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辆车。
在不能载人的前提下,陈晋轩和方七岁属实是研究了好半天,要怎么完成“送”这个动作。
陈晋轩骑车,方七岁跟着跑?
那画面太美,叫路人多看了好几眼。
方七岁骑车,陈晋轩跟着跑?
因为少年发色的问题,一位大妈在方七岁背后喊“用不用帮忙报警”。
不能骑得太快,看起来像是被追杀,方七岁就慢悠悠地蹬踏板——
骑车就变成了一项训练平衡感的活动。
在车头第七次偏离轨道,要栽往地面,被陈晋轩眼疾手快扶住之后……
方七岁下了车,干脆推着车走。
跟在她身边的陈晋轩看了眼时间,问:“现在七点出头了,你赶得上直播吗?”
“当然赶得上。出了地铁站我家就不远了。”方七岁回答。
“吃饭什么的来得及么?”
“来不及就不吃了。”方七岁说,“刚好在咖啡厅里也垫巴了点儿。”
陈晋轩不说话了。
方七岁看过去,见他隐在额前碎发的眉头似乎微微蹙着,表情好像不太愉快。
她还没想清是怎么回事,不多时,一阵熏烤的香气被秋风传过来。
方七岁嗅着,鼻子皱了皱,顺着香气偏过头,见是街对面的大爷用蒲扇在给烤红薯的炉子扇风。
她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压根没想买。
那一侧首,纯粹就是闻到气息的生理追随反应。
但眼角余光中,身边的少年却飞驰着从身后掠过,掀起一阵流动的沐浴露香气。
方七岁停了脚步,扶着车站在路口。
她只见陈晋轩长腿一迈,三两下踩着斑马线过了马路。
等他踩到街对头,路口的交通灯刚好亮了红。
陈晋轩回头,隔着街对她竖起一根手指,嘴唇翕合,像在说:
等我一下。
秋季的天黑得早,如今街景早已日暮昏沉,光线昏暗得很。
陈晋轩的发丝却随风飞扬,发流清晰可见。
他小跑到红薯摊的排队队伍后面,乖乖等着。
等轮到了他,不知讲了些什么,大爷朝他笑得开怀,他也弯着眉眼同大爷说笑。
方七岁隔着街看着,莫名觉得这一幕,非常赏心悦目。
陈晋轩皮肤很白,发色又浅,红底白纹的宽松校服兜了风,衬得他很是打眼。
他融进了街景里,融进消颓夕阳里,成为模糊人群中一缕玫瑰的炽烈。
少年再回来时,手上已经捧着两个纸包着的烤红薯了。
直到走到方七岁跟前,他才傻乎乎一张嘴,“啊,忘了问你能不能吃烤红薯。”
“有人会对烤红薯过敏?”
“万一呢?所以你过敏吗?”
“不过敏。”
“那给你。”
陈晋轩把俩红薯伸出去,见少女俩手都被车把霸占着,又“啧”一声,“怎么不知不觉就变成你推车了?来,换一下。”
他把红薯塞进她校服口袋里,接过车把,空出了她的手。
方七岁掏出口袋里热腾腾的两个红薯,问:“一人一个?”
“都你的。我到家还有晚饭。怕你一个不够,就买了俩。”陈晋轩说。
“……”方七岁无语。
“干嘛?”陈晋轩看她脸色,“两个还不够?”
“嘶……”方七岁提醒他,“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对我来说,一个就够了?”
“……”陈晋轩挠挠头,“哦,这样啊!平时我们哥几个,都是一人啃俩。”
方七岁:“……”
说他憨吧,他知道给人买烤红薯。
说他不憨吧,他买了俩。
男生推着自行车,女生啃着烤红薯。
两个人继续往她家的方向走。
路上,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着,突然就提到二人是同年级。
“你来过我班上堵我。你怎么知道我的班级?”方七岁问。
陈晋轩也不避讳,“你不是校霸么?我对你有所耳闻。”
“打听同行内幕?”
“谁跟你同行?染头发就非得是校霸?”
“……你说得对。是我以貌取人。”方七岁坦然认错。
“扯平了。”陈晋轩并不在意,“反正我也听信过谣言,以为你真是校霸。”
“你现在觉得我不是了?”
“反正我认识的校霸中,没一个会乖乖写作业。”
方七岁“扑哧”一笑,“那确实。我认识的校霸中,也没有哪个会买东西乖乖排队、过马路遵守红绿灯。”
闻言,陈晋轩伸了个腰,双臂交叠托着后脑,仰头懒懒地走着,“我可不想给自己贴标签、立人设。我只是在做所有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方七岁想起那对夫妻,提醒道:“只是,没有及时和父母沟通的话,他们也会很担心你。”
“我都十七了。”陈晋轩说,“他们也该长大了。”
这话很有意思。
孩子十七岁了。父母该长大了。
在他的家庭里,需要成长的,不只是孩子而已。
陈晋轩在用他的方式,“教育”他的父母,不要再“依赖”他。
“你们家真有趣。”方七岁莞尔,继续咬一口红薯,“说来还挺让人羡慕。”
“羡慕?”
“嗯。亲子相处过程,最容易缺失、也最珍贵的,就是平等与尊重的关系。毕竟双方一开始,就是寄生关系。但你的父母,似乎一开始就很尊重你。”
“不是似乎。他们一直都很尊重我。”陈晋轩转向她,“看得这么透彻,看来,你有故事?”
“……”方七岁一时没有回应。
陈晋轩继续看天,“没关系,你不想说,我不会问。”
“那你呢?”方七岁反问,“为什么故意伪装得这么叛逆?”
“我可没有伪装。”陈晋轩说,“我就这样。”
“怎么说?”方七岁有些好奇。
陈晋轩状似漫不经心,“现在社会嘛,老头多,幼崽少。加上科技发展,青少年又被不同兴趣爱好切割成不同的社群,想在为数不多的同龄人中找到同频的灵魂,难上加难。”
“你居然想得这么深刻……”
“深刻吗?”少年轻笑,“我不需要多刻意去思考,我只是感受到了。我说的话,周围的人听不懂,周围的人说的话,我也听不懂。我们只是互相听不懂罢了。不过没关系,都没关系。”
少年抬起手指,对着天空摆出一个方形,又揉成一个圆形。
他说:“我生来是正方形,这世界有个圆形的空缺,想把我塞进去。在磨合的过程中,我的形状变得乱七八糟。
“我不知道未来,我到底会成为方形还是圆形,但我允许我现在的形状是破碎的。”
说到这里,他偏过头,朝方七岁投来视线,嘴角带着笑,“就像你一样。”
“我?”方七岁本疑惑了片刻,但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与众不同的行为,固执要在八点直播睡觉……
也是她选择的,在适应这个世界的过程中,磨出的独特形状。
每个年轻人,都在不同时代的困境中,挣扎着找到出路。
也许是感觉气氛沉闷,陈晋轩语气又随意起来,“听不听得懂彼此的话都无所谓啦!反正人嘛,只要不伤害别人,怎么活都行。”
方七岁笑着接话,“甚至,活着就行。”
“嗯。”陈晋轩听出她话里有话,但不追问,“活着就行。”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方七岁的家门前。
站在小院门外,陈晋轩往街区左右看了看,判断道,“我家离这好像不是很远?应该就在你家后面几个街区的位置。”
“这么近?”
“难怪遛狗时也能碰到你。”陈晋轩跨上自行车,“以后说不定还会经常碰面?”
“有可能。”
“我叫陈晋轩。你叫方七岁,对吧?”临别前,他突然问。
“对。”
“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方七岁看了看腕表,“说来话长……”
“懂了。”陈晋轩也不勉强,两指一摇,轻巧道别,一脚蹬上踏板,“那就下次再说!”
“下次再说。”方七岁点头。
目送少年骑行远去,方七岁捧着剩余的那个烤红薯,手心温热,鼻息香甜。
她看了眼时间,距离八点,还剩半个多小时。
今天也是完美达成目标的一天呢!
也许是因为白天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心里没了负担。
又或者是白天你追我赶,运动量太大。
总之,这一夜,方七岁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因为休息得很好,感觉全身精力充沛。
关闭直播间前,她注意到了两条陌生留言,似乎是刚摸进直播间的一个用户。
用户昵称是“耳东”,第一条问:是你吗?
第二条说:晚安。
两条之间相隔了五分钟。
看下线时间,这人似乎是发完“晚安”二字,就退出了直播间。
蛛丝马迹,看起来像是陈晋轩。
方七岁心头,浮现出昨天所见对方的脸——
分寸感那么好的少年,昨晚会不会很纠结?
是不是一边想着要支持熟人的事业,搜索了她的直播间……
一边又觉得窥探熟人的睡颜不太好,留完言默默退出?
想到这,方七岁莫名心情愉快——
这世界还是很美好的嘛!
今天又是元气满满的一天呢!
如果这一天,方七岁可以跟这个世界对话,她一定会说: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然后她就会听到世界回应她:
你好,你高兴得太早了。
校园,班级,桌前。
看着抽屉中被无意带出、掉落地面的匿名信,方七岁陷入了沉思。
这一天,本该又是平平无奇的一天。
虽然方七岁的日常中,压根也没哪天能被称得上是“平平无奇”的一天。
但总之,今天本该是平平无奇的一天。
可眼看着手中用报纸剪字拼贴而成的匿名信,方七岁知道——
这世界还是很没好的嘛!
信纸上,报纸剪下的字体大小不一,被贴得歪七扭八,恐吓张力跃然纸上!
上面写着:
——“方七岁,放学,小树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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