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崩地裂后,猛然从无形束缚挣脱的端木灵修挣扎着爬起身,在漫天烟尘里抬头看去。


    一线月光从山缝中洒落,落到那神秘的魔道前辈身上,像是覆了一重冰霜,宽大袍袖被风微微吹起,隐约勾勒出颀长却有些羸弱的身形。


    不知怎的,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对方很脆弱的错觉。


    但下一刻,他这个想法就被对方打了回去。


    “我当刚才劈山的是谁,原来是你。”


    石室劈开,又有强敌虎视眈眈,那锦衣公子却全无身陷险境的觉悟,依旧冷冷嘲讽道:


    “不在白阳剑派好好修你的剑,跑到这儿做什么?就不怕收不住力气,把人都劈死了?这山洞里头,可是有好些名门大派的宝贝疙瘩呢。”


    在宝物出世之前,向华予曾派人在山上布下重重陷阱,修为不够的不是拦住就是死了,也只有几个运气与实力兼备的修士捷足先登,而这些人里,又以大派出身最多。


    白阳剑派?!


    端木灵修蓦然升起一股希望,向前膝行了几步,伸长脖子,从宝石般澄澈湛蓝的夜空里瞧到了另一道傲然挺立的身形。


    那剑修正心痛地抚着掌中宝剑,那宝剑一两寸长,韭叶粗细,色泽晶莹剔透,像是水晶雕成。此时此刻,这剑似乎受了损伤,发出阵阵哀鸣。


    他瞧见此人,心下就是一定。


    这是白阳剑派的“无形剑”——玄妙真人,向来嫉恶如仇,还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神鬼难测的无形剑法,这把他师尊炼成傀儡的魔道修士定然难以逃脱。


    端木灵修如此想着,便不由自主地又看向师尊,可巧重黎此时也转过头,两人目光在空中悄然碰撞。


    “你最好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要做。”


    傀儡声音在心底响起,带着一股仿佛从黄泉九幽升起的寒气。


    “即便能一剑开山,他也不是主人的对手,你要是想找他求救,那就是打错了主意。”


    他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玄妙真人可是炼虚期的高手,放眼整个修真界,又有几个炼虚期?若是连炼虚期都要惨败,那这个魔道修士又该有多强?


    端木灵修一时心乱如麻,而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玄妙真人也冷哼一声,发了话:


    “我修道七百年,要是连剑都收不住,还有脸活着?倒是你,功力竟如此倒退了,也对,天锋山一战,你惨败人手,回去后就好几年不闻音讯,我还以为你死了。可惜啊可惜,你竟然没有死。”


    既然已是仙魔不两立,那自然要逮着人的痛脚狠狠踩下,修道人又最是害怕实力倒退,端木灵修光是听着,胸中就升起一股愠怒,再看重黎——


    神情仍是淡淡,看不出什么波动。


    自家师尊对那魔修抱有十二分的信心。


    端木灵修酸涩地想着,又听那至今都不通名姓的魔修轻蔑道:


    “说完了?说完就走罢,散花檠还等着本座去取呐。”


    散花檠……


    端木灵修紧紧盯着半空那盏精巧玉灯,心里空落落的,仿佛什么本属于他的东西被人抢走了。可是到如今,再想做些什么,也无济于事了,那魔道修士有言在先,此行必取散花檠,而自己也点头答应,不去打它的主意。


    修行之人,一言一行自有因果,他既然决心让出宝物,那冥冥之中的缘法,也就断了。


    只是……这宝物让一个喜怒不定,还实力高强的的魔修得了,他到底心有不甘。


    苍青灯焰连连爆闪,却还是抵不过魔修召唤,无可避免地向杨檀飞了过去。端木灵修心中一紧,只听耳边刀刃出鞘,轰隆一声就斩断数道流光,又逆流而上,将流光源头一一斩灭。


    轰隆一声巨响,山顶落下不少土石,几个不自量力的“天之骄子”直接撞破石墙,倒在乱石堆里,口鼻流血,生死不知。


    重黎还刀入鞘,神情平淡。


    “这几人不识好歹,已被我惩戒,你们有想死的,大可以再试试。接下来的战斗凶险万分,远不是你们所能承受,你们要是聪明,就早些下山吧。”


    剩下众人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是识相地选择了离去。临走之际,还有几个好心的往那几人嘴里塞了几粒丹药,带下山去了。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原本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向华予突然消失了。


    “你难道真的以为,我会放走他们吗?”重黎道,“少主人在外布了阵法,至于能否闯出去,那就全看天意了。”


    重黎说得平淡,似乎只是轻轻掸去衣上灰尘,端木灵修越听,一颗心就越是往下坠去。他从未如此真切地体会到,这个从师尊遗蜕中诞生的傀儡,是和师尊截然不同的存在。


    师尊热爱生命,乐于助人,每每遇见同道落难,总是不吝伸出援手。而傀儡冷酷漠然,别说乐于助人了,就连高抬贵手都不肯,偏要摆出一副猫戏老鼠的架势,给人以希望,最后却让人灭亡。


    犹如白与黑,阳与阴,光与暗。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见傀儡比了个禁声的姿势,顺带把他声音封住了。


    “安静,有人过来了。”


    他屈指一弹,一道弧光便迸射而出,和一朵凭空生出的金色光焰撞到一起。


    ……


    剑气撞上金焰,顿时双双炸裂,垂落万点星光,缕缕星光落到石壁,坠入地面,顿时就将表面蚀出一个个凹凸不平的小洞,显然并不无害。端木灵修被重黎护在身边,惊奇地看着此等情景。


    这是他独自在山上修行时,绝不能看到的奇景。


    端木灵修正心中感慨,却发现昏暗石室里突然亮起了一轮满月,等凝眸细看,那轮满月却又现出真身,却是一个容貌枯瘦的老僧身上放出的金色毫光。


    “阿弥陀佛,此人恶贯满盈,人人得而诛之,此刻更想窃取我释门至宝,施主又何必助纣为虐呢?我看施主身上虽有杀业,却并无冤孽纠缠,显然并非满手鲜血之辈,为何不早些和他划清疆界,以免将来因果纠缠?”


    老僧从容不迫地单掌合十,散成漫天流光的金焰顿时一收,又落到老僧足下,变作一朵金莲台。


    “般若神焰,你是南方释教的目莲尊者。”重黎对此不为所动,只是道,“你要想借此瓦解我对他的信任,那就大错特错了。不管他是杀人如麻的的人,还是活人无数的大善人,对我而言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是我的主人。”


    只要彼此主仆关系还存在,他就绝不背叛主人,仅此而已。


    “果然。”


    目莲尊者微微摇头,山峰之外,震撼天地的爆鸣不住传来,显然两人斗法已至高·潮。


    “哪怕是修为绝顶的高手,也总有勘不破、躲不过的劫数啊。”


    一语未毕,突然一声凄厉锐响,盖过了之前所有轰鸣,紧跟着,杨檀的身形就出现在了石室内。


    “老和尚,趁我跟无形剑打架,在这里偷偷摸摸干什么呢?我刚才好像听你说什么散花檠是你释门至宝,哼,我只记得从前荡魔仙尊得过它,你释门又什么时候得到过它了?”


    目莲尊者一见他出现,顿时就明白玄妙真人已然落败,但宝物近在咫尺,就这样放弃,岂不是亏了,便道:


    “阿弥陀佛,贫僧在精舍修行时,曾心血来潮感应到心灯方位,散花檠又出现在我释门先辈修行的石室之中,可不是与我释门有缘?”


    “与你释门有缘?”杨檀闻言就冷笑一声,“你们释教就不能改改这个坏毛病,见着什么好东西都和你们有缘?看见了散花檠,就说它和你释门有缘,要不是我分神盯着,你怕是还要抢我的重黎。你们这手颠倒黑白,强抢宝贝的本事,连我圣门都要甘拜下风。”


    杨檀顿了一顿,又接着戳穿道:


    “老和尚你修行至今,怕是有几千年了吧?我许久之前就听说你寿元将尽,涅槃在即,怎么,临了临了,又不想死了?”


    目莲顿时哑口无言,半晌,才露出一个苦笑。


    “正如施主所言。”


    他的确是怕死。


    苦苦修行了几千年,被众人誉为高僧大德,就连自己都以为自己深得佛法三昧,可真到了要死的时候,他才骇然发现,他舍不得。


    他舍不得这花花世界,放不下种种赞誉,具足神通,最后竟然对他一向推崇的清净涅槃起了恐惧之心。他也不是没有闭过关,论过道,想要除掉心魔,越是如此,心魔就愈发壮大,最后他只能放下这个念头,前来谋取心灯。


    一来,心灯灯油功效神异,或能延寿。


    二来,心灯素有降魔之功,也许能助他破除心中魔障也说不定。


    “贫僧的确怕死,所以才来此处寻找散花檠。”


    目莲尊者直视杨檀,双目如炬。


    “原本贫僧也不是一定要散花檠,只要心灯主人给贫僧些灯油,或是助贫僧破除迷障就足够了。只是正魔两道向来势同水火,散花檠要是落到施主手里,贫僧怕就借不了了。”


    “所以,你是要跟我打上一场了?”


    “阿弥陀佛。”目莲尊者轻宣了一声佛号,无奈道,“既然施主执意如此,那贫僧也只好奉陪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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