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凝听到这个声音有些欲哭无泪,只觉得唾手可得的东西,在顷刻间便消失不见了。她想顺着那痕迹去追,却又怕被人发现,无奈只好随着夜羽一同过了去。
不远处的阁楼上,萧钰披着一件玄色大氅,正负手立于窗前。男人神色淡漠,风姿隽爽,寒风凛冽,他的发丝随着飞扬,倒别有一番出尘之感,此时,他的目光正聚在那成群的灾民身上。
姜凝微微垂下了头,屈膝行了一礼,“见过殿下。”
萧钰回身,瞧着姜凝,淡声说了句,“孤命人送你回去。”
他的神色着实有些难辨,可姜凝心头却还是有些不死心,不由说了句,“殿下既然来得,阿凝为何来不得?”
她这话多少有些失礼了,话声出口,姜凝似也觉得有些不妥,声音旋即也软了几分,她拽了拽萧钰披着的大氅一角,小声央求着,“殿下,阿凝虽人微言轻,可却多少也能帮些忙,施粥,照看伤患,发放棉衣皆需要人手,这些阿凝都可以做。与其在驿馆内空等,还不如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她大着胆子握住了萧钰的手,朱唇轻启,“妾想为殿下分忧,不想做无用的人……”
她这话说的恳切,一双水眸带着几分坚定之色,眼底的那几许期盼就像是猫儿一样的在勾着他,萧钰移开了视线,本想拒绝,可到嘴边的话,最终却又化成了应允。
姜凝神色有些雀跃,只道了句“多谢殿下”后,便出了房门。
冰雪严寒,寒风侵肌,不一会儿姜凝的手便已通红一片,可她却浑然未觉,仍旧在帮着分发干粮,送药喂药。
她穿着一件素蓝的袄子,因穿戴整齐,是以在这群灾民和侍卫中显得很是显眼。姜凝最初本想借此机会靠近姜唤,可又想到如今她可是在萧钰的眼皮子底下,她只好放弃了今日的计划,转而开始专心的分发起干粮来。
如今队伍井然有序,倒是无需姜凝来多帮忙,她四下打量了一番,忽而便瞧见了道边树下的几个老弱妇孺,那几人面容憔悴,显得有几分有气无力,好似在下一瞬就会饿晕过去一般。
姜凝瞧在眼里,当即便捧了几个馒头送了去。
那几人衣裳有写破旧,在接过干粮后连连倒着谢,姜凝一边推辞一边还不忘叮嘱了几句,见她们吃的安然,旋即便要起身离开。可哪知,就在她转身的一瞬,她却忽的瞥见了树下其中一个残疾的手很是苍劲有力……
馒头虽平常不起眼,但在眼下却十分珍贵,饿了数日的人在瞧见能吃的饭食后,恨不得直接吞进肚子里,可那人却只是咬了一口,便放在手中不再吃了,到着实有些奇怪。
更何况,寻常难民在接过她的吃食时,因为没有力气双手都会微微发颤,可他却也没有;甚至他的身上还带有淡淡的熏香味道……
在填饱肚子都是问题时,谁还会再去理会那些锦上添花的东西?!
姜凝微微顿了顿,而后便佯装有几分不经意的回过了头,她细细瞧了那人一眼,而后便转身离开了。
夜幕落下,萧钰的屋子里烛火还久久未熄,姜凝捧着一壶热茶进了门,见萧钰正在忙,当下也未多言,只为他斟了杯热茶,放在了一侧,而后便在一边的桌几旁坐了下。
夜色愈来愈深,姜凝一手支着脑袋,困的直打瞌睡。终于在姜凝眼皮就要彻底阖上之时,萧钰开口了,“你若是困了便回去睡。”
他低沉的嗓音传入姜凝耳边,瞬间便驱散了她方才的困意,姜凝顿了顿,到底是把她这两日撞见的事都完完整整的和萧钰说了。
过后,还不忘猜测了句,“殿下,阿凝怀疑这背后许是同一人所为,江州偏远,说不定江州的官地方官员早已沆瀣一气,表面上对殿下毕恭毕敬,任何吩咐皆照做,可背地里说不定早已串通好了一切。阿凝今日听闻一斗米原本五十钱,可现在却涨到了一两银子一斗,这般坐地起价,百姓哪里还吃的起?!”
萧钰靠在椅背后,一手轻点着扶手,一双眼眸愈发幽深,甚至还带着几分冷冽。
今日夜羽来报,说他们带的东西只够再撑三日,若是三日后再没有粮食,百姓可就要真活活饿死了。
正在此时,夜羽忽而来了,他见姜凝在一旁,一时说话不免有些避讳,在萧钰的示意下,才开口道:“殿下,属下已经查到了,殿下果真料事如神分毫不差。那江州刺史果然有问题,如今官商勾结,那些粟米皆积压在了通明坊的地下钱庄,足足有上万石……”
若是那批粟米能为他们所用,又哪还再需愁赈灾一事。
倒是没想到,那江州刺史看上去本分敦厚,背后却能赶出这么一档子事,朝廷拨的灾银他们不敢动,却想出这么一个法子来将那些赈灾银收入囊中,如此大费周章,倒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只是他们这番计划周密,短时间内倒是不好发现破绽。
萧钰还未开口,便听姜凝率先说了句,“殿下,我倒是有个主意。”
如今正是因为稀有,粟米价格才会高。他们若有心哄抬市价,必定也会连同附近的其他县乡。唯一的法子,便还是要从宁安县开始着手。
只要攻下最主要的那个商贩,引得其反击,主动暴露,他们便有了很大的胜算。
前世,似乎便是如此,她虽不知细节,可也知道萧钰正是攻破了宁安县最大的粮商陈铭后,粮食才突然多了起来,如今她主动提起,多少也得减少一些不必要的弯弯绕绕。
姜凝目光沉静,微微顿了顿,“殿下何不高价去收购粟米,等着那些商贩找上门,从其中一个开始击破……”
*
这几日,萧钰接连召见了数位官吏和商贩,公开要高价收购粟米,此事瞬间在临近的几个县乡间传了开,一时有些商贩不由开始有些动摇,许是都在观望,倒无人来做那第一人。
今日萧钰便传召了宁安县最大的粮商陈铭。陈铭来时,萧钰正在和他人议事,不便相见,如今充当起小厮来的姜凝,便将他引到了隔壁等候。
陈铭颇懂那些人情世故,此番见屋内并无他人,他从怀中摸出了一袋金叶子,偷偷给了姜凝,“这位公公,不知殿下传召所谓何事,还请公公提点一二。”
姜凝低头一瞧,旋即便不动声色的将那金叶子塞进了衣袖里,面上露出了几分笑意,“陈老板无需紧张,殿下不过只是随意找您说说话。”
姜凝说罢,又颇为谨慎的压低了声音接着道:“殿下收到密报,有人屯压粮食,哄抬市价,听闻殿下如今已经掌握了很多证据,陈老板若是知道些什么,最好赶快向殿下禀告,若是趁机立了功,殿下定会有赏赐。”
陈铭听了此话,额头已微微沁出了些冷汗,姜凝见似有效果,复又说道:“昔日在长安时,便有过类似的事,陈老板是不知,那绸缎商最后竟被抄家判流放,最后活活死在半路上了。”
陈铭听之,面色不由更难看了几分。
姜凝见他神色发白,当下便说了句有事要忙,关上房门离了开。
商人最是重利,世上又哪有坚不可破的同盟,只要陈铭乱了阵脚,他们便可顺着陈铭找到那幕后之人。
夜色寂静,月色蒙蒙,子时将近,姜凝端着一碗清粥小菜,给萧钰送了去。
临近门口时想到方才夜羽的话,她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殿下一连几日都未曾好好用膳,这几日更是睡的很少,再这么下去,属下担心……还请姑娘去劝劝殿下,姑娘的话,殿下一向是听的……”
萧钰不肯用膳,为何要她来劝?他忙起来便没日没夜,她如何能劝得动?还说她的话,他一向是听的,夜羽未免也太高看她了。
分明是想把这烫手的差事给躲过去。
姜凝敲了门后,也不管萧钰应没应声,推门便进了去,将那些饭食放到了桌几上,“殿下,该用膳了。”
萧钰头也未抬,仍旧在瞧着账册,那模样十分专注,全然不曾去留意姜凝。
姜凝瞧了瞧了窗外夜色,和那挺直如松竹的身影,不禁想到了这几日他似乎的确没怎么休息。寻常人面对问题都尚可请教他人,或与他人诉说来排解心头郁气。可萧钰,他似乎遇到什么事,都喜欢一个人去面对。
他从不会去倚靠任何人,也不会将心头的事与他人言。他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从容面对,不慌不忙,众人只羡慕敬仰太子的气度与聪慧,却无人知在这背后其实是无数个日夜努力的结果。
可他也只是一个寻常人。
姜凝微微顿住了身,她眼眸一动,行至了书案前,将一片金叶子放在了他的眼前,面上带着笑,“殿下,该用膳了。”
萧钰看到那枚金叶子,这才抬眼瞧了姜凝一眼。
“陈铭有个不学无术的儿子陈封,儿子赌输了钱,趁父亲不备去偷了几袋粟米来殿下这里换了钱,一连来了几次。如今陈封怕被父亲发觉,便去修改了账册。殿下这招果然高明,不费吹灰之力便寻到了那账册。如今证据确凿,只待那陈铭自投罗网便是,殿下又还在忧心什么?”
她的声音轻柔,在这夜色下更是显得温婉,萧钰指尖轻点着桌几,见姜凝说了这番话,不免有些意外,他微微顿了顿,而后道:“江州刺史不足为惧,只是可怜了那些无辜百姓。为官在于为民,若是如此鱼肉百姓却久久被未人发觉,便是当权者的过失。”
姜凝顺着他的话想了想,觉得他这话题实在是有些费脑子,她生恐要陪着萧钰熬一整个通宵,当下便说了句,“要不殿下吃点东西,然后再想?”
萧钰,“……”
*
哄抬市价、官商勾结、鱼肉百姓罪证确凿,再加上有陈铭这个人证,不光是江州刺史,连带着几个县乡的县令都被顺藤摸瓜的给查了出来,一共收缴了上百万两白银和数千石的粮食。去除了贪官污吏,城中百姓不由纷纷叫好,一时都歌颂起太子的功德来。
只是有些麻烦的是,江州刺史见事情隐隐就要败露,还未等府兵来抓,他便已先跑了一步。不过萧钰当日便急忙命人封了城,想必那江州刺史如今还在城中并未跑远。
如今事情得以平定,便也就快到了归期,姜凝见此,自是不能再等下去,她向人打听姜唤的去向,趁着他人不备之时正要去寻,可哪成想,半路上她忽被人劫了走。
再睁眼时,她已是在荒山里的一间破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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