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节的到来冲淡了些宴云河的惆怅,最近的名望值涨涨跌跌,依然保持在七百左右,他推测外地的“宣传”虽已开始见效,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洛城内的热度却也在减退,这更加说明这么得来的名望只能解燃眉之急,非根本所在。


    而自从宴云河和佃户接触之后,随着大家的讨论,《我是摄政王》的人气值倒是涨了不少。


    最近的留言区都是抨击封建社会吃人的,多数人都希望宴云河这个主角能改变社会,也有零星几个说,也就只能在这种穿越文中看见动不动就赤手空拳改革的。


    因为大家都知道,小说只是想象而已,当然要看自己想看的情节,毕竟现实已经很累了,谁还想在看小说时给自己找不开心?


    还有人说,哪有不流血的革命,主角要是改革的话,那就是革自己的命,毕竟他是地主头子,封建社会的特权阶级。


    而且自上而下的改革往往不彻底,只是将砍头变成凌迟而已,百姓反而要受更长时间的苦,主角不如干脆假死,脱离了特权阶级,带领农民起义,这样才好自下而上的改革。


    反正穿越者自带技能“屠龙术”,只要避免自己成为“恶龙”,那成功还不是妥妥的。


    这话很快也遭到别人反驳:你以为起义是那么好做的?要不是实在活不下去,老百姓才不跟你瞎干,人家都想过安稳日子。


    宴云河将所有评论都看完了,他知道有些说法并不适用自己的情况,但仍然想在这些人的话中找到自己的方向,而往常活跃的农大学妹反而没有给他任何意见。


    或许是她也知道,宴云河所在的世界,对他来说就是真实的,轻易不会给出什么人生建议。


    宴云河躺在躺椅上,看着指挥着人来回忙碌的清荷,他最近想得多,身体又有些吃不消了,今天只能先歇歇。


    等清荷挂好艾叶,宴云河叫住她,问道:“清荷,你识字吗?”


    清荷答道:“跟着娘娘学过几个字,许久不用,都忘得差不多了。”


    宴云河又问:“那你平常记账都怎么记的?”


    清荷道:“记账的事有内官呢,奴婢只要伺候好王爷就行了,等以后有了王妃,奴婢也就不用管那些事了,自有王妃为王爷操持。”


    宴云河略过隐性催婚,“府内识字的人多吗?”


    清荷摇摇头,“奴婢们都不识字,属官们识得就行。”


    “那你们想识字吗?”宴云河注视着清荷的双眼,认真问道。


    他以为只要能识字,这个时代的人应该都会说“想”,谁料清荷却摇摇头,“奴婢识字做什么?认了字就不能伺候王爷了。”


    “什么?”宴云河怀疑自己听错了。


    清荷看出宴云河的疑问,接着道:“王爷身边的文书都是机密大事,若是让识字的奴婢伺候,万一泄露机密怎么办,所以奴婢们都是不许识字的。”


    宴云河不知道《青云掩月》还有这个设定,由片及面,看来大郑的阶级区分已经固化,因为,大部分时候,承载知识的文字是一个人向上的阶梯。


    “那我偏要你学认字,你学不学?”宴云河坐直身子问道。


    清荷没有犹豫,“若是王爷的吩咐,奴婢就学。”


    宴云河点点头,“就这么说定了。”


    就在洛城人都为赛龙舟而欢呼时,自江南而来的名医也终于进了城,他只知自己是来为一位贵人看诊,却不曾想,晃晃悠悠的,就到了忠王府。


    还不等吴余圣带人去王庄,就得知王爷已经回来了,他当即领着名医去求见。


    宴云河也正有事要问他,丝毫没有犹豫的就准了请见。


    李会明背着药箱跟在吴余圣后面一起面见宴云河,抬头就见眼前青年虽一身风华气度无人能比,但面容晦暗,唇色浅淡,眉宇之间的倦态掩都掩不住。


    这种情况,他只在先天不足之人身上见过,但这位王爷据说是落马受伤,之前一直是康健的。


    吴余圣向宴云河介绍了李会明,对于这种技术型人才,宴云河自然以礼相待,当李会明提出要把脉时,宴云河也直接允了。


    李会明这脉是越诊越心惊,这脉相哪里是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壮年,明明是一七旬老人的。


    他不由看向吴余圣,见吴余圣也是一脸紧张期待,像是知道结果,却又抱有希望。


    他又看向宴云河,就听这位王爷说道:“麻烦李大夫了,孤的身体孤自己知晓的,劳累李大夫跑这一趟。”


    李会明连称不敢,“王爷好好保养,还是有希望的。”有希望多活几年。


    他话当然不会说尽,之后又给宴云河开了保健的药膳,被宴云河客客气气地请去休息了。


    宴云河这才有机会和吴余圣单独说话,“吴长史,这洛城之中学问最好的是哪位?”


    吴余圣道:“洛城之中人才济济,若说学问最好的,当属礼部尚书付成邈。”


    “礼部尚书?”在宴云河的固有印象中,礼部好像只是个清闲衙门,翰林院才是出学问大家的地方。


    “没错,付尚书当年三元及第,对各种典籍信手拈来,文章更是辞藻华美,学问很好。”吴余圣道。


    看来这是位应试人才,“那有没有在野的学者?”


    宴云河一来不想和朝堂牵扯太深,此时敏感,只适合闷声发大财;二来,朝廷官员也未必愿意听他的;三来,当官的公务不少,哪还有精力去做别的?出于以上考虑,于是他又有此一问。


    吴余圣道:“自是有的,前翰林大学士苏墨,学问不在付尚书之下,只不过厌倦官场争斗,这才辞官赋闲在家,但也教出了不少学生,去年的探花郎就是他门下弟子之一。”


    “他为人如何?”宴云河对此人有些兴趣。


    吴余圣道:“苏学士是个尚大义、不拘小节的人,为人和善,不鄙位卑,不薄弱小,但……”


    宴云河:“但什么?”


    吴余圣:“但他与王爷有些误会……”


    宴云河瞬间了悟,苏墨“厌倦官场争斗”,自然对之前朝堂的党争不满,但他试都没试,也不会轻言放弃,直接说道:“给苏学士送个拜帖,孤明日想去拜会一下他。”


    虽然苏墨已经辞职,但时人会将当过官的最后一任官职用以称呼此人,所以,苏墨依然会被称为学士。


    吴余圣想要劝阻,但看王爷神态坚定,于是改口道:“苏学士还有些狂放,之前做过有关王爷的文章,若见了他的面,他冒犯了王爷,王爷也不要与他置气,一切以王爷的身体为重。”


    宴云河将与苏墨会面的难度默默提升一个等级,说道:“孤知道了。”


    吴余圣遣人送了拜帖,就去见了李会明,奉上了此次诊金,李会明只推辞不受,后来实在推拒不过,这才收下。


    又见吴余圣像是有话说,迟迟没有告辞,就问道:“长史还有什么问题?不妨直说。”


    吴余圣这才忧心道:“李大夫,我们王爷为守孝,至今未婚,你说王爷若是娶妻,之后多久可得子嗣?”


    “宴云河”与母亲感情至深,当年端妃去世时,默默为母守孝三年,三年之后还没定亲,皇帝爹又死了,母亲的孝都守了,父亲怎能落下,又一个三年过去了。


    再之后就是皇帝哥哥也跟着去了,八王一乱,在外征战了快两年,回来就是位高权重的摄政王,这亲事就更慎重了,导致宴云河单身至今。


    李会明当然知道吴余圣说这话,重点不在王妃,而在王爷子嗣,但七旬得子的老人有是有,他可从没见过,都是传说中听来的,更何况,摄政王这个身体状况,清心寡欲最好,折腾狠了,怕是还要短寿。


    但他也不是傻子,不会直接说什么,只叹着气摇头,其中的内涵全靠吴余圣自己领会。


    不一会儿,吴余圣就心事重重地回家了。


    翌日,宴云河让人准备了拜礼,趁着天光正好,出门拜访苏墨,虽然之前有些矛盾,但或许是宴云河离朝的缘故,这次苏墨倒是很给面子的亲自迎接宴云河的到来。


    想着今日要是能成估计会谈的时间长点,于是让听风、观雨随苏府仆从休息,自己随苏墨去了。


    苏墨看上去已是“知天命”之年,长须飘飘,宽袍大袖,很是符合宴云河印象中文人雅士的形象。


    他于亭中置了茶案,邀请宴云河落座,只字不提他曾写过文章骂摄政王的事,反而煮茶倒水,给宴云河表演起了茶道。


    宴云河自然欣赏一番,饮过一盏茶,这才进入正题。


    苏墨道:“王爷离了朝堂,倒是风华更甚啊,想必是养移体居移气,看王爷的样子,青山绿水果真让人心性豁达。”


    以宴云河现在的面色,苏墨这完全是睁眼说瞎话,但宴云河离开朝堂是他所乐见的,所以他在话中就要肯定宴云河的这番行为。


    宴云河笑笑,只当没听出他在瞎说,回道:“或许是生死关前走过一遭,忘了这世间的许多烦恼事,所以才心胸开阔吧。”


    “哈哈,王爷有此想法,可见王爷乃真豁达这人。”苏墨朗声说道。


    “非也,我只是假豁达罢了,世间烦恼事太多,忘了一些,总会添一些新的烦恼,最近我就对一事不解。”宴云河道。


    苏墨没开口接话,倒是他旁边陪侍的小弟子好奇道:“王爷对何事不解?”


    宴云河道:“近来我常住王庄,发现这世间大多数人都是不识字的,圣人重教化,何以这世间却多愚民?”


    小弟子看上去十二三岁,正处于知道点皮毛,又不知全部的阶段,这时就颇有些天真道:“那他们也可以学习啊,我就是和先生学的识字,现在正学《诗经》呢。”


    苏墨看不下去弟子犯蠢,咳了一声,接过话道:“王爷见笑,我这弟子没吃过苦,年纪又小,还不懂事。”


    宴云河见小弟子撅起嘴不高兴,就笑道:“孩子都有无限可能,我倒是希望这天下的孩子都能如先生弟子这般。”


    苏墨吃惊于宴云河能说出这么一句话,但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接着之前的问题道:“让天下人都识字,谈何容易?不说读书所需花费的笔墨纸砚与书籍,光是天资一项,就能阻了这世间大部分人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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