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炽却没有立刻正面回答。
他只是缓缓站起,依旧不和她对视，说：“我想你大概不会喜欢。”
指间的银环又被褪下，蒋炽拿一只稍大些的和她交换，放在她掌心,沉默了会儿,“高中那时候就开始做了,我妈那阵儿迷上了珠宝设计,假期回去被她拉着当模特，耳濡目染间,我自己动手设计了一款。”
他和她重新拉开距离，别过头说，“毕竟当年花了不少心血,白扔了也不好。”
时姜恍惚看着眼前人，眸底有万种情绪滑过。
怎么会不喜欢？
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觉得胸腔里热流涌动。她轻轻抬手，捏住对方衣角，小声唤他：“蒋炽……”
而几乎同一时刻，对方说：“我妈从国外回来了，从机场过来,刚到家。”
蒋炽妈妈？
时姜微微愣住了。
看着她神情，男人有些犹豫，略微迟疑地问：“你想见见她吗？”
“她很喜欢你。”他又补充道。
鉴于他父亲这个先例在前,时姜对他母亲,并不能十足轻松地面对。更何况素未谋面的两个人,谈喜欢，谁心里会打稳。
可等见到真人时，时姜心里的隐隐顾虑,瞬间烟消云散。
对方是一位温婉又优雅的女性，身着枣红旗袍，乌发在后盘起，笑着走过来，抱了抱她。
“闺女，我来晚了。”
她仿佛天然就会让人生出种亲近感，“你和小炽都结婚了，我们才见第一面，是我的疏忽。”
人家话说到这程度，时姜身为小辈，当然得圆话：“哪里。是我们考虑不周才对。”
蒋炽不动声色瞥她一眼。
时姜这才发现，她竟然自觉将自己和他划进一个阵营的了。
正不自在之余，蒋母笑了笑，就把蒋炽往外赶：“我俩女同志说些私房话，你一大男人，先出去忙活吧。”
而蒋炽面对他爸妈二方，展现出截然不同的态度来。
看了看时姜，没多滞留，说：“好。”然后就离开了。
走时还不忘把房门带上。
时姜被巨大婚纱裙摆拥着，行动不便，蒋母也没让她站起来招呼。
“真漂亮啊。”蒋母轻柔伸手，替她整理了下头纱，笑着问，“怎么样闺女，还喜欢吧？”
时姜快速反应了两秒，猜想到什么，讶然抬眼：“……这，是您设计的？”
对方便笑而点头：“对。”
“我们家的传统，都是母亲给出嫁的女儿绣嫁衣。上个月，小炽联系到我，要我帮忙。那时我恰巧在国外，身边有很多优秀的设计师和手艺大师，便加急赶制出来。”
上个月？
上个月她正忙于公司风波，蒋炽说婚礼一切由他筹办，她不用管。可时姜倒不知，这里面竟还有如此渊源。
蒋母牵住她的手，柔声说：“所以闺女，你别担心。我是小炽的母亲，以后，自然也是你的母亲。”
时姜愣怔看着对方。
受宠若惊之际，不知为何，心里又有些酸胀发涩。
到现在，她哪里还会不知道，蒋炽骗了他爸妈，骗了所有人。老人家若是以后得知自己原来被蒙在鼓里，该是什么心情。
蒋母：“我经常听小炽提起你。”
可时姜此时已经不敢和对方对视了。
对方大概是以为她仍没放下心防，温和地笑道：“小炽这个孩子，天生性格稳重，话不多。可他和我谈及你时，能聊整整一个晚上。”
“我的孩子我最了解。那时我就能看出来，他真的非常喜欢你。”
时姜睫毛倏地扇动了一下。
而对方又说到了最让她难受的地方：“所以，你离开后，他整个人变得十分消沉。本来就话少，从那以后更加沉默寡言。有次，我想把他喊来开导开导，而谁知道，他站在那儿，突然就哭了。”
蒋母似乎陷入了回忆，“不管你信不信，他自明事理后，从来没有哭过。而一个上了大学的大男孩，竟然在我面前哭了。”
“我给他办好签证买了机票，让他出国找你，他又不敢。说你肯定恨他，讨厌他，不愿意见他……”
对方踌躇地看了她一眼，语气突然郑重：“闺女，当年他爸的事情，我真的非常抱歉。当年听说这事后，我紧忙往他爸工作地方赶。但等我到时，你已经出国了。”
“现在能不能，让我代表我们全家，向你道歉……”
时姜连忙就起身扶住人。
这事儿来一次还行，再来一个她可真经受不住。
“事情都过去了，您再这样说，就真的是让我为难。”
而蒋母依旧满脸懊恼：“我只是担心，我们家都这样了，你还愿意嫁进来……我怕委屈了你。”
对方表现出的疼惜不似作假。
时姜抿了抿唇，终究是软下了心。她心中叹口气，轻声说：“我嫁进来，是因为我喜欢他，和其他人其他事都没有关系。”
于是蒋母便欣慰地笑了。
连声说着：“好。那就好。”
然后抬起袖，自手腕取下一个玉镯，质地温润，“这是我妈妈在我出嫁那天时，给我的戴上的，已经传了好几代人。闺女，它今天就传到你手里，一算是第一次见面我给你的见面礼，二也祝你和小炽永远幸福。”
说着就要给她戴上。
于是时姜立刻受到了惊吓。
这么重的寓意，她哪里敢收：“这太贵重了，我……”
蒋母却十分坚持：“再过一两个小时，你喊我一声妈，能抵不过这一只玉镯子？”
时姜有些急了，但不知道要如何解释：“这不是一回事……”
两个人正在为这物推让。
这时，蒋炽敲门进来，看一眼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收下吧。”这话是对时姜说的，他侧身，“外面已经准备好，时间快到了。”
时姜只能忐忑地看着自己手腕上多了一枚璞润镯子。
套到她这里，竟然大小很合适。
蕾丝花边的白手套戴上，恰好遮住，也不会风格不搭。
接下来的婚礼，蒋炽提前和她说过流程。
不出去酒店包席，就在这座四合院里举办，邀请的都是最亲近的亲朋好友，没有铺天盖地的宣传和张扬，但却最符合时姜心意。
只是，在新人双方首次见面时，是要由女方父亲牵着新娘过去的。时姜没有父亲，斟酌后，决定让许明艳女士担任这个角色，毕竟也是她血亲。
于是，哪怕时姜并不想在这种场合看到对方，也得大老远把她接过来。
院子的另一头，音乐奏响，热场已经有一阵子了。
隔着簇簇摇曳洁白白纱的百合花楹，时姜拎起宽大裙撑站在入场等候区，身后有两个可爱的小花童趴在地毯上玩她的裙摆。
她远远看见几个熟悉面孔，谭裕凡等人正在观礼席位里。
而她的母亲大人站在她身边，此刻四下打量着这古雅院落，激动得捂住嘴，压低声音凑近：“囡囡啊，上次问你有没有男朋友你还说没，谁知道你动作这么迅速，不出手就算了，一出手就勾搭上一个这么厉害的！”
时姜始终目视前方，面无表情。
对方顺着她的视线，看见婚礼台前首排席位那黄梨花木阔椅上坐着的人。看了几眼，辨认出那是谁后，许明艳同志眼看着就要掐人中昏过去了。抓着她胳膊，语无伦次道：“那，那人，是不是新闻上那个谁……”
时姜有些无法忍受下去。
她在场中寻找蒋炽身影，希望可以早些开始。
对方还在喋喋不休：“你能和他儿子结婚，可真是攀上高枝了啊！”
“我早就跟你说过，你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人家一句话、一道政策下来，管你多大的公司，万亿级的帝国，说倒塌就倒塌，说破产就破产。更何况，你一个女人家，赚多少都不如嫁得好。幸好不算晚，你都快三十了，真是上天开眼，让你脑子终于清醒过来……”
时姜深吸一口气，猛地转头盯向她。
许明艳话头戛然而止。不知为何，她被这眼神盯得有些心里发毛。
时姜静静看了她很久，忽地，轻笑了声：“你知道么，我小时候怨恨了你无数次，怨恨你为什么不带我一起离开。”
“可是现在，我竟无比庆幸。”她眼中的寒意，渐渐融化成平静和释然。
而接下来的话，却让许明艳脸色有些难看。
只见笼罩神圣洁白婚纱的女子站在阳光下，身形高挑腰肢纤细，整个人散发着冷艳而耀眼的光芒。她勾了下唇，“庆幸你还好把我忘在了狮河县。相比被你带在身边，我宁愿和我奶奶在老家呆一辈子。”
最后，是时姜自己拎着裙摆踏上红毯，一步一步走到蒋炽身边的。
就仿佛暗示着她的前半段人生，谁也靠不上。
她自我嘲讽地想。
可等她伴着音乐，朝红毯尽头的那个人越发靠近时，她的全部注意力就都被眼前男人夺去，脑中再没了别的想法。
但这也不能怪她。对方今天太过于英俊迷人了。
尤其被用那般专注的眼神注视着，瞳仁漆黑深沉，仿佛里面全然映着她独独一人，任谁都会怦然心动。
时姜微侧过头，睫毛扑朔两下，竟觉得脸畔有些发烫。
接下来，几乎是机械式地宣誓，交换一早准备好的戒指。
可他们却在新郎亲吻新娘这个环节尴尬了起来。
接吻。
他们还从没有在大庭广众下接过吻。
虽说这是婚礼中的合理环节，但只有时姜知道，这里面埋着多大的炸弹。她一时间，竟无法给自己找到合适的立场。
时姜背后有些僵。
而与此同时，她也似乎能感受到蒋炽的迟疑。
顿时不知什么心情。
但主婚人还在等着，台下好多双眼睛都在看着。
给他们的反应时间只有短短几秒。
最后，在客人们察觉到异常之前，蒋炽首先迈步上前，他抬起手，手掌扶住她发后。
时姜僵硬站着，心跳得快要蹦了出来。
对方靠近间，她下意识闭上眼。
而接下来，却是她额头上感受到一点濡湿。
原来是对方的亲吻落到了她的眉心。
那是一个轻轻的，微微发凉的吻。
带着隐忍克制。
可台下还是寂静了几瞬。
大概是谁也没有想到，发生的场景，似乎和预料中的不太一样。
到底有哪对新人，竟是会怯于并避过婚礼现场接吻的？
很快，这个环节就要结束。
男人稍稍退后，就将要分开。
而这时，时姜心脏开始控制不住地砰砰狂跳。她几乎没想几下，就手比脑子快地，拉住了对方西服衣角。
蒋炽驻足。
然后侧首，墨黑如海的眼眸看向她，里面透出些疑惑的神色。
而下一秒时姜就鼓起勇气，倾身靠近。手攀住他肩头拉下，踮起脚，在他微凉的薄唇上，轻轻贴了上去。
一触即离。
时姜怂得很，根本不敢亲太久。
她红着脸垂着眼，就要低头匆匆离去。
但突然间，对方反而凑来，发烫手掌贴着她的后腰，往自己身前重重一揽。
二人身体再次靠近，猝不及防，时姜不禁慌乱。
而对方没给她反应机会，低下头，在她瞳孔缩起大脑一片空白之时，加深了那个蜻蜓点水的吻。
时间仿若被无限延长。
暖阳和煦。
周围洋溢起祝福的欢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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