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摇光只在外远远看了一眼，托学堂的人将提前准备好的包袱带进去，自己随即转身回了宫，带着破月剑和紧紧黏着她的小花蛇开始闭关。
包括秦无籍在内，谁也没想到，时摇光这一闭关，足足闭了五年。
在北疆地宫最深处的那座庭院内，不见生人，不出院落。
雾莲生看不得她这幅近乎自虐的苦修模样，隔三差五时不时送些新奇有趣的吃食，好歹算是给她的闭关生涯添了一丝趣味。
时摇光心无杂念，挥剑苦修。
除了耳朵和尾巴又冒出来过两回外，一切都还算顺利。
“摇光！”
得知她今日出关的雾莲生早早等在院外，见到出来的人，脸上高兴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露出来，藏不住的诧异就先脱口而出：“你怎么这么瘦？”
她边说边上手去捏时摇光单薄消瘦的肩膀：“不是，这几年我隔三差五就让人把好吃的好喝的送到你这闭关的院子外边，感情你是一口没吃啊！”
这话可真是冤枉了时摇光。
虽说她为了早日练回剑术选择了闭死关，可在吃食上，她当真没委屈了自个儿，生菜馒头水煮蛋，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可能我就是吃了也不长肉的体质吧。”
时摇光对自个儿的胖瘦倒是不在意，她这些年心心念念惦记着自己的戮日剑，同雾莲生寒暄了两句就迫不及待问道：“雾姐姐，上次我说的事，你研究的怎么样了？”
“你是说，你要在右掌上焊一把剑的那事儿？”雾莲生目光扫过她早已结痂愈合断掌，面露难色，“倒不是我不愿意帮你，我确实照着你的思路琢磨了，只是研究才刚起步，就被主上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被骂？”
“是啊，我都不记得有多久没见到主上这般动怒了，可把我吓坏了。”雾莲生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道，“你没看到主上当时那模样，就差当场让我自个儿尝尝削肉挫骨的滋味了。”
“这不应该啊。”
时摇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要知道上辈子断骨焊剑的法子，还是秦无籍最先提出来的。
当时她和雾莲生的反应差不多，都觉得这根本就是异想天开。
可事实最终证明，秦无籍自身虽不擅武，可在武道上的想法和判断确实无出其右。
长在时摇光断掌上的那一柄剑，最终成了北疆斩杀宗师的秘密武器。
“此事稍后再说，我先替你把蛇鳞粘上。”雾莲生边说边飞快地拿出工具开始动手，“我一早等在这里就是为了此事，西羌城的城主不日大婚，西南来接你的人已经到了王都城门，主上让我们收拾完后直接过去。”
“卫重光大婚？”时摇光在记忆里努力翻了翻，也没记起上辈子西羌的城主夫人是哪位，不由好奇道，“娶的是哪一家的贵女？”
“神都帝君的义女，姬妙音。”
趁着粘蛇鳞的这会儿功夫，雾莲生简单叙述了这五年的局势变化。
当年姬凌渊、姬金戈先后惨死，怒不可遏的姬执天直接动用了深埋在西羌的暗桩死士，趁着卫重光还未回到西羌坐镇的空隙，足足杀了西羌三成权贵。
就连当时的城主夫人，也死在了这一场血流成河的屠杀中。
神都的这一击报复不可谓不狠。
卫重光又惊又怒，只是还没等他发作，铁了心要为胞弟报仇的姬执天直接点兵十万，直攻西羌。
卫重光和卫重云不是没想过姬金戈的死会招至神都的报复，但兄妹两谁也没想到，姬执天的动作会如此之快。
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回到王城，边境就燃起了战火烽烟。
关键时候，却是北疆的大将军秦善率领五万铁骑亲赴三国相交之界，又分兵三万往神都边境移了数百米，稳住了局面。
这一招围魏救赵意思摆的明明白白。
秦无籍旗帜鲜明地站在西南这一头，神都一旦和西羌开战，北疆就会趁此机会从另一头撕破神都边境的防线。
在两面夹击之下，神都未敢妄动。
这场战事雷声大雨点小，最终到底没能打起来。
听到这里的时摇光彻底不明白了，眨巴着眼虚心求教道：“让神都和西南打起来不好吗？不管谁赢谁输，于我们北疆而言，不都是好事吗？”
雾莲生没承认自己当时也是这样想的，只清了清嗓子，压低声线模仿秦无籍拿讥讽的语调：“姬执天又不是傻子，抽掉北境边防的兵力进攻西羌，她难道会不知道此举的后果？”
姬执天是不是傻子时摇光不知道，反正她觉得自己有被内涵到。
“之后我们细查发现，在我们好心好意将姬金戈和姬凌渊的死讯死因飞鸽送往神都同时，卫重光也送了一封信给姬执天。”雾莲生叹了口气，“秦善还说，当时神都和西羌看似兵戈已起，但事实上对战的位置十分微妙，稍一变动，就能对北疆形成围合之势。”
“所以对战是假，实际上姬执天是要和卫重光联手对付我们北疆？在姬金戈被杀、在西羌死了三成权贵和城主夫人之后？”
时摇光说到这里也明白了，也正是因为如此，因为利益而仓促联手的姬执天和卫重光的联盟关系其实十分脆弱，秦无籍也正是因为看破了这一点，才摆出联合西南共抗神都的好好姻亲姿态。
姬执天和卫重光做局引北疆入坑，却又怕卫重光和秦无籍联手设了一个局中局。
要知道西羌旁边还有个同宗同源的南域，而东讪的苍行秋又是个墙头草，一旦卫重光反水，神都将真正面临被四面围堵的尴尬境地。
姬执天几相权衡之下，这一仗最终没能打起来。
“之后主上亲自去了一趟西羌，与卫重云深谈了一次。”雾莲生替她粘上最后一片蛇鳞，“再之后，卫重光和卫重云联手潜入神都皇宫，却不知为何，反受重伤狼狈逃回西南，养了好些年才缓过气来。”
时摇光听的一愣一愣，好不容易将这些信息捋顺了，咽了咽唾沫艰难道：“所以，这一场婚事……姬执天派人杀了原先的城主夫人，现在又将自己唯一的义女嫁过去当续弦？卫重光和西南王室竟也同意了？”
雾莲生耸了耸肩：“不仅同意了，还大摆宴席，广邀各国，昭告天下呢。”
时摇光脑子乱糟糟的，由雾莲生带着在西南的使臣面前露了个脸，又被半逼半哄喝下一大碗黑黢黢的药膳，最后才抱着胀鼓鼓的肚子被带到了御书房。
“怎么这么瘦？”秦无籍从堆的高高的奏报里抬头，好看的眉头拧成一团，“暗堂的人没给你好好送饭？”
时摇光没想到秦无籍一照面竟也是这一句。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愣愣道：“也不算很瘦吧。”
五年过去，她的身量高了不少，整个人像是抽条的小树苗，笔直挺立如松，只站在那里，就已有长剑出鞘的锋芒。
皮肤很白，是那种久不见日的带着些病态的白，巴掌大的脸上嵌着一双圆碌碌的猫眼，唇色却很淡，再加上右眼角下青黑色的细细密密蛇鳞，乍一眼看，整张脸竟像是只有分明的黑白两色。
“允了你闭关，可你这模样……”秦无籍的目光扫过她空荡荡的衣袍，眼底的不悦都快溢出来了，“瞧着像是在孤这里受了虐待。”
时摇光完全不知道秦无籍到底在生什么气，她自觉无辜的很：“以前，比现在还要瘦些，不影响用剑。”
这个以前指的便是上辈子了，她研习隐匿刺杀之道，身形自然是轻盈些更好，所饮所食都严格按照分量控制。
重活一世的时摇光可没这般自苦，只是不知为何，大鱼大肉好吃好喝的下肚，就是不见长肉。
这也怪她吗？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听到这句话的秦无籍看起来似乎更生气了。
他今日用的还是北疆王那张不似真人的美人脸，时摇光不忍看美人蹙眉，于是低下头摆出一副“我知道错了”的乖乖模样。
秦无籍靠在椅背上，抬手捏了捏鼻梁：“罢了，此次去西南，孤要你……”
“杀了卫重光和卫重云？”时摇光接话，眼睛里亮光一闪一闪，“这次闭关很顺利，只要有戮日剑，就算他们两人联手，我也有五成把握能杀了他们。”
秦无籍像是要被气笑了，把手里的奏报往桌上一甩：“五成把握？当年你去杀姬金戈的时候，说的又是几成把握？”
十成。
这个时摇光还记得清楚。
当年去神都前，她曾在秦无籍面前保证过，保证自己一定能杀了姬金戈。
可最终，她也确实将人杀了啊。
时摇光茫然的神情里带了些委屈。
秦无籍闭了闭眼，勉强将话题重新拉回来：“戮日剑暂时不能给你。这次去西南，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可离开孤的视线。你记着，除自保外，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准主动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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