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令姜带着兰姨过去时,徐弘礼刚下朝回来,正在厅中用饭,她们刚进院中,便听到了徐弘礼的笑声。
显然,徐弘礼今天心情很好。
徐令姜刚走到廊下,便被婆子拦住了。
兰姨立刻横眉竖目,斥骂道:“腌臜货!瞎了你的狗眼了?连姑娘都敢拦!还不赶紧让开!”
那婆子面色不屑:“都已经是下堂妻了,还摆什么谱啊!”
“你说什么?!”兰姨瞬间炸了,当即想冲上去和那婆子理论,却被徐令姜拦下了,“劳烦妈妈通禀一声,就说我有事要找爹爹。”
那婆子袖着手,溜了徐令姜一眼:“老爷正在用饭,吩咐不让人打扰的。”
徐令姜闻言,拉住兰姨,轻声道:“既然如此,那我等等便是了。”
这几日,恰逢倒春寒,天上彤云密布,房檐上冰凌终日不化,徐令姜虽然穿了狐裘,可还是被冻的直哆嗦。
兰姨气不过,数次想找那婆子理论,都被徐令姜拦下了。
等了约莫两刻钟,那婆子拉长着脸过来:“二姑奶奶,老爷让你进去。”
徐令姜让兰姨在外面等她,自己掀帘进去。
与外面的天寒地冻不同,屋内暖意盎然。
手脚冰冷的徐令姜刚进去,徐弘礼的呵斥声,劈头盖脸就砸了过来:“你不在自己院子里好好待着,又出来丢人现眼做什么?”
徐令姜被冻的脸色发白,眼睫上也染了霜色。
骤然被这暖意一熏,瞬间融化成水滴下来,看着像是落了泪,徐令姜垂眸,直接说明来意:“女儿想出去待一段时间散散心,还望爹爹应允。”
“哐当——”
徐弘礼重重将茶盏搁在小几上,指着徐令姜,怒骂道:“散心?!都这个时候了,你竟然还有脸出门散心?你知不知道,外面现在怎么说你的,你……”
徐令姜打断徐弘礼的话:“女儿知道,前几日,夫人已经同我说过了。”
徐弘礼一愣,立刻扭头去看方氏。
方氏一脸不喜:“老爷瞪着我做什么?被一纸和离书送回家的人又不是我!”
徐令姜看着徐弘礼,哑着声问:“夫人告诉女儿,外面都说,女儿与叶知秋和离,乃是女儿不贤善妒所致。可是爹爹,女儿与叶知秋和离的原因,旁人不知,您是知道的,您就任由叶家这般污蔑女儿么?”
最后一句话,隐约带了哭腔。
方氏眼神闪烁了一下。
这几日,方氏出门赴宴时,总有人来问她,徐令姜和叶知秋和离的原因,方氏全都将过错扣在了徐令姜头上,如今听徐令姜说起此事来,不免心虚。可旋即,方氏又硬气起来了,是她说的又怎么样,徐弘礼还能来找她麻烦不成!
徐弘礼自然不可能来找方氏麻烦,因为他听到这话时,神色也有一瞬的不自在。
为了掩饰这不自在,徐弘礼一巴掌拍在桌上,怒喝道:“那你想让我做什么?出去告诉别人,叶知秋之所以和离,乃是他养的外室不愿为妾?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方氏眼睛立刻眯了起来。
她怎么从徐弘礼的愤怒中,嗅到了掩饰的味道呢?
徐令姜素来温顺,从不忤逆徐弘礼,这次也依旧如此。
沉默须臾后,她只垂下眼睫,轻声道:“女儿知道了,是女儿的不是,让爹爹为难了。对了,听说爹爹擢升为侍郎了,女儿也在这里恭喜爹爹了。”
徐弘礼冷哼一声,这次难得没有对徐令姜恶语相向。
徐令姜站起来,正要走时,又似才想起来:“先前一直服侍我的那个丫头,前几日被我放出府了,夫人若得了空,替我物色个新丫头吧。”
说完,便要转身走人。
方氏顿时就来气了。
可她还没来得及发作,徐弘礼先一步道:“等等。”
徐令姜回眸:“爹爹还有什么吩咐?”
她语气恭敬,神色平静,可徐弘礼心里却咯噔了一声。
徐令姜性子淡然不假,却不是个没脑子的,好端端的,她怎么会突然恭贺自己升职,又说起放侍女出府一事,她是知道什么了吗?!
先前叶知秋和徐令姜和离时,徐弘礼第一个出来反对。
一半是因为叶知秋,一半是因为叶筠。叶筠是吏部尚书,掌管官员政绩考核,徐弘礼自然不愿意,放开这个手掌大权的亲家。
后来去了书房,叶筠开出了和离条件。
此次考评,他会保徐弘礼擢升为工部侍郎,只是,和离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徐令姜需要受些委屈。
这些年,徐弘礼一直晋升无望,如今既得了叶筠这个应诺,焉有不应之理。
徐弘礼目光落在徐令姜身上。
当初商议此事时,只有他与叶筠两人,按说徐令姜是不知道的,可是现下,瞧徐令姜这副捉摸不透的模样,徐弘礼心下直打鼓。
直觉告诉他,徐令姜已经知晓此事了。
其实徐令姜知道了也不打紧,毕竟她现在又出不去,可徐弘礼没想到,她先前竟放了侍女出去,若是那侍女在外面乱嚷嚷,他定会被人弹劾的。
徐弘礼恨恨瞪了方氏一眼:“长舌妇!多嘴!”
方氏不干了,立刻怼回去:“好端端的,你又朝我撒什么气?”
徐弘礼没理方氏,而是问徐令姜:“你刚才说,你想出去待段时间散散心?”
徐令姜轻轻颔首。
眼下这种光景,容不得徐弘礼拒绝,他只得端着长辈的架势,板着脸训斥:“你既想出去,我应了便是,但只一件,在外面要谨言慎行,不得胡言乱语,记住了吗?”
最后一句话,是提醒,亦是告诫。
“女儿记住了。”
徐令姜行过礼,转身出去了。
兰姨等在外面,见徐令姜出来,立刻迎过来:“姑娘。”
徐令姜没说话,只握了握兰姨的胳膊,兰姨便知道事成了。
主仆立刻俩回院子,将早就收拾好的行李拿出来,由兰姨的义子搬上马车,搬到一半时,街上突然传来清脆的马蹄声。
兰姨心下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她循声望去。
不远处,有人蓝袍烈烈,纵马疾行而来。
眼看离她们越来越近,那人却丝毫没有勒紧缰绳的意思,兰姨吓的脸色发白,她还没来得及去拉徐令姜,那马已经扬起前蹄了。
“姑娘!”兰姨的惊叫声,和马的嘶鸣声同时响起。
徐令昭双手勒住缰绳,居高临下坐在马车上,俯视着跌坐在地上的徐令姜,脸上挂着顽劣的笑,啧了声:“真遗憾,就差一点,我就能为大姐姐报仇了。”
兰姨吓的魂飞魄散,立刻扑过来扶徐令姜,目光在她身上巡逡一圈,见她没伤着,这才松了口气,又转身,满眼愤恨盯着徐令昭:“少爷,她是你姐姐!”
徐令昭神色顿时冷了下来:“想当我姐姐?她配吗?!”
“你——!”
徐令姜拉住兰姨的胳膊,马上就能走了,她不想节外生枝。
勇子这才回过神来,忙跑过来,将脚凳放下。
兰姨搀着徐令姜上马车,徐令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有本事走,以后就别再回来了!”
正要进马车的徐令姜,猛地扭头,眼神冰冷道:“你以为,我稀罕回来吗?”
话落,一把甩下帘子。
徐令昭怔住了。
在叶家这四年,徐令姜恨不得,把端庄娴雅这四个字刻在脸上,整个人成天死气沉沉的,如今和离归家后,竟敢对他这么横了?她是不是忘了,她现在吃的住的,以后都将是他的东西啦?!
等徐令昭回过神来,徐令姜的马车早就跑远了。
他气不过想去追,又被随从拦住:“少爷,这个点老爷应该已经回来了,您提防他问您功课啊!”
徐令昭这才气鼓鼓作罢。
马车辚辚驶开,将徐家远远抛在身后。
徐令姜摁着怦怦乱跳的胸口,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
终于出来了!
以后,她不是叶家妇,不用被困在妇德中;不再是徐家二小姐,终日被孝字压弯了脊梁,以后,她只是徐令姜,是为自己而活的徐令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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