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琼长这么大, 都是给人做工那个,若不是俞五娘,她决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能在府城有一座铺子, 铺子里还有伙计。

    那可是府城,鹿琼眼中,自己能去府城做工,以后做个好织工, 远离了鹿家,都是很了不起了。

    拿到铺子当天鹿琼就翻来覆去, 躺在床榻上睡不着, 一个劲的问谢子介, 这些人她该怎么办?

    府城那种地方,她养活自己恐怕都很难,居然还有三张身契, 这些人的吃穿嚼用,该怎么办呀?

    谢秀才居然不好好回答她,反而吓唬她,说起来府城的物价,他说一句,鹿琼脸色沉一点, 说到最后,鹿琼坐起来,恨不得披了衣服去书房,想想怎么办。

    谢子介只好让她莫急:“有相熟的掌柜要路过府城,我拜托他帮你看看。”

    谢子介让鹿琼早些睡,免得长不高。

    鹿琼这些天就觉得,谢秀才其实也变了, 他们初见的时候,这人一副庄重斯文的样子,哪有如今这样,还来吓唬她。

    按理说鹿琼应该生气,但鹿琼倒是觉得这样的谢秀才才显出来十八岁,倒略微有些亲切了,只不过这话就不能让谢秀才听到了,省得这人变本加厉。

    反正谢秀才这样说,肯定不会有问题,鹿琼也忘了他们最后聊到什么时候,总归是打听了很多府城的事,直到最后睡过去。

    而此时几张契书还都在鹿琼怀里,她已经紧张的手心想要冒汗。

    “不用怕,”谢子介安慰她,“你在宝丰县就做得很不错,只管还按那个路子来就好了。”

    可这能一样吗?鹿琼在县城,只需要顾着自己和周绣娘,做活也是在家里,而现在她有了一整个的铺子啊。

    看过俞五娘在县城里铺子的情况,鹿琼就不敢抱太大希望,这铺子生意会是怎么样?

    “谢秀才,”鹿琼很忐忑,“你相熟的掌柜,怎么说这间铺子的?”

    江六回蓟北路,要路过府城,谢子介想了想,如实答道:“很有避世之意的铺子。”

    鹿琼明白了,哪有商户求避世的,看来生意的确不太好。

    她本来也就是个织工,能让这间铺子起死回生吗?鹿琼之前只想活下去,可现在被推着一步步向前,她才发现活下去之后并没有喘息的功夫。

    她必须早点在府城立足,这样谢秀才才能放心,他们才能结束这段权宜之计。

    就在鹿琼忐忑不安时候,马车已经驶过了很多铺子,继续朝里面进。

    “谢秀才,”鹿琼很意外,“你知道这地方在哪吗?”

    谢子介道:“我看了地契,里面写有,你莫担心。倒是琼娘可以想想,以后要开个什么铺子。”

    这的确是个好问题,鹿琼也想了好几天了,手衣生意是没办法再做的,那也就是几个娘子坐在家中就能完成,生意不温不火勉强支应。

    若在铺子里面做,那未免就有些浪费了,恐怕也回不了本。

    那鹿琼熟悉的,其实也就是布坊,可府城里面并不缺布坊,她要拿什么和别的掌柜争呢?

    鹿琼这辈子熟悉的生意也就这两种,此时她犹豫了一下:“我想先见见工匠,看看他们会做什么。”

    “这也很好,”谢子介道:“是得先见见他们。”

    若鹿琼自己没有想法,谢子介其实也有几个主意,总是能让鹿琼立住脚的,但那样一来,鹿琼这铺子,就要变成江家的依附了。

    所以还是要看鹿琼自己想做什么。

    两个人转眼已经到了铺子旁,这地方比起江家的皮毛铺子可实在是差太远了,若要夸这铺子,鹿琼想半天,也只能夸出来一句清净。

    这一片离瓦舍很远,离民坊倒是近,周围的铺子,大多卖的也很百姓嚼用,但生意都不是很好,食肆无人,布庄大门紧闭,当然生意最不好的还是鹿琼的胭脂铺子,称得上门可罗雀。

    能把坊旁边的铺子开成这样,其实也是本事,鹿琼没直接进去,而是看了一会儿,心里有数了。

    这一片挨着两个民坊,但那两个民坊都离另一个商市更近,且从衣着看,两个民坊都不是很差钱的地方。

    单纯降价格,效果会有,但不会大。

    谢子介只在一旁看着不作声,鹿琼看完了才推门进去,铺子里是没有掌柜的,一个伙计懒洋洋的坐着,身后架子上随意摆着各色胭脂,都用小瓷瓶装着,能看见上面一层细灰。

    后面就是工坊,看过去倒是挺大,伙计一撩眼皮,慢声道:“铺子换了东家,如今不营业,二位请走吧。”

    鹿琼被这行云流水的豪横姿态也惊住了,恍恍惚惚道:“我就是你们东家。”

    不管是谢子介,还是鹿琼,都以为伙计至少会恭敬一些,没想到伙计看了契书,知道是东家也依然懒洋洋的,指了指后面说:“大张师傅和小张都在里面,您二位自请吧。”

    鹿琼还没见过这样的伙计,她拎了拎了契书,决定多问两句:“你平时都在做什么?”

    伙计说的心平气和,却又让鹿琼哑口无言:“等着新东家把我们发卖了。”

    一般来说,铺子里的伙计都是活契,这伙计却是奴契。

    落到如今田地,还是因为当初他被人做了圈套,要不是俞五娘这样的傻有钱,伙计早也就没命了,只是傻有钱到底是傻有钱,指望不上,这铺子一天天生意越来越凉,伙计心也就凉了,他已经是奴籍,没什么去处,干脆整日躺在这里,等着自己发霉或新掌柜过来。

    新掌柜欲言又止,又看了他两眼,推门去看工坊了伙计摊在椅子上,有些可惜的咂咂嘴:旁边的梨香食肆,里面的绿豆糕是很不错的,等回来被卖去了其他地方,恐怕就吃不上了,实在有些可惜。

    工坊现在只有一位师傅在,这二人是一对父子,他们是活契的,按照契书,鹿琼也能卖了他们,但到了时间他们就走了,这种活契买的人不多,大部分都是东家让他们交钱,赎买自己。

    俞五娘说过这两个人一个叫大张师傅,一个叫小张师傅,如今工坊里在的就是小张师傅,他正摆弄着两缸东西,大张师傅则不见踪影,见了鹿琼过来,那小师傅只点点头,继续搅着那缸子。

    博学强识如谢十三郎,一时间也没看出来里面是什么,倒是鹿琼惊喜道:“是染料么?”

    小师傅没吭声,继续搅着那缸东西,等一种石臭味出来,才说:“是颜料,你当染料也行。”

    鹿琼就是出身,一眼看出来这染料用的还是茜草兰草等常见的染物, 但是里面似乎加了别的东西。

    这就能称为颜料了么?

    谢子介已经质问:“此物恐怕不能作为颜料。”

    小张师傅又搅了两下自顾自说了起来:“你们也是要来买这染料的吧?我们东家这两天就要过来了,暂时没法再卖。”

    鹿琼只好道:“我们想问问,你这颜料有什么用。”

    小张师傅道:“本来是想做些颜色鲜艳的胭脂,可也不知哪一步出了问题,做出来的胭脂久久不掉色,可也没牢固的不用洗,倒是花脸会非常厉害,也没法继续用,倒是更接近颜料了。这些日子只有布坊来买,但我这染料却也做不出太多颜色,除了价廉没什么优点。”

    的确是颜料,鹿琼走过去仔细瞧了瞧,准确来说,是用染料手艺做的颜料,也不知道这个小张师傅怎么做到的。

    于画道上颇为精通的谢子介点评:“是颜料,只是恐怕没太大用处。”

    学画本身就昂贵,这种颜料虽然颜色鲜明,但其实很粗糙,此外比起普通颜料,也更易掉色。

    染料不算染料,颜料不算颜料,就非常鸡肋了。

    小张师傅苦笑道:“我爹也说这没什么用,可谁知道新东家是个什么样的?铺子生意不好,若他把我卖了,我还能买了自己凭着这手艺,找机会去布坊混饭吃。”

    鹿琼只好无奈的说:“我就是东家。”

    小张师傅手中的搅棍差点落进去染缸,鹿琼扶额,叹气。

    这铺子实在算得上愁云惨淡。

    就连谢子介也忍不住说了句:“这俞五娘算计得可真精明。”

    谢子介自己没来看过,江六说得含蓄,他也没在意,以为总不会太差。

    “我倒是觉得俞五娘送这份礼单刚好,若真给了江家那样的铺子,反而就是我心中不安了。”

    鹿琼只能这样安慰彼此,不过她再一想,当了这么多年织工,还是第一次当掌柜,这就也已经很不一样了。

    大张师傅回来了,他是个胖胖的中年人,见了鹿琼等人问也不问一句,就健步如飞的打算去骂自己儿子,眼看着两个人要吵起来,鹿琼只好抬起手中契书,分开他们。

    铺子如何先不说,不过不管怎么样,这三个人都是要处理好的。

    大张师傅也是一脸的恍然大悟:“东家是来卖我们的吧?”

    鹿琼被这一串“买来卖去‘说得头大如斗,她习惯性的抬头想去问谢秀才怎么办,可很快她意识到,现在不是过去了。

    他们已经到了府城,等过完年,她能自立女户,她现在又有了铺子,恐怕这权宜之计的婚事也已经走到尾声。

    谢秀才自然是无所不能的,但那时候她还能继续有什么都问谢秀才吗?肯定是不可以的。

    她不能再继续依靠谢秀才了,鹿琼想了想,对两位师傅道:“咱们先出去,我有些话要和你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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