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和盛行渊听完会议,离开丰蓝时，时姜都有些心神不定的。
车子缓缓并入机动车道，盛行渊瞅她半天，严肃道：“还说没影响。谁听见自己被诋毁了,心情能好？”
时姜：“没有。”
盛行渊：“你不嘴硬是能怎么？你从卫生间出来之后,就一直这个德行了。”
时姜无奈辩解：“真的没有。我是在想其他事情。”
顿了顿,特意强调道,“你这周末别来找我了，好歹让我清净清净。”
她感觉自己带学生,似乎带到了另外一个极端。本来盛行渊是四处给他老爹惹事，现在可倒好，前后黏着她不走了。
盛行渊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控诉道：“你……你嫌弃我？”
时姜微笑脸点头：“对。就是嫌弃你。”
她考虑了很久，决定还是周末去赴约。
上午出发前画了个淡妆，对着镜子瞅了半天，又把口红色号涂得更浅淡些。正想着要不要再换条项链，这时手机响了。
一眼瞥去，自然是蒋炽。
时姜定定看着手机震动了五六次，才拿起,镇定接通。
里面传来略沉嗓音：“考虑好了吗？”
时姜盯着桌子腿，抿了抿唇：“你微信发我个定位吧，我打车过去。”
“不必。”
对方紧跟着说,“你如果准备好了,就出门。我现在在你楼下。”
时姜微微怔住。
通话都忘记挂断,她立刻捏着手机跑去客厅窗边，果然正下方停着一辆稳重大气的商务车。车灯双闪两下，驾驶位车窗缓缓降低,露出个人影。
因着光线问题，只能看见半张侧脸，但依稀可见其眼眸深邃，轮廓清晰。
“看见了吗？”那人薄唇微动间，嗓音却一下子被拉近到耳边。
时姜心里咚地一跳。
她连忙退回一步，直到躲进视野盲区，才抱着手机“嗯”了声，挂掉通话。
套上大衣就出门乘电梯。
其实她很想知道，蒋炽车都开她家楼下了才打电话问，但如果她今天拒绝了邀请，那他岂不是要白跑一趟？这大老远的图什么呢。
当然这话不好意思问出口。
等时姜到楼下时，蒋炽已经出车了。
长身静立，黑色大衣里，依旧是万年不变的衬衫，此刻他单手插兜站在车门旁，身形挺拔而英俊。
时姜走近，有些犹豫：“一定要去……你家？”
男人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微垂眸看来。
“是去我的家，不是我父母的家。”
而他这么直截了当的点出，时姜觉得有些尴尬。
胡乱点了点头，绕过他人，自行坐进车里。
行驶途中没什么话。
蒋炽全程目视前方，手握方向盘，车子开得很稳。和他这个人一样。
他们时间选得很好，又精准避开堵车路段，车十分顺畅地，一路开进内环一套四合院。
时姜刚一下车，便见门帘后钻出个人。
见到是谭裕凡后，倒让她放松许多，起码有第三个人在场，她不会那么不自在。
而这四合院面积不小，风格十分雅致。
院子一角还有落有一处假山，下面圈着方锦鲤池，不大不小一棵迎客松迎风伫立，其余零散摆放的盆景也极其别致。
谭裕凡注意到她视线，笑着介绍：“你瞧这院子，所有都是由蒋炽他母亲，亲自操刀设计的，装修得还不错吧！”
时姜微微挑眉惊异。
谭裕凡解释道：“伯母是位艺术家，最近正在欧洲办画展。”
“是不错。”
因为当年事，时姜对蒋炽的父亲没有什么好感，虽然还未见过他母亲，但此刻她也绝对没有违心，向对方的作品表示赞许。
谭裕凡腰间还围着个围裙，瞧上去有些滑稽。
时姜瞧这人两手面粉，随口问：“所以今天吃什么？”
谭裕凡摆手：“嗨呀，北方人嘛，有事没事大事小事，都吃饺子。”
突然想起什么，连忙转身去找刚从车库出来的蒋炽，“唉炽哥，你快来帮我看看这面粉和水的比例对不对？”
饺子……
时姜愣愣站在原地。
她突然间就想起来了，为什么蒋炽说这是个约定了。
以前冬至，蒋炽去她家做客，她奶奶招待他，搓汤圆。但奶奶终归年纪大了，时姜不舍得她劳累，便把她劝回去歇着，自己来准备。
蒋炽瞧着她熟练动作，很奇怪：“我一直以为冬至全国统一吃饺子。”
时姜扬起手腕，试图用手背将刘海撩到后面，笑着说：“我们这反而没吃过饺子，都是汤圆。”
蒋炽目光落在她面上半晌。
直到看得时姜都明显局促起来。
这人手伸出，轻轻碰了下女孩娇嫩如花瓣一样的脸颊。
她长密睫毛快速眨了几下，却又僵着不敢动弹，眼睛里光亮闪烁不定，有些惊讶，不懂对方在做什么。
男生便把手摊开给她看，修长手指沾了点白沫。
模样无辜道：“面粉。”
便是这样，时姜仍连忙转回头，顿时脸烫得不行。
接着就听见对方轻笑：“约定好了，以后，我带你去我家吃饺子。”
……
往事猝不及防如浪潮般泛上来。
时姜才反应过来，原来在以前那段青涩日子里，她和那个少年，曾一起许下这么多的承诺。
再次缓过神时，蒋炽二人已经去厨房了，时姜也抬脚跟去。
除了他们仨，还有一位年纪稍大的保姆阿姨在忙活。谭裕凡和面闹腾半天，最后还是保姆阿姨给收拾了场子。
谭裕凡笑得直咧嘴：“哎呦张姨您看看，这顿饭没了您还真不行！”
张姨显然是平常听贫嘴听多了，摆摆手，一句捧都不接。只把几个盆搬过来：“这馅儿和片儿可摆好了啊，剩下的就靠你们折腾了。”
“行嘞没问题！”
谭裕凡见蒋炽已经挽起袖子了，转头就去招呼时姜，“来啊时大美女，早包完早下锅，早煮熟早进肚。”
时姜远远看着蒋炽已经动手开始包了，心里还惊了一惊。
缓慢挪过去，打量几眼，感觉这里一起包饺子，和她老家喜欢聚众一起搓汤圆是一个道理。人多了热闹。
但她拿起勺子，犹豫半晌，还是汗颜道：“……我不会包。”
谭裕凡哈哈笑着，正准备说，不会包也没关系，包成啥样是啥样，只要口粘住，下锅煮了不露馅儿就行。
而这时只听对面男人：“那就自己去隔壁坐着。”
他垂眸捏饺子的动作间，神色冷峻，眼皮都没抬一下，“客厅有吃的喝的，玩手机去吧。”
闻言，时姜僵了僵，没敢多看他。
最后只好洗洗手，再缓慢挪去客厅。
她人一走，谭裕凡立刻凑过去：“呦，够宠的。”
撞一下蒋炽肩膀，压低声音打趣道，“照我看，你以后家庭地位低着呢！”
蒋炽沉默着手中动作，没有说话。
谭裕凡：“不是，我说好不容易把人引家里头了，你吊着一张脸是干什么？你长再帅有什么用，哪个姑娘喜欢看一张臭脸？”
在谭裕凡连连逼问下，蒋炽才张口。
“有什么用。”
低头呵笑一声，“是啊，她不喜欢我，根本不想和我在一起。我做再多，究竟有什么用。”
“什么？”
这下轮到谭裕凡惊讶了，上下连连打量他这兄弟，“好家伙，这咋还自卑上了呢？你这天之骄子，大众情人，哪个女的会不喜欢你？”
但随后蒋炽就不再说话了。
这人情绪低落的持续沉默，让谭裕凡感觉异常的神奇。
见这里撬不开口，他便转去另外一边。
时姜刚一个人独处，放松些，就见谭老师神秘兮兮地过来打探了。
首先回指向厨房方向：“瞧，模样帅气，居家好男人，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关键是也没结婚。时老师不考虑考虑？”
时姜大概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略微僵硬地笑了笑：“谭老师别说笑了。”
“我哪里像跟你说笑了。”
谭裕凡瞅着她，犹豫了好一会儿，叹道，“算了，时老师我就跟您只说了。咱刚遇见的时候，我感觉你长得熟悉，但没想起来在哪见过。”
“后来见蒋炽那小子反应不对，过了好几个月，我才某一天突然灵光一现——原来我在照片里看见过你。”
时姜听得心里一动：“什么照片？”
谭裕凡：“高中时候，他不是转走了嘛，我们一起玩到大的哥们几个，天天望穿秋水等他寒暑假回京玩。结果倒好，这家伙乐不思蜀，不回来了。说是有喜欢的人，但我们具体再问，就死活捂着不肯说。”
“到最后把他逼急了，才勉强给我们看一张照片……”
说着贼兮兮一笑，“我去他卧室，偷来给你瞧瞧。”
时姜正想阻止，对方没听她的，迅速转身出门进院子了。
然后又很快拐回来，蹑手蹑脚捂着个东西，神秘地摊开给她看。
于是时姜一眼过去，往事又猝不及防地在她心湖掀起波澜。
这张照片起源于蒋炽带来一个新相机。
当年手机普遍没有拍照功能，相机还是十分珍惜的物件。
那天体育课，和隔壁文科班要举办篮球比赛。赛前蒋炽把相机给她，说是她可以给大家拍些照片，留个纪念。
时姜其实也是想给所有人均衡一点儿拍的。但赛场上的蒋炽太迷人了，他投篮起跃时惊鸿一瞥露出的腹肌，都让全场所有女生尖叫到快破了天。
哪怕时姜隔着相机镜头，看着场中攻防守卫，三分一个接一个的少年，也微微红了脸。
眼光忍不住追逐这个人，手下快门，捕捉了他一个又一个的画面。
于是等照片全洗出来后，就尴尬了。
全班哄笑，说班长偏心，满心满意全是她后桌，连多一个眼神都不肯分给其他人的。
时姜羞得转身就走。
埋头奔到后操场的白桦林，才被蒋炽追上。
时姜脸早红了个透彻，连和他对视都不敢：“你别想太多，我是想着毕竟是你的相机嘛，当然要给你多拍些。”
声音却越说越小。
蝉鸣拉长，树叶簌簌作响。
等待了很久，男生淡笑着出声：“你转头。看我。”
时姜死死盯着脚下的搬家蚂蚁，埋着头不肯。
对方继续劝，语气含着无奈，保证道：“我绝对不笑你。你转头。”
僵持了好一会儿，时姜才下定决心。
这事儿她做就做了。就像她喜欢这个少年，喜欢就是喜欢了。哪里能做了却还不敢承认了呢？
抿了抿唇角，鼓起勇气，朝着蒋炽方向，扬起了头。
只听咔嚓一声。
男生单手反举着相机，将自己率先装进镜头，准备了很久很久，就等着她转身。
夏日时光被瞬间定格在一张照片里。
照片边角已经有些泛旧发黄。
里面女生甩起的马尾辫儿在夕阳下荡起弧弯，明眸皓齿，目光清澈。
明明是极其简单的t恤长裤，那却是她，最好的模样。
盯着这张她自己都从未见过的旧照片，时姜眼前突然有些湿润了。
忙眨去眼里潮意。
谭裕凡注意到她情绪似乎有些不对，也稍微正色了起来。
半晌，接了杯水递给她，斟酌着说：“你真的感受不到，他很喜欢你吗？”
“蒋炽在b市工作，要是搁在以前，除非工作需要，他基本大半年都不回a市一趟。而自从你一回国，这才几个月，他回来频次直接呈指数上升。”
时姜用低头喝水做掩饰，听了这话，心里头还是控制不住地猛然跳动。
然后垂眸笑：“没用了。”
谭裕凡瞧她片刻，叹口气：“所以……你们当年是怎么分的？”
时姜神色再次僵住。
但很快，就平静地道：“家庭原因。”
谭裕凡：“这话怎么说？”
时姜低眼轻声：“谭老师，我是不是从没有告诉过你，我原生家庭非常不好。小时候没爸没妈，家里很穷，快要上不起学的那种。”
于是谭裕凡立刻愕然了，半天嘴合不上：“你现在这个成就瞧上去，可真不像是你叙述的这个开局。”
他抬手缓缓扶住自己下巴，“准确来说，就算你学生，盛行渊那种标准二代，给他放足了资源，都不一定能拼出来你这片江山。”
时姜礼貌弯着唇角：“这些暂且不论。但我在高中遇见蒋炽的时候，确实条件很差，家里还有一个生病的奶奶。”
“当年分开是因为，他爸爸不想我高攀，说是已经给他定好结婚对象了，让我不要再纠缠他儿子。”
她淡笑着摊摊手，“所以你看，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有那么多灰姑娘的故事的。”
于是谭裕凡刚扶稳合起的嘴巴又张开了。
他回想着，长吁短叹半天，“唉，不过这事我好像知道些。你们高中那阵子，伯父不是被低调了嘛，属于降职处理。可能他整个人会比较偏激。”
“他大概就不想蒋炽步他后尘，就执着于给他以后道路上找个靠山和帮手。然后你别看北依那妮子不靠谱，她家老子挺厉害的，也是看着蒋炽长大，所以就……”
谭裕凡满脸又是纠结，又是慨叹。
时姜静静握着杯子听完：“其实他父亲的行为，我完全能理解。”
“可是，当事情发生在我头上，被人指着鼻子骂的那个人是我之后，我产生怨愤不满等一系列情绪，我认为，应该同样得到理解。”
谭裕凡思忖了半天，试探着问：“不是。当年你们俩，就没反抗过吗？搞个私奔啥的。”
“你当这是演电视剧？”
时姜对其脑回路感到有些好笑，只说道，“蒋炽当年没有发表意见。大概就是，听从他爸意见，默认我们分开……”
听到这，谭裕凡立刻唰唰摇头：“蒋炽他不是那种人。”
时姜眼前些许恍惚：“是啊，我曾经也认为他不是那种人。”
这种话，她自己都替他向别人辩解过。
看着杯子内晃动波面，粼粼反射窗外光线，“但在生活滚滚洪流面前，人的努力和挣扎，往往如同蜉蝣憾大象，总是无力而脆弱的。”
谭裕凡：“不不不，我说他不是这种人，一是基于我对他多年的了解，二是，……”
他顿时神色颇为复杂，“你可能不知道，最近这么多年，蒋炽跟他爸，闹得已经僵到快断绝父子关系的地步了。”
时姜心脏处再次倏地一跳。
须臾，她微微挑起了眉梢：“你意思是说，难道他们决裂是因为我？”
谭裕凡严肃瞅着她：“我也算多少了解他们家事情的。通过排除法，我实在不知道，把你这个因素刨除掉后，还有别的其他什么事了。”
于是，这回惊诧掉下巴的轮到时姜了。
谭裕凡拿出自己a市：“时老师啊，真不是我替自己兄弟辩解。主要是，蒋炽他这个人啊，从小心思就重。遇到许多事情他总不说，就喜欢压到自己心底去。”
“况且，男人嘛，天性就是死要面子。不爱解释，硬扛到底。你见哪个男的能巴拉巴拉给你倾诉一大堆的？”
“啊不对，应该也有，不过那种可能是把你当姐妹……”
时姜嘴角略略一抽。
“呸扯远了。”谭裕凡赶紧把话题重新拉回来，“所以，我通过个人推测觉得，你们可以找好好聊聊。正好趁今天吃饭这个机会。”
“我私心当然希望你们重归于好。从高中开始的一段缘分，坚持这么多年不容易。”
而此时，时姜心绪再次彻底凌乱了。
本来她面对蒋炽就已经无所适从，现在再被谭裕凡这么一搅和，几乎快控制不住自己情绪了。
站起身来，正要说去院子里赏盆景。
这时，房门被打开。
伴随丝丝袅袅诱人饭香，男人身穿休闲服，高健挺拔，他背后映来院落曦光，语气有些冷漠：“别聊了。”
“准备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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