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沧溟掌教,道玄真君。


    杨檀心中一凛,下手未免急切了些,阴寒冰冷的冥河之水将凋残金莲团团围住,几乎要将目莲尊者整个淹没。水中老僧倒是淡定,甚至还有心思开口动摇他人心智。


    “施主,你心急了。”


    目莲尊者浑身皮肉消融,只剩一具光秃秃的骷髅,但即便如此,慈悲和蔼的声音依旧阴魂不散地缭绕耳边。


    “如今就连道玄真君都加入战局,施主怕是更难得手了。依贫僧看,施主不如就此作罢如何?再如此争斗下去,施主固然神功盖世,但贫僧也不是毫无应对之法,时间一久,施主就不怕有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被围起来又如何?”


    杨檀立于冥河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目莲尊者,神色淡淡,看不出喜,也看不出悲。


    “在我眼里,你们不过是蝼蚁罢了。既是蝼蚁,那来多来少,对我而言都毫无意义。我若是退走,我辛辛苦苦追寻的东西岂不是便宜了你们?”


    他虽然神情自若,可神念却一刻也未从这个姗姗来迟的道人身上挪开。


    前一阵子他带着重黎东向沧溟,悄悄潜进去看了一场仙道大会,虽说只和这个道玄真君远远见了一面,但也发觉此人虽然比不上重黎天纵之资,也是修为深厚,根基牢固。再加上沧溟宗千年底蕴,神奇法宝无数,这个道玄真君也的确是个可堪一战的对手。


    更何况,他是重黎曾经的同门。


    据探子回报,道玄真君跟神霄道君,虽然不是同门师兄弟,但两人师父的关系却十分亲厚。神霄道君与道玄真君本身也并非性格激烈之人,故而相处得不错。而现在,两人战阵相逢,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


    即便此前重黎千万次向他保证,对于端木灵修也从不留情,但一想到自家傀儡会有脱出掌控的可能,杨檀心头便一阵阵发紧,旋即变本加厉地用神念锁定了道玄真君。


    陡然被强者遥遥锁定,道玄真君顿时压力倍增,但他还是顶着巨大压力召出灵雨灭了魔火,又打回向华予所召出的血海,最后才风度翩翩地对着下方拱了拱手:


    “玄妙道友,指月道友,实在是对不住,贫道先前有事,出了趟远门,等接到飞书时已经晚了。”


    此言一出,山腹众人都或多或少地松了口气,唯有重黎隐在阴影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先前有事?好一个先前有事,一句话就把责任卸得干干净净。”指月夫人刚满腹怨念地嘟囔了几句,就被玄妙真人抢了白,“算了,这事责任在我,修道中人云游四海也是常情,怪只怪我事先没打听好掌门行踪。”


    “玄妙道友无需为贫道开脱,”道玄真君温和道,“来迟就是来迟,不必找什么理由。”


    说到此处,立在云上的紫衣道人又谨慎地探查了一番周围,见魔道圣君与目莲尊者斗法正酣,暂时无暇他顾,这才小心翼翼地向山腹接近了些许。


    玉灯青焰光影飘忽,映得人脸忽明忽暗,底下两人咬了咬牙,又提示道:


    “掌门千万当心,底下有人看守,这人厉害得很,就连我跟指月道友合力都没能闯出来!”


    “看守?此地何时有看守了?”


    道玄真君一怔,在他的感应里,这山腹除了底下三人,分明没有其他人在!


    这念头还未转过,他就神情凝重地召出一块龟甲法宝,迎向了无声袭来的刀光。


    龟甲凝固在半空,咔嚓一声碎成了无数片。


    道玄真君又神色凝重地召出层层宝物,迎向那道几乎融入黑夜的影子。


    来人看不清面容,擅长使刀,然而刀路里却总有些剑术的影子,虽说刀刀致命,但道玄真君竟然从未感应到分毫杀意,再加上魔道人傀儡那股熟悉的阴冷之感……


    道玄真君暗暗凝起法力,看准时机打了出去!


    ……


    斗篷刹那掀起,飘飘荡荡地落向了地面。


    道玄真君盯住来者面容,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神霄师兄!”


    “你怎么会……”


    沦落到如此地步?


    哪怕心中早有准备,可当真正面对残酷现实时,道玄真君心中还是涌上一股莫大悲哀与愤怒。


    “难怪……我用门中前辈留下的‘破禁锥’潜入进去,却只看到一座空荡荡的水府……原来师兄遗蜕,早就被人盗走了,还炼成了人傀儡。师兄从前纵横四海,何等威风,没想到一朝陨落,遗蜕竟被这样亵渎,沦为任人驱使的傀儡!”


    话音未落,就是一线刀光逼来,将沧溟掌教斩为两段。端木灵修看见掌门跌落云头,正要惊呼出声,却又见掌门残躯渐渐透明,道玄真君立在师尊背后,掌中灵光明灭。


    重黎头也不回,甚至连刀刃都未回转,就有数道雷霆从虚空生出,恰恰跟法术撞在一起。法术被破后,雷霆去势不减,又循着对方气息奔袭过去。道玄真君眉头一皱,股荡法力将其打散,却仍是被它燎了袍角。


    两人重新分开时,时间才过去了一弹指。


    重黎悠然地挽了个刀花,看着道玄真君倒飞出去,脸色微微泛白。


    这具身躯生机虽然一度断绝,但境界法力到底还在,道玄真君以微末道行来挑战他,未免太不自量力。


    不过他却不想把“你输了”三个字告诉对方。


    既然自己跟沧溟宗早就没了关系,那自然是断得越干净越好。


    不过事情似乎总是往他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道玄真君在空中勉强立住身形,瞧着他的眼神却亮得可怕,半晌,方才迟疑地吐出一句:


    “师兄,你还醒着吗?”


    傀儡心中警兆突生。


    “神霄师兄!”沧溟掌教声音愈发上扬,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冀和兴奋,“你果然还醒着,我就说,强如师兄,怎么可能陨落在水底?以你半步飞仙的修为,即便躲不过魔道的毒手,要维持神智也是轻而易举。”


    “师兄,如今夜摩天被目莲尊者缠住,正是脱身的好时候,不如现在就……”


    回应他的只有更凶狠的刀光和法术。


    重黎觉得有点心累,而且对面那个沧溟掌教明显误解了什么,至今还做着神霄道君突然觉醒,师兄弟双双把门派还的美梦。


    他是主人傀儡这件事,他已经说倦了,不想再说一遍。


    一身黑衣的“神霄道君”冷酷无情地看向沧溟掌教,眼神死寂,恨海刀上刀芒吞吐,奈何沧溟家大业大,护身保命的法宝层出不穷,一时间也难以让对方直接陨落。只是这做派落到对方眼里,却成了“神霄道君”受制于人的表现。


    雷光迸射,术法纵横,在夜空下炸开五光十色的光幕,道玄真君只接了重黎几招,浑身气血便翻腾起来,连带着一身法力也有涣散迹象,只是他还不肯放弃,又道:


    “师兄,你不肯回去,难道有什么苦衷?魔门法术一向歹毒,莫非夜摩天他在你身上下了什么禁制,你若是变心背叛,便死无葬身之地……”


    还不等人开口解释,沧溟掌门又满脸复杂地瞧着他。


    “师兄……师兄若是被夜摩天下了禁制,无法跟师弟回沧溟,那……那……师弟也会尽力周旋。倘若师兄有朝一日愿意回来,沧溟宗的大门,也永远为师兄敞开。”


    他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哪怕是无心无情的石头听了,也要为之动容,但重黎却只觉烦躁。


    先前主人就已经为他和沧溟宗的关系暗暗烦心,现在沧溟掌教又对他说这些话,一个不好,怕是要在他和主人间生出嫌隙。虽说懒得跟沧溟宗扯上关系,但事已至此,还是解释两句的好。


    “我不是你师兄。”重黎拖刀而回,又闪电般横斩而出,蓝白电光在锋刃上弹跳了几下,往道玄真君飞射而去,“也不想回去。”


    “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主人。”


    “可是师兄……”


    茫茫夜色此刻仿佛有了千钧之重,沉甸甸地压在心头,道玄真君立在云端,心底闪过诸多念头。


    他记得魔门有种秘法,善能扭曲人心智,魔门依仗这秘法做了不少恶,难道说,师兄也被这种术法影响,变得六亲不认了?但师兄修为高绝,等闲人施展出来,根本迷惑不了他。这世上与他修为在伯仲之间的不过一个夜摩天,难道说是他亲自动的手?


    沧溟掌教转念一想,又把这个可能给否决了。


    夜摩天实力虽强,骨子里却极高傲,将昔日仇敌炼成傀儡已是极限,再用秘术扭转心智,怕是根本不屑为之。那到底是什么让师兄不肯回来,难道其中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还没等他把事情想明白,背后就是一寒,接着护身法宝便嘭的一声巨响,碎成了千万片。


    一道温润晴朗的声音自耳边响起,道玄真君却从中听出了隐隐怒火。


    “原来一向光明磊落的沧溟掌教,竟然也会鬼鬼祟祟的挖人墙角。”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