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为两半的末那山顶,高原澄澈的深蓝夜空中,一朵金莲凭空生出,莲华光焰灼灼,却又带着一股奇异的清凉之意。点点飞花从天而降,飘落和尚袈裟,仿佛正有许多无形天女,来为和尚护法。


    于此同时,一道长河亦是冲天而起,河水飘渺朦胧,虚实不定,还带着一股摄人心魄之感。端木灵修大着胆子藏在重黎身后看了一眼,脑子便是一空,接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重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正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耳边响起傀儡冷淡的声音:


    “把眼睛闭上,这不是你能看的。大能斗法,轻则受伤,重则丧命,你如今心神动荡,魂魄不稳,没有立即暴毙,已经算是幸运了。”


    端木灵修啊了一声,心里却忍不住回味起刚才的所见所闻来。


    大抵是他年纪尚轻,少年心性,此时此刻回忆起来,竟不觉得后怕,反而还有些向往。


    他若是像那两位一样修炼到高深处,也可以像他们那样,上至青冥,下至九幽,焚山煮海,追星赶月么?


    想到此处,端木灵修心中就浮起一股复杂情绪,望向身边傀儡。


    “前辈,你不去帮帮忙吗?我听人说,目莲尊者境界高深,智慧深远,可谓是释门顶梁柱般的人物,那位……前辈,”他顿了一顿,这才又艰涩道,“能胜过他吗?”


    “当然能。”


    重黎毫不犹豫地答道,忽然想起主人对端木灵修这个便宜弟子近乎纵容的态度,又觉得该多照拂一下他,便又在后面加了一句。


    “目莲尊者寿元将尽,又有心魔缠身,岂是主人对手。主人实力雄厚,伤势又大好,正如中天之日,相比之下,那和尚不过是一具枯骨。”


    一具枯骨……


    端木灵修又一次失去了言语,就连目莲尊者也无法战胜魔修,那这魔修本身的功力,又该有多深厚?他为了师尊就不管不顾地跟过来,是不是失算了?既然那魔修神通广大,那他此行的目的,是不是早就被人看穿?


    他坐在石头上胡思乱想,一时没有言语,而重黎也不是爱多话的人,便也跟着保持沉默,只将一双清明眼眸投向空中。


    山洞里一时静得落针可闻,玉色心灯哔哔剥剥地燃着,又为山洞添上一丝别样色彩。


    重得自由的灵宝见杨檀忙于斗法,没空束缚它,就一点一点地向他们飞来。散花檠飞一段停一段,灯焰不住乱晃,活像只做错了事的小狗,挨挨蹭蹭地凑过来,想靠他免于受罚。


    散花檠最先还是想靠近重黎,但傀儡只是冷冷一瞪,又把它冻在了原地。最后灵宝只能放弃了原主,不情不愿地朝端木灵修飘来。


    少年心中先是一喜,而后脸上浮现惊容,奋力向前斩出一剑,整个人飘身后退。


    一只如玉柔荑轻轻松松点破剑气,又毫无滞涩地向半空玉灯抓去。


    能在师尊眼皮子底下潜入进来,还直奔散花檠,此人很强。


    也很大胆!


    就在端木灵修下意识想祈求重黎庇护时,那双柔嫩玉手也触碰到了散花檠。


    灯盏中灵火暴涨,一下子烧了过去,同时其上浮现一道阴森咒纹,转瞬就印在了那玉手之上。半空顿时就传来一声闷哼,触及散花檠的手顿时崩散,化作万点冰晶。


    重黎拔刀出鞘,一下将无声无息袭来的剑光斩为两段。


    只听得叮当两声,一把晶莹剔透的小剑就断为两截,掉在了地上。


    “修为到了这种地步,还来偷窃有主之物,更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就不觉得羞耻?”


    傀儡看似随意地挥了挥刀刃,就卷起重重刀影,严密地封锁了整座石室。这刀影似海浪般绵绵不绝,又锋锐万分,那两个潜进来想要盗走心灯的修士冲了几次没有冲动,反倒把自己给逼了出来。


    ……


    一男一女踉踉跄跄跌落地面,对重黎怒目而视。


    刚才出剑偷袭的,正是白阳剑派的玄妙真人,此刻他神情委顿,头顶不知什么时候没了发冠,法袍也是坑坑洼洼,像被什么蚀去了一般。此刻本命飞剑被重黎所斩,他就险些当场呕出一口血来,脸色此刻更是灰败无比。


    而另一人则是个神情倨傲的女修,乌黑头发,蓝色衣衫,手掌乌黑一片,并且那股盘旋于上的黑气还在不断蔓延,眼看就要侵蚀全身。


    原是散花檠上不知什么时候被下了咒,但凡有人想趁着杨檀不备,偷偷下手,便要被其诅咒。


    那陌生女修盯住蔓延至手腕的黑气,脸色难看,却又不得不做出取舍。端木灵修只听见咔咔几声,却是女修当机立断,强行驱动自身修出的寒气,将沾染诅咒的手掌冻裂。


    沾了黑气的手掌顿时齐腕而断,那女修闷哼一声,脸色却松了下来,吞了一枚丹药止血。显然这女修低估了魔道咒法,身上黑气不仅没有及时消失,还再度出现在了小臂之上,如一条黑蛇般向心口处游去。


    那女修脸色顿时的大变,一边掏出大把丹药,一边惊慌失措地瞧向白阳剑派的剑修。


    “玄妙,你身上还有救命护身的宝贝没有,快救我!我要是死了,你怕是也跑不了!”


    玄妙真人脸色也是发黑,含血怒道:


    “我一个剑修能有什么宝贝,你刚才不是看到了吗!我就算有什么宝贝,跟那一位打完,还能剩下?指月夫人,你别太过分,我分明之前就给你说得明明白白,这回散花檠出世,定是强者如林。”


    “你自己不带好护身法宝就算了,竟然还来威胁我?要不是你是南明真人座下爱徒,我早就,早就……”


    “早就什么,就算闹到我师尊那儿去,你也是个见死不救……”


    指月夫人面带冷笑,臂上黑气又猛地向上一窜,又从黑雾中生出丝丝缕缕红线,疼得她又是一个哆嗦,原本娇艳的脸庞一下煞白,像是朵即将凋零的花。


    “有趣。”


    重黎看着两人互相推诿争执,不觉抱起了手,站在一边看起了热闹。


    “明明都要死了,还在这里做口舌之争,实在是有趣。”


    “不然呢,咱们两个残兵败将,还能杀得了你不成?”指月夫人冷笑一声,“我今天时运不济,栽到了你们手上,还能说什么?我就是走了大运把你给杀了,也逃不过魔道咒法,还不如乖乖等在这里,兴许你们心情好了,就绕过我了呢?”


    “指月,你!”


    玄妙真人闻言神色大变,然而还没等他呵斥出声,就听指月夫人用了秘法,悄悄传音过来。


    “玄妙,之前你不是说了,还有人要来么?你约的到底是哪路神仙,怎么到现在为止都还不见人影?是不是你那好友见势不妙,自己跑了?”


    “别胡说,道玄真君不是那样的人。”玄妙真人满面肃然,“真君从来一诺千金,又哪来的落荒而逃?更何况他身为沧溟掌教,金仙嫡传,法力深厚,又法宝无数,就算打不过也能跑,哪里就怕他了?”


    指月夫人讥讽地弯了弯唇角。


    “那你心心念念的道玄真君,现在又在哪儿?”


    “真君他……”


    玄妙真人张了张嘴,忽然发现了一个可怖的事实。


    本该在此刻伸出援手,信誉极佳的道玄真君,迄今为止,都还没有现身。


    ……


    “阿弥陀佛。”


    目莲尊者面色慈悲地双手合十,看向杨檀。


    两人激斗到此时,天上飘落的花瓣已然不见,就连坐下莲台也已残缺。长河之水从莲台缝隙涌入,洒到和尚身上,顿时血肉顿时消融殆尽,只留下一具嶙峋骨架泛出金属光泽,看起来分外诡异。


    “施主不必白费力气了,没用的。”目莲尊者道,“施主这一手虽然的确不同凡响,可到底不是真的冥河忘川,是杀不了贫僧的。倘若施主真的能召出忘川,贫僧二话不说,立即退走,可施主既然使唤不动,那贫僧难免就要搏一搏了。”


    “什么杀不了你?”杨檀紧紧盯着和尚泛出金色光泽,且紧紧勾连的骨架,曾经的记忆陡然浮现脑中,“你不过是逆练涅槃而已。”


    正练涅槃,是为了超脱,是为了抛却臭皮囊。


    逆练涅槃,却是为了驻世,为了苟且偷生。


    “你心境有缺,败亡不过时间问题。”


    “施主同样生了心魔。”目莲尊者半点不恼,和和气气地出声,结果一箭正中杨檀软肋,“贫僧虽不知施主有何心魔,但贫僧却知道,两个同样心境有缺的人,是谁也无法胜过谁的。”


    杨檀忽然觉得有些着恼。


    是,他的确有了心魔,甚至他连心魔究竟从何而起都无法追寻,更是连与重黎敞开心怀长谈一夜的勇气都不曾有。但这也并不代表,这种事情,能被一个外人随意作为谈资。


    “看来老和尚你不愧是释门出身,说起话来一套套的。不过,既然老和尚你既然将生死置之度外,那别人的生死,又该如何?”


    身形有些单薄的魔道之主垂下头,眸中映着云下点点亮光。


    几乎就在同时,山中阵法冲天而起,转瞬就成了一个可怖阵势,将山中还未来得及逃出的修士困住。诸多魔道修士依仗阵法之利,手执凶器往来冲杀,转瞬就夺去了数人性命。


    鲜血洒落,阵法凶焰更炽,又反过来加强了魔修之力。


    目莲尊者脸色微变,却又很快闭上双眼,一动不动地念了声阿弥陀佛。


    “贫僧如今被施主困住,就是有心,也无余力搭救。”


    但是,就算老和尚不打算救人,也有的是人打算救。山中烈焰烧得正旺,猛然间降下一道水光,几息之间就将火光扑灭,顺带还破了阵法。


    杨檀表情不变,神念却已悄悄凝聚在那个突然出现,手执如意的道人身上。


    是沧溟宗掌教,道玄真君来了。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