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日, 他一直都是这种浑浑噩噩的模样,无论与他说什么,都是一副茫然懵懂的样子。
徐成南不由得想到, 他刚来家里时的样子。那时他不知道经历了几多流转,瘦骨嶙峋,面黄肌瘦,弱不胜衣。他与夫人皆是心软之人, 实在瞧不得他这样,便将他带在了身边, 调养了一两年, 才勉强养出一点肉来。
可他的神态依旧不对。无人理会时,他总是呆呆坐着,一脸空洞茫然。倘若有人与他说话,他的眼眸轻轻眨动着,却满是茫然懵懂,像是痴傻一般。而夜间, 他总是会突然惊醒, 满身冷汗,却依旧不言不语。
夫人曾担忧地说:“这孩子,怕是难以将养好了。”他们虽然不曾经历过漠北城破那一役, 但是也曾听说,那日北魏的铁骑踏破城门, 烧杀抢夺, 无恶不作。莫北城犹如陷进了人间地狱, 遍地都是死不瞑目的人。
这样的景象,即便是一个成年人经历过,也会日日陷进噩梦中, 更何况他这样大的孩子?况且,城破当日,北魏为了以儆效尤,更是将他父母的尸体悬挂在城墙上。即便他什么都没有说,徐成南也能猜到,他逃出城时,极有可能目睹了那一幕。
对一个孩子来说,那是多么残忍的事情。
徐成南与徐延出自同乡,又是同科进士,入朝为官之后虽然并无私交,但同乡之谊还是有的。如今见着徐延的独子变成这样,他们又于心何忍?为了让徐空月能多一点儿小孩子应有的活泼,夫人便时常让问兰陪在他身边。
问兰比他小三四岁,正是乖巧可爱的时候,母亲让她陪在徐空月身边,她便时常拿着新鲜玩意儿坐在他身边。
有事徐成南从外回来,便瞧见空月坐在廊檐下的台阶上,问兰陪坐在一旁,手里还拿着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有时是一只会动的小兔子,有时是一个好卡的糖人,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把东西伸到他眼前。
可不管她伸过去的东西是什么,空月总是吝于给予半点目光。他仿佛带着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壳子,将自己装在里面,沉浸在没有任何人打扰的世界。
夫人每每见此,总是止不住的叹息。
徐成南同样担心。他也曾试过,带着空月前往人多热闹的地方,让他感知一下这世间的温暖良善。可他却始终封闭自己,不肯表露出对这世间的一丝一毫在意。
直到某日,徐成南送给了问兰一把木雕的短剑。那是一位擅长雕刻的老人家所做,雕工精致,短剑做的惟妙惟肖,与真的别无二致。
只是问兰却不是很喜欢。徐成南便对她说:“你拿到哥哥面前,看看哥哥会不会喜欢?”
那时问兰已经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了,闻言嘟着嘴抱怨:“父亲总是更疼爱哥哥一些,明明我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
徐成南便道:“等问兰与哥哥长大了,你们成亲了,哥哥也就是我们最亲的儿子了。”
问兰却有些不满:“我才不要同哥哥成亲!”她现在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知道空月这样痴傻呆滞并不好。
可他并不是临时起意。眼见着空月越来越大,却始终不能如平常孩子一样,他便不得不为他的将来担忧。
所幸他还有些家产,不说有多富裕,起码能保证他一生衣食无忧。可空月倘若一直是这幅模样,难免不会遇到恶仆欺主。于是他便向夫人提议,“将来我们把问兰嫁给空月,保证他一生平安顺遂,可好?”
夫人却有些迟疑,“也不知道问兰是否愿意?”他们夫妻多年,她这样一说,徐成南便知道,她是有些不愿的。毕竟空月如今这幅模样,将自己好好的女儿嫁给他,岂不是将女儿往火坑里推?
可他到底沉不住气,试探一般问了问。他想着,问兰也算是与空月一同长大的,或许会有些不一样的情分?
可问兰却嫌弃无疑。
他微微叹息一声,到底还是没再提起此事。只是催促问兰将那柄短剑拿到空月面前。
空月如同往常一样,呆坐在廊檐下的台阶上。
前方不远处是一方荷塘,夏天的时候,莲叶何田田,莲花点缀其间,很是好看。可如今夏日已过,荷塘里只剩下枯枝败叶。
于是问兰变得很不喜欢这里,也逐渐不再陪在空月的身边。
可这次,因为徐成南的一再催促,她还是一步三回头的去了。到了空月身边,果然没能得到一个眼神的注目。
问兰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空月。于是也不说话,只是拿着那柄短剑在地上戳土玩。
地上被戳出了一个浅坑,问兰觉得无聊,扔下了那柄短剑,跑去抓蝴蝶玩了。
等她走后,一直呆坐着不动的空月终于动了动眼睫,而后他站起身,把地上沾满泥土的短剑捡了起来。
“你想要这把短剑?”徐成南走了过来,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努力维持着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平静。
徐空月终于将目光停驻在了他的身上。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
徐成南问:“为什么想要这把短剑?”他难得给出了一点反应,哪怕是这种微不足道的反应。徐成南便想着诱他开口说话。
徐空月静静垂落眸子,依旧不言语。徐成南无声叹息——到底还是难为这孩子了。
他摸了摸徐空月的头,正准备说,将这把短剑送给他,便听见他的声音——长久未曾开口,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不成调,如同锈迹斑斑的铜锁。
“母亲……送过……那时我……丢了。”
徐成南想,他说的应该是“母亲送过我一柄这样的短剑,但是被我弄丢了”。他摸了摸徐空月的头顶,心底想着,这孩子终于开口说话了,也算是有了不错的进度。于是突发奇想地问:“你想不想去军中历练?”
徐空月果然抬头望着他。
徐成南又忍不住想,他不愧是徐延的儿子,与他父亲一样,从骨子里喜爱战场。可他又于心不忍。徐延的结局那样凄惨,他不忍心让他唯一的儿子奔赴那样的险境。于是他对徐空月说:“可是你要去军中,就不能像现在这样,不言不语,一坐便是一整天。”
徐空月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虽然将养出了一点儿肉,可他还是太瘦了,显得一双眼睛那么明亮,那么大。
徐成南被这样的眼睛盯着,心头一片柔软。他又摸了摸这孩子的发顶,微微叹息一声。
“如果我能……好好说话,不再……一坐就是……就是一整天,是不是就可以去了?”出乎意料的,徐空月居然又说话了。
徐成南心头微喜,脸上不自觉露出和蔼可亲的笑意,“如果你能叫我一声‘父亲’,我明日便带你去军中。”
徐空月仰着头,轻轻摇了摇头。“我父亲……他死了。”他说这话时,目光微微低垂,无形之中透着一股幽深的哀伤。“做我的父亲,不好。”
徐成南心中微震,他忍不住想,这孩子难道是把他父母的身死,归咎于他自己身上吗?他蓦地想到,问兰闹脾气的时候曾脱口而出:“他命那样硬,父母都死了,他能有什么事?”原来他虽然不曾言语,却都听在耳中,记在心中。
他握着徐空月的肩,缓缓蹲下来,直到与他视线一齐高。“孩子,你要记着,你父母双亡,并非你的过错。”
“那是谁的错?”
徐成南一时之间却无法回答。漠北城破,原因有太多,就连他也不敢轻易言说。他只能对徐空月说:“孩子,你记住,漠北城破有很多原因,只是都与你无关。”那些阴谋算计、尔虞我诈,不是一个孩子能与之较量的。
徐空月又不说话了,他垂下目光望着手里的木雕短剑。
时光荏苒,一转眼,当年那个瘦骨嶙峋的孩子长成了芝兰玉树的少年,引得无数少女芳心乱动。可谁能知晓,这样一位惊才绝艳的少年将军,心底藏着狠狠的恨意,不显露于人前,却在暗地里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他叹息一声,终究还是将知晓的事告知于他。
“荣惠郡主以死喊冤,陛下彻查之下发现,南嘉长公主被屈打致死。”他不知道那些人为何有那样大的胆子,不但对一国长公主动用死刑,甚至在将长公主屈打而死之后,才伪造了她的画押。
可那证词根本经不起查验——活人与死人的招供是有很大区别的,更何况长公主出身高贵,能识文断字,证词之上又怎会只有画押而没有亲笔签字?
皇帝听闻,勃然大怒,参与会审南嘉长公主的三司纷纷被革职查办。
他说到这里,不由得瞧了一眼徐空月——他虽然不曾过问此事,但燕王谋反一事闹得这样大,他就算不想知道,也被迫知道了不少事。
会审南嘉长公主的主审,名义上就是徐空月。他不知道皇帝为何会给他这样大的权利,也好奇三司都被革职查办了,为何唯独徐空月还能安心留在家中养病?甚至皇帝还数次派来御医,为他诊治。
徐空月静静听着,苍白消瘦的脸上居然露出了点儿讥讽的笑意:“竟然如今才装作发现真相的样子。”
徐成南微微一惊,脱口问道:“什么?”
“陛下早就知晓,不过是引而不发罢了。”他负责主审南嘉长公主,自然不会发现不了南嘉长公主是被伪造了画押。他发现之后,立即进宫便向皇帝禀明了此事,却不曾想,皇帝直到如今才作出一副勃然大怒的模样。
当时他对南嘉长公主府满怀恨意,自然也不会刻意做些什么。只是没有想到,却让皎皎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想到这里,眼前又浮现出那人从高处一跃而下的景象。他只觉得心上破的那个口子愈发大了起来,寒风打着转似的在里面呼啸着,彻骨的寒意从心口四散开来。
他不自觉抱紧了怀里的汤婆子。可那一点点暖意,根本无法驱散从心底深处迸发的寒意。
徐成南瞧着他脸色更加惨白,不敢再说什么,正要走,就听到他问:“哪日下葬?”
不同于先前的讥笑,也不同于往日的沉默呆滞。徐空月问起这个问题时,双眼微微出神,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可任谁都能看得出他满心哀伤。
徐成南一直都知道他对南嘉长公主府抱有成见,只是当年皇帝赐婚,他又不曾拒婚,便想着时间总能化解一切。可如今想来,时间或许不会化解一切,有时还会加深怨恨。
他当年位卑言轻,对漠北城破一事了解不多。徐空月来到他家中之后,又一直是那副默然呆滞的模样,他更难知晓当年全貌。于是很难将当年惨剧与南嘉长公主夫妇关联在一起。
谁能想到,当年的惨剧竟会连绵到了今日。
低低叹息一声,他答道:“四月初四。”
燕王谋反一案,原本随着燕王之死,就已尘埃落定,谁能想到,荣惠郡主当着朝中大臣的面,从百尺高的宫墙上一跃而下。
而她手中,还紧紧攥着一纸诉状。上写着:“燕王谋反,另有内情,请陛下明察。”
漆黑的字迹被鲜血染红,刺目惊心。
朝中老臣无不震惊。而随着皇帝要求彻查此案,许多先前或被无视、或被隐瞒的事,都一一被扒出。
怂恿燕王谋反的龙武军统领秦益,与万婕妤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秦益的亲妹妹嫁给了万婕妤的堂兄。而秦益的继室,是万婕妤入宫前的手帕交。
而燕王被幽禁明华殿,负责看守的禁卫统领,早年也曾受过万婕妤的恩惠。有查验过燕王尸身的验尸官这才敢站出来说,燕王并非服毒自尽,而是有人将慢性毒药加进了他日日狂饮的酒水之中。因为他每日饮酒过量,这才导致毒素积累过多,提前口吐毒血,露出了中毒的迹象。
直到此时,早已被认为服毒自尽的燕王才现身于人前。他在朝堂之上痛哭流涕,深悔不该听信秦益怂恿,就莽撞行事,意图逼宫。
事情到此,仿佛一切都已真相大明。
万婕妤将秦益安插在燕王身边,一手谋划了“燕王谋反、逼死二皇子”一事。谁料二皇子死后,皇帝过度悲伤,虽然将燕王幽禁,却并非处死他。万婕妤想除之后快,便在燕王的酒水中下了慢性毒药,本意是不想被人查验出。谁能料到,燕王却因祸得福,表面上像是毒发身亡,其实只是闭过了气。等到验尸官查验之时,才发现本该气断身亡的燕王,还存留着一口气。
只是燕王谋反毕竟是事实,虽然有被教唆怂恿之嫌,但仍是罪不可赦。皇帝下令,将其封为南岭郡王,即刻离开长安,不得召,永不得回。
可南岭郡王终究没有立马离开长安。他在政和殿外跪了一天一夜,只是想送一送姑母一家。
南嘉长公主也参与了谋反逼宫一事,可如今她被屈打致死之事暴露,再也没有人敢向皇帝进言,她亦是罪人。只是此事到底不可细说,于是丧事从简。
下葬的日子,原本司天监预测会是一个很好的晴天。可谁知天刚刚亮,就起了风。等到三具棺柩出了城,就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赵垣熙一路跟随送葬,眼见着就要封墓,有个本该到来的人却始终不见踪迹。他站在雨里无声叹息。随着封墓石落下,在里面沉睡的人,就再也无法相见了。
而此时,徐府琼花院中,徐空月坐在空荡荡的廊檐下,面前有一石桌,桌上红泥小火炉正烧得旺。
徐问兰进来的时候,就瞧见徐空月素白的手捂着唇,低低咳了几声。明明是四月的天,可他仍穿着狐裘大氅,怀里抱着一个紫金暖炉。即便这样,他仍是觉得冷,脚边还放着一个暖炉。
无形涌来的热气一下子熏得徐问兰的眼眶微红了。他的身子一向很好,即便是战场上受了再重伤,第二日也能行动如常。她还记得,当年他初上战场,被流矢贯穿腰腹,不过草草在家中修养了一日,便又投身战场。可如今,不过是死了一个臭丫头,他就变成了这幅模样。
徐空月听见动静,朝门这边投来目光。他如今的目光很是沉静,仿佛一潭不会流动的死水,又似一眼幽深不见底的深井,再瞧不见一点儿生机的希望。徐问兰心底微微酸涩,仿佛又看见了当年初来家中的他。
她扭身擦了擦眼角,便瞧见徐空月对她招了招手。
“哥哥叫我来这里做什么?”徐问兰收了雨伞,若无其事一般在他对面的石凳子上坐下。石凳冰凉,坐下凉意尤甚。徐问兰只觉得凉意顺着脊背,一路往上,后背还有阵阵寒风。她有些不舒适的动了动,四下看了看:“这里如今瞧着,格外瘆得慌。”
徐空月为她倒了一杯茶,闻言轻抬了眼皮盯着她,“你在害怕?”
他的语气很是平淡,仿佛再说“今日天气不错”这种话,可他的眼神却让徐问兰有些不舒服。
她的视线乱飘,就是不与他对视,“我为什么要害怕?”说完,像是怕他会继续追问下去,连忙问道:“哥哥今日怎么不去给……送行?”中间两个字差点吐口而出,她连忙将其咽下,还差点咬到了舌头。
人人都说,徐空月是受了皎皎跳宫墙的刺激,才会变得如此畏冷畏寒。徐问兰虽然对此嗤之以鼻,但在他面前,仍是不敢轻易提起皎皎。
徐空月却仿佛什么也不曾听见,自顾自浅酌了一口杯中茶。这段时日他总是这样,对某些人和事充耳不闻。徐问兰偷偷瞧了他一眼,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但谁知她还是放得早了。下一瞬,徐空月搁下茶杯,问:“皎皎从宫里回来那日,你与她说了什么?”他的目光幽深,里面像是有什么异样的情绪流转着,让人难以看懂。
听到“皎皎”二字从他口中吐出,徐问兰微微一震。她没想到,徐空月会主动提起皎皎。这是不是说明,他并未将皎皎的身死当回事?可她并不能确定。如今的徐空月着实太反常了,她根本弄不清他的心思。
她微微垂下目光,装出一副随意的姿态。“她经常从宫里回来,哥哥说的是哪日?”
“正月十六,她在明政殿外跪了整整六个时辰那日。”徐空月的眼睛眨也不眨,牢牢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每一个神色变化都映入眼底。
在他这样强势的目光逼迫之下,徐问兰越发不安起来,她不自在的扭动了一下身子,避开徐空月的视线探究,“我能与她说什么?我跟她关系又不是很好。”她一直以来自己会嫁给徐空月,虽然年幼时心中有些不喜,但随着两人渐渐长大,徐空月越发优秀俊逸,芝兰玉树,成为无数女子爱慕的对象,她心中的骄傲感越盛。
有时瞧着徐空月对其他女子视若不见的模样,心中甚至生出许多优越感。她曾无数次觉得,徐空月对其他女人视而不见,是不是说明他心里只有她一个?毕竟他们一起长大的情分,是谁都无法比拟的。
只是不曾想到的是,皎皎那个臭丫头居然横空插了一道,还求来了圣旨赐婚,彻底断绝了她与她的可能。
她如何能对皎皎喜欢得起来?
“我知道你不喜欢皎皎。”徐空月的语气依旧平淡,他微微垂下目光,避开与她对视。他这样,无异于将最低、最卑微的姿态放置于徐问兰眼前。“我只是想知道,她为何会突然转变了对我的态度?”
徐问兰却蓦地想起,皎皎摘下琼花院的匾额,砍掉院中的琼花,也正是在那日之后。她也知道,徐空月先前并不喜欢皎皎,或许他只是不习惯皎皎不在的日子。而他如今这幅模样,乖巧可怜,正好勾动了她心底深深的怜惜。
于是她拎起茶壶,学着皎皎从前强势的姿态,为他倒了一杯茶。而后道:“也没说什么,不过就是将母亲要为哥哥你重新寻一门亲事的事告诉她。”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真的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一样。
她说完就将茶盏送到徐空月唇边,“茶正热,哥哥喝一口吧。”姿态亲密,无形中透着一股讨好。
——这也是皎皎先前经常会做的事情。
可是徐空月却突然挥开了她的手。
茶盏从手中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发出无比清晰的碎响,热茶洒了一地,有微微水汽从被泼湿的地面升起。徐问兰微微错愕,她望着徐空月的脸上一片惊愕。
徐空月的脸色还是很冷静,仿佛冬日冰封的河面,看似平静无事。“你说,母亲要为我重新寻一门亲事。”只是语调越发偏冷,仿佛数九寒天,下起鹅毛大雪。“我为何不知道此事?”
单从他的神态上瞧不出半点异样,仿佛刚刚骤然挥开她手的人不是他。徐问兰心中有些忐忑,却在他近乎无声的逼迫之下,不得不回答:“亲事……亲事没有议成,所以母亲……母亲才未告诉你。”
“究竟是亲事没有议成,还是你不许这门亲事议成?”
徐问兰的脸色刷的一下子白了。她没有想到,徐空月这样精准地猜中所有。她轻咬着下唇,许久之后才像是豁出去了一般,道:“我当然不想这门亲事议成!我好不容易盼着皎皎那个臭丫头死了,又怎么能让你娶别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咬牙切齿的模样,几乎像是对待一个恨之入骨的仇人。
徐空月的眉心微微蹙起,“你恨皎皎。”不是询问,而是肯定。他知道问兰一直不喜皎皎,却从未想过,“不喜”的情绪日渐积累,有朝一日会转变为强烈的恨意。
“对,我恨她!”话一说出口,徐问兰就干脆将话摊开了说。她笑了一声,笑声无比讥讽,“哥哥。”她看着他,目光幽深复杂,里面有异样的情绪涌动。“我总是叫你‘哥哥’,你不会真的就以为,我一直把你当做自己的哥哥吧?”
年幼时,一起玩的小伙伴总是说,她的哥哥是个傻子。徐问兰年纪虽然不大,却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她哭过闹过,可父亲始终不肯扔掉这个半路来的“哥哥”。于是她对他日渐讨厌起来。
可后来,他不知怎么的,突然就长大了,变得无比优秀,无比俊逸。人人都夸赞说:“徐家儿郎,芝兰玉树,一表人才,定会有大作为!”就连儿时的玩伴,也一脸娇羞,对她说:“我想见一见你哥哥,你能帮帮我吗?”
她怎么可能帮忙?
虽然父亲之后再未说起,可她仍然记得,父亲是有意将她许配给他的。
可谁知皎皎那个臭丫头会横插进来?她如何能不讨厌她?
她仗着自己“郡主”的身份,处处侮辱打压她,让她次次在哥哥面前失了礼数,她如何能不恨她?
好在,如今黄土一埋,她再也阻碍不了什么了。郡主又怎能样,只要死了,就什么都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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