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笑等顾千言点点头,太后的言语无半分虚假。
但这显然不是顾千言想看到的。
“这……谢娘娘美意……千言无福,消受不起这般大的皇恩。”
“是不喜欢那个地方么?”太后握住顾千言的手,甚是爱怜道,“语儿说你早慧,哀家便想看看,她选中的人,究竟有什么不同。”
“说来,咱们确实天赐的缘分。”从袖中掏出一块巴掌大的银镜,太后将其探到顾千言视线范围中,“瞧瞧你这眉眼,与哀家是何等的相似?这鼻骨,却是有些像先帝……”
“娘娘慎言。”
在看清自己面容前,将银镜推到一旁,顾千言偏过头,听到了一阵笑声。
“躲什么?哀家还会吃了你?”
“娘!”顾千言在笑声里抬头。
当着两人的视线在烛光中焦灼,顾千言捧起了案上的碗,将后面那个音补充完整。
“娘……”
一升一降,落在婢子耳中,不过是一声“娘娘”,落在太后耳中,却是与众不同。
七年。
已是七年了。
想过七年里,自己与这丫头不过见了两面,太后抬腕掩住了唇。
但其眼中的泪光却是瞒不过人。
“千言这碗面吃完了,祝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硬着头皮跪在地上,与太后恭恭敬敬地见了一个礼,顾千言哽咽道,“千言……告退。”
“且慢……”
一切尽在不言中,太后紧手压下了心间的百感交集。
“言儿当真不愿随哀家去宫中?”试图再劝顾千言随她去宫里,太后许诺道,“哀家以命起誓,哀家尽全力,佑你无虞……”
“娘娘!”起身背对着太后提声,顾千言阖目道,“娘娘该铭记,您十月怀胎的女儿是绾玉……”
“至于千言……千言不过是寺中的孤女……”
将“孤女”二字咬得极重,顾千言冒雨离去,独留太后坐在屋内。
……
“小主。”
顾千言走出单脚刚迈出门槛,魏明语的婢子已站在门前等候。
其半边衣衫已经湿透了,眉间还凝着没有散去的担忧。
“走……”
忍住心底翻腾出的惊惧,顾千言招手示意婢子朝前走。
待精致的油纸伞盖过头顶,顾千言才在“噼噼啪啪”的雨点声里,彻底缓过神来。
“抱歉。”低着眉与婢子搭话,顾千言走得飞快。
“小主无碍便好……”婢子追在顾千言身边,附身低语,“小主久久未归,婢子斗胆与主子传了信……”
“做得好。”相信魏明语不会害她,顾千言倒吸一口气,加快了步伐。
……
顾千言在雨中疾行,但脚底的路却无比漫长。
当着别院映入眼帘,顾千言吸一口凉气,抬步欲入,身后又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
“千言姑娘!”脚步的主人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其怀中抱了一只懒洋洋的白猫。
“姑姑!”婢子识得宫人的衣衫,率先与其福了福身。
“姑姑?”顾千言跟着唤了声,却见大宫女面上皆是笑意。
“今日多谢姑娘了!”大宫女眸中的谢意做不得假,“这猫是娘娘命婢子送来的……”
“姑姑说笑了。”伸手接过大宫女怀中的猫,顾千言侧过身,邀其进院,“今晨雨大,姑姑何不吃杯茶再走?”
“不了。娘娘那处还在等婢子回话!”盈盈与顾千言一拜,大宫女不卑不亢的转身,独留顾千言与婢子站在门口。
“小主!”婢子也认得顾千言怀中的白猫,“娘娘怎会将玉儿赐予您?”
“玉儿?”没想过这只白猫竟是这般有名,顾千言抚抚猫背,快步走入院中。
“这不是长公主的猫吗?”顾千言带着白猫坐到榻上。
“现在是。主子早前曾养过这只猫……”
“那又怎么到了长公主那处?”
“这……婢子不敢说。”
“说吧。”听出婢子话里有话,顾千言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猫爪。
这小东西真算命大!若非太后亲自开口,她断然是敢相信这小东西能活到当下。
“这只猫原是长公主看重的,但太后却执意将它赐给主子。主子不忍长公主难过,才找着由头将猫转赠给长公主。”抬眉打量着顾千言的脸色,婢子继续道,“太后原不知此事。婢子今夜听闻有人除了这只猫,婢子便知坏事了……”
“你考量的不错。今夜确实出了一些事。”
“那这只猫?”
“自然是要养着。”曲指勾出白猫脖子上的玉牌,顾千言犹豫片刻,命婢子将其解了下来。
“记住,以后没什么白玉团。它叫汤圆。”轻轻揉揉猫脑袋,顾千言饮下一碗热汤睡去。
待天明,便看到送猫的大宫女立在了榻前。
“姑娘竟是这般刻苦……”大宫女望着枕边的书册若有所思。
“姑姑?”被大宫女的言语惊出一身冷汗,顾千言佯装虚弱道,“这些都是魏小姐的读物……”
“明语小主吗?”大宫女了然笑笑,展眉即召同行的宫婢呈上带来的礼物。
“这都是娘娘的意思!”
命宫婢们捧着物件,在榻前一字排开,大宫女从第一件开始介绍。
“这块长命锁,是先帝登位时,东野送来的礼物。娘娘赠与姑娘,是希冀姑娘长乐永康。”
“谢娘娘赏赐……”捏着被角望着那一件又一件瑰宝,顾千言没有犹豫,径直笑道,“奈何千言是方外之人……这些物件虽好,却不是千言这等人该拥有的……还劳驾姑姑……”
“可是犯了姑娘忌讳?”知晓自家主子将榻上人看得有多重,大宫人扬唇笑笑,进言道,“姑娘可是要想好!娘娘虽慷慨,却也甚少赐小辈珍宝……姑娘若是拒绝,失去的可不单单是这些身外之物。”
“姑姑的话千言都明白。”心知寺中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太后,顾千言直视大宫女的眼睛,笑道,“姑姑只需与娘娘回话,说‘她的心意,千言收下了’便好。”
“即使如此,婢子便不强求了。婢子出门时,闻方丈邀娘娘去偏殿吃斋饭,姑娘若是有意,可随婢子同去……”
“不了。”惧怕太后再提入宫一事,顾千言佯装染了风寒,一头栽回被子里。
见顾千言无意前往,大宫女识趣地领着众宫婢辞行。临出门,又特意留下一个檀木箱子,才匆匆赶往偏殿。
……
顾千言看到檀木箱子时,已到了傍晚。
利索地命婢子掌灯开箱,顾千言听到婢子“呀”了一声。
“如何?”只当没锁的箱子放不了贵重的东西,顾千言一挑眉,便见婢子跪到了地上。
“小主?”
“什么?”不信寻常物件能把婢子吓住,顾千言伸长脖子,瞬时看到了一块玉牌。
那玉牌只有巴掌大小,但其莹润的光泽,足矣彰显其珍贵。
“怕什么?”不知玉的渊源,顾千言下榻去扶婢子,却闻婢子颤颤兢兢地叩了一个头。
“见过公主!”
“公主?”取出盒中的玉放在烛光下,顾千言看清了玉牌的小字——“千言”。
原来有了这块玉便是公主……
顾千言抿抿唇,将玉牌收入怀中。
“不过是块普通的玉。莫要与旁人再说。”
“是。”意会到顾千言的心思,婢子将檀木盒再次举过头顶。
竟然还有?
伸手将垫在盒子下的物件一一取出,顾千言收获了十六张银票,及三十余张地契。
这是在补偿她吗?
留下两张银票当备用,顾千言将余下的尽数装回盒内。
“留与明语。”
“小主!”婢子跪在地上未起身,“小主待婢子亲厚,婢子不敢隐瞒……主子虽奔波在外,手中却不缺银钱……小主若是于主子有心,可多放些心思在主子身上……不必贴补主子……”
“究竟算哪家的丫头?”顾千言笑骂一声,却未改主意。
明语自然不缺这点银钱,但这皆是她的心意。
“与她传书吧。”
收拾好心情盘在榻上撸猫,顾千言命婢子对外称病。
如是过了半月,顾千言终于等到了太后回宫的消息。
想必绾玉那丫头也也会跟着回去……
咳!记起自己还应过绾玉生辰礼,顾千言弯弯眉,独自拎着一个锄头上后山。
……
奉天寺的后山有郁郁翠竹,也有夭夭桃花,便连顾千言下令种的芍药,也在后山上。
因着魏明语未归,那片芍药自然也缺赏花人。
不过,碍着时节到了,一层层的花骨朵也煞是好看。
便在芍药这处吧!
想过太后一行该已走远,顾千言便扬起锄头,开始在芍药旁挖土。
“咔咔”的声响让顾千言想起了黛玉葬花,奈何她今日要葬比花更重要的东西。
眯眼想想那夜太后那双温柔的眉眼,顾千言低眉笑笑,生生把坑挖成了半尺深。
便埋在此处吧。
扬唇将刻了“千言”的玉牌埋进坑内,顾千言抬脚将土坑踏平,眼睛却被人蒙住。
“谁?”顾千言想转身,身后传来“咯咯”的笑声。
“阿言……”目睹过顾千言埋玉,魏明语伏在顾千言的肩头,笑得直不起身。
也就是如她家千言这样的妙人,才会放着好好的公主不做,来山中自毁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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