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纵情倪漾姐不见了。

    午后的阳光越刺眼,越照得人心惶惶。

    俨然已是一场躲不过的陷阱,能做的,只是最大程度及时止损。

    陆司敬到此为止才真的明白温嘉茗所说,谢慕青给她的提醒“看看这把游戏最后赢的究竟是谁”,原来陆震泓唯恐的不是他这段感情,而是感情牵扯背后,他看穿陆司敬这么久的设局,源源不断拿陆家去帮他最看不起的傅家的就是陆司敬。

    这是最为致命的“信任”崩塌。

    再利欲熏心,陆震泓现在都认定,排开陆司敬,如若陆霆西真的没有接手的想法,那陆家只剩陆衿羽。

    选陆衿羽么?简直天方夜谭。

    那就必须是他自己,这次,海离港岛这块大项目,必须由他亲自吃下去。

    所以计划之内,倪漾在下午两点出现在了城西公馆。

    但陆震泓有一步算错了,这场猫捉老鼠的恶意游戏,并不是由他完全掌控局势,而是倪漾早就明知那位陆先生,就是暗中将她置于微乎其微棋子位的陆震泓,才放任这一切的开端。

    一段感情想要走得远,不仅仅是彼此信任的支撑,家庭至关重要。

    但显然,现在的倪漾和陆司敬,还不具备彻底放肆相爱的资格。

    所以预期之内,倪漾踩着高跟鞋走进了早就约好的那件包厢。

    里面坐的并不是陆震泓,而是先前打电话的陆震泓私人律师,刘鸣显。

    倪漾面无表情地摘下墨镜,并不意外刘鸣显的入座,温热茶水已然上桌,袅袅雾气,她神色冷淡,浅色瞳孔里全是刘鸣显小人得志的模样。

    似又变回了两年前她待人接物都冰凉的性格。

    刘鸣显皮笑肉不笑,抬手转动餐盘,就把烫手茶壶转到了倪漾面前,语气傲慢:“请吧,倪漾小姐。”

    倪漾没客气地倒了杯茶,但没喝,她只说:“我只有三十分钟时间。”

    “然后去做什么?”刘鸣显话里似有讥讽,“拍戏?还是拍广告?还是”

    他话刻意顿了顿,让人妄生悱恻的鄙夷,“更多我们猜不到的事情?”

    都说话不能听多,听多了就会免疫,果真如此。

    话里不失熟悉,难免会想起之前在徐河庆和唐离山手底下听过的类似话语,但现在,倪漾赌刘鸣显是仗着靠山欺软怕硬。

    她才只是轻轻撇开茶沫,勾唇轻笑:“如果不见真人,光听刘律师这个名字,只怕是连我都会认错人。”

    没想倪漾上来就说这个,刘鸣显脸色微变,但他吸了口气,撑住了冷静,“倪漾,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刘叔怎么会听不懂?”倪漾只微笑,百密无一疏的暗讽,“关盛鸣没倒之前,刘叔不是挺会称兄道弟,还因酒局上随便一句玩笑话就可以在名字里多添一个‘鸣’字,只为表忠心,这声叔,您说我喊得恰当么?”

    “”刘鸣显被倪漾明戳脊梁骨,呼吸萧瑟。

    倪漾见他如此沉不住气,只笑意更深,尽管她心里前所未有的局促与不安,她表面迎合,手却落于桌下,攥住了自己的衣边,紧紧的,指尖几乎都发白。

    “我是不知道您所谓的陆先生找我是什么意图,但有什么话,我们最好开门见山谈,不要浪费彼此时间。”

    刘鸣显干脆丢给她一堆照片和印有程颐集团和离笙传媒公章的两份合约。

    照片都是红色舞裙傍身,有她之前试戏的,也有倪韵死时的照片,一帧帧,但凡看到倪韵惨白的脸,倪漾心里久久未痊愈的伤疤就又被撒盐挑开。

    “什么意思?”倪漾呼吸发紧,背脊生凉。

    刘鸣显明确告诉她:“你不是恨关盛鸣,一直想要个答案?我现在就是在给你答案,你愿意配合我,我就继续帮你查倪韵的证据,直到关盛鸣的罪名变成他该有的重度,怎么样?”

    “条件呢?”倪漾冷笑,“我想你可没这么好心。”

    刘鸣显扬眉,“让陆司敬回到他该有的正轨。”

    “什么正轨?”倪漾眉头微皱。

    刘鸣显黯然嗤笑:“你该不会真的以为爱比天大,有情饮水饱了事业也能同样顺利吧。”

    倪漾没接话,但已然在承受刘鸣显再冷漠不屑不过的睨视。

    她听他说:“你所谓的真爱,如果就是让他放弃他手上最重要的项目,那很好,倪漾你成功了。”

    这话就像枷锁一样,恍惚之间,就牢牢铐死在倪漾身上,她避无可避,唯独自由的,快要只剩下她微不可察的那细微呼吸。

    可呼吸触及空气,温热都快变冰凉。

    倪漾的脸色越难看,刘鸣显用词就越甚:“倪漾,我甚至可以说,海离港岛那个项目会变得今天这么糟糕,绝对少不了你的助力。”

    空气的静默,紧绷到真的快要透不过气。

    一如当年关盛鸣说的:“倪漾,你怪我害死倪韵,可倪韵走到这一天,和你就没有关系?从头到尾,都是她不接受我的好意,我给她的,她不要,她非要靠自己给你最好的,所以你没资格怪我,那顿酒局,是她自愿喝,没人逼她。”

    “喝之前谁都没想到会有酒精中毒的后果,你现在来怪我动手脚,我动什么手脚?我要是有心,早在她用舆论对付我的时候就弄死她了,何必等到现在?”

    “所以倪漾,你给我记好了,就算是死,她也是为你死的。”

    “就为了养你,她赔了一条命。”

    “你这辈子就活该赎罪。”

    耳边胡乱交织的话,一时都分不清是谁在说。

    可就是如此,正中圈套。

    刘鸣显说:“现在摆在你面前,两个机会,一,捧着你那该死的爱情看着陆司敬一点点陷进去到债款傍身;二,你提分手,我送你离开的机会,识相点的,你就抓稳这最后一次机会,你知道,人的忍耐都有界限,别得寸进尺。”

    倪漾攥住衣边的掌心都快要泌出汗来,阳光过于刺眼,晃得她视线都彷徨。

    她喉间绷紧,唯有声线疯狂克制的颤动还能证明她悬于一线的理智,也逼近崩断,倪漾在撑,撑着微微笑了下:“离开的机会?”

    她问他:“你确定不是赶我走?”

    “怎么?”刘鸣显哂笑,“换个词,就不触及你高贵的自尊心了?”

    倪漾抬头,眼里转瞬即逝的狼狈,恰好被刘鸣显捕捉,他冷笑,她忽略。

    中央空调出风口的声音太吵了,吵得倪漾大脑都被搅得浑噩不堪,她双手握紧,成拳颤抖,尽管脸上还在表情管理的含笑。

    桌上的手机一遍遍强烈震动着喧嚣,倪漾瞳孔里却只有笑,疏离的,淡漠的,她静静地观望着来电提醒上的爱称,双眼迷蒙生雾。

    “如果我选一呢?”人是不是还该在绝境里抱有一丝希望?或许绝处逢生呢?

    但刘鸣显只说:“你还不明白为什么今天出现在这里的不是陆先生,是我?”

    “你觉得和你谈需要多久?你手里有多少筹码配谈多久?”刘鸣显句句中的,眼里也没笑了,因为不值得,他盯着她,“除了陆司敬对你那点喜欢,还剩什么?”

    倪漾抬眼,迎面就是光亮,她却睁不开眼。

    刘鸣显给她下了结论:“除了那点喜欢,你什么都没有。”

    对,他说对了,除了那点喜欢,她或许真就什么都没有。

    但看那茶杯微歪,茶水沿着杯壁淌下来,淌过她的指尖,到掌心,到手腕,一寸寸,肌肤都泛凉,力道却像极了割破心胸的冰棱。

    倪漾静着静着,扯了唇角:“选一不行,选二就行了么?你以为我不知道选二也是自寻死路?两年前,我就是听话才会选择逃避,可逃避给我的结果是什么?是我的声名狼藉!你们一个个的,要出事了就开始当缩头乌龟,要我躲,要我逃,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忍受你们这么低三下四的羞辱对待?就因为我出生不堪,因为我势单力薄!到死都不要妄想拼过资本!”

    倪漾的情绪来得突然,刘鸣显毫无预兆,唯有风声震颤,像是鼓动她最后那丝咬着牙的倔强,倪漾说着说着,忽地就笑了起来,可那眼里分明有了泪,肆乱淌下,滚烫了寒透的心。

    刘鸣显也抬了音量警告:“倪漾!你最好有自知之明!”

    她突然执起茶杯就朝他的方向砸去,气势汹汹:“自知之明?什么自知之明?两年前帮关盛鸣打压我,两年后又要送我走,我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能让你们这么忌惮?就因为海离港岛可能要出事?我谈的是爱情,不是钱!如果我插手,项目出问题我认,可事实呢?什么脏水都是你们颠倒黑白往我身上扣,你们到底凭什么这么信誓旦旦?就因为我的爱情挡你们眼了,让你们不舒服了!还是我倪漾做什么事都该死,我就只配活在阴沟里,让你们人人践踏!你们到底算什么,凭什么自私到连我最后那点仅有的也要抢走!”

    刘鸣显避之不及,直接被茶杯撞了额角,伤痕尽显,他怒火中烧,拍桌而起,“倪漾!你别太过分!”

    “到底是谁过分!”倪漾眼泪狂落,像迅疾而来的暴风,淋漓红了眼,她的掌心都被指甲压出了红痕,深刻到让人发指。

    她紧咬住唇,抽颤着,笑比哭都难看,“我就这最后一点救命稻草,你们也一把火给我烧了,你们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能放过我?还是说,这就是碧海青天的现实!从头到尾,你们要的只是逼我认错!”

    快分不清是什么季节了。

    凉风、暖阳万丈晴朗,落进倪漾心里的模样却越来越灰败。

    午后还是一成不变的明媚光线,倪漾从公馆出来时,终于接通震动不停的手机,可这次,不是陆司敬,而是同样接续来电的黎笙。

    电话那头是再焦急不过的问话。

    倪漾只是微笑,空洞的眼神里,盈满了明媚的笑意,却不知不觉,撞上不远处匆匆赶来的男人,意气风发,又风尘仆仆,她再忍不住,眼泪模糊了视线。

    “嗯,笙笙,是我。”

    她双唇颤抖,眉目悲凉的笑,却再没好看笑颜了。

    “笙笙,你告诉我,”难堪至极的卑微,她问,“海离港岛,是不是真的要出事?”-

    倪漾畅想过太多次和陆司敬一起走完的未来,每一种都是那么值得期待,值得人付诸心力的争取,可偏偏现实,不如所愿。

    公馆那天她就该进组的,但因为陆司敬那边的不放心,还有一系列拍摄上的麻烦事,原定两个月的时间,倪漾延迟进组。

    几乎他们初见的凛冬天了。

    每过一天,倪漾心里的日历就撕去一页,像是在等着什么。

    正正好好的两年,七百三十天的当晚,倪漾被陆司敬带到了俯瞰京城繁华的高档餐厅,是倪漾喜欢吃的西餐。

    风景如旧,蜿蜒不绝的护城河,不远处恢弘磅礴,霓虹万盏,照亮归途。

    餐厅里缠绵婉转的抒情钢琴曲,气氛、浪漫什么都到位了。

    陆司敬还是一样的温柔体贴,却一天比一天忙,没时间吃饭,没时间回家,成天周旋于项目,不出例外,公馆见面结束后的一周,陆震泓没等到陆司敬和倪漾两边的答案,海离港岛出事了。

    这些天里,陆司敬被迫和沈舒窈走得越来越近,共同出席场合次数越来越多。

    尽管次次有解释,但倪漾关注的,只是他硬撑到整个人都开始消瘦的状态,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何必呢?就真的值得这么煎熬么?

    倪漾旁观更明,她知道,陆司敬在撑,但可能快要撑不住了。

    所有人都是热锅上的蚂蚁,唯有她,还被他保护在澄澈无瑕的盛世桃源里,不谙其中的丁点黑暗。

    但这是不对的,倪漾明白。

    公馆之后,陆震泓那边不是没有找过她,但次次都被陆司敬请来保护她的人拦截了,唯一一次失误,倪漾收到了陆震泓那边也后退一步,同意以分手为由,重新考虑投资进驻给到陆司敬手上缓解燃眉之急的条件,他可以帮陆司敬救海离港岛,只要倪漾愿意放手。

    而且,由陆震泓这边重新进驻的单向三个百分点,六千万,就够陆司敬短暂之急,什么条件都摆在了倪漾面前。

    可倪漾还是没应。

    都到这时候了,她就必须和陆震泓熬。

    谁都没想,倪漾会是这场周旋战里最沉得住气的。

    她可以退,但既然牵扯到了利益,她就必须帮陆司敬争取到最有利的转圜,最后,陆震泓那边撑不住的条件是继续上调两个百分点,五个百分点,撑死了。

    这是他能给到的极限值。

    倪漾同意了。

    为期整整两个半月的较真。

    但同样,这场较真,有倪漾怎么都没法再回头的代价。

    从头到尾,倪漾都没向陆司敬提及一句,只微笑地,沉默地,守候了一切。

    今晚,周年纪念,夜景完美,餐食美味,偏偏倪漾怎么吃,都味如嚼蜡,这些天,陆司敬发现倪漾越发不爱说话了。

    就和现在一样,看着窗外,眼见着明月繁星短暂间就隐匿进浓雾云层,倪漾眼神都很静,静到弥漫阴翳,夜凉风瑟里,什么都像是不好的预兆。

    陆司敬不敢猜测什么,只神色微崩。

    倪漾突然问他:“今天工作不忙么?”

    是久违的疏离,就和当时喊他“抱歉陆总,是我打扰了”无二差别的冷淡,明明昨晚的她,还笑着紧紧抱住他,一如不舍汲取着什么。

    思绪陡转,陆司敬皱眉,“漾漾——”

    “我知道你忙,刚才听秘书打电话,不是说晚上九点半还有个夜会?”倪漾淡笑,“公事要紧,正好我今天在外忙了一天也挺累的。”

    鲜少的,倪漾轻轻抓了下他的手,小声撒娇:“一会你就送我回去休息吧,然后晚上早点回来陪我,这就是我最喜欢的庆祝方式。”

    都说到这份上,陆司敬当然不好说什么。

    但总觉哪里似乎不太对劲。

    回去的路上,高架桥上,噼里啪啦,玻璃被打响,满城被淅沥。

    以往最讨厌坏天的倪漾,望着窗外雨势骤起的天色,却异乎寻常浅浅笑了起来,她指尖在窗户玻璃上轻轻打划着小人的模样,呵气,又画小人。

    只是接二连三的,窗户玻璃上擦擦画画,只会出现两个一高一低的人儿。

    而那两个小人,在这滂沱之下,都伸了手,却遥远相隔地根本触及不到。

    路灯闪烁,倪漾眼底尽是黯然漆淡,但她一直在微笑,分明在努力地,尽全力地表露着喜欢,表露着爱。

    直到小区楼下,倪漾要上楼前,陆司敬搂住她,最后说要亲一下再放她走时,倪漾笑着摇头了,还亲昵地推他脸,说:“不要了,会想的。”

    陆司敬笑了:“想不是正好?”

    倪漾又摇头,这次像是忍不住了,绷了点儿笑脸,认真看着他眼睛说:“亲完我怕我会不放你走的。”

    俨然不像是玩笑,陆司敬前一秒在笑,后一秒也收敛了。

    倪漾垂眸,他去找她的目光,却只找到一层潮湿的雾气,浅薄,却刺人心窝,陆司敬皱眉盯着她,指腹捧在她面颊,耐心哄着:“怎么了,漾漾?”

    都说温柔乡致命,又何尝不是呢?

    怎么办,倪漾都想哭了。

    可她知道她不能,他们背道而驰的世界,最安然的离别该是平静的,该是悄无声息的。

    她该感谢有他的两年,她拥有了最放肆淋漓的纵情。

    就算是荒唐到势不可挡的一见钟情,她也认命了,也许,爱从来都没有注解,只是时机刚好,她就注定会爱上他,义无反顾。

    那现在该及时止损了,她也不会做无妄一切的夜盲人。

    雨在变大,心在遥远。

    倪漾只笑着摇了头,就着车灯最后仔仔细细地描摹陆司敬的模样,他的眉眼、鼻尖、双唇,什么都熟悉至极,火烧烙印般烫进了心里,她是真的忍不住,虚颤着呼吸,最后亲了下他眉眼,说:“去公司吧,晚上早点回来。”

    “好。”陆司敬说。

    说完,车门推开,倪漾下了车。

    刺骨穿堂风来的那瞬,身后是车行离开的打转声,倪漾背对着站在原地,风过双眸,生生刮出了汹涌的热泪。

    她抬脚往里走,泪水已经铺满了整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蛋。

    晚上九点半,程颐集团高层会议室,会议就要开始。

    门外却突然传来仓惶的脚步声,蓦然,“砰”的一声,陆衿羽急匆匆撞开大门,她焦急满室找陆司敬。

    “怎么了?”陆司敬不悦皱眉。

    陆衿羽只粗喘着气汇报:“陆总,晚上九点半整,公对公账户,六千万进账。”

    “但倪漾姐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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