻丹,“往后如何,生死有命。我不贪心,能有亲友爱人伴在身边,也不算白来世间一遭。”
说着说着,她翻了个毫无仪态的白眼,“当然,若是某个师弟能乖些别老想着做偷花贼,我会更开心点。”
那便好。放下心的柏青霄笑了一下,道,“那你可得努力活久些,不然你的花没人护着,全给我糟蹋了。”
柏青霄出来,拐去找了大师姐青羽,可惜青羽也对师尊的去向不明,但总归还在神农谷里就是了。
青羽道,“你可以晚些时候再过去看看。”
柏青霄点点头,心里也是这般想。
他顺路去各位师姐那都走了一遍,找炼器大师六师姐帮忙锤炼自己的本命法器雨毫银针,以及裴庚的流云火纹镯。
还从炼丹室里捎回了明池。
明池喜欢炼丹的很,绯星把人带回来后琢磨着怎么安置——毕竟柏青霄原来的住处都破成这样了。
于是干脆带回了青欢的岛上。
没想到这小子三天两头往岛上炼丹室跑,后来干脆闲置了客房,直接住在了炼丹室。
柏青霄把他从青欢岛上的炼丹室里揪出来的时候,小子灰头土脸,朝柏青霄似乎是不大好意思的憨憨一笑,露出两个黑白分明的眼睛和一口白齿。丝毫看不出当初俊秀羞怯的模样了。
一个两个都不省心,柏青霄直接把人往河里一丢,让他把自己刷干净了再上来。
这一折腾又花了不少时间。
明池从河里爬起来,换了身干净衣裳。俊秀少年郎身姿笔挺,一口一个师尊叫的那叫一个乖。
柏青霄听得耳根子软,心里高兴得很,可一探他修为,脸色刷的就黑了。“怎么这么久了还是金丹期?”
明池心里一跳,几乎马上怀疑自己哪做得不对。但他又想不出来,于是只能茫然看着柏青霄,似乎并不理解,“弟子成为金丹修士才半年左右,师尊。半年左右还停在金丹很奇怪吗?”
柏青霄被反问,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认知不对。
他被裴庚给带歪了!
明明裴庚才是不合常理那一个。
正常情况下,金丹期想要再进一步,半年肯定是不够的。十年、二十年、五十年、甚至上百年都不稀奇。甚至有人穷尽一生都未必能再进一步。
柏青霄一拍额头,恍然大悟,“嘶,你没错,是为师记错了。不要放在心上,你已经很厉害了。”
明池不明所以,他从芥子空间摸出一本沉甸甸的书来,眼含渴望地看着柏青霄。
“这是什么?”柏青霄接过来一看,一展开,里头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明池含蓄道,“这是弟子这些时日来遇到的困惑,一直等着师尊回来,希望师尊能给弟子解惑。”
柏青霄有些感动地收起书本,拍了拍明池的肩膀,“果然。”他感慨万分,“这才是正常的徒弟啊。”
明池满脑袋问号。
“没事,日后为师一一给你讲解。不懂的地方你继续这样记下来。”柏青霄肯定了他的做法,“先随为师回去吧。”
明池路上跟柏青霄说个不停,从最初被绯星带去化解伪灵根得以快速修炼后,到来到神农谷见到诸位师伯师姐们又是怎样,一路上叽叽喳喳,说的面色红润也舍不得停。
“这样啊,那你见过诸位师伯和师祖了吗?”柏青霄带着人在自己院子前落下。
明池回忆着,他委婉道,“见过。师伯们都很好,师祖着实让弟子惊讶了些。但师伯师祖都很大方,给了弟子好多法宝和秘籍。弟子至今还没看完。”
柏青霄道,“没事,慢点也无所谓,你好好琢磨。看,此处是为师的居所,以后你也在这住。嗯,你师兄也在,等会可以和他打声招呼……”
他说着推开了门。
门里,坐在椅子上的裴庚扭过头,见是他回来,面上带了几分喜色,“师尊!”
柏青霄点点头,目光下移,看到他身边的女孩,女孩双手还灵巧地翻着花绳。
一时间,柏青霄呆若木鸡,明池也傻了眼。
师徒两僵成石头,立在门口。
裴庚见他们都看着女孩,便跟着低头看去,见女孩已经翻出新花样,夸赞道,“不错!这还是我没见过的花样。看来你很有天分。”
他提议道,“今天时间差不多了,我们改天再玩吧。要不哥哥给你奖励个举高高?”说着朝人伸出手作势要托着人腋下抱起来。
女孩:……
柏青霄气急败坏,残影落在空气中,一下子冲过去拍掉裴庚伸过去的双手,差点没当场摁着裴庚直接跪下磕头赎罪,“孽徒,你要给谁举高高!还不给我跪下!”
裴庚云里雾里,“啊?”
明池扶着旁边的院门,看着椅子上的女孩,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师、师祖,您怎么……”
众人进了厅堂。
裴庚跪下的时候,人都是懵的。
面前他以为的小女孩施施然坐在高位上,端着茶细品。柏青霄坐在旁边,明池见不对劲早溜去烧水了。
厅里弥漫着一种异常严肃安静的氛围。
柏青霄叹气,“师尊,小七他没见过世面,不是存心的。莫要怪他。”
玉烟放下茶盏,面上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矜持颔首,说出句师徒两都始料未及的话,“小七翻花绳的功夫很厉害。”
头一回见师祖居然留下这么个印象,裴庚低着脑袋,面皮发烫,都想挖个洞钻进去了。手指捏着衣裳不敢吱声,安静如鸡。
脑海里闪过各种玉烟棒打鸳鸯的场景,最后定格在一副画面上。
身着华服的玉·王母娘娘·烟拿着发簪毫不留情划下银河,他柔弱可怜无助的师尊被诸位师伯强硬地架上白云离开,凄凄惨惨回首喊他,“裴郎~”
他牵着个黄牛在地上拼命往前跑啊跑,最后因为踩到石头噗通跌跪下,痛哭流涕向天际伸出手,“娘子~”
柏青霄觑了眼一脸难过的裴庚,暗道这家伙在发什么呆,他好像也没说什么重话吧?
第110章 你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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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烟缓缓道, “地上凉,孩子跪久了心里也不好受。让他出去吧,为师且与你说说话。”
一个小女孩说话语气却如此沧桑, 裴庚听着总觉得有些奇怪。但既然师祖都这么说了,他也没有赖在此处的道理,谢过后便往门外走去。
带上门时, 他听见柏青霄喊了声‘师尊’, 心里一时有些异样。这个词对他总有种特殊的含义,就像世上最亲之人。可不知道对柏青霄似乎也是如此。
他思索着走去后厨, 明池坐在那拿着扇子正对着烧水炉子无聊到有一下没一下扇着风,两人对视一阵, 大眼瞪小眼。
裴庚刚要说话敲打敲打这位师弟以后别碍事, “你……”
明池面对着修为又窜了一个级别的裴庚,像老鼠见了猫,连忙道, “师兄好师兄再见!”说罢爬上窗户往外一跳,人就不见了,仿佛身后是什么紧追猛赶的洪水猛兽。
裴庚:……
他不存在的良心只隐隐跳了一下, 随后顺理成章占了明池的位置。
客厅里, 玉烟先询问了柏青霄此次的历练,她曾给柏青霄留过护身法宝,正是感知到有人能击破渡劫期大能的法宝,才有此一问。
柏青霄坦然略说了些自己的事,方才道,“师尊, 此次弟子有一事不明, 关于弟子的身世。”
他顿了顿, 没有直说,绕个弯先说了长芜的事情。
玉烟听罢,似乎并不意外,“那么,你想问什么呢?”
柏青霄一瞬起身,欲言又止,他在原地走了两步。想问的太多,反而宛如一头杂绪,理不出个首尾来。
他向前两步半蹲下,手按在玉烟膝上,仰看着她,恍若儿时那般。只是当初他什么都没问出来。
“师尊,我……”柏青霄心中有了疑虑。
“没关系,问吧。”玉烟抬手,摸了摸他头发,眼含鼓励,“为师知无不言。”
柏青霄眼睛渐渐亮起来,当真知无不言?“那……师尊可知弟子母亲是谁?”
“深海鲛人一族,”玉烟停了一下,随后收回手,垂眼说了下去,“鲛人族女王。”
“如今可还在世?”柏青霄呼吸急促几分。
玉烟似乎在犹豫,她神情纠结。
柏青霄着急的晃了晃她膝盖,“师尊!”
“别急,为师只是没想好怎么说。”玉烟按下他的手,“不在世,至少,不在红尘中。”
“什么意思?”柏青霄想不通。
“就是字面意思,她在,但也不在。你寻不到她。”玉烟周身气息玄妙,仿若陷入大道冥想中,她闭了闭眼,似乎感觉到什么,“你父亲亦如是。他飞升了不假,你寻不到他,但他还在。”
“我父亲……还在?”柏青霄愣了,“那我要怎么才能寻到他们?”
“莫急,待你修为比为师还高的时候吧。”玉烟睁开眼,轻轻拍着他手背,笑了。
修为比师父还高?要知道玉烟可是当世屈指可数的渡劫大能啊!比渡劫修为还高,岂不是只能在飞升的时候。
等等!
柏青霄灵光一闪,抬起头,“既然如此,散仙是不是就能看到我父母?”
玉烟似乎被这个从未设想的问题问倒了,“为师不清楚,你可以去问问玄华。”
柏青霄立马站起来往外冲,冲到一半又拐个弯溜回来,一个急刹坐倒在地,正跪坐在玉烟座前。
“那个不急,二师姐在他跑不了。师尊还是再和我说说别的事吧?”柏青霄一笑起来,眉眼弯弯。
能得到师父对他知无不言的机会可不多,柏青霄心里的算盘拨的极响。
“先前我去过深海秘境,同去的无一生还。可后来我却在神农谷里醒来,还莫名其妙丢了一魂,师姐们三缄其口。是师尊救的我么?”
“非也。”玉烟伸出手指抵着他额头,轻轻往后一推,“你是被海水送回来的,你师姐们没有编谎话骗你。至于丢了一魂,为师觉得你自己应该最是清楚才对。”
“我自己清楚?”柏青霄挠头,“可我不知道啊,记忆也没缺失过。”
“或许与你母亲族群有关。”
“那我出生年份是怎么回事?”柏青霄撇了下嘴,“说出去都没人信我的身世。”
“或许与你母亲族群有关。”
“师尊真不知道?”柏青霄偷偷侧眼小觑,“知无不言的哦~知、无、不、言!”
玉烟:……
她叹了口气,拿这个弟子没办法,“好吧,你母亲一族追溯到上古时期,乃是神龙与鱼类灵兽的混血。你母族守卫着龙族坟墓,也就是外人所说的,深海秘境。深海秘境中有着万年龙骨。为师原想着,你既注定要去深海秘境一遭,找回残魂。不妨替青欢留意一下龙鳞……”
“但想着你还小,修为也不算高,或许还得修炼些日子。为师于心不忍。本不打算与你说太多。”
“这么说,师尊准备出手炼制九转回源丹?那可太好了,比我自己瞎捉摸好多。”柏青霄兴奋道。见玉烟蹙眉,一时好奇,“既然师尊不放心,那与我同去不就好了么?再不济,找几位师姐和我一同去也行。”
玉烟摇头,“你可知为什么深海秘境至今没人能进去?”
“我怎么知道?”
玉烟哑然失语片刻,给他解释,“因为上古龙族坟墓余威极盛,寻常凡人靠近,只听得一声龙啸,五脏裂开,血流不止,爆体而亡。”
这形容太具有画面感,柏青霄瞪圆了眼,“这么恐怖?”
玉烟回忆着,“你体内有龙族血脉,虽然稀少,至少能够保证不会被误伤。裴庚——你那弟子,说来倒是因缘巧合,体内亦有与龙族同等神兽的血脉,足以抵抗压制。”
柏青霄开始给自己拉帮手找靠山,“玄华尊者不是散仙吗!都散仙了还怕龙族威压?”
“散仙听着好听。”玉烟思索着,“却常受天道注视与诸多桎梏,不能轻易发挥超出此界的力量。不过,你可以找他试试。”
柏青霄数着手指,“那魔尊也算一个吧?他和裴庚一样都是凤族人。”
玉烟知道自己小徒弟脑袋好使,没想过他在这方面数的这么清,“……你可以找他试试,如果他愿意的话。”
“那还有谁呢?”柏青霄还在琢磨着找多几个罩自己。
玉烟:……
她深吸一口气,摁下柏青霄的手,直盯着他,不容置喙,“不要试图偷懒,给为师好好修炼!”
柏青霄挣扎着,言辞凿凿,“哎呀师尊,你都说了那是龙族坟墓,找龙鳞说不定得挖人坟墓,那岂不得多找几个帮手!”
柏青霄把玉烟送出门,亲眼见她离开后,才回头去看自己的两位徒弟。
明池自己寻了个空房间打坐,气息稳定。
裴庚盯着烧干了的炉子有一下没一下扇着风,不知道发什么呆。
柏青霄轻手轻脚走过去,抬手拍了他肩膀一下。吓得裴庚一下子跳起来,手中扇子都掉了,见是他,方才舒出口气,在柏青霄遏制不住的笑声里无奈道,“师尊,人吓人可不好玩。”
“为师见你面色沉重,这不是来逗逗你开心?”柏青霄背着手笑,“怎么?被你师祖吓到了?师父她老人家修的功法虽然是比较特殊,但修真界无奇不有嘛,出门多看看就不会大惊小怪了。”
裴庚小声问,“师祖她,年岁几何?”
柏青霄左看右看,掩唇在他耳边说了个比玄华还老的数字。
裴庚寒毛直竖,瞳孔紧缩,“真、真的?”
“我骗你作甚!”
柏青霄眯眼瞧裴庚心不在焉的模样,“你心里有事?”
裴庚点点头,又飞快摇摇头。
“好吧。”柏青霄道,他寻思着裴庚还是多和同龄人呆着比较好,但裴庚情况又比较特殊,岛上似乎还真没什么同龄人。
他沉吟着,“为师要去二师姐那一趟,你要不要跟着去一趟?”
裴庚道,“师尊是要去办事么……”
“是,但也算带你出去溜溜,别光呆在家里,得找点自己的事做。为师怎么觉得你最近好像,嗯,”柏青霄比了个手势,“有点茫然。但其实这是很正常的,修道之途漫漫,总有迷茫的时候,每个时期都有每个时期的烦恼,为师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既然你静不下心修炼,不如多随为师出去看看。”
“不必拘束,不必害怕。你可以到处走走,去和你的同辈玩耍交流心得,也可以和他们打上一架。不犯门规,喜欢做什么都行。”
柏青霄沉声道,“要知道,这里以后,也是你的师门。”
裴庚愣愣看着他,不甚疑惑,喃喃着,“我的、师门?”他心里头涌上一阵熨帖的暖意,感动不已。目光殷殷注视着柏青霄。
“嗯。”柏青霄寻思着,摸了摸下巴,“为师忽然想起来还得给你们起名号一事,既然是绯字辈,不如你还是叫绯鸟吧?”
“不!不行!”裴庚瞬间从感动里回神,决绝道,“叫什么都不能叫这个名字!”
“哈哈哈……”柏青霄见他终于有了些许活力,才笑眯眯背着手跨出门去。
柏青霄把人带过去,见绯星正好在,就招了招手让她过来,“小星星啊,师叔与你师父有话说,你带裴庚去你们岛上好玩的地方逛两圈?”
绯星眨了眨眼,随即了然,莞尔道,“可以啊,师叔。”她给在座三位长辈倒了茶,方才一礼退下,“那弟子与裴师弟先出去了。”
“裴师弟,想吃糕点吗?这有些新做的零食。”
“裴师弟,喜欢比剑吗?”
“裴师弟,喜欢看花吗?这季节正好,师尊花圃里开了不少……”
裴庚一路闷闷不乐,低头往前走。面前忽然出现一只手,握着拳,他顺着这只手胳膊往上走,看到绯星的笑脸,“猜猜里头是什么?”
“师姐,二师伯的病没事吧?”裴庚推开她手腕。
“哦?莫非你在烦恼这个?没事的。小师叔和玄华尊者带来了大部分材料,就缺些龙鳞凤血。往后还有师祖亲自炼丹,一定没事的。”绯星摊开手一吹,掌心的花瓣顺着气流飞起。
裴庚早先猜到些许,心里也做好得去深海秘境一趟的准备,现在听只是确认而已。
他虽然对目前和师父两人面临的困境无法解决,可是看着二师伯他们这一对找到希望,感觉像自己和师尊的缩影,未来两人也会好的。
若一直停滞不前就会无法保护自己和师父,若一直向前又会达到那般前后为难的困境。当裴庚停下来思考修炼的意义时,他才在短时间内陷入了迷茫,“师姐,你今年多大了?骨龄怎么看?也教教我看,如何?”
“这个啊,女人的年龄不能随便问哦。”绯星虽这般说,还是教了他看骨龄的方法。
裴庚学完后,先拿绯星一试。果不其然,这里的人,只有他才是最奇怪那个。裴庚忧心忡忡,“师姐,你觉得……修道有什么用?除了追求长生,有什么用呢?”
走在前头的绯星停住脚步,侧头看去,眸色深深,“裴师弟,这话,你问过师叔吗?”
裴庚苦笑道,“我哪敢问他。”
正是此事事关道心、事关修道本心,他才不敢坦然去问。
绯星转过身,思索一番,问道,“据说你当初原是要跟着师叔学医的,后来为什么又选了剑道?”
“因为剑道进展快,实力强盛,我需要报仇!”裴庚紧握腰上的剑把,眉目间尽是锐气。
“那现在呢,仇报了吗?”绯星追问,“可你还握着剑不放,为什么?”
“仇早就报了,可是……”裴庚紧握剑把的手松了些许,陷入迷茫。往前他一路追着师尊没有停下,现在修为上来了,他反而开始怀疑。
“听闻你修行速度极快,大家都好生羡慕。”绯星笑了下,笑容敛起,她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可我不这么觉得。人是有个认知和接受的消化过程的。你修炼这么快,一味往前奔,若一直不懂就好了。若是像现在这般醒悟,你知道自己因何修炼、怎么修炼的吗?你知道自己在付出什么、又在追求什么吗?”
“你抬头看看四周,这个你如今生活存在着的修真界里,你的本心在何处?你的道是什么?你是否还要坚持?”
他的道……裴庚环顾四周,表情从茫然、恐慌、震惊失语,一时意识到什么,倏然回了神,寒毛直竖,瞳孔微缩。
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千万般想法,无论是一股脑的想要复仇、想要变强、想要长生、想要超越师尊……那些修炼的日子里的没头没脑、为了各种各样的念头往前奔,竟也让他平安走过来了,没有修岔路。
这就像在悬崖边走钢丝,每回都是无知无觉过去了,如今回过头看清了自己先前歪歪扭扭走过的路,才觉得后怕。
但面对绯星的问话,他什么都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握住了剑把,指骨用力到泛白。
“师弟,慢慢想,不着急。”绯星弯腰摘下一朵娇艳欲滴的灵花,递到他面前,扬眉笑道,“不要害怕,这里是你的师门,也是你以后的家。有什么想不通的,找师叔、找我,或者其他人,都行。”
裴庚沉默良久,杂乱无章的思绪慢慢烟消云散。他抛却一切踟蹰,想起了几年前的事。他缓缓松开紧握的剑把,抬手小心翼翼接过那朵花。
裴庚垂眸,像在回忆里抠出那些字,“师姐,剑道除了复仇,还能保护。保护自己、保护师尊。我当初是这么想的。”
他抬起眼,“现在,我当然也是这般想。”
“很好。”绯星笑着点点头,“那你就记着,牢牢地记着。日子很长,切记不要再忘了。”
裴庚有些动容,点点头。想起当年在剑仙神识前言辞凿凿的自己,想起当年孤注一掷选的剑道,眉目间的犹豫和迟疑渐渐散去,坚定之色越发显得清晰,显出一往无前的锐意来,“不会忘。”
“既然如此——”绯星拉长了调子,朝他调皮眨了眨眼,压低声音,“师姐对你这般好,你告诉下师姐,离开忘忧堂后,你与师叔两人那事、咳,怎么样了?”
说起私密事,裴庚面色微僵,视线四处飘。
“说说?”绯星好奇得很。
这反应,难道是被师叔怎么教训了一番?可是看着也不像忌讳的模样,而且两人间比寻常师徒还多几分亲昵。
绯星神神秘秘,想要提前了解些情况,“师姐不会告诉别人的。”
裴庚呆不住了,索性捧着花大步离开,背影匆匆。
“裴师弟?裴师弟!”绯星一路疾走跟上,“裴师弟,你莫不是害羞了?裴师弟,你说话啊。”
柏青霄在玄华里碰了个软钉子。
当他询问自己父母的事情时,玄华不肯定也不否认,只是目光有些复杂地注视着他。
柏青霄此前一直觉得这尊者虽然性子冷了些,但胜在直白,有什么说什么。现在才觉得自己判断人太过武断。玄华这视线看得他心头急得起了火,“你倒是有话就说啊!”
青欢随着柏青霄的话,向玄华投去略显不满的视线,“有什么不能说的?”
玄华掩唇咳了一声,“本、我不是故弄玄虚啊。只是青霄,等你修为到的时候,自然就会知道了。”
“这还不是在故弄玄虚?”柏青霄疑惑不已。
青欢皱起眉,思考半晌,问,“是不是有什么限制你不能说?”
玄华向青欢投去一个肯定的眼神,神情渐缓,“青欢懂我。”
“谁不让你说?”柏青霄追问,“难不成还是我父母吗?怎么可能,他们要是不想认我,何必又让我知道他们身份。既然让我知道,为何又不让我追寻?”
玄华神情有些一言难尽。他按着青欢的手背,想了想,对柏青霄委婉道,“你得去深海秘境一趟吧?我与你同去,兴许在那里,你会知道些你想知道的东西。”
他强调说,“可以把裴庚带上,或许他能看到你看不到的东西。”
“为什么是裴庚?他身上有什么特殊的?神兽之体能看到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吗?那为什么我不行?”柏青霄迷惑了。
外边天空隐隐传来警告般的雷鸣。
玄华低咳一声,看看求知欲旺盛的柏青霄,转而眼含求饶看着青欢,“别问了,我真的不能再说了。”他意有所指,“你还是找裴庚吧。我身上限制颇多,反倒是他,他能告诉你我不能说的东西。”
“为什么他能说你不能说?你可是堂堂散仙诶?”柏青霄越发摸不着头脑。
玄华默默看着青欢,摸了摸鼻子。
青欢好笑地看向十万个为什么的柏青霄,开始赶人,“好了好了,不急这一天两天的。玄华说的够多了,要不你回去问问你的徒弟?”
柏青霄本是带着问题去找的人,结果问题没解决,疑惑反而更多了。
青欢还特意嘱咐他回去好好巩固基础,说深海秘境一行暂且不急,不缺这几年。说罢柏青霄被赶了出去,身后大门啪的关上。
“师尊!”裴庚手里拿着朵花,旁侧木梯上走过来,“怎么了?眉头都快凝成结了。”
他把手里的花递过去,“师尊,给你。”
“嗯?给为师这个做什么?”柏青霄莫名其妙接过这朵花,左右看看,没看出什么花样来。
他恍然大悟,“裴庚!你……!”他拉着裴庚袖子往旁边走了两步,问,“没吃光吧?”
裴庚没听懂,“什么?”
“我说你没把二师姐的灵花田吃光吧?”
裴庚喊冤:“弟子是这样的人么?”
“那你吃都吃了还打包回来,打包就算了这还在人家门口呢!太嚣张了!”
裴庚:……
裴庚叹了口气,怀疑自己在师尊心里到底是个什么饿死鬼投胎的形象。他徐徐解释,“没有吃,只摘了一朵,只是觉得,它很像您。”说到最后一句,他声音低下来,藏着无限柔情。
柏青霄感觉脑子里的问号更多了,是他变了还是这个世界变了,怎么一个两个说话都这么奇奇怪怪。
“给我过来。”他揪着裴庚衣领往角落里拉,把人按在墙上。
“师尊?”裴庚眼含期待,甚至还微抬下巴做好了准备。
柏青霄却按着他肩膀,神情异常严肃,“为师给你一次坦白的机会。”
裴庚:……?
柏青霄沉声道,“要是你瞒了为师什么事情,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他仔细观察着裴庚的神情,见对方面上先是疑惑,然后恍然大悟,继而眼神躲闪。
这家伙难道真的知道什么事情吗?
柏青霄带着三分火气七分着急,一个字,“说!”
裴庚舔了舔唇,“抱歉师尊,弟子不该在您睡觉时偷偷亲你。”
柏青霄呆了,“啊?”
裴庚以为他对自己回答不满,小心试探,“不该在您身上下追踪法术?”
“什么!”
不是这个?裴庚又想了想,“不该偷画您的浴照?”
“……孽徒!不是这个!”
那还有什么值得师尊这么严肃。裴庚陷入回忆,不确定,“那、不该偷偷出‘霸道徒弟爱上我’花楼特供版系列话本?”
言语已经无法表达震撼之情。柏青霄手一扬,一根青玉棍落进手里。
裴庚面色微变,扭头变成一只拳头大的凤凰拼命地飞,火急火燎里还掉了几根羽毛。
青欢正与玄华喝着茶讨论,门外‘嘭’的一声,传来几声鸟叫,声响越来越远了。
青欢一惊,起身欲出去看看,“这是怎么了?”
扩大的灵识无意间传回门外的画面,玄华按下她的手,几分无奈,“不必管。这师徒两总是热闹的很。”
“你都看到什么了?”
玄华脸色难以言喻,“我倒是情愿瞎了聋了……”想他和青欢相敬如宾多少年,这两人玩的花样倒是挺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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