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在洗漱间面面相觑的两人看着对方乌青的眼圈,表面不动声色,心底竟然同时松了口气。
自己失眠一晚上就算了,对方要是没心没肺睡得挺好,挺丢人的。
某种同病相怜的诡异情绪让左止元看饶听南都顺眼了些,贴心地帮她拿了一套备用的洗漱用品,得了那人闷着声的一句道谢。
饶听南用冷水拍了拍自己脸,想要昏昏沉沉的脑袋清醒一点。昨晚,不,今早睡着的时候天边都白了,也亏得她年轻,还熬得住。
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她听见脚步声,扭头看去,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惊艳。
裁剪合贴的白色正装衬衫搭配经典的单排扣无驳头黑色马甲,勾勒出年轻女人完美的体态腰身,深蓝色格子西裤包裹住了修长笔直的双腿。左止元正在将一只胳膊塞进与之搭配的羊毛面料格子西装,似乎察觉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从镜中瞟了饶听南一眼,微微挑眉,手上动作却不停,“看我干嘛?”
饶听南并没有收回视线的想法,而是边看着年轻女人拿起暗红色女士领带,熟练地打了个半温莎结,边淡淡地说,“以前没怎么见过你穿西服。”
左止元手一顿,语气依然是轻松的,“上学,不需要。”
确实,在一起时,左止元的吃穿用度在留学生中属于正常范畴,根本没让精明的饶总发现她其实是巨富之女,穿着也再日常不过。其实不只是西服,连左止元的冬装饶听南都见得少。左止元上大学那地方本就冬天短,而年末又是公司最忙的时候,她哪有时间飞到国外去看她呢。
饶听南怔怔看着眼前极为陌生的左止元,心中复杂的思绪涌动。
这样的左止元,成熟优雅。而且,看上去相当可靠。
当左止元挑好暗银色的领带夹戴好,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大衣后再回头,发现饶听南不知何时已经换好衣服了。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配上西装外套,和称得上“盛装上阵”的自己比起来低调得像一个助理。
啊对,饶听南现在就是自己的助理。
她看着饶听南从行李箱的几副眼镜中挑出一副银色的金属半框眼镜戴上,忍不住开口问,“都破产了还有收集眼镜的习惯呢?这副我可没见过。”
“嗯,分手后买的,”饶听南这回没因为左止元提到破产而生气,只是不咸不淡地回了句,“眼镜也卖不出了几个钱,留下算了。表倒是卖得出去,就留了一块。”
左止元抿抿唇,没再回话。
两人步行到别墅区门口,裴良夜已经带着早点等在车边了。饶听南看着随早餐一起递过来的一张房卡,没有马上伸手接,而是以审视疑惑的眼神看着裴良夜。
“昨天是我的工作失误,”裴助理带着温和笑容,尽职尽责为黑心董事长背了锅,“这是分公司附近的酒店的房卡,已经包了一年。”
左止元闻言,眼皮一跳,偷眼看饶听南。
昨天才用饶听南当年在学校附近包了一年酒店为由头讽刺她呢,今天来这一出,她该不会又生气吧?
她发誓她没支使良夜姐这么干!
饶听南今天却是好脾气,笑笑,接过房卡,“左董还真是财大气粗,其实普通员工宿舍就够了。”
“员工宿舍的待遇一般,饶助理可能住不大惯,”裴良夜依然带着职业化笑容,伸出去的手却没收回,“小元家的钥匙,请您……”
饶听南眼皮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将东西递过去。
小元?叫得这么亲密,是一个私人助理应该有的态度吗?
饶听南心中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酸味,秉持一个私人助理的义务,为同样面色复杂的左止元拉开后座门,随后自己坐进副驾驶座。
两三口解决掉早饭,还没等她缓过来仔细思索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开车的裴良夜却率先开口,“饶助理,对分公司的情况有什么看法吗?”
饶听南一怔,迅速进入工作状态。
左氏集团的复杂情况经济新闻中常提,自己之前也有过关注。只是昨天看了裴良夜提供的内部资料,才知道问题已经严重到了这种程度。
简单来说。左家发迹时,有一位极为卓越的创始人,由于其远见卓识和果断的作风,在左氏中的威望几乎能与左修才的父亲左老太爷相提并论。但随着公司的发展,他与左老太爷在工作中的意见分歧也愈来愈大,尽管这无损他们的感情,却对集团发展并无裨益。于是当年的左老太爷做了个堪称疯狂的决定——另立分部,分而不离。
这就有了这个左氏集团“分公司”,说是分公司,其实和总公司级别相当,职责一致,总公司该有的各项机构都有。在当年两人的设想中,分公司主要负责南方事务,对总公司所有事务都享有知情权和建议权其,主要职责除了作为后备人才的培养基地外,还是一种保险装置:当总公司出现不可预知的巨大问题时,分公司可以随时顶上。
最离谱的是:总公司在帝都,分公司在庐城。可代表左氏集团的总部大楼,居然也在庐城。
当时左氏一分,有专家拟文评论:“虚妄的狂想罢了。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左氏能活到几时?”
可惜,这位老专家闭眼了左氏也没衰落,双轨制运行得好好的——直到两位老人相继离世。左老爷子的离世相当突然,遗嘱都没留下,而左修才整顿总公司争夺继承权时根本无暇兼顾分公司的情况。等他安顿好总公司再转身,发觉分公司已经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庞然大物。
分公司以审视的姿态面对名义上的新话事人,而左修才也想收回老爷子给予分公司的超然权力。两边僵持着,开始了无休止的内耗。
“机构冗余,秩序混乱,还有一批决策层抱着彻底出走的思想,”饶听南边想边说,“很棘手嘛。”
“嗯,饶助理对此有什么想法吗?”
后座的左止元瘪瘪嘴——明明她才是总裁来着!
饶听南却仿佛能听到她的想法,低哑的声音带着些公式化的笑意:“我只是一个私人助理,没什么想法,我为左总的想法服务。”
左止元怔怔看着满面笑容的饶听南。
这家伙,真陌生。
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恶心心!
她看了看裴良夜,又看了看饶听南,发觉两人脸上笑容竟然如出一辙,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哦,真的吗?”裴良夜瞟了眼饶听南,“那我提前替小元道谢了。”
又是这个亲密的称呼。
饶听南仔细打量着裴良夜。
也是个漂亮美人,难怪有媒体造谣她与左董的关系。
年纪看起来比自己大些,但也大不了太多,应该是三十出头。她做左董的私人助理那么多年,和左止元关系似乎不错,对她的喜恶了解得也远比自己多。
全面盘点了一下两人优劣后,饶总心中产生了浓浓的危机感,望着裴良夜的目光不善。
但很快,她就释去了这些危机和敌意,唇角带了丝苦笑。
自己与左止元是再没有半点可能了,还惦记着这些干嘛?
裴良夜只觉得自己刚才好像被某种猛兽盯住了一瞬,尽管那头猛兽很快就收敛了气势,却依然让人不寒而栗。
她看了眼身旁优雅坐着的饶听南,心中有了答案,只是依然疑惑于她的动机——自己好像没干什么能惹毛饶总的事?
尴尬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分公司大楼就已经近在眼前。大楼前站了密密麻麻三四排高管,一个个翘首以盼。
“哈,我还以为这些家伙会给我一个下马威呢。”左止元忍不住笑道,“这么早,亏得那些老头子起得来。”
“说不定是因为老年人觉少。”饶听南微笑着下了车,为左止元打开车门。
迎接左止元的是骤然爆发的欢呼和此起彼伏的热烈问候,惹得路人纷纷侧目。裴良夜望着被簇拥在人群中的两人,掏出手机拍了张照汇报,随即驾车离去。
左修才被分公司排斥得厉害,她作为左修才意志的化身,还是不要出现得好。
饶听南站在左止元半个身位后,看着左止元熟稔的与领头的几位握手寒暄。年轻女人就像一只勤劳的蜜蜂,在那群笑得长满褶子中的花丛中游走,每个高管挨个握握手聊几句,随后被簇拥着进了公司大楼。
饶听南跟在她身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脑袋却不由自主的放空了。
如果说,左止元的任务是收拾这个烂摊子。那自己的任务则更加复杂:从内部挥动大棒,击碎这个盘根错节的庞然大物,最好是造成分公司与总部正式分裂,以此报唐倾破产之仇。而落实到行动层面则稍微简单——左止元要干什么糊涂事,自己坚决放任;要破天荒干了点好事,自己坚决阻止。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要不动声色地把自己摘出去。她只是一个没什么权力的小助理,左总任务失败了,和她这个无辜的小助理有什么关系呢?
总而言之,表面迎合,暗地里对着干就完了。
唯一有些棘手的是,她以为分公司的这些老家伙会对空降来的左止元冷眼相待,给个当头棒下马威什么的。可老家伙们的表面功夫做得还不错,现在竟然是一副主客尽欢的局面,无端给她开局增了些难度。
一上午的时间转瞬即逝。饶听南一边暗自观察一边琢磨着破局,左止元则跟着分公司的负责人一层层楼参观,一个个部门负责人介绍了解。而当她谢绝负责人的晚宴邀请,晕晕乎乎站在大马路上时,已经是中午了。
冷风拂面,左止元总算稍微清醒了点,拍了拍笑得僵硬的脸,扭头看着一直安静待在自己身后的饶听南,眼中闪过一丝审视,“站了一上午了,一起走走?”
饶听南漫不经心点点头,还在思索应该怎么在公司不动声色的和左止元对着干。
行至一个红绿灯路口,眼见着绿灯闪烁变红,左止元止步,回头看了看站自己身后的女人,张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饶听南注意到左止元的注视,收回纷乱的思绪,脸上挂起公式化的笑容,“左总想问什么?”
左止元不说话,只是望着她,眼睛中带着审视和思索。饶听南也并不逃避视线的汇聚,两人四目相对。不知道两人关系的,大概只会以为这是一对般配的情侣。
沉默中,某种气氛正在慢慢酝酿。左止元最终还是先挪开了视线,转过身,留给饶听南一个背影。
焦灼的气氛并未因为视线的转移而消散,而是随着沉默的延长而继续积攒。
突然!两人身旁跑过一个红着眼睛的背书包女孩,直勾勾往马路中间冲!
“喂!那小孩!”左止元急声高喝,眼看着那孩子就要冲进车流,急忙快走几步,一把拉住她的书包带子!
刺耳的鸣笛声在耳边响起,她抬头,一辆车急速向她驶来,司机惊恐的脸在她的瞳孔中飞速放大!
她想跑,但双腿扎了根似的,动弹不得。
恍惚间,一股巨力从她身后袭来,猛得将她往后拽了一把。
尖锐的刹车声,怀中孩子的尖叫声,身后陌生女人的哭叫声,她通通都听不见。
她只看见饶听南身子缓缓倒下,脑袋磕在路边的防护带台阶上,猩红的血色在柏油路面蔓延。
视线瞬间模糊。
“饶听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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