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帝暴怒之下废黜太子,命令侍卫将宋启远拖出去。
宋启远惶恐万分,他做二十八年太子,自懂事之日起,自理事之日起,一概的谨小慎微,不敢行差踏错一步。便是国师有言,三十五岁之前不能娶妻生子,不能跟女子阴阳,他也一概谨遵。
怎地今夜突然就被“请”过来,又被父皇掌掴,顷刻之间就要被废黜?废黜竟然还要十日之内施加两次刑罚。
宋启远仿佛被雷给劈了一样,魂不守舍,惊慌无措。
“父皇!父皇!儿臣有什么错?儿臣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父皇您生这么大的气,便是要处置儿臣,也请您告诉儿臣。儿臣到底哪里做错了!”
宋启远声声凄凉。
宋帝抬了下手止住,拽拉宋启远的侍卫顿时停住。宋帝行步过来,阴影笼罩着宋启远。宋启远眼圈全是红的,上面泪水盈盈。他哀哭流涕惊恐不明。
“父皇……”宛若小儿无措。
啪!
宋帝直接又是一巴掌甩得宋启远脑袋都偏了过去。宋帝双目圆睁,厌恶得不行。冲宋启远道:“还给朕装模作样!婉昭仪今日只与你独处过,回去之后就上吊自尽。太医验尸的结果要给你看吗?啊?!”
“逆子!畜生!她长得和你母后一模一样,你枉为人子!畜生!”
宋启远被这些话激的恐惧发颤,急言辩解:“父皇我没有!我没有啊父皇!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大逆不道的事情?父皇,求求你查清楚,我真的没有。儿臣真的没有。”
宋帝冷笑一声,“早在此前就有折子参你奏你荒y无道,朕不敢信。再派人查,回朕密折,依旧是你结党营私贩卖私盐,和阴沟鼠犬为伍劫掠贫户,但有美色无论妻女一被同y。朕依旧不敢信,要确凿实证!岂不料一再放纵、一再放纵!今日竟然酿造此等腌臜污秽之事!”
“朕不能容你!朕恨不得杀你!”
宋启远冷汗从额头冒出,从背部渗出,他全身发颤,面上惨无人色:“不、不……不!父皇,定然是有人栽赃污蔑,儿臣没有做过,圣上明察!儿臣真的没有……”
宋帝脸上一片铁青之色,他喝道:“拖出去,圈j宗人府。若非暴毙,一概不用回禀。”
宋启远高叫着冤枉,喊冤的声音凄厉的回荡在风雪之中,叫人毛骨悚然。
及至次日,太子被废的事情才广而告之发酵了起来。至于期间内幕,大家多有耳闻,却三缄其口。若是有确凿之证据,那么太子被废的确是在情理之中。
太子本就势单力孤,在朝堂之上也没有臣工真是“太子党”,一颗心绝对拥立太子。而太子自己网罗的那些贫寒官员,却是一个个连冒头的机会都没有。
结果太子被废,朝堂上竟然是一个替他说话的人都没有。不可谓不凄凉。
宋启远被圈宗人府之后,第二天高全盛就带着八个太监过来了。宋启远依旧是昨天晚上那套衣服,现在越发的凌乱了。宋启远脸上的泪痕那么清晰明显,他又惊又怒又怕。
他前路不知道在哪里,眼下还能不能翻身。他更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会不会……就死在了这里。
怎么会就这样了呢?
他分明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就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太监一贯的身上要搓一些香粉,好掩盖身上一些不太体面的味道。如今这外面春雪不绝,室内光感微弱。以至于九个太监,面死白唇血红,看起来像是阎罗殿里的鬼魅似的。
高全盛手持着拂尘,看着缩在只有一薄絮的榻上的宋启远。眼睛里流露出快意。这样的场景可不多见,千金之子如今沦落到这种地步,跟条落水狗一样可怜。
时间过得可真快,遥想曾经,他高全盛收了两个儿子,教养了好几年,特意送进东宫,伺候宋启远。盼望着宋启远将来称帝,他两个儿子能够伴驾有功,将来也做个总管、副总管什么的,自己老了也算是有所依靠。
结果呢?
他们的这位太子爷,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在外头受了气,到了东宫,稍有不顺,便是要发气的。本来当奴才的,受主子的气,也是应当。
偏就偏那年他那两个儿子,得了传染感冒,一病病两个。托了人求太子爷召太医救个命,太子爷也不知道为的什么事情正在气头上,传话的人都没进到太子寝殿就直接被太子喝令不许打扰!滚远点儿!
结果等有人托口信到他耳朵边,他遣人请了太医过去的时候,两儿子全都高烧烧死了。
陈年往事,本想忘记,奈何始终忘记不了啊。一想起就是密密匝匝的疼!
高全盛看着宋启远,说道:“大殿下,您该服刑了。”
宋启远茫然地眼神终于有了点焦距,他望着高全盛他们,他又忍不住生出渴望:“高公公!你去跟父皇说,说我是冤枉的,我没有做那种事情。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我真的没有……”
高全盛面上带着一些笑容,这笑容一点笑意都没有,他眸子冷冷的,表情也冷冷的,他对宋启远道:“大殿下,您莫不是忘了,皇上昨儿晚上说了,若、非、暴、毙,不必回禀。”
高全盛欣赏着听到这话的宋启远面上一片惨白,没有人色的惊惶样子。然后冲身边的太监抬了抬下巴。
顷刻间这些木偶一样站着的太监就上前,将宋启远直接拖拽着抬了下来。也不必要什么桌子凳子。直接摁趴在了冰凉的地板上面,然后有两个太监将他小腿朝上,脚掌朝天。
宋启远全身筛糠,他挣扎着,嘶吼着,屈辱的泪水从他通红的眼睛里流到地板上。他吼:“你们放肆!你们放肆!你们放开本宫!你们放开本宫……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高全盛俯视着宋启远,眸光冷漠。他道:“大殿下,奴才还是奉劝您一句,早受了刑罚,也好少吃点苦头。地面可凉着了。”
“奴才还在皇上那边担着差事,这边事情完了,回去复命,还有得忙。大殿下,您甭折腾,折腾也没用。留点精神活命要紧!回头万岁爷说不准想起您呢?是吧。”
高全盛从身边一个太监托举案盘上,拿起一根用金色细绳绑了手柄的韧劲十足的竹子根结,然后带起破空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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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脚掌传来刺到骨髓里的疼痛。
宋启远一下子疼得死死咬住了嘴唇,后面的刑罚他已经记不住次数了,嘴唇咬得出了血。
高全盛打到一半,出着心口的戾气,累了,交给手底下的太监,继续。他想坐下休息会儿,却发现这里连把椅子都没有,只能冷了眼,站在一边看废太子受刑的狼狈样子。
废太子宋启远越狼狈,他心中的恶气就出得越畅快:你也有今天!
宋启远全身上下都已经被火灼刀剜一样的痛给占据了,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会沦落到这地步?
是不是……就是因为他什么都没有做?
所以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现在,要怎么办才好?
……
等到刑罚结束后,高全盛让太监给宋启远敷好了上好的金疮药,然后把人抬到床上去。高全盛站在床边,冲一脸麻木死灰连眼睛都不会眨的宋启远说道:“大殿下,皇上的旨意是竹笞廷杖分开刑赐,不过奴才还是存了好心的,不忍心叫殿下太过受苦。教大殿下适应几日之后,就竹笞廷杖一块儿好了,这样就能余几日养伤时间。殿下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宋启远脸痛得煞白。他听到这话嘴唇哆嗦了两下,却仍旧说不出话来。
高全盛带着太监走后,宋启远一个人躺在宫室的冰凉的床上,外边飘风回雪,室内一切空空荡荡。
除了薄絮薄被,就没有任何东西。连桌子凳子也是没有的。
宗人府这间宫室院墙高耸,天井之处看,只如井底之蛙困死牢笼。
人如果要在这里渡过漫长的岁月,便只能望天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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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雪越下越大了,似乎要将冬天没下干净的赶紧下完了好开春一样。一大早上,就有人过来禀报苏冉,说太子被废了。
苏冉正用梳子利落的将头发梳好、扎好,然后戴冠插簪。闻言愣了一下,随即问:“为的什么事情?”
苏冉手底下的文事官对苏冉将外边的风言风语全都说给苏冉听了,苏冉听完之后摆摆手,“行了,我这里知道了,你忙去吧。”
“是,属下告退。”
苏冉穿上官袍,套件厚实的裘袍,在脑海中问系统888:“这感情好,我这还没t教了,就有人帮我t教了。这都成了废太子了,想要再当上皇帝,岂不是更难?”
系统888说道:“开局是太子,也算是好牌了,现在成了废太子,说明牌打烂了。”
苏冉心中叹息,“这年头,太子什么的也是高危职业啊。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还不定能够翻盘了。刚才左闻(文事官)还说今日宋启远领了刑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的羊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要他上哪里去赚钱去?
系统888说道:“主角应该没那么容易死。你还不动身,就要误了当差的时辰了。”
苏冉道:“误了就误了,难道还有人敢扣我薪水?雪下得这么大,练兵是不必的,皇城一向太平,各司其职一切照旧就够了。我也只是去点个卯。”
系统888说道:“那你今天睡个懒觉不好吗?”
苏冉:“没办法,前世扑街的时候,养成了早上睁眼起来赚钱的好习惯,现在也改不了。睁了眼睛躺在床上无聊,还是起来呼吸新鲜空气舒服。”
反正说什么都是苏冉有他的道理,系统888便不跟他逼逼,兀自沉默了下去。苏冉也没要别人打伞的习气,他径自接了一把天青色的雨伞,撑伞出去。后边跟了亲卫近卫。
戚逊靠他最近,苏冉问他:“你知道宗人府里头什么样子吗?”
戚逊曾经是大内的一名军卫,因为受到牵连,而被贬斥流放到边陲,后来苏冉招兵,他因为勇武忠心,而受到重用。
戚逊这铁塔大汉,向来是苏冉问什么他答什么,便说道:“属下并不清楚,只不过属下曾经巡逻过冷宫一带,缺衣少食没有人气,这样的天气,冻死人也是不足为奇的。一日三餐,大概都是些豆腐豆芽咸菜干一类,鸡蛋差不多就是荤腥了。吃得比下头的奴才都要不如。”
苏冉踩着梯凳上了马车,坐了进去。心道:宋启远那张嘴巴,连吃他的鸡肉都要觉得屈辱。这会儿子尝尝宗人府的饭菜,也好。
人要不在底层走那么一遭,怎么知道要以勤俭节约为荣,铺张浪费为耻?不经历一下世事之艰难,哪里能磨练出一颗强大的心?
苏冉对自己道:且再过些时日,再做打算,究竟要不要去看他。
苏冉的马车一路车轮辘辘的碾过青石板,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雪,碾过去带出两道车痕,不断延伸又被新雪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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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无新事,或擢升或调职或降职或兼职,都是常事。太子被废黜,在朝堂上都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只是很多人以前就看好端亲王也就是二皇子宋启宁,现在大家更看好了。宋启宁的母后是继后,他也算是嫡子。外戚家中根基也很庞大。宋启宁还一惯得皇帝宠爱。
现如今,好多人都暗戳戳的心向宋启宁。
认为宋启宁很有可能是太子、是将来的皇帝的不二人选。
宋启宁这些时日,也的确风光。以前对他不怎么热情的孤臣,都对他稍微热情了点儿。而且,自太子废黜圈j之后,他就接手统辖了户部、礼部,现在手底下拜帖投诚为他鞍前马后的官员,多如过江之鲫。
他开辟府邸在宫外,端亲王府前,角门从早开到晚,往来他府邸进皇城办事、亦或者送外地好物上贡的人,都先过一路他府邸,先送了他再送到大内去。
这滋味,真是爽得不要不要的。
他就等着他的好父皇什么时候颁布一下圣旨,册封他为太子,然后让他名正言顺入主东宫,将来让位江山!
从户部下衙之后,宋启宁坐进马车里,马车平稳的前行。宋启宁挨着马车的车窗,微微靠着假寐一会儿。不知道过了过久,突兀的,马车急停。
宋启宁忍不住皱皱眉毛,他的声音不悦的传出:“发生何事?”
外头有侍卫急忙回禀:“殿下,有人拦驾。”
宋启宁正打算安排人处理了这事儿,就听外头有人高声呼道:“二殿下!二殿下!求求您,求求您去看看我家主子爷,求求您!求您给皇上陈情一二,求您了!”
“您要是不帮帮主子爷,主子爷活不过几日了。奴才给您磕头了!”
宋启宁皱着眉头拉开帘子,却是看到了废太子宋启远身边的大太监元宝。东宫一朝落势,大太监元宝自然也调派到别处。如今看来,却也是个厉害的,竟然还能调派到采买太监里头。采买的太监,在里头,可是有些油水可以捞的。
只不过这不是大事,宋启宁心里烦躁的是:当街拦驾求他陈情这事儿,到底是这个奴才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废太子授意。
元宝这么一拦,说得还这样的恳切凄楚。
满朝文武肯定过不了多久就全知道了。他求情,自己恶心。不求情,满朝文武怎么看他?
宋启宁心中怒火升腾起来,这元宝要是在他府里求他,这会儿他已经让人扭断了他的脖子,拖下去喂狗了。
可是这大街广众之下,他只能暗自咬牙,面上温和的笑着,当着无数的百姓的面,冲元宝说道:“兄长做出那样的事情,本王也很为难。不过不肖你来说,本王也是有这个打算的。只不过是想着等父皇的气消一些,才好相劝。”
“你既然在外办事,合该去忙,不要误了时辰,耽误了差事。去吧。”
元宝连连给宋启宁磕头,就让到了一边去。他花了一百两银子,才在门口门缝处跟主子搭上了话,这一计是主子出的。务必要他当着人多的时候说这话,免得引来杀生之祸。现如今,他算是完成任务。希望主子能够早日出来。
宋启宁心中唾弃着晦气,把帘子放下,坐回马车里。结果马车的车轮才滚了几圈半,蓦地又急停了。
宋启宁心中怒火高燃!
又是什么事情?这一次都不等侍卫通禀,直接就掀开帘子,皱着眉毛要发怒!
结果却是看到正面被一辆马车拦住了道。那马车豪华程度丝毫不亚于端亲王府的马车,上面一个“苏”字,更是教人触目惊心。
车子里传来苏冉很困顿的声音:“何事?”
戚逊挪动脚步,说:“王爷,无事。”
苏冉“唔”了一声。
苏冉巡营回府,才在马上打会儿瞌睡,结果马车骤停,把他惊起,听了戚逊回了话,他眼睛都没睁开,带着浓浓的困意。
戚逊回了话,几步又踏将过来,直接说道:“你们,后退,让开。”
明明镇北王的车驾后面退一点就能很快让两方都很快通过。而宋启宁后退,还要退出三十多米,才有一个岔道让路。
宋启宁的侍卫还有车夫都不敢说话,各个面面相觑的看着宋启宁。
让不让?
让,丢人。
不让,可能要死人。
宋启宁心中更加恼怨上元宝,要不是因为元宝拦驾,他会陷入这种尴尬境地?现下这周围的百姓,一个个的都闭着嘴巴看戏,没有一个人敢说话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宋启宁知道硬刚不过苏冉,笑着全自己的脸面,“原来是皇叔。唉,都怪小王遇着事情耽搁了,现下堵在路上。皇叔见谅,小王这就让人让路。”
那边过了一会儿,传来两个字:“聒噪。”
宋启宁:“……”
宋启宁脸色肉眼可见全黑了,脸上的笑容完全維持不住。他坐会马车里,压抑着怒气说:“让路!”
等宋启宁那边退后三十米到岔道,让开了这条主道之后,苏冉那边的车驾才缓缓起步,然后又平又稳的行驶过去。
街道上的人群才流动起来。
苏冉坐在车子里,掀起来车窗帘子,对旁边的邹小莫道:“你去把元宝带过来,我有话问他。”
邹小莫当即领命去了。元宝刚才看到端亲王跟镇北王两两对仗,看得心惊肉跳。那镇北王还是一如既往的谁都不放在眼里啊!要是太子殿下也能够这么厉害就好了,就不会沦落到现在的地步。
正欲赶着去将今日要采办的东西采办齐全,结果一个人高马大的侍卫直接绕前堵了他的路。
元宝看着邹小莫,忍不住仓鼠一样缩起来。
邹小莫对元宝道:“王爷召你,赶紧的!”
元宝发了懵,镇、镇北王召见他,做、作甚?
不过他还是火急火燎的就随了邹小莫去,邹小莫一步当他三步,元宝完全追不上,跑得气喘吁吁。不过一会儿邹小莫直接拎起人,然后速跑追上了苏冉的马车。元宝好悬没被他勒死。
到了马车边,马车缓缓行驶着。邹小莫说人带来了,元宝要下跪给镇北王行礼,苏冉撩了帘子,说:“不必了。”
遂问道:“宋启远如今怎么样?”
元宝眼圈通红满脸哀戚:“回王爷话,奴才也不知道。只知道每过一段时间,就要遭受竹笞廷杖,伤还未好便伤上加伤。这样下去,是个人都挺不住。”
说着说着膝盖一软,扑将在地上,苦苦哀求:“王爷,求求您,王爷!您一句话的事儿,求您给大殿下说说情。求您,奴才给你当牛做马报答您!”
马车也停了下来,苏冉望着飞沫飘雪的天空,目光幽深幽深,他望向宗人府所在的方向,嘴角抿得有些紧。
过了一会儿,他吩咐:“去宗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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