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子期竟然笑了。
他在朝沅的面前很少笑,这样一笑,竟如春风般醉人。
朝沅亲自帮他拉了帘帐,临走之前,还不忘叮嘱:“快点闭眼,好好休息。”
牧子期这才听话地合了眼。
他确实累了,伴着这安神香,很快入眠。
走出寝殿之后,朝沅才吩咐芒望:“时刻备着吃食,等他醒了,就端过来。吩咐御膳房,做些他喜欢吃的。”
朝沅叮嘱完这番话,芒望便有些局促道:“启禀陛下,奴婢还不知牧大人喜欢什么,陛下可否明示?”
这一问,倒是也把朝沅问住了。
朝沅踌躇半响,这才道:“你暂且备些寻常吃食,等他醒了,你亲自问一问。”
芒望这才点头称是。
朝沅又走出几步,忽而问道:“芒星去哪了?怎么不在近前伺候?”
芒望垂首道:“芒星总管可能是在休息。”
朝沅蹙了蹙眉:“如今上夜的活儿都不用她做了,她还休息什么?她这日子,真比朕还过得肆意啊。”
芒望垂首不敢搭言。
而朝沅回首看了六觅一眼,六觅立刻会意,点了点头。
许是有人去提醒芒星了,不出两刻钟,芒星便赶紧去御书房奉茶。
彼时,朝沅正在处理奏章。多数奏章,她都是扫一眼便上了朱笔。整整一大摞,没一会儿就处理过半。
等到芒星进来的时候,朝沅已经差不多快忙完了。
朝沅见她端茶过来,倒也未饮,只是放下了朱笔,抬眼看着芒星:“去哪了?”
芒星赶忙道:“奴婢晨起之后,应王君之命,带着牧大人去了一趟朝阳宫,之后,又去了一趟内务府,打点一下账目。”
朝沅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看来你还挺忙的。”
芒星连忙俯身跪地:“陛下恕罪。”
“何罪之有啊?”朝沅笑问。
芒星颤声道:“奴婢没有一大早在御前伺候,懒散懈怠,望陛下降罪。”
“以后朝阳宫的事,自有朝阳宫的人来请。朝阳宫上上下下的奴才可不少,劳烦不到你这位御前大总管。还有,以后摘星台的人,都由朕直接管辖。摘星台虽不是什么要紧的差事,可也不是后宫的人,你派人叮嘱王君一声,朕的人,还轮不到他来管教。他身子一向不好,让他安心养病,少管闲事。”
朝沅表面上是轻飘飘一句告诫,实则,是连后宫的事,都不让元鹤轩插手了。
毕竟他一直体弱,装病不肯侍寝,那就让他“囚”在朝阳宫,一直病下去算了。
芒星深觉不妙,从前的陛下,可是舍不得王君受一丁点委屈。可如今,王君明明已经迈出那一步了,陛下竟然在关键时刻忍住了没有碰他。
要知道,这几日陛下和牧子期,那是时时都要腻在一起的。
芒星急忙忙写了两张字条,一张托人送去了朝阳宫,而另外一张,她唤来了一位负责采买的宫女,小声叮嘱她道:“将这东西,速送到潮汐亭。”
而芒星这边才刚开始动作,六觅便急忙到朝沅跟前禀告。
六觅道:“陛下,这芒星有大问题,若是属下现在着人去拦截,还能拦住那张字条。”
朝沅沉吟了稍许,这才摆手道:“不必,朕大概猜到她会在字条上写什么,若这个时候拦截,只会打草惊蛇。”
六觅拧眉:“可是陛下,潮汐亭来往之人太过繁杂,一旦她进了潮汐亭,咱们很难抓到她和什么人互通消息。”
潮汐亭是宫外文人雅士聚集之所,自前朝起,便不限于是王孙贵族可入。
神都中名人雅士,学识过人者,也可进潮汐亭饮酒作诗。
这等文雅之地,元堂肯定是不会去的。
元堂武艺骑射皆是上佳,可于诗书一事,她却是大大不通。朝沅少年之时,元堂还曾给她做过一个月的伴读,后来先帝见元堂读书太差,生怕朝沅被她影响了,便将她赶出宫去。
元堂就是个粗人,不过她也知廉耻。她若去了潮汐亭,那就是明着让旁人笑话。就算是谁把刀驾到她脖子上,她都未必肯去。
想及此,朝沅忽然轻笑了一声,道:“事情可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朕还以为,这芒星是元堂拉拢的人。如今想来,并非如此啊。”
上一世,元鹤轩带兵逼宫之时,元堂确实不在身侧。
元堂和元鹤轩并非同父所出,元堂是元大将军嫡女,身份尊贵。而元鹤轩出生的时候,元大将军的正夫早就病逝两年了。元鹤轩的父亲,就是元府的一个小厮,还是元大将军酒醉之时,才宠了他那么一回。
神域王朝嫡庶尊卑并不那么分明。再者,元大将军膝下唯有元堂和元鹤轩两个孩子,自然也不会有人拿元鹤轩的身份说事。
而且,元鹤轩又是先帝钦定的未来王君人选,谁敢议论他那身份低贱的父亲?
元堂性子跋扈,对她这个弟弟,其实并没有那么好。
朝沅细细想来,觉得元鹤轩上一世,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逼宫谋逆,也不太可能是为了让元堂坐上王座。
他入宫之后,一直别别扭扭不肯侍寝,没准是心有所属,为什么人守着清白。
上一世,朝沅就怀疑过。可是她派人调查了几番,都没查出什么名堂。
神域男子,未嫁之前都极少抛头露面,元鹤轩从小到大,都没和什么女人来往过。
朝沅那时候还想,他心中,是不是还念着她的皇姐朝升?
除了朝升,元鹤轩的生命中,哪有什么其他女人。朝沅从前一直这样误会,她甚至说话做事,都学着朝升的样子,只求着元鹤轩能多看她几眼。
可是她打扮得再像朝升,元鹤轩都不曾注意过。
那么,是不是他的心上人,另有其人呢?
想来想去,朝沅只觉得脑仁疼。
朝沅吩咐六觅:“继续盯着芒星和潮汐亭那边,事无巨细,任何疑点,都要来报。”
六觅退下之后,朝沅展开朝堂百官名册,盯着上面那一个个名字,她只觉得无论前朝还是后宫,可用可信之人,都太少了。
芒望进殿问朝沅是否要摆膳之时,朝沅这才收起了名册,道:“摆驾星辰台,今日午膳,朕去那边吃。”
朝沅连着两日临驾星辰台,星辰台寥寥几十御君,都眼巴巴地在一旁候着。若能入了陛下的眼,哪怕是做个侍君也是好的。
然而,朝沅却连看都没看他们,直接去找了邵奕他们。
邵奕退烧了,精神看着也不错。
见到朝沅过来,邵奕激动莫名,连忙要下床跪拜行礼。
朝沅忙上前按住了他:“你还病着,不必多礼。”
邵奕家道中落,入选星辰台已经是他此生大幸。他从前甚至都不敢想,他竟还能亲眼见到陛下、而且陛下,还待他这般好。
饶是再知礼之人,这会儿亦是双眼含泪,几度说不出话来。
古意在朝沅跟前,倒是随意了一些,他忙凑到朝沅跟前道:“陛下您都不知道,臣同邵奕说,陛下昨个亲自来看他,还亲自照料过,他都不肯相信,说臣糊弄他。”
说完,古意冲着邵奕俏皮一笑:“如今亲眼见到陛下了,你可信了?”
邵奕含羞带涩,垂眸点了点头。
其实邵奕的长相,在星辰台御君中,算是格外出众的。
眼下,他虽病着,可那张俊美的面容却是掩饰不住的。
邵奕的身段也不差,筋骨柔软,腰细腿长,神域男子追捧的弱态美,在他身上表现得是淋漓尽致。
朝沅想,将来他年纪到了,出了星辰台,定能嫁个好人家,做个正夫也是绰绰有余。
可是上一世,他还未满二十五岁,便死在了朝沅眼前。
朝沅心中不忍,便扶起他道:“起来用膳吧,朕吩咐人做了些清淡的。”
许是病着,又或许是邵奕心中波澜太盛,他一双眼湿漉漉的,连手不知道摆放在哪里才好。
朝沅帮他们三个夹菜的时候,邵奕更是要起身连连称谢。
最后还是司墨按住了他道:“坐着,安安稳稳吃你的就是,陛下不会怪罪你的。”
古意也笑着对朝沅说:“陛下,邵奕他就是太激动了,以后和陛下熟络了,也就好了。”
朝沅笑了笑道:“朕看邵奕好得差不多了,虽说是初秋,天气还是凉了一些。星辰台到底不比太极宫。一会儿用完午膳,你们三个便收拾收拾东西,一道去太极宫伺候。”
邵奕心下惶惶,忙道:“陛下,臣还病着,臣担心过了病气给陛下。”
朝沅面色温柔:“不会,朕与你同桌而食都不怕。而且,只有将你们几个放在朕身边,朕才放心。要不然离得太远,朕总担心你们被人欺负。”
这一次,不仅是邵奕心中感动,连古意和司墨都眼含热泪。
朝沅将他们三人接出星辰台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
彼时,牧子期才刚刚睡醒。芒望一边服侍他用膳,一边问:“陛下让奴婢问问牧大人,素日里都喜欢吃什么。如此,奴婢也好记下来,让御膳房安排。”
牧子期顿了顿,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只道:“我什么都好,不挑食。”
芒望顿了顿,倒也没多说。
不过芒望是个稳妥的人,见他一直没动羊肉和虾,便出声问:“牧大人不喜欢吃羊肉吗?奴婢见罗汉大虾,您也没这么动。”
牧子期这才点头道:“牛羊肉我都不喜欢吃,虾我也极少食,吃多了,身上容易起疹子。”
芒望垂首道:“是,奴婢记下了。”
等到牧子期用完午膳,芒望派人来收拾的时候,这才道:“其实牧大人喜欢吃什么,直接吩咐奴婢就好。您在宫中,不必如此拘谨。”
牧子期未接这话,只抬首问她:“陛下可用过午膳了?”
芒望点头:“已经用过了,陛下今个在星辰台用的午膳。”
牧子期顿了顿,没吭声。
芒望以为他是不高兴了,便没再多言。
牧子期换好衣服去御书房伺候的时候,古意和司墨也在。
牧子期站在门口的时候,就听到了古意欢快的声音。
“陛下,您墙上挂的这把短刃可真精致啊,臣可以拿下来看看吗?”
朝沅笑逐颜开,满脸宠溺:“你喜欢就送你了。”
古意惊呼一声,笑得秋波荡漾:“谢陛下。”
牧子期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三人之间欢快的气氛,心下郁郁。
朝沅看到牧子期之后,倒是对着他招了招手:“你醒了啊,过来,到朕身边来。”
牧子期点头称是。
朝沅刚刚写好一幅字,那字体鸾飘凤泊、遒劲有力,当真妙极。
“这幅字不错,送予司墨吧,你们留着挂在房中。”
司墨面色一喜,忙上前谢恩。
牧子期端正在原地,目色冰凉。
朝沅并没有注意到牧子期的情绪,她随意地揽住牧子期的腰,对着司墨道:“下面那一幅,送给邵奕。”
司墨点头:“臣替邵奕收下了,他看到了一定很高兴。”
牧子期歪头看了一眼,朝沅只写了两幅字,似乎没有多余的再送给他了。
以往,只要朝沅与牧子期亲近,太极宫内的宫人便会悄悄退下。
如今,朝沅都快将牧子期抱在怀中了,古意和司墨也没有退下的意思。
牧子期沉闷稍许,像是故意闹小脾气一般,顺着朝沅的手,缓缓往上,一下一下,抚着她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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