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摇光说完这句话,耳垂略略发烫,觉得自个儿应该是自作多情了。
可当时,确实是被秦无籍诓到北疆的卫氏兄妹,联手拦下了偷偷潜入王宫对她下杀手的姬金戈。
若是现如今的时摇光,自认已有同灵境宗师一搏之力,但五年前,她内力全无,仅仅依靠剑招,绝不可能从铁了心要执行必杀令的姬金戈手里逃得性命。
秦无籍脸色难得闪过一丝不自在。
而终于将所有事情串联起来的时摇光心底却是惊涛骇浪翻涌不止。
利用蛇鳞让西南两位宗师成为她的一张护身符是第一步。
但卫氏兄妹显然不可能长时间在北疆逗留,秦无籍也并不想头上时时悬着一把不知何时会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于是就有了姬凌渊的惨死。
他与看似置身事外的东讪城城主苍行秋联手,以一种诡异至极又暗有所指的手法杀了姬凌渊,给了姬金戈一个不得不来北疆理由。
秦无籍从来都不是一个被动等待的人,与其时时刻刻提防着一位不知何时出售的额灵境宗师,不如主动出击,一击必杀。
挑拨,利用,算计,人心。
被切断所有与神都的联系、孤身一人入北疆的姬金戈,最终成了散在王城郊外的一点灰烬。
时摇光抬起头,还有点头不敢相信:“您当时一定要姬金戈死,也是因为他想要杀我?”
没有说话便是默认的意思。
如此费尽心思保下她的命,也难怪不让她出任务也不许她冒风险,还时不时提醒她别忘了“人要杀我,我先杀人”的做人原则。
时摇光没觉得受宠若惊,反而被这一连串的事实吓的耳朵炸毛。
所以说,秦无籍到底要利用她谋划什么惊天大局?
和卖了自己一条性命的上辈子想比,这辈子,她会不会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权做主?
这个念头在心里转过一瞬。
今时不同往日,在彻底了解了自己的小命有多金贵以后,时摇光自然也不能再坚持去西街灯笼铺探险。
只是她到底还是舍不得这好不容易出现的线索,追问了一句:“那灯笼铺子,我们真的就完全不管了?”
管自然是要管的,就在两人说话的这会儿功夫,暗雾和暗雷已经到了西街。
七月十五,夜半子时,整条西街空荡荡看不见人影,只有一条老黄狗冲着街上唯一的亮灯汪汪直吠。
亮在灯笼铺子前的红灯,在无边的夜色中发出莹莹的幽光。
夜风渐停,老黄狗的叫声也慢慢轻下来。
乌云遮月,整条西街都仿佛被笼罩在封闭的、漆黑的匣子里,连沉闷的空气都停止了流动,黏腻地贴在汗涔涔的手心。
万籁俱静。
连心跳都听不见声音。
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哭声。
“呜——呜——”
那声音像是藏着无尽的悲楚和怨恨,破开凝固的黑夜,凄厉地钻进耳内。
“然后呢?”时摇光紧张地揪着小花帽檐垂下来的帽绳子,巴巴追问道,“然后怎么样了?”
“然后天就亮了啊。”雾莲生吃完最后一口鸡蛋灌饼,满足的长叹一口气,“天亮后暗雨暗电来换班,我和暗雷自然就回来了。”
鬼故事听到一半戛然而止,时摇光好奇的心痒难耐,抓着另一位在场之人继续问道,“那呜呜声到底是什么?是有人在哭吗?”
暗雷将桌上的早饭一扫而空,鼓着腮帮子含糊道:“不知道啊,主上只让我们盯牢那灯笼铺子。”
“那你们盯出什么来了?”
秦无籍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暗雷一个激灵,嘴里的小笼包子呛了喉咙口:“咳咳,未发现咳咳咳……”
“未发现有任何人靠近或出入过那间灯笼铺子。”雾莲生补充道,“也没有看到其他活物。整整一晚上,那间铺子都没有任何异样。”
晚间回来的暗雨和暗电同样未探查到更多消息。
“那灯笼铺子已经在西街开了三十多年,店主是一对无儿无女的老夫妇,今日照常开店做生意,行动面色都看不出什么异样。”
没有异样才是最大的异样。
时摇光心里琢磨着事儿,练剑的动作稍有松散。
“咻!”
又是一个纸团。
时摇光双目一凝,手中的破月剑脱手而出,破风直直刺向一闪而过的黑影。
“哐当。”
破月穿过虚影落在地上。
时摇光赶紧跑过去,捡起破月剑心疼的吹了吹,小声嘀咕着:“迫不得已,勿怪勿怪哈。”
这撒手剑是她新琢磨的招数,是为了弥补作为一个近身剑客远攻能力的不足。
只可惜头一回使,力道还有些掌控不好,剑锋划破了一层衣料,未曾见血。
她捡完破月剑,又去捡滚落在地上的纸团。
【人面蛇鳞,体生异物,你当真不想知道其中缘由?】
“我想啊。”时摇光捏着纸团叹了口气,“不过某人说,沉不住气的人,反失先机。”
此次暗风亲自出手,却依旧没能追到来人的踪迹。
秦无籍没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随意扫了案桌上那团皱巴巴的纸一眼,继续教时摇光下棋,嘴里吩咐道:“灯笼铺那边继续盯着,别松了警惕。”
时摇光对下棋兴趣平平,随意落了一子,开口问道:“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对方送来的,不再是这没什么用的纸团的时候。”
秦无籍仿佛能掐会算,说完这句话不过短短一日,这背后之人就送来了除纸团之外的另一样东西——
虎头帽!
时摇光惊的打翻了棋盘。
不是秦无籍给她买的那顶,而是五年前,她在闭关前亲手放在包袱内、托人送进学堂给褚昭阳的虎头帽!
与此同时,从北疆王城传来的密报也终于到了秦无籍的手里。
时摇光看着他面沉如水的神情,手里死死揪着那顶虎头帽:“昭阳、出事了?”
“褚昭阳失踪多日,至今未寻到人。”
秦无籍显然也没想到这背后之人会用褚昭阳作为威胁。
倒不是说他轻视这个孩子,只是这些年时摇光一共就去学堂两回,还都是藏了踪迹偷偷躲在暗中,只怕连褚昭阳自己都不知道这个给他送笔墨送银子、却从不露面的神秘人到底是谁。
更让秦无籍心烦的是,他知道对时摇光而言,这个威胁确实很有效果。
“我不能让他出事。”
时摇光是知道这种手段的。
第一次送来的还只是贴身的死物,若是再不抓紧行动,第二次送过来的,说不准就是褚昭阳的断指或耳朵。
好在两日过去,头顶上的猫耳已经消退,时摇光伸手摘下小花帽,仰头对着秦无籍道:“我要去一趟西街的灯笼铺。”
不是“我想”,而是“我要”。
这是一句已经做下决定的陈述句。
秦无籍不知怎么的,想起了被藏在他衣袖里的那张愿笺纸,那张纸的最上方端端正正写着:
【愿昭阳能平平安安长大。】
“暗雾,暗风。”秦无籍开口吩咐道,“各带一只暗卫队,同她一起去。”
屋内众人皆是一惊。
暗风作为秦无籍的贴身暗卫,还是头一回被远派出去。
此地乃西羌王城,若背后之人唱了这一出大戏是为了调虎离山的话,遣走身边武功最高的两位暗卫,秦无籍的安全只怕没法得到保障。
只是命令已下,暗雾暗风抱拳领命而去。
在离开前,秦无籍又叮嘱了一句:“你记着,神都想要你的命,但西南想要的,从来都是一个活着的你。”
时摇光万万没想到秦无籍轻易就松了口。
自从知道了五年前秦无籍为了保她的命费了多少心思筹谋后,她就已经明白了自己对秦无籍来说还有大用。
而这一次背后之人有备而来,灯笼铺之局危机重重,玩的就是一手请君入瓮的把戏。
事实上刚刚时摇光已经做好了打算,不管秦无籍同不同意,这一趟她都去定了。
没想到的是秦无籍不仅同意了,还派出身边的精卫和她一同前去。
“我……”时摇光顿了顿,绷着脸严肃保证道,“我会活着的,绝不会误了您的事。”
半夜凌晨,月黑风高。
时摇光终于见到雾莲生口中那盏如同地狱鬼火一般,在黑暗中闪着幽幽荧光的红灯。
她刻意放重了脚步,鞋底踏在条转铺陈的小道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咯哒,咯哒。”
铺子里的大红灯笼一盏一盏亮起,在如血色通红的微光下,陈旧发黑的木门终于缓缓打开。
时摇光停住脚步,抬头看向立在门后的那个高大的身影。
黑甲,重剑,被细密的针脚仔细缝合过的喉咙,还有苍白中透露着诡异青色的眼熟面容——
狄羽!
竟是被时摇光亲手斩杀的狄羽!
透过红纸灯的冷光照在他青白的脸上,被黑色瞳孔占据大半的眼睛猛地睁开,尖细的嗓音破开黏腻的空气,传到时摇光的耳中:
“暗处的尾巴立刻退出西街之外,十个呼吸之内,余一人,砍褚昭阳一条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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