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辛劳,在数日的舟车劳顿下,一队人马终于到了江州的宁安县。宁安县位置偏远,本就比不得长安,如今再加之闹了雪灾,街上更是寥寥无人,街边的铺子只有极少间还在开着门,路边甚至还有积雪未消,路旁树枝光秃秃的,看上去破败又萧索。
驿馆内,县令衙吏等皆闻讯在门外等候,见萧钰下了马后不由纷纷下跪行礼,其中为首的便是宁安县县令名唤何守译,年岁瞧着约莫四五十,下巴上留着胡子,穿着一件洗的有些发旧的袍子,可身形倒显得有些圆润。
何守译微弓着身子,面上带着笑,“见过殿下,长安到江州路途甚远,下官已备了上好的雅间和饭食,还请殿下移步歇息。”
他的态度毕恭毕敬,本想好好讨好一番远道而来的太子殿下,哪成想,萧钰却连看都未看他一眼,便已迈着步子进了门,淡声道了句,“不必了。”
“……”何守译还有些没摸清太子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便见姜凝已行至了他的身前,小声提醒了句,“殿下心系灾民,数日都歇息不好,唯有除去心头之患,才可安眠歇息。”
何守译见姜凝提醒,不由抬起头打量了她一番,见她生得身子骨娇小,肌肤白皙又细腻,心头当即便了然了几分,他回了一礼,肃然道:“多谢公公提点。”说罢便已从衣袖间取出了些银锭子,趁人不备时,塞到了姜凝的手上。
听到那句‘公公’,姜凝不由一顿,她并未去接,许久后才故作严肃的说道:“殿下心思素来难测,昔日在长安时,便有官吏因为言语不慎而惹怒了殿下。你也当知,得罪了太子,该是何下场?”
何守译有些惶恐,见姜凝不肯收,又默默收回了那银锭子,“这是自然,多谢公公。”
姜凝应了一声,而后便颇为敬业的追着萧钰进了门,她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若是那县令头脑灵光一些,当是该知道如何做。
姜凝追着萧钰进了门,路上还不忘吩咐手下侍卫去备了热茶。驿馆有些俭朴,只摆着几张桌椅和木架,除此之外再无过多东西,铺在地上的木板都有些发老旧了,踩在上面还会咯吱作响。
不过虽简单,倒也还很是整洁,一看便知是精心收拾过的。
除了有些冷之外,倒没什么不好。
萧钰进了门后,便解开了身上披着的大氅,姜凝在身后顺势接了过,看着满脸倦色的萧钰,在旁劝道:“殿下,好好歇息一会儿吧!”
萧钰抬眼,见姜凝面色还有些发白,好似在强撑着精神陪着他,他心头忽而有一股难言的滋味,丝丝缕缕有些说不清。
这一路上,她的一举一动,他面上虽不显,可却也皆都看在了眼里。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些后悔同意她跟来。
他怔了怔,再偏过头时,面上却又恢复了素日里那一贯冷漠,“去唤夜羽来伺候。”
姜凝应了一声“是”,
而后转身便要出门,却又听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今日不必再过来侍奉了。”
姜凝眼底有些疑狐,却也没有多问,只行了礼后,便退了下去。
果真如姜凝猜的那般,萧钰连歇都未歇,便已命人去传了那些官吏,谈论起了如今的灾情。临时整理好的书房内,萧钰端坐在主座上,正在翻看着奏疏;而那几个官吏则恭顺的坐在侧坐上。
何守译从未见过向太子这么高的官,一时更是连气都不敢多喘一下,倒是看着在旁奉茶的侍卫,心头不由又想起了放下在门口见到的那个小公公。
嘶!这端茶倒水的差事什么时候竟成了侍卫的活了?
这边还在绞尽脑汁的想着救灾之策,烛火直到子时都未停息。而那边姜凝也没闲着,用过晚膳后,便趁人不备的偷偷遛出了门。
月色当空,还有些微微发冷,姜凝不熟悉路,站在眼前的岔路上一时有些不知该走哪一条。
她抬头瞧着空中的一轮圆月,心头忽而略过一抹怅然之色。
她的阿兄是否同样的也再寻她呢?
前世阿兄身为将军忠心耿耿,可最后却死在了朝堂纷争下,如今她若是寻到阿兄,阿兄又可会听她的话,随着她一同离开……
如今的事皆和前世一般无二,想必在寻到哥哥上也不会有所出入,可凡事就怕万一,若是因她,前世的事皆发生了改变,她又要怎么办?
正在发怔间,她便瞧不远处的小桥后,有个人影快步向小路的一头走了去。那人穿着神武军的衣裳,一边走路一边还东张西望,行迹瞧着有些可疑,姜凝忙躲在了树后,悄悄打量起了那人来。
大晚上若是平常人只怕早已睡了下,他却如此鬼鬼祟祟的出现在园子里,分明是心中有鬼。
姜凝心有愈发起疑,当下也顾不得其他,忙小心翼翼的跟在了他的身后。
约莫转了两个弯后,便见那人和另一黑衣人在膳房前的树下汇了合,姜凝半蹲下了身子,借着花草藏身,虽瞧不清那两人的面容,可声音倒多少能听到一些。
“事情办得如何了?”
“你放心吧,我已经在太子的饭食中加了轻微剂量的石清散,保管太子不出十日便可毙命,倒是死的无声无息,大可推说太子是染了时疫,不治身亡。”
“主子的脾气你该知道,若是功成,日后升官发财自是少不了你的。可若是失败,你的狗命便也到了头。”
“小的知道,断不敢有半分差池。”
两人又低语了几句,而后似是偷偷交换了什么东西,打过照面后,各自便走远了。
姜凝越听越心惊,萧钰从未来过江州,缘何他今日才到,便有人想要置他于死地,除非是两路人,明王或是想要阻拦他救灾的人……
想到萧钰可能会吃那吃食,姜凝起了身,步子不由也加快了几分,可走着走着,她却又顿了住。
前世她没撞见这档子事,萧钰不也活得好好的,他又哪里需要她来担心!
可转而又想到,前世他既无事,那么则说明了萧钰定然也知道此事,所以才避了开,安然无恙。她何不利用这次机会,换取一个随着出去救灾的机会……
更何况,若是因为她和前世有所不同,那萧钰恐怕便要真的遭殃了。姜凝一时愁肠百结,犹豫了良久,最终到底还是去寻了萧钰。
平心而论,萧钰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君主,若是这天下被凶狠又残杀手足的明王夺了去,怕是这天下间的百姓才是真的惨。
姜凝到了门口,便被侍卫给拦住了,说是殿下议事期间不准任何人打扰。姜凝打听了萧钰如今并未用膳,心下放心了几分,也只好先退了去,去萧钰的屋子里等。
走之前,还不忘叮嘱了那些侍卫若是殿下用膳时,一定要派人来告诉她。
侍卫虽有些莫名其妙,可却见她一脸严肃并不像是在玩笑,便已应了下。
屋内安安静静的,姜凝坐在桌几旁,盯着那跳动的烛火,一时不免有些越看越困……
如今宁安县和宁化县的雪灾最为严重,雪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二十天,村子里的柴几乎烧光了,村民便砍活树来烧火取暖;村子里所有的路都封了,农作物受灾,粮食不足,民多冻伤,已经死伤了数百人……
在最初,朝廷拨了五十万两,可无异于是杯水车薪,远水救不了近火。
他近日查了附近药材、棉衣和粟米等物什的价格,简直是高的离谱,早已超出了平日价格的十成,这背后若是没有人在操控,又如何可能!
见那些差吏都走了很久了,殿下却还端坐在书案前在愁眉不展,夜羽不由在旁恭声提醒了句:“殿下……”
萧钰抬手捏了捏眉心,声音中带着几分疲倦,“什么时辰了?”
夜羽应了声,“已经丑时了。”
萧钰一手轻点着桌几,掀开眼帘瞧了眼窗外的天色,月色淡淡,夜色轻悄,静了几息之后,萧钰这才起身回了屋,可谁料,甫一进门,他便瞧见了桌几旁那个单薄的身影。
屋内虽生着炭火,可到了夜间,却多少还有些凉意。
她枕着胳膊,似是早已睡了熟,烛火昏黄,映在她的脸上显得有些温暖,好像镀了一层柔光,她的一缕碎发落了下来微微遮住了眼睫,即便是男子的装扮,却也显出有几分女儿家的娇态。
萧钰瞧了她一瞬,只是一瞬后,他便转开了头,和衣躺到了榻上,缓缓阖上了眸子。
再过两个时辰天便亮了,他还要有更重要的事处理,哪里有功夫再去顾及她?!
他虽这般想,可却毫无困意,几息之后,他终是起身将她抱上了榻。
她似乎睡的有些不安稳,躺在榻上眼皮未睁,可一双手却抓着他的胳膊不肯松开,仔细一听,嘴边似乎还在低喃,“萧钰,饭食里有毒……”
他凑近去听,那几个字不偏不倚的正好全部落入了他的耳中,他凝着她的眉眼,仿佛要将她看到心里,他替她盖上了被子,低低的回应了声,“知道了。”
姜凝眉目这才好似舒展了几分,沉沉的睡了去。
翌日一大早,姜凝起身时,见自己睡在床榻上,这才迷迷糊糊想起了昨日的事来,却还有些不确定,昨日她到底告没告诉他饭食有毒的事?
她脑袋有些昏昏呼呼,当下便起了身,理了理衣裳和头发后便出了房门,瞧见走廊外的人便问了句,“殿下呢?”
那侍卫倒也直言不讳,“殿下去了城西的难民营,楼下已备好了早膳,公公多少去吃一些吧!”
“对了,殿下今早离开时,还托属下给公公捎了句话,说是知道了。”
那侍卫说罢,瞧着姜凝,心头不由有些泛起了嘀咕,到底是这小公公伺候殿下,还是殿下在伺候这小公公……
竟有下人起的比主子还晚,甚至连主子何时离开的都不知,委实失职了些……
姜凝也不欲再与那公公多言,当下又问了句,“那些神武军也和殿下一同去了吗?”
负责看守的侍卫一时也有些说不清,“城西难民营难民众多,极缺人手,多数是去了的,如今还在往城西运送粟米和药草,想必一时半会是忙不完的……”
姜凝听了这话后,当下也顾不得其他,转身便出了驿馆。
她随着粮车一路到了城西,下了车便瞧见不远处正有侍卫在施热粥、还有郎中在诊脉熬药。
姜凝还在发怔间,便见有人扯住了自己的衣裳,是一双骨瘦如柴的手。
她回过身,低着头望去,那张脸却和手一般无二,枯黄、干瘦、脸上布满了褶子,在她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婴儿,闭着眼是睡去的模样。
她瘸了一条腿,浑浊的眼底满是祈求的在望着她,“姑娘,救救我的孙女……”
姜凝顿了顿,还有些没想明白要如何救,还在发怔间,便见已有人蹲在了那老婆婆身前,“热粥来了,快趁热喝!”
听到那声音,姜凝瞬间便僵了住。
他背对着她弯下了身子,她只能瞧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那声音却分外的熟悉。
是姜唤!
她正欲开口,可哪知下一瞬,夜羽便在旁低声唤住了她,“殿下请姑娘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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